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岳阳

【 日前遭人弹劾，心中不免有气。不过兄弟几人讨乐子、尝新鲜，偏是遭亲舅舅手底下的人告御状。连月来懒得同那老玩意打照面，请罢礼就躲回府去。昨日回府，小的道收了帖子，委实又推脱不去。今个儿缓马踏雪，磨磨蹭蹭才好容易到了。进去先一礼，毕了半是玩笑、半是当真，道。】
早闻舅舅府上修新楼，倒由得我这闲人先得一睹其容。不曾知遭罚还有这等好处，当真托了舅舅的福了。

【数月来鲜少同岳阳言语，楼中酌酒，小壶慢火，四遭添上炭盆，窗倒是敞着，不掩风致。只是难免寒凉了些，岳阳前锋营里摔打出来的壮小伙儿，阳刚气盛，倒是不必刻意照顾。】
【信手斟酒，抬起头来，恰对上他行礼直身投来眼神，知他心中怨气未消，哑然一笑，摇头道】
坐，请坐，请上座。祸兮福所伏，舅舅这楼，觉着如何？

【 北风瑟瑟往窗中灌入，引得烛影摇曳，香笼子里头又钻出几丝烟来，寥寥绕绕、同自个儿府中大有不同。方才语中有二层意思，又遭他堵了回来。不免有几分暗恼，先拱手谢了。】侄儿谢过舅舅。
【 落座，又答。】舅舅一贯风雅。侄儿只瞧得出这楼修得好，不如舅舅，能引诗书相对。

面上说不如舅舅风雅，实则可有嘲我酸腐？
【昔年举族自浙东北上之时，由夏秋之交，一途渐渐走到朔雪纷飞。进城时的天光，一如窗外雪片纷纷扬扬，打着旋儿，一瞬又不知所踪。宦场上，多少唇舌也绕尽，面对这外甥，却觉言语寡淡。他的眉眼像极虑虑，连骄傲倔强的神情，教我不能用朝堂上惯用的太极应付。】
【这话出口，隐有后悔，却也沉出一口气——总算是打破这个两人相对、假笑着、又客套着的局儿。舅甥二人，岂有说不破的话，岂能说谁输谁赢。】

侄儿岂有那个胆子。【 生生顶去，语落又悔了。面色放缓了些，长叹，复道。】
侄儿是前锋营里头滚出来的，不如舅舅好才学。只知老子除却祸兮福所伏，还有一句言者弗知。舅舅下头的人这御状告得侄儿着实摸不着头脑。舅舅清楚我的、侄儿也不打那些虚的，哥儿几个不过瞧个新鲜尔，一时做了糊涂事儿，又几曾有“败尽皇家体统”的心思？舅舅在朝多年，岂能不知朝中几多大人、几多宗亲出入小院？御史偏挑了我兄弟几个来讲，一状告到皇阿玛那头去，舅舅说、侄儿气是不气。

舅舅，侄儿自知理亏。侄儿问舅舅一句，舅舅难不成年少时没做过些糊涂事儿？
【 窗外雪声渐大了，簌簌落于叶上，屋内风盛，倒也不觉凉。】
侄儿也是气遭了罚的，但侄儿更气因着这档子事儿惹了龙颜不悦。皇阿玛是江山之主，平白地受了气，若出个甚么名堂，谁来担待。舅舅细想想，若说这御史后头无人指使，您信是不信？依侄儿说，这折子居心着实恶毒。皇阿玛是九龙至尊、可他亦是人父啊！自个儿儿子犯了错，哪个父亲盼着让满朝野、阖个天下的人一同评断？舅舅您亦说了，即便那折子没上去，皇阿玛亦是会晓得的。若是唤哥儿几个去上书房、挨顿训斥，就是罚侄儿一年、两年闭门思过，也都罢了。男儿做错了应担当，侄儿没得怨的。可御史大人此行岂是冲着教训侄儿几个去的？古语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御史大人这岂不是驾着皇阿玛逼他要么拂了天家颜面、要么便被指是一位不懂父道的君王？皇阿玛一代明君，如今要为着自个儿儿子遭这等气，侄儿头个受不住。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舅舅幼时自然是有做过错事的，亦承担了责罚。
【彼时自个儿与继曜相伴成长，继曜乃是惠宗幼子，一转瞬也成了宗室王爷，诸侄长辈，光阴不可谓不快了。春秋几旬，如今竟也回转，到我来教训小辈来了。眼风稍抬，掠过窗外扑簌簌任风吹落的飘雪，天光云影，一霎错乱。】
天家无私事，从来天子以一人治天下，为臣子典则，众目睽睽，你以为事能瞒过朝野衮衮诸公？若是御史台静默，那便不是兰台了。一代明君，向来是瑕不掩瑜，照你这样说来，使宝剑蒙尘、宝珠生瑕，非是因你们这些至亲血脉胡作非为，反是因御史秉公？

看破不说破，舅舅为官多年，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十位皇嗣，即便只是踏春去都惹人注目，往烟花地一趟岂能瞒天过海？皇阿玛本也是要晓得的，侄儿说了，这应受的罚，侄儿一点儿不推脱。
【 风声逾盛，倒有几分害怕舅舅会着风寒。起身自个儿去合了两扇窗，边道。】
舅舅为官多年，朝野中情你比侄儿清楚的多。御史若不招人指使，岂会做这等立敌十余皇嗣的事儿？若当真清廉，这朝野上下，逾越之事不知几多。有几个大人养外室、有几个好龙阳？他偏挑我几个告御状，后头若没个人央着，能做出这等事？

【 肩落两片飞雪，抬手拍了去，缓回落座。心中仍有狐疑，但从前确不曾想过是皇阿玛下令的意思要震慑我几个。杀鸡儆猴，拿亲儿子开刀以正朝纲。西汉有王子阳谏明言、首仍得赏，后遭批其言迂阔。一再被废，又一再启用，终死于来途。御史往后恐怕也是这么个下场。自古再贤明的君主，有几个欢喜下臣对天家风德指手画脚的？况且，除非皇阿玛站他身后一辈子，现下得罪了十余个皇子总归是要被除掉的。这么一想倒心中气消了大半，沉默半晌，接。】
舅舅手底下人得罪这多皇子，舅舅可有什么打算？

舅舅坦荡。
【 若说不为未来打算，到底也是虚言。人在朝野，谁不是走一步看十步。如若如今无说同谁同立，无非也只是无人值得冒这个险。坐定了，把玩着扳指，心中来来回回推敲。只道。】
此番收了罚，兄弟几个不免负气。到底年轻气盛，还请舅舅多担待些。

【 如今兄弟间均有不满，此时做个平白人，倒着实着得几分好。颔首道。】舅舅说的在理。近日人心浮杂，这几日闭门难得得闲，待侄儿回去便抄写佛经定定神。
【 来时仍有气，现今倒真觉祸兮福所伏。闭门思过，未必是件坏事。先前深信不疑的倒显得幼稚了。拱一拱手，道。】
侄儿生稚，往后还请舅舅多提点些。

抄佛经是一，虽说闭门思过，但是宫中请安、孝道人伦总是不禁的。见了你们额涅的时候，总要宽宽她的心，你与你卓哥这回恐怕是着实令她神伤。
【国朝以孝治天下，而皇帝与阿哥们也避不过父子人伦，哪个当阿玛的不希望儿子是孝顺的。这话不单为虑虑说来，也为他们自个儿说。见他谦退，忍不住面上亦含了笑，拍拍他肩头】
有这样一份心，做何事愁不能成？

额涅这几日怕也是不好过，兄弟二人皆是如此，恐怕宫中又有人闲言碎语。如今入宫去，倒怕额涅瞧着我二个心烦。我已差了人送几匹新得的缎子去，等她召我便是。
【 额涅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前些日子去请安，额涅下头人只道是出去了。我倒觉她有几分闭门不见我的意思。故也撇去不谈。】
今日叨扰舅舅许久，恐怕舅舅也乏了。侄儿这便先去了，择日请舅舅来府上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