(一)
在中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不免的震惊了。
这么快,还是真的有点难以相信,虽然,爸妈早就通知了自己“可能,或者说一定,会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在中抬头,看了看墙上毛主席的头像,微微的笑了。
毛主席说: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的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这一年,在中十七岁。
坐上火车的一霎那,在中才觉得,是阿,周围都要变了。
家里是差一点就要被划为右派分子家庭,自己被送下乡,实在是正常,就算不是,这样下了乡,大概也是正常的。
在中看着车窗外,北京到黑龙江,大概也不需要多久吧。
确实,很快的火车就到达了目的地,并不像是哈尔滨的火车站,这里冷清得多。在中没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些什么,就被带上军用大卡车,跟着一帮人,离开了。
插队的生活,开始了吧。
在这个疯狂得差不多可以成为世界一大奇事的年代,又有哪个青年不说自己是不是有点背时?
在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有多好,或者又不能归结到运气上。并没有往西去,而是非常幸运的来到了开垦得差不多的三江平原,只不过,接下来的劳动,怕就是会要伤到这双因为一直弹钢琴而保养得出奇的好的手。
“别看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要还想过资本主义的生活,等着吧,看看那群笨蛋什么时候能清醒了。”
说话的是一直跟自己同路,从北京上来的知青。
看着自己盯着手看,估计有点鄙夷。
“毛主席说了不是‘劳动人民最光荣’,我们还是劳动吧。不过,你可能会特殊化一点。”
在中皱起眉头,实在是不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那人却摆摆手,跟上大部队,走了。
在中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天,比起北京城里的灰蒙蒙,好看得多。湛蓝湛蓝的。倒是有点像叔父说的某国的天空。
父母已经被叔父用外交手段接出了国,自己已经下了农场,要接出去,怕是困难。跟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知名人士,说起父亲,应该还是有人会要尊敬的。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农场的指导员也不敢给在中太多的劳动任务,本来应该吃大锅饭的自己也被特许不用去挤那些实在是没什么油水的饭菜。
一时间在中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每天在看夕阳西下的时候,对这天说两句“爸爸,真的是要谢谢您呢”。
这样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偶然,大概在中也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慢慢地在手上划过去了,直到这场何以称之为“浩劫”的运动结束,自己回到城里。
(二)
那是在中到农场的五个月之后,又有一批知青下来农场了。
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实在是特立独行。
没多久就听说了,这个人,还要被隔离开来教育。
真正的右派分子家庭出身。在中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幸运,摇摇头,转身走了。
晚上是例行的联谊会,主旨是欢迎新同志。这样的联谊会,在中在最初刚刚到的时候就参加过,还被逼无奈唱了两首歌。这一次,也是被逼无奈,指导员说的。
“在中阿,你就再唱两首吧,平时就不怎么吭声的,今天不能放过你。”
在中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但是还是用心的准备好了。
两首朝鲜民歌。
在中学过朝鲜话,自然是会唱的,而且,自己也是非常的喜欢这两首的。
《桔梗谣》《阿里郎》。
还记得以前唱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朝鲜人。
在中哼着小调,踱出了屋子。
怎么说呢,当晚的在中还是最最引人注目的。在中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长得如果不说出类拔萃,大概也很难在这里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只不过,好像新来的那个特立独行的人,也是出类拔萃的阿。
比方说,当在中轻轻唱起《桔梗谣》的时候,在中分明看到那个人也一起唱了起来,是很好听的和声。
毕竟听得最清的,还是在中近乎华丽的声线。
可是在中还是记住了,记住了这个人,这个有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后来在中才从指导员那里得知的,这个人,叫沈昌珉,大名鼎鼎的沈教授的儿子。只不过,这个沈教授……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说的时候让那帮人听到了,硬生生给抓了去,儿子就送到这里来了,沈教授,好人啊。”
指导员是这样说的。
“在中阿,组织上说,那孩子虽然古怪了些,但是还是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你家家境跟他差不多,你去开导开导他吧。我说,也当是为他好。”
生产队长这样说。
在中抬头看看湛蓝的天,那,他会接受吗?
在中走到昌珉的小屋前的时候,只是看到一个穿得有些单薄的孩子在跟一只小黄狗玩,脸上的笑容与这样的时间背景实在是不符合。
但是为了要完成任务,在中还是不得不打破这个画面。
“你好……”
舌头有点打结,不过在中还是保持了很好的表情。
“那么紧张干什么啊,怕我还是怕俊秀家的狗?”
昌珉抬起头,一脸孩子气。
这让在中说什么好呢?
“我记得你的,联谊会上唱歌的哥哥。”
哥哥?在中也相信自己比昌珉大,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轻易的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知道你要来做些什么,但是呢,可能没什么用,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昌珉笑笑的说,笑容与背后广袤的大地糅合在一起。
“还是,要谢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