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途·弈剑【元旦篇】
这大概是我离乡远游的第一个年末，扑面而来的料峭寒风中，几点疏星清辉寥落，两三枝树影在月光掩映下横斜交错，脚印在雪地上延伸，一步接着一步的是沉默的寂寥。
远处的村落燃起了爆竹，声音传到这里只余几声稀疏的喜庆，我提着剑，听着步子落在雪地上的声响，依稀想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想到我那许久未归的师门，那远山长河之外的弈剑听雨阁，大概也该挂起一排排暖意融融的红纸灯笼了吧。
我这样想着，微微入神，却突然听到爆竹声声中，一阵笛声由远及近，有如清风略过竹叶，翠竹萧萧，飘摇缠绕，清越出世，不染纤尘。
又走了几步，我看见那吹笛人一袭宽袍立于山崖峭壁上红漆斑驳的破落短亭中，斜吹的横笛木色柔和，衣袂垂地，笼一袖星辉，带一襟月华。下摆沾了泥雪晕开一小片的污浊，可偏偏是那染了落魄的一身清俊风骨，让我觉得莫名熟稔。
我未作理会，一步步仍是向前走着，伴着笛声，不知有多远。直到迈上一阶青石台阶，我一抬头，突然发现面前便是那峭壁之上的破落短亭，而亭中落落而立的，正是那我不相识的吹笛人。
“折柳，你回来了。”
那人转身，眉眼淡漠，眼神安宁。
“……你说什么？回哪里去？”我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已经不见，愣了片刻。
“当然是弈剑听雨阁啊，否则这岁暮之时不回家，你还想到哪里去耍？”他笑着看了我一眼，语声带了几分温煦暖意，他向我招了招手：“折柳，你随我来吧。”
我看着他走出短亭，行至崖边，一脚迈了出去。
我来不及惊叫，周遭的环境却突然分崩离析，一幕一幕地如水纹般漾开，离己渐远。我一阵眩晕，恍惚着望见那人不知何时已变为一个稚嫩孩童，嘴角扬起的是一丝狡黠笑意。
待我稳住心神，四周的景物也逐渐稳定，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弈剑听雨阁的翠微楼门前，新贴的楹联墨色如新，红灯笼挂了半边，远处的镇妖塔上，正有弟子御剑而行，替檐角挂上剩余的灯笼。

而那孩子，仍旧笑着向我喊道：“折柳师姐，你怎么不过来啊？”
我想起近来有不少山妖在此迷惑路人，引其坠崖，不禁握住剑柄，心下戒备：“……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还知道回来，啊？”冷不丁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望去，那是一个白衣清冽，神色恣意的剑阁弟子，“怎么，下山一趟，连你素痕师弟也不认识了？”
“骆……骆劲贤师父！竟然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惊讶万分，又莫名地有些酸楚，“师父，弟子……一直很想见您一面。”
“为师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你冻傻了？”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笑道：“我这不是还叫你素痕师弟去接你吗？”
“是啊，师姐，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孩子睁着大眼睛，一脸无邪地望着我。
素痕。素痕。好熟悉的名字。
我一阵恍惚，仿佛记忆里真的有这么一个师弟，调皮，贪吃，常常缠着我给他买猪八戒的糖人，又常常把糖浆抹到我的身上。
“呃……好像……”我有几分茫然。
“你师姐打小脑子就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骆劲贤拍了拍我的脑袋，拉起素痕，笑着说道：“走吧，前面应该在放爆竹，我们去看看。”
“师姐？干嘛还不走啊，”素痕拉起我的手，仰着脑袋望着我，“师姐，你不舒服吗？”
“哦……没有，我们走吧。”我揉揉脑袋，总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甩了甩脑袋，跟了上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招凌厉的道生火，我吃了一惊侧身堪堪躲过，紧接着，便是一声炸裂苍穹的怒吼。
“折柳！你还知道给老娘死回来！上次你给我讲靖南师叔的风流史，讲了一半就下山了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你缺不缺德！”
“那个，亦铃师姐，你先不要生气，你先听我说，”我一边说着，一边准备退到攻击范围之外，谁知道她会不会什么时候又丢来一招半式的。
“说什么说，都是狡辩！”亦铃说着就要来揪我的耳朵。
“亦铃师姐一直那么凶，我看我们也不用放爆竹了，给她一个火星，她就能炸了整个翠微楼了。”素痕对着亦铃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于是那本该揪着我耳朵的手便落到了素痕的头上，变成了一个狠狠的耳拐。
与此同时，有人点燃了爆竹，噼啪声盖过了笑闹，素痕捂了耳朵躲到我身后，骆劲贤站在我的身侧，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折柳，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把半卷鞭炮扔进厨房灶里，然后炸了你师叔一脸灰的事？”
“为这事您可是罚了我一星期不许吃晚饭，想不记得都难。”
“你可算了吧，真当我不知道你亦铃师姐晚上给你送饭的事？”
“……原来都被您发现了。”
“为师就告诉你一句话，你这个脑子吧，不适合跟别人耍心眼。”语罢，骆劲贤停顿了片刻，说道：“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回来就好。”
“师父，我……知道了。”
响彻天地的爆竹声声中，我渐渐湿润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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