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生
许三多崩溃了，他想复员。
前文曾经分析过，许三多的杀人事件虽然突如其来，但他的崩溃其实早有伏笔。许三多的崩溃不仅是一个“人”对生命的终极意义的拷问，一名“军人”对军人的意义的置疑，也是一个孩子被突然拉出了美好的童话世界，直面残酷的真实人生时的心理休克。
许三多刚到部队时，的确是个稚嫩的孩子。所以，从老马到史今，由于天性中的慈爱，都对许三多呵护有加，最多只让许三多“劳其筋骨”，都未曾让他“苦其心志”。
老马不曾向懵懂的许三多说明五班的无意义给他们的煎熬，李梦等人冷遇许三多之恶劣；史今直到退伍前都一直宽慰着浑浑噩噩的许三多，不曾向许三多说明军营规则之残酷。
于是许三多的天真得以保全。天真常常是与幼稚相联系的，孩子式的天真往往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面目。许三多完全放弃了对真实世界与现实规则的探寻，像个孩子满足于自己的沙滩城堡一般，满足于老马、史今告诉他的一切，安然地享有他们对其心灵之呵护。
就像一个成年人不忍心对一个挂起了圣诞袜子，痴盼着圣诞礼物从天而降的孩子说穿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小说中，老马只能在临别前委婉地对许三多说：“……班长想你不光要当好兵，还要做好人。咱们都是平平常常的人，我的意思是你不光听命令把事做好，你也要想个明白”；史今也只能在退伍前无奈地对许三多说：“该长大了。”
“该长大了”——该像个成年人那样，独立自主、毫不依赖地去面对真实的世界，去探寻现实的规则了，但许三多的反应依然是逃避。
正如许三多常和自己玩的那个“闭上眼睛……冒充自己回到了从前”的游戏所揭示的心理，许三多对现实常常在逃避：为了逃避父亲的打骂而参军；砸伤了史今的手后躲入战车；史今退伍后，假装史今仍睡在自己上铺；虽然成长了很多，杀人后的反应依然是逃避军队。
而成才早就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现实，按照社会的真实规则去争取机会；吴哲用“救人”来开解自己的杀人，以乐观的态度去迎击现实之残酷；齐桓等老A，以使命感，以主动做好心理准备来自我调整。
与他们相比，“闭上眼睛”的许三多真的“过于天真”了。
集训时，袁朗曾以“过于天真”为理由，扣了许三多十分。这不仅是因为袁朗当时要给许三多制造压力，还因为袁朗已经看出了许三多的隐患——一个“过于天真”的孩子如何在真正的战场上生存？
许三多自己说过：“二十一岁我丢了班长，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
班长与七连对许三多的重大意义无须赘言，许三多把自己“失去天真”与失去班长、七连相提并论，可见他心里对这份“天真”的看重，以及对“失去天真”的极度不情愿。
许三多为什么会“过于天真”，并极不愿意失去“天真”呢？
——因为许三多已经享受到了“过于天真”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好处，所以他当然本能地想保持自己这一巨大优势。
就像小孩子喜欢在大人跟前撒娇，女孩子喜欢在异性面前发嗲，他们未必是出于明晰的思考，但他们潜意识里都知道这样做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许三多的潜意识里也隐约明白，正是自己的“天真”使自己得到了别人的宽容，以及许多额外的优待。
就以袁朗来说吧。
为了守护身后的祖国和人民，为了保护身边的战友和部下，袁朗选择成为“恶的善良人”。虽然袁朗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调和了“善”的目的与“恶”的手段之间的巨大冲突，但他的心灵不可能完全没有受到冲击。从袁朗在窗后目送拓永刚离去时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袁朗心底的波澜。
而袁朗的职务使他必须肩负起比普通老A队员更多的责任，付出更多的心血。袁朗不仅必须对敌人兵不厌诈，也必须对自己人使用心计；不仅必须运用自己的全部智慧，也必须全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高强度的心灵与脑力的负荷，使袁朗格外珍爱能让自己松弛的一切，比如他的家庭，比如许三多的赤子之心。
许三多的天真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大地的朴实，这对于已经独自在云端上站立了很久的袁朗是一种特殊的吸引，所以袁朗对许三多有偏爱。
许三多在战场上一枪不发，虽然不是逃兵，但实质上是“纵敌”。许三多枪下放生的敌人手持的是火力强大的武器，下一秒就可能让许三多的战友血溅五步——许三多对敌人的仁慈，实际上就是对自己战友的残忍。
但是，小说里写道：“袁朗早知道许三多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这种不开枪。”——袁朗其实早已看出许三多的缺陷，但他给许三多时间和空间，宽容其缺点，期待其成长。
甚至许三多崩溃后，袁朗仍然宽容着许三多。袁朗从基地最高主官那里为许三多争取到自由选择的权利，并给许三多一个月假期；他用自己的工资资助许三多漫游，并期待着许三多的回归。
袁朗是不会把同样的宽容和期待给予成才的，因为——成才不“天真”。
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许三多的天真并无大碍；但作为一名军人，尤其是一名要执行高危任务的军人，许三多天真得妇人之仁就很可怕。虽然许三多独守七连时一直在唱“战士就该上战场”，但显然他即使到了A大队后，也没有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铁路说：“他（指许三多）是个军人，必须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如果所有的军人都不放弃自己的天真，不肯“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又如何能给国家与人民带来和平与安宁？
但是，许三多这个孩子正是因为“天真”才得到了额外的疼爱，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天真呢？所以，许三多才把“失去天真”的痛苦与失去史今，失去七连并列。
总之，这个被迫“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被迫面对军人的使命中最残酷的一面的孩子崩溃了。他逃离了军队，却发现自己面对现实社会更加茫然，于是他不得不回到了702团。
许三多崩溃了，他想复员。
前文曾经分析过，许三多的杀人事件虽然突如其来，但他的崩溃其实早有伏笔。许三多的崩溃不仅是一个“人”对生命的终极意义的拷问，一名“军人”对军人的意义的置疑，也是一个孩子被突然拉出了美好的童话世界，直面残酷的真实人生时的心理休克。
许三多刚到部队时，的确是个稚嫩的孩子。所以，从老马到史今，由于天性中的慈爱，都对许三多呵护有加，最多只让许三多“劳其筋骨”，都未曾让他“苦其心志”。
老马不曾向懵懂的许三多说明五班的无意义给他们的煎熬，李梦等人冷遇许三多之恶劣；史今直到退伍前都一直宽慰着浑浑噩噩的许三多，不曾向许三多说明军营规则之残酷。
于是许三多的天真得以保全。天真常常是与幼稚相联系的，孩子式的天真往往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面目。许三多完全放弃了对真实世界与现实规则的探寻，像个孩子满足于自己的沙滩城堡一般，满足于老马、史今告诉他的一切，安然地享有他们对其心灵之呵护。
就像一个成年人不忍心对一个挂起了圣诞袜子，痴盼着圣诞礼物从天而降的孩子说穿世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小说中，老马只能在临别前委婉地对许三多说：“……班长想你不光要当好兵，还要做好人。咱们都是平平常常的人，我的意思是你不光听命令把事做好，你也要想个明白”；史今也只能在退伍前无奈地对许三多说：“该长大了。”
“该长大了”——该像个成年人那样，独立自主、毫不依赖地去面对真实的世界，去探寻现实的规则了，但许三多的反应依然是逃避。
正如许三多常和自己玩的那个“闭上眼睛……冒充自己回到了从前”的游戏所揭示的心理，许三多对现实常常在逃避：为了逃避父亲的打骂而参军；砸伤了史今的手后躲入战车；史今退伍后，假装史今仍睡在自己上铺；虽然成长了很多，杀人后的反应依然是逃避军队。
而成才早就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现实，按照社会的真实规则去争取机会；吴哲用“救人”来开解自己的杀人，以乐观的态度去迎击现实之残酷；齐桓等老A，以使命感，以主动做好心理准备来自我调整。
与他们相比，“闭上眼睛”的许三多真的“过于天真”了。
集训时，袁朗曾以“过于天真”为理由，扣了许三多十分。这不仅是因为袁朗当时要给许三多制造压力，还因为袁朗已经看出了许三多的隐患——一个“过于天真”的孩子如何在真正的战场上生存？
许三多自己说过：“二十一岁我丢了班长，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
班长与七连对许三多的重大意义无须赘言，许三多把自己“失去天真”与失去班长、七连相提并论，可见他心里对这份“天真”的看重，以及对“失去天真”的极度不情愿。
许三多为什么会“过于天真”，并极不愿意失去“天真”呢？
——因为许三多已经享受到了“过于天真”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好处，所以他当然本能地想保持自己这一巨大优势。
就像小孩子喜欢在大人跟前撒娇，女孩子喜欢在异性面前发嗲，他们未必是出于明晰的思考，但他们潜意识里都知道这样做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许三多的潜意识里也隐约明白，正是自己的“天真”使自己得到了别人的宽容，以及许多额外的优待。
就以袁朗来说吧。
为了守护身后的祖国和人民，为了保护身边的战友和部下，袁朗选择成为“恶的善良人”。虽然袁朗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量调和了“善”的目的与“恶”的手段之间的巨大冲突，但他的心灵不可能完全没有受到冲击。从袁朗在窗后目送拓永刚离去时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袁朗心底的波澜。
而袁朗的职务使他必须肩负起比普通老A队员更多的责任，付出更多的心血。袁朗不仅必须对敌人兵不厌诈，也必须对自己人使用心计；不仅必须运用自己的全部智慧，也必须全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高强度的心灵与脑力的负荷，使袁朗格外珍爱能让自己松弛的一切，比如他的家庭，比如许三多的赤子之心。
许三多的天真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大地的朴实，这对于已经独自在云端上站立了很久的袁朗是一种特殊的吸引，所以袁朗对许三多有偏爱。
许三多在战场上一枪不发，虽然不是逃兵，但实质上是“纵敌”。许三多枪下放生的敌人手持的是火力强大的武器，下一秒就可能让许三多的战友血溅五步——许三多对敌人的仁慈，实际上就是对自己战友的残忍。
但是，小说里写道：“袁朗早知道许三多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这种不开枪。”——袁朗其实早已看出许三多的缺陷，但他给许三多时间和空间，宽容其缺点，期待其成长。
甚至许三多崩溃后，袁朗仍然宽容着许三多。袁朗从基地最高主官那里为许三多争取到自由选择的权利，并给许三多一个月假期；他用自己的工资资助许三多漫游，并期待着许三多的回归。
袁朗是不会把同样的宽容和期待给予成才的，因为——成才不“天真”。
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许三多的天真并无大碍；但作为一名军人，尤其是一名要执行高危任务的军人，许三多天真得妇人之仁就很可怕。虽然许三多独守七连时一直在唱“战士就该上战场”，但显然他即使到了A大队后，也没有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铁路说：“他（指许三多）是个军人，必须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如果所有的军人都不放弃自己的天真，不肯“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又如何能给国家与人民带来和平与安宁？
但是，许三多这个孩子正是因为“天真”才得到了额外的疼爱，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天真呢？所以，许三多才把“失去天真”的痛苦与失去史今，失去七连并列。
总之，这个被迫“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被迫面对军人的使命中最残酷的一面的孩子崩溃了。他逃离了军队，却发现自己面对现实社会更加茫然，于是他不得不回到了702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