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永留史册又如何?”
燕平神色微动,他张了张口,却听得那说书人接了一句什么,竟是有些听不真切。
“他……接了什么?”
杜越思索了一会,方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也没听太清,似乎是什么天各一方……”
“安平公主于次年春天前往北狄,她走时恰是杏花风吹过长安——”
一身盛装的女子弹着秦琵琶,清声吟唱,清婉柔和的声音被微扬的东南风传得很远。
歌声将顺着漫漫路途去往孤冷的塞外,直上苍凉而湛蓝的天穹,牵过一丝薄云,扯过一片鸟雀。歌声将拂过上的每一株草木,奔驰着的每一匹骏马,一汪难得的幽蓝的湖泊。歌声也将在毡幕里盘旋,在烛光中闪烁,在炊烟间缭绕。
——但是它再也回不到故国。
“一对有情人,从此天各一方哟——”
秦漱玉来到草原已有数年。
她看见层层叠叠的丝缦时,心上就牵起些许隐秘轻微的愁绪,丝丝缕缕地全在回忆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而在熟睡时,她又常梦入江南烟水路,看到粉墙黛瓦下、烟雨迷蒙中那么一个人。
每每想起,她又那么轻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么,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金乌西坠时她走出帐幕,忽地看见那自西北飞向东南的一列鸿鹄,它们是否会飞过此时繁花落尽的长安,飞过小桥流水、烟雨轻扬、小舟轻摇的江南?
若它们飞过长安,处于深深宫闱间的帝王能否瞧见?若它们飞过江南,他又能否瞧见?
秋风卷起草浪,长庚星在天边闪耀。
天幕不断变得深蓝,再由深蓝变为漆黑,其上星辰点缀,像是在一寸寸升上去一般。
连带着秦漱玉无边的愁绪、无尽的思恋一同升上天空的最高点,化作一颗璀璨的星辰。
她明白——
余生,归乡无望。
所有的一切——自己的容貌,对于亲人、爱人的思恋,对于故国的无边情感,最终都将在她百年之后,消失在草原之上。
夜风带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秋风席卷起些许落叶拂过石阶,夜已深,凉意阵阵。
珠帘已卷,燕从安立在楼阁上,只见高天淡淡,天河璀璨,不由稍显恍惚。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每年的今日,都可见月华似素绡 ,可心上思恋的人,却在千万里之外。
“一晃数十年飘然而过,待得安平公主的死讯传至长安——”
“祖父,你在……等什么呢?”
“祖父在等杏花开啊。”
满面皱纹的老人轻抚着身前稚子的头,目光一直流连在院子里的一棵杏花树上。
小小的花苞已然吐露,透了些别样的粉。
燕从安微微有些恍惚——
这一树的杏花要开了。
但他的杏花啊,已经沉眠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了。
他眉间不由透了些哀愁来。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天各一方,阴阳两隔……
终是……再不得见。
他突然听得惊堂木一拍:“可叹这有情人虽能白首,却是天各一方——今日的书说完了——”
那说书人似乎还再说些什么,但那话语已被盖在喝彩声之下了。
燕平有些愣神,他转头问身边的友人:“这——说完了么?”
“可不是……诶伯玉,你这是?”杜越颇有些错愕。
他起身走至窗边,只见烟雨婆娑,炊烟流淌,撑着乌篷船的姑娘正缓缓朝着远处行去。
“怎么?”
他张了张口,却也只说了句:“江南山水……果然风光极盛。”
杜越闻言笑道:“你怎又说了一遍?难不成是决定要定居江南了?我可以——”
燕平轻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看了一眼楼下波光粼粼的河面,道:“我怎会定居于此?”
他瞧着撑船的姑娘远去的方向,悠悠地叹了一句:“不过白头到老,天各一方——如此而已。”
如此……眉间为愁,心上是她。
如此……白头到老,天各一方。
如此……阴阳两隔,再不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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