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奴]
【1】
从我一出生，我就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囚鸟，我有无法抗拒的宿命。
她们说，我是属于神明的。
她们说，我不应为尘俗所玷污，在成年之前。
她们说，我命里注定要服伺神明，这是宿命，这是责任，这是我出生的理由。
【2】
那时候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在这样的时节里，是微风拂面，草色青葱，梨云翻飞，繁花复苏的生动景象。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来自于旁人的描述，我从未亲眼目睹。
从我能够记事起，我的眼眶就是空荡荡的，而我一直生活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
我问过她们，为什么我看不见。
她们只说因为我是特别的。
我以为，在成年之前，我都将平静地在这小院儿里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长长地木质走廊边上听风声鸟鸣，慢慢消耗指缝间的时光。可是，我却在距成年的最后一年里遇见了你。
【3】
黑暗的世界让一切外在的响动都被放大得异常清晰，我知道有人在靠近，可是却不是她们，是一个从未来过这里的陌生人。
那个陌生的脚步没有刻意地去掩盖，是轻快的，略带一丝迟疑的。最终那脚步声停在了我的身后。
“是谁？”我的目光始终如一地停在前方。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你…又是谁？怎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双眼要用白色布条儿遮住？”
你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有多诧异，这么多年来，除了服侍我的她们，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话，也从未有人关心过我的眼睛。
我保持着之前的坐姿怯生生地回答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生来便在一方小院里，未曾离开过，因为我是瞎子，没有眼球吧，所以用布条挡一挡免得吓着旁人。”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了，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只能作如此简单的回答。
对于我这样的回答，你久久都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你已经悄然离去。正当我暗自叹息之际，你却在背后伸出了手覆盖在我的双眼上，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传递到我的眼眶上。你说，“那我成为你的眼睛吧。我帮你看这个世界。”
没有眼球也就没有泪，可是那一刻由心底汹涌而来的一股不知名的情感却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应该就是感动吧，我想。
【4】
你说你叫芈桓，是北衍国的二公子。
你说你不曾知道北衍国的皇宫中还有这等素雅僻静之地。
你说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很孤独吧？
其实孤独这一词究竟是有怎样的含义，我并不知晓，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既然从未欢聚过，那又谈何孤独？
【5】
一平如水般的生活似乎因为你的加入而有了些轻微的波澜。
就如初见时约定的那般，你时常来看我，给我讲一讲外面世界的风景与趣闻。这样的生活竟会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我说，“她们说我成年后就可以不用待在这小庭院里了，到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出去玩吗？”
你愣了愣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了，我说过我是你的眼，当然要带着你陪你一起去阅尽万千山河繁华盛世。”
我以为成年后便是自由，可是我终归是错了。
而知道一切真相的你竟也没戳穿，是害怕我知道真相后会难过受伤？
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宿命为何叫宿命了。因为那是你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挣脱的牢笼。
【6】
这一日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说我终于成年要行笄礼了。
这一日平日里静谧得可怕的小院里拥满了参礼者，我想，外面的世界定然时常如此热闹，真好。
我在她们的搀扶下来到了堂室，听说为我主持行笄礼的是北衍国有名的伏念巫女。我看不见她的模样，但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面前，随后便听到一串铜铃在我耳畔有节奏的响。
“初加——”便随着有司的声音，她们利落地给我穿上素色襦裙，插上发笄罗帕。
我顺从地任由她们在我身上摆布。等到一切礼仪已成，我听到一个庄重地女声说道，”礼既已成，即可带栎奴前往月檀殿。“
”诺，伏念大人。“
【7】
原本我的名字叫栎奴。
原来成年并不意味着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迁移到另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罢了。
说起来从我行笄礼的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是找不到我了吗？怎么可能。
是不愿意来找我了吧。
如果你来找我的话，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你说我终于也有名字了！
可是你却杳无音讯，真是遗憾呐。
这几天我无意中从她们窃窃私语中听到过两天神明就会来接我走了。
离开这皇宫大殿，去神明住的地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没机会听你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了？再也没机会实现与君同游之诺了？
左心房的位置突然变得绞痛，仿佛是有一把刀子插在心口上不停地搅动，好痛，好难受。
【8】
她们说，今日就是神祭之日，我今天就要离开月檀殿了。
我明显感觉到今日之事对于大家来说都非常重要，身边的人忙上忙下却慎言慎行。
只有我跪坐在大殿中央，听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而无所事事。
忽然有个巫女走到我身后跪坐下，轻轻地解开了遮挡在我眼上的三指宽的白色布条儿，然后从身旁人的手里拿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放进了我空荡荡的眼眶里，然后又替我系上白色布条儿。只听见耳边传来那个巫女的低吟着来自上古的咒语，似在向神明以表虔诚。
【9】
直到我被带到星魄台上我才渐渐明白我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圆形石砌高台中央，一群用殷红色猪血画着鬼脸的巫祝围着我唱跳着让人听不懂的东西，他们脚踝上系着的铜铃清脆地来回晃荡。两边的青铜焚香炉飘飘出幽幽清香，渐渐地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而无法动弹，就像是石雕一样。
这时候，伏念女巫在下面用吟唱地方式念道，”一切终结都将是新生，吾等奴仆谨遵天命，此次献上祭品，愿神庇佑天下，长乐未央。“
【10】
一场大火焚烧了我。
我却喊不出痛，哭不出泪。
仅仅是感受着炙热的火苗渐渐将我包裹。
一点点地拖着我的意识离开这里。
我想，我怕是真的要被神明带走了吧。
生命尽头的最后一秒，
骨肉成灰的最后一秒，
我好像是用眼睛看到了什么。
高台之下一群群虔诚的人，
以及躲在人群里小声啜泣的你。
【1】
从我一出生，我就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囚鸟，我有无法抗拒的宿命。
她们说，我是属于神明的。
她们说，我不应为尘俗所玷污，在成年之前。
她们说，我命里注定要服伺神明，这是宿命，这是责任，这是我出生的理由。
【2】
那时候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在这样的时节里，是微风拂面，草色青葱，梨云翻飞，繁花复苏的生动景象。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来自于旁人的描述，我从未亲眼目睹。
从我能够记事起，我的眼眶就是空荡荡的，而我一直生活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
我问过她们，为什么我看不见。
她们只说因为我是特别的。
我以为，在成年之前，我都将平静地在这小院儿里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长长地木质走廊边上听风声鸟鸣，慢慢消耗指缝间的时光。可是，我却在距成年的最后一年里遇见了你。
【3】
黑暗的世界让一切外在的响动都被放大得异常清晰，我知道有人在靠近，可是却不是她们，是一个从未来过这里的陌生人。
那个陌生的脚步没有刻意地去掩盖，是轻快的，略带一丝迟疑的。最终那脚步声停在了我的身后。
“是谁？”我的目光始终如一地停在前方。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你…又是谁？怎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双眼要用白色布条儿遮住？”
你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有多诧异，这么多年来，除了服侍我的她们，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话，也从未有人关心过我的眼睛。
我保持着之前的坐姿怯生生地回答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生来便在一方小院里，未曾离开过，因为我是瞎子，没有眼球吧，所以用布条挡一挡免得吓着旁人。”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了，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了，只能作如此简单的回答。
对于我这样的回答，你久久都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你已经悄然离去。正当我暗自叹息之际，你却在背后伸出了手覆盖在我的双眼上，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传递到我的眼眶上。你说，“那我成为你的眼睛吧。我帮你看这个世界。”
没有眼球也就没有泪，可是那一刻由心底汹涌而来的一股不知名的情感却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应该就是感动吧，我想。
【4】
你说你叫芈桓，是北衍国的二公子。
你说你不曾知道北衍国的皇宫中还有这等素雅僻静之地。
你说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很孤独吧？
其实孤独这一词究竟是有怎样的含义，我并不知晓，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既然从未欢聚过，那又谈何孤独？
【5】
一平如水般的生活似乎因为你的加入而有了些轻微的波澜。
就如初见时约定的那般，你时常来看我，给我讲一讲外面世界的风景与趣闻。这样的生活竟会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我说，“她们说我成年后就可以不用待在这小庭院里了，到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出去玩吗？”
你愣了愣笑着回答道，“当然可以了，我说过我是你的眼，当然要带着你陪你一起去阅尽万千山河繁华盛世。”
我以为成年后便是自由，可是我终归是错了。
而知道一切真相的你竟也没戳穿，是害怕我知道真相后会难过受伤？
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宿命为何叫宿命了。因为那是你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挣脱的牢笼。
【6】
这一日是我的生辰，也就是说我终于成年要行笄礼了。
这一日平日里静谧得可怕的小院里拥满了参礼者，我想，外面的世界定然时常如此热闹，真好。
我在她们的搀扶下来到了堂室，听说为我主持行笄礼的是北衍国有名的伏念巫女。我看不见她的模样，但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面前，随后便听到一串铜铃在我耳畔有节奏的响。
“初加——”便随着有司的声音，她们利落地给我穿上素色襦裙，插上发笄罗帕。
我顺从地任由她们在我身上摆布。等到一切礼仪已成，我听到一个庄重地女声说道，”礼既已成，即可带栎奴前往月檀殿。“
”诺，伏念大人。“
【7】
原本我的名字叫栎奴。
原来成年并不意味着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迁移到另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罢了。
说起来从我行笄礼的那天起，你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了。是找不到我了吗？怎么可能。
是不愿意来找我了吧。
如果你来找我的话，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你说我终于也有名字了！
可是你却杳无音讯，真是遗憾呐。
这几天我无意中从她们窃窃私语中听到过两天神明就会来接我走了。
离开这皇宫大殿，去神明住的地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没机会听你讲外面世界的故事了？再也没机会实现与君同游之诺了？
左心房的位置突然变得绞痛，仿佛是有一把刀子插在心口上不停地搅动，好痛，好难受。
【8】
她们说，今日就是神祭之日，我今天就要离开月檀殿了。
我明显感觉到今日之事对于大家来说都非常重要，身边的人忙上忙下却慎言慎行。
只有我跪坐在大殿中央，听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而无所事事。
忽然有个巫女走到我身后跪坐下，轻轻地解开了遮挡在我眼上的三指宽的白色布条儿，然后从身旁人的手里拿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放进了我空荡荡的眼眶里，然后又替我系上白色布条儿。只听见耳边传来那个巫女的低吟着来自上古的咒语，似在向神明以表虔诚。
【9】
直到我被带到星魄台上我才渐渐明白我的宿命究竟是什么。
圆形石砌高台中央，一群用殷红色猪血画着鬼脸的巫祝围着我唱跳着让人听不懂的东西，他们脚踝上系着的铜铃清脆地来回晃荡。两边的青铜焚香炉飘飘出幽幽清香，渐渐地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而无法动弹，就像是石雕一样。
这时候，伏念女巫在下面用吟唱地方式念道，”一切终结都将是新生，吾等奴仆谨遵天命，此次献上祭品，愿神庇佑天下，长乐未央。“
【10】
一场大火焚烧了我。
我却喊不出痛，哭不出泪。
仅仅是感受着炙热的火苗渐渐将我包裹。
一点点地拖着我的意识离开这里。
我想，我怕是真的要被神明带走了吧。
生命尽头的最后一秒，
骨肉成灰的最后一秒，
我好像是用眼睛看到了什么。
高台之下一群群虔诚的人，
以及躲在人群里小声啜泣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