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常常做白日梦，并沉迷其中。

过一天算一天，过一星期就算一星期，在没有未来的现在苟延残喘吧，这似乎是人不可逾越的本能，就好比只要还有空气，肺部就会进行呼吸一样。

你也只有腰部以下才算叛逆。

摆出一副思想正统的样子却对思想正统一无所知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说实在的，最容易全盘接受党的思想的人，就是那些对此缺乏理解的人。只要稍加引导，哪怕是明显有悖常理、歪曲事实的事，他们都能轻易接受，因为他们从未理解对他们的要求是何等荒唐，他们也对世事缺乏应有的关注，从不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是由于缺乏理解，他们才不会发疯。他们将所有东西一口吞下，而吞下的东西却不能对他们造成残害，因为那些东西不留残渣，就好比一粒玉米在小鸟体内循环一番，未被消化而被排出来。

刚才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多年前就开始的过程的水到渠成的结果而已。

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早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结局。但是他依旧感到恐惧，或者，更确切的说，就像是预先尝到了死亡的滋味，像是逐渐接近死亡。

一种彻骨的战栗攫取了他。他感觉到正在一步一步踏进阴湿寒冷的坟墓，尽管他知道坟墓一直在前面等候他，但这并不能令他好过半分。

“我梦见——”他刚开了头，很快就顿住了。这种事情太复杂，无法用语言描述。除了梦境本身，还有醒来之后几秒钟浮现在眼前的与梦境相关的回忆。

他又躺下来，闭上眼睛，仍然沉浸在梦境中。那是一个场面浩大而明亮发光的梦，他的整个一生就像夏日黄昏雨后的景色一样展现在他眼前。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块玻璃镇纸里，玻璃的表面是苍穹，苍穹之下的世界沉浸在柔和清澈的光芒中，一望无际。

这个梦境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尤其是母亲用胳膊搂着孩子的情景，那种呵护的姿势似乎涵盖了这个梦的全部意义。

但如果真正的目标不是活命而是保全人性，那么他们怎样对待你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们无法改变你的爱憎喜怒，而且，即便你自己想改变，也无法改变。他们能够将说过的、做过的或者想过的所有细节都探究出来，但是你的内心是不可征服的，它的活动甚至连你自己都觉得神秘。

他有什么证据能够确定他们是同道中人？除了一闪而过的目光、一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其他一切只是他自己编织的幻想，还是建立在一个梦境之上。

他很久沉默不语。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他的舌头无声的翻动，但是无法发出声音，嘴唇刚要形成一个字的第一个音节，第二个音节却蹦了出来，如是反复多次。在他最终做出回答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