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坐化后不该去西方极乐么,怎么会来这忘川。”
当我懒懒靠在菩提树上,晃悠着腿问树下的和尚时,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佛曰,不可说。”
“切。你们这些僧人,来这忘川,也不过是想多度化积累些功德而已。”我轻哼一声,也懒得再问。渡不过忘川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执念。而我仅仅是一个,喜欢忙里偷闲的鬼差而已。我只需要接引那些游魂,他人的故事,与我何干。
忘川河很长,渡口有很多,然而,当我有一次闲来无事从这个渡口飘向另一个渡口时,意外的发现途中彼岸花丛中莫名出现了一棵菩提树,树下有一个念经的和尚,他抬眸看我,无悲无喜。然而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却浮现了一座佛殿,梵文的经卷,幽幽的迦南香,以及,一声叹息。
“和尚,我前世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相逢即缘。”
从那以后,有空我就会来找和尚和他的菩提树。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和尚,照佛祖这个意思,当你觉得是不是见到的,得到的,都是假的时候,就能见到佛祖了?”
“佛有佛道。”
“……喂,这是什么意思啊。”
“阿弥陀佛。”
“……哼!”
起初,我以为他是做了恶事的和尚,所以来到忘川转世。
后来发现,忘川渡不过他。
开始还有兴趣问问,然而总是得到千篇一律的回答。后来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寻了一处舒服的枝桠,手臂枕头睡上一觉——鬼差,其实可以不用睡的,然而菩提树下的和尚和佛经,总会给我带来曾经那种,活着的感觉。他虽然不曾与我主动搭话,但也是有问必答。
那一日,有厉鬼暴动。虽然制服了对方,然而也损失了不少鬼差的愿力。我捂着受伤的手臂,看着许多同伴因愿力耗尽上了摆渡人的船去投胎。都说鬼是不会伤心的,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无端难过。
“阿弥陀佛。无苦无悲,无罔无相。”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念经声。
“和尚?你怎么来了?”
他不答,却突兀的扯过了我的手臂细细查看伤口,在摆渡人投向这边的目光中,我觉得脸颊似乎有些发烫。
“没,没什么事…养养就好…”
“施主,若不尽快治疗,你的愿力会提前消散。”
“时候未到,她的愿力,怎么会消散。”摆渡人忽然开口。
我感觉到,和尚握着我手腕的手一颤。他避开我好奇的目光,道了一句佛谒,便见那伤口奇迹般的一点点愈合。
那一次我跟在和尚身后,走在忘川河畔。他的背影,在彼岸花中显得格外好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话。似乎是我那些被忘川水冲刷去的过往之一。抚上胸口,有些闷闷的痛。
“他是无辜的!求求您!放过他!”
嘶声力竭的女子,跪倒在地的女子。她是我的前世么?
摇摇头,努力甩掉脑海中的回忆。如今我只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往的鬼差而已。我看向前面的身影。这么久的相伴,除了整天念经,我没看到他度化过任何恶鬼来为自己增加功德。那这个和尚,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和尚,你来这,到底是为了度化什么呢……”
原本以为依旧会是一句不可说,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回答。
“贫僧前来,不过是为度化自己。”
“……自己还需要度化,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僧人。”
“己身不渡,何以渡世。”
面对这个连玩笑都开不起来的人,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游魂,我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和尚,你还记得你的过去么。”没等他回答,我又自顾自说道“看你这样,大概记得吧。不然那些佛语哪来的?可我忘了。”
“归去随风,前尘已往。施主,莫入魔障。”
“我没有入魔障啊,只是我前世似乎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做鬼差也是需要在世积累功德的,以我的功德,似乎连鬼差都不该当上。”记忆里,有那些冤魂厉鬼的哭嚎,有金戈铁马的杀气,有金銮殿上的印玺,以及……那佛堂中的佛号。
“相由心生,命由己造。”
那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从那以后,我依旧会去菩提树下,只是任我如何逗他说话,他也只是自顾自阖目念经,未曾理会过我。
菩提的年轮描绘了一圈又一圈的时光,花开花谢换了菩提。日复一日。鬼差也会因为愿力变弱而去渡忘川。我见过太多,终究也要轮到我了。
“喂,和尚,我要去投胎了。”那天,我最后一次去看他和菩提树。躺在树杈上,我无聊的拨弄着菩提叶,心里无端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听到我的话后,念经的声音微微一顿。“去吧。”他说。“投一户好人家,好好过一辈子。”
“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心里猛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怒火,我从树上爬起来瞪向他。
“阿弥陀佛。”回应我的,只有佛号。
“哼!”我怒气冲冲的跳下树就走,临走前还不忘摘了一个菩提。
“凡是色相,皆空妄,皆尘土……”
背后传来那熟悉的念经声。可惜,我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会看到他一点点消散的身影和菩提树。
上了摆渡人的船,一路上把玩着手中的菩提。忽然想起摆渡人曾经那句莫名奇妙的话。
“那个和尚?”忘川舟上,当我问起摆渡人知道不知道那个和尚,她淡淡点了点头。
暖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