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王春燕突然扬唇,粲然一笑。
“……我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什么样的道路都会陪你走下去。”她慢慢从亚瑟怀中抬起脸,琥珀色的瞳孔由浅转浓,雾气重重,直将瞳仁都遮蔽不见,“现在我的答案……还算数吗?”
亚瑟怔了一下,低头迎上她探寻的眼神,缄默的空气化作利刃割开心脏的肌理,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刺痛的几乎要流出某些矫情的液体。
“……当、当然算数。”
“即使弑亲卖友?”
“嗯,即使弑亲卖友。”
“不会后悔吗?”
“绝不后悔。”
“那好——”
“我相信你。”
于是她朝亚瑟伸出了双手。
*
嘀嗒、嘀嗒、嘀嗒……
水滴破碎的窸窣,在无限延展的黑暗中犹如爆炸般清晰可闻。
亚瑟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胸——那里正插着一把匕首。猩红的液体便是从这里流淌而下的。死寂的房间中,惟有涔涔寂寂的嘀嗒声在真空中激荡起一片回音。
而王春燕虽然笑得眉眼弯弯,勾起的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碎裂,并最终彻彻底底地死去。
——可惜我不相信我自己。
*
血液还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如分秒坠落地面。
胸口插着的东西弥漫着阵阵烧灼感,几欲在心间烫下一道疤。他跪坐在地上捂住心口,那里已经被血液濡湿,触感像是某种讨厌的爬行动物。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大笑出声,笑得眼角都流出了生理盐水,笑得心口火辣辣地疼。
什么都没有,一切空落落的,他的大笑在空洞中激起一片回声。
一命偿一命罢了,这倒也没什么值得耿耿于怀的,他边笑边想。
他曾忘记王春燕也是常人,有着孤独又自私的一面。那是她唯一的哥哥,却被自己杀掉了,这样的罪恶与仇恨,只要王春燕还是王春燕,就永远不可能原谅。
即使他们曾是搭档。
别无他法,他只是幻想过她会和他一起走,幻想自己在她心底是特别的。只是这样而已。
放任她走了罢,走了更好。他自嘲地在心里喃喃。至少她走了,可以带走他一生仅有的软弱。
而那错过的一切,如溶蚀,如啃噬,最终被无限扩大成无从凭吊的过错。
“……亚瑟,就此别过。”
他从来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淡如白水,止于唇齿。
*
“燕,答应我,我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
*
王春燕看着由于失血过多而倒在自己怀里的亚瑟,呼吸几欲停止。
他在昏倒之前竭尽全力说出的那句话,气若游丝稍纵即逝,却是令人讨厌的掷地有声。
太可恶了,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妄图改变自己。
太可恶了,在她离开的时候还要让她再伤心一次。
分离是一个笃定的句点,他偏偏还要在画上句点的一刻贪留一丝狡黠的玩笑。
这太可恶了。她捂住自己疼得抽搐的心脏,悲愤地喃喃自语。这实在是太可恶了。
最终她不落感情地站起身,任凭心口还在淌血的那人重重地摔进尘埃里。
反正那家伙已经沉沉地坠入长眠,这样一摔大概也不会感到疼痛。
亚瑟,就此别过。
她最后深深深深地看了曾经的搭档一眼,转身离去。
永远、永远不要回头,永远、永远不会折返。
已经足够了。
好啦,王春燕,别抱有什么愚蠢的哀伤。她抬手擦了擦脸上横流不止的泪水,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至少这次能有一次漫长、漫长得要耗尽一生的告别,至少这次他好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了,对于他那个心口不一的家伙来说,这简直堪称奇迹。
她一步步,走出了地下室的大门。
门外,雪霁天晴。
*
“我才不要答应你。”
*
那便是这个纷繁十二月末的最后一场大雪。
在这个几欲将所有人都埋葬的冬天,每个人都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