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顾云鹏的书包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回去，面对一本忽然被递过来的书，顾云鹏的表情很是迷茫。和韩叙不同，顾云鹏显然是真的忘了有这么回事，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就像是在说“这本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两秒后顾云鹏才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靠，”他的眉头不自觉皱到了一处，“老韩，你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我说了这次拿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的，大老远专门从家到学校给你背过来，你这是让我再原封不动背回去？起开起开！我不收。”
　　顾云鹏说着便将书包往身上一背，转身就跑，就好像想抢在韩叙把书塞给他之前逃掉。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转过身子，看着韩叙，笑嘻嘻地说道：“这样就还不着了吧？哎哎，别这样老韩，听我的，回去翻翻，明天你保准就舍不得还了。”说罢，他将手插进兜里，蹦蹦跳跳地朝门外走去，还吹起了口哨，好像心情极好似的。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韩叙不自觉捏紧了手上的书。
　　他看向窗外，此时恰好又是黄昏。隔着玻璃，光影暧昧不明，仿佛一切都是半透明的，欲往深看，却看不到尽头。不过凭借每一日的记忆，他大概可以想象到，学校的不远处，十字路口，人行道处，烧烤摊前生意正旺。
　　说起来，那一次也是一个秋天的傍晚。
　　也是有一个人，像这样，不由分说地将他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塞到他手上，然后扬长而去。
　　韩叙看了一眼手中书，不觉轻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心中涌动的这股子情绪是喜是忧。
　　（本节完）

　　（40）会发光的树
　　“小子，别看了。收拾收拾，该熄灯睡觉了。”
　　此话一出，瞬间给了韩叙一种“爸爸什么都看得到”的错觉。
　　几秒钟后韩叙便意识到这一点绝无可能。
　　还是说，是因为他一直听得到我在翻书？
　　不是吧，都翻得这么轻了他还能听见？韩叙有些惊奇地回头朝爸爸看了一眼，尝试着将手底下的书又往后翻了一页——这一次，他尽可能把这个动作放轻放慢到了极致，自觉寂静无声。
　　“你瞧瞧，这小子，怎么还往后看呢？”爸爸有些生气地说，“太晚了，就算我看不到表，这生物钟也在和我闹别扭了。熬夜对身体最不好，别学了，赶紧睡吧，啊。”
　　得，看来爸爸这顺风耳是已经练出来了。韩叙撇了撇嘴，将顾云鹏借给他的那本《编码的奥秘》放回书架上。
　　顾云鹏不愧是顾云鹏，目光老辣。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他撂下的那句话竟一语成箴成了神断。就在几个小时前，韩叙还屡屡提醒自己要抵抗住诱惑第二天早上就把书还给顾云鹏，结果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他愈加舍不得还了。
　　这也算是一种彻底放弃抵抗吧。韩叙伸了个懒腰，拿起自己的刷牙缸，朝水池子走去。也罢，还是等整本读完了再还给他吧，也省得自己老惦记。
　　虽然有点儿丢脸，不过心里倒是踏实了。
　　……

　　洗漱完毕又熄了灯后，爸爸终于翻了个身，咕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几分钟后便打起了鼾。
　　夜已经深了。在爸爸规律的鼾声中，韩叙两臂交叉着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双目炯炯发亮。他脑海中乱糟糟的满都是刚刚从那本书上读来的新东西，它们彼此交融碰撞着，就像几个彼此胡搅蛮缠的毛线团儿，一时半会儿难以让他理出个头绪。
　　他想到顾云鹏常翻的《电脑报》，想到学校的微机课，想到GBA……这些东西看似彼此无关，却又冥冥之中有着什么联系。虽然以他的知识尚还无法完全掌握个中联系，但是他却隐隐窥见了顾云鹏口中的那个魔法世界。
　　巨大的信息量让他的头脑有些疲倦，不过这感觉可真好。
　　迷迷瞪瞪躺在床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耸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白色的高楼。
　　它大抵与现实中的高层建筑相类似，四四方方的，不同点仅在于其周身上下找不到一扇窗，仅依稀看得到在极高之处有光在闪烁。韩叙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凭借记忆一一寻索，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他绕着这栋建筑转了一圈又一圈，想找到一个入口。起初他一无所获，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绕着它打转，而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门与墙壁的颜色完全一致，在其闭合时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若非细看绝对看不出来，以至于他先前多次和它擦肩而过却浑然不觉。说也奇怪，就在他再一次经过这扇门、并且险些再一次错过它时，门却忽然自己朝他敞开了。
　　他踏入这扇门，走上一条黑色的甬道。身处其中，满目尽是黑的，看不到四周，看不到顶，亦看不到眼前的路，犹如被一团巨大的虚无所包裹。
　　在这里，他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走。
　　不停地往前走。
　　无上无下，无始无终，只是不断重复“走”这个动作，犹如永无止境。
　　直到他听到有谁朝他喊了一声：
　　“喂，老韩，别光顾着埋头朝前走呀，你要去哪里呢？”
　　韩叙略一迟疑，放慢了脚步，却仍然没有停下来。
　　是啊，他要去哪里呢？
　　正想着，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不妨停下来，到上面瞧瞧，或许你会喜欢呢？”
　　话音未落，一道光打下来。韩叙不觉一愣，抬头朝上看。
　　就在距离他头顶不到一臂之处，有一块方砖大小的区域空缺了出来。抬眼一瞬，如大坝决了堤，暖黄色的光如流水一般自那里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太亮了，一时竟让他睁不开眼——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明亮的梦。
　　他伸手扶住那个空缺块的边缘，用力往上攀登上去，头探出去的一瞬，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大地上青草成片，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阳光普照，每一根青草都散射着健康的绿色；极目远眺，看得到天与地接轨的柔和的曲线。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一棵树，一棵会发光的树。
　　它大约有两人合抱之宽，直插云端，看不到树顶；它周身朝外散射着暖黄色的光芒，树枝上满坠着果子，每一颗果子都是一颗星星，即使在阳光下它们的光彩也毫不逊色。
　　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背倚着树而坐，双膝并拢着曲起，正在读一本书，很认真很认真地读一本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女人只有一个侧影。又因为距离太远，更是显得朦朦胧胧，丝毫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过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韩叙还是怔住了。
　　那是他的母亲。
　　……

　　一如当年那个样子，妈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不紧不慢的，是那样从容不迫。她的面色平静如一潭止水，带了几分淡漠与疏离。这个女人仿佛从来不懂得喜悦为何物，亦从来不在脸上表露出悲伤，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与非难中，她眉毛都不皱一下，目光平视前方，宛若一座圣洁的高塔。
　　当然，她也是有情绪的，只不过一般不轻易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偶尔，只是偶尔，她会在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中流露出自己的心绪——就比如，在读书读到兴奋处时，她会轻轻扶一下自己的眼镜。
　　韩叙没有朝那棵树走去，亦没有作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隔着这段漫长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年轻的母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已满眼泪水。
　　直到这时韩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妈妈了。她离开后最初那两年，她时不时还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而后来，连梦里也不再有她的身影。她就像真的蒸发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唯有他本身的存在尚可映证她曾经的存在。
　　她一页一页读着，面色波澜不惊，微微蹙着眉，目光沉溺，正如他小时候常常看到的那个长久地伏案读书的她一样。
　　每晚每晚。仿佛她有着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笔记。每当他闹着要妈妈给他念故事时，爸爸都会悄声安抚他：“小子，你妈妈正忙着呢，爸爸给你念好不好？”
　　大部分时候她不会理会他们父子俩，只任由爸爸给他念故事，自己则继续忙她自己的；不过偶尔她也会停下来，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安徒生童话》，然后从中随便选一个故事念给他听。她从来不管顺序，亦不理会这个故事是不是已经讲过一遍了，就像抓阄似的，她随手翻到哪页就讲哪里，以至于很多故事他都听了很多遍了。
　　唯有一个故事例外。
　　这个故事叫《小鬼和小商人》。她只讲了一遍，便再也不肯讲第二遍了，就好像这个故事戳中了她的什么心事。往后每一次她翻这本书的时候，若一不小心翻到这个故事，她都会飞快地把它跳过去。
　　“妈，”就在妈妈再一次准备把这个故事跳过去时，他开始抗议了，“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这个故事跳过去？它不好吗？”
　　妈妈愣了一愣，垂下头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安徒生童话》，然后微笑：“好啊，怎么会不好呢。在这个故事里，有一棵会发光的树……”
　　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可嘴角却夹杂了几分苦涩。
　　“还有，读书。读书是多么好的事啊。”
　　……
　　就在那棵发着光的树下，妈妈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埋头读着自己的书。
　　直到他梦醒的一刻，她也未曾抬头。
　　（本节完）

　　【作者有话要说（×3）】
　　1、蓝天草地
　　没错，那个蓝天草地的场景就是WindowsXP的桌面↓，这也暗示了韩叙有多喜欢计算机。

　　虽然文中那个年代他们学校多半用的是WIndows98操作系统，那年头还没有这幅图，桌面也就是蓝灰色的，所以也算是小小地做了个弊吧（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个蓝天草地只是个巧合，重点是在一个啥都没有只有草的地方忽然出现一棵树那这棵树就会显得很显眼）。
　　后期NDS平台上的dq4也还得继续作弊“让本不该存在于那个时间的东西存在”，因为如果真的要按照dq4正式上线NDS平台那个时间来韩叙高中都已经毕业了，压根儿轮不到简单玩儿它……这个bug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因为《最好的我们》就是那么写的，时间也就是那么给的，要忠实原著就得容忍bug。
2、《小鬼和小商人》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解释这一项，因为解释得太清楚就没有意思了，可能未来在写到第7章《光篇》（韩叙妈妈专属章节）的时候我会补充，也可能就这么结束了以后都不会再提。不过大家有兴趣的话确实可以读一读这个故事，并且猜一猜为什么韩叙妈妈对这个故事讳莫如深，韩叙又为什么偏偏是在读了一晚上《编码的奥秘》之后梦到了妈妈。
3、聊聊贝霖
　　说起来一开始并没有往那方面想，不过写着写着就发现……韩叙妈妈真是和贝霖有点像啊orz。
　　几年前我也是挺反感贝霖的，不过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简单会喜欢贝霖了。贝霖是一个即使在非议和排挤中也依然眉毛都不皱一下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的人，即使压力非常大也从来不在班里暴露负面情绪，最多最多背着众人给她的同类韩叙说两句，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可以说她在这个方面真是像极了《侠岚》里我最喜欢的角色云丹——同样被众人厌恶排挤，同样能够在这种非议下淡定而安然地做着自己的事，作为一个女人也同样不输给男人。
　　虽然在这里说“我蛮喜欢贝霖的”是要掉粉的节奏[擦汗]。别激动别激动……这篇文女主角确实就是简单，但是我喜欢简单并不代表我就得讨厌贝霖……好比《红楼梦》里那么多角色，哪能简简单单用“喜欢”或“讨厌”就概括一切呢？
　　这世上女人真的分很多种，简单是一种，贝霖则是另一种。当简单拥有的一切贝霖都不曾拥有的时候，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长出锋利的棱角以填补这些缺失的空白。
　　在《炮灰》里，后来已经读大学的简单看着贝霖的背影，对克里说：“她是个好女孩。”
　　克里笑着说：“你也是好女孩。”
　　并非“她不是，你才是”，而是“你也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承认这一点。
　　2017.5.19
　　by 悠望南山

　　（41）无关爱好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微机课，就在进入机房的一瞬间，韩叙终于恍然明白过来梦里那栋白色的高楼是在哪里见过了。
　　没错，他的确见过，而且还见过很多次……虽然是个缩小版。
　　看着机房每张桌子下一溜排开的“方正牌”电脑机箱，韩叙的嘴角不由自主抽了抽。
　　这个形状，这个颜色，这个长宽高比……别说，这样一看还真的蛮像的。不过为什么此前从来没觉得电脑机箱长得和大楼很像呢？
　　联想起梦境的内容，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顾云鹏在门口穿好鞋套便走进来，在经过韩叙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老韩，不是我说你，你这表情……可真够惨不忍睹的。你知道‘痛并快乐着’这个词吗？你现在的表情就能完美地诠释它。”
　　“贫嘴之王这个称号免费给你，不用客气。”
　　“过奖过奖，其实你也不赖。”顾云鹏笑容可掬，踢着脚尖指了指那台机箱，“话说，你刚才是在看它吗？”
　　韩叙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
　　梦的起点的确是一台巨大的机箱，甚至只有那一台机箱；可随着梦逐层深入下去，也不知是从哪一刻起，机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心中埋藏的某种隐秘而又奢侈的渴望。
　　这种渴望无关爱好，这他知道；可具体是关于什么的，他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凝视着机箱，韩叙缓缓地将身子蹲下来。他看得很仔细，几乎是一寸一寸将这台机箱看了下来，专注得犹如在读一本书，看着看着，思绪便飘渺起来。
　　或许正如在梦里一样，在它的侧面是可以找到一个入口的，进入这个入口，将踏上一条黑色的甬道，延循这条甬道一路寻索下去，他将找到一棵会发光的树……
　　思路戛然而止，犹如被什么人强制掐断了似的。韩叙不觉一怔，犹如大梦初醒，他赶紧晃了晃头，用力将这种极其不现实的想法赶出头脑。
　　搞什么，矫情得像个女孩子一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说到底，梦就是梦，哪里能当真呢。
　　至于梦里的情绪……那就更不应该带到现实了。
　　……
　　就在韩叙身后，顾云鹏正捏着下巴，微皱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等到韩叙开了机又坐回座位上，他听到顾云鹏在自己背后说：“老韩，明天有空吗？”
　　“怎么？”
　　“唔，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顾云鹏刚想开口，嘴张到一半却又及时住了嘴，“……保密。”
　　韩叙一时无言。
　　“那还是算……”
　　“停——你先别忙着拒绝！”顾云鹏抢在他开口前截断他的话头，“现在不说只是想保持点神秘感嘛，我保证，保证你不会后悔，这样总可以了吧？”
　　一边诚惶诚恐地想要他去，一边却又死咬着不肯说到底去哪，这个人……韩叙的肩膀不禁往下一垮，侧过身子看向顾云鹏，“你到底说不说？不说算了。”
　　“这个这个……你要是真有兴趣知道，明天直接来了不就知道了吗。”顾云鹏别别扭扭地搔了搔头，神态极不自然，“得得得，马上要上课了，好好听课，好好听课！”
　　伴随着上课铃响，顾云鹏一溜烟往自己座位跑去，速度快得像是鞋底抹了油。
　　假如哪一天要评比出“最拙劣的吊胃口伎俩”，那顾云鹏此举定然当之无愧。韩叙从来没见过想吊人胃口还吊得这么差的家伙，这个人简直是把“我就是想吊你胃口”这几个大字写到了脑门上，目的性强到不能再明显。
　　道理他都明白，然而韩叙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好奇心。
　　接下来整节微机课，韩叙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脑子里却全然没有课程内容。老师在前面讲着PPT的制作方法，声音被两个音响扩散到了这个多媒体教室的各个角落，可它们丝毫进不了韩叙的耳朵。
　　他耳旁翻来覆去都是刚才顾云鹏那几句闪烁其辞的话，它们在他耳边跳得久了，便纠缠成了他满腹的疑问：那家伙为什么说了一半就不肯往下了？这样的“戛然而止”仅仅是为了吊他胃口，还是说怕他知道了就会拒绝呢？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顾云鹏可以自信他去了就不会后悔？
　　不过比起那些，重点是……这么拙劣吊胃口伎俩他竟然也上钩了，而且还影响了他最喜欢的微机课。韩叙用笔杆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顾云鹏，算你狠。
　　……

　　“你说什么？不去？！所以你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顾云鹏鼓着眼睛看着韩叙，一脸的难以置信，“老韩，我可还没说那是什么地方呢！”
　　“是啊。我想了下，周末要做的事太多了。所以不管你说的是什么地方，都算了吧。”
　　韩叙尽可能将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以免一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真正心思。
　　他的确很好奇，也的确很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在顾云鹏昨天那句“你会喜欢这本书的”一语中的之后，他相信顾云鹏是摸得清自己的爱好的。顾云鹏说“你会喜欢”那就是他真的会喜欢，顾云鹏说“保证你不会后悔”那就是他真的不会后悔，韩叙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可是他还是不能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顾云鹏永远不会知道，就在那节微机课，韩叙心里打了怎样一场激烈的战争。
　　他并非挣扎于周六去不去这件事本身，亦非像前一天一样仅仅不甘于被顾云鹏牵着鼻子走，而是从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危险，由不得让他警惕起来。
　　其实就在20分钟以前，韩叙心里的决定还是“答应和顾云鹏一起去”。
　　然而。
　　然而，也不知是哪一秒钟，韩叙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顾云鹏的关系是不是太近了。
　　近得几乎像是朋友了。
　　犹如一盆冷水倾盆灌下，韩叙一下子打了个哆嗦，瞬间，顾云鹏所说的那个“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地方在他头脑中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耳鸣声在他耳边幡然掀起，如鸣响了的防空警报。
　　太阳穴突突跳着，愈演愈烈。
　　往事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怪物，将他卷入其中，不止不休。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指甲几乎嵌到肉里。
　　……
　　“好，好，好。”顾云鹏笑了几声，把手往口袋里一插，大步朝门口走去。机房的空心地板在他脚下被踏得砰咚作响，急促而又沉闷，如同两军对阵前的战鼓，憋着一股劲儿，像是在抑制着什么，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顾云鹏猛然站定。
　　“韩叙，我佩服你的定力。”
　　他背对着韩叙大声说。
　　韩叙沉默着，没有应声。
　　顾云鹏从来都是喊他“老韩”的，这会儿冷不丁叫了他全名，他大概猜得出顾云鹏有多窝火。
　　虽然很遗憾，但他能理解顾云鹏。面对自己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难以忍受的一天，何况顾云鹏已经忍了他一次又一次。
　　所以呢？面对这样的我，老顾，你的结论是？
　　我想你应该累了，想离开了吧。
　　如果是那样，我应该会松一口气的。
　　应该会的。
　　他紧抿着嘴，听着顾云鹏继续说下去。
　　“若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没办法。我……”
　　顾云鹏仍然是背对着他的，韩叙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较之刚才，顾云鹏话语中那股子火气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平静，平静到让韩叙觉得心里发空。
　　韩叙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顾云鹏的结论，如同等待一场即将降临的审判。
　　然后他听到顾云鹏说：
　　“明天早上9点，西一街128号。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儿等你。”
　　顾云鹏说完，也不等韩叙回答，便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仍然是头也不回的，只不过较之刚才，他的步履轻盈而又笃定，如同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本节完）

　　（42）西一街128号
　　“所以，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
　　韩叙端着胳膊，微皱着眉仰头朝上看着。正对着他的是一面双开玻璃门，大门正上方的门面招牌字体张扬而酷炫，上书“星火网吧”四个大字。
　　“没错，我的秘密根据地之一，代号西一街128号。”顾云鹏露齿而笑。
　　“……给你个机会，解释一下。”韩叙“啪”的一下把手拍在自己的眼睛上，做以手覆面状，“根据解释结果决定要不要找你算账。”
　　……
　　韩叙心没那么大，前一天下午放学前顾云鹏赌气一样地甩给他的那句“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儿等你”愣是搅和得他整晚都没睡好。排斥归排斥，但心软也是真的，韩叙总是忍不住去想顾云鹏会不会真的在那儿等上个一天，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放任顾云鹏在那傻等，那自己这个周末将注定会过得十分煎熬。
　　就这样辗转反侧到深夜，到最后韩叙决定第二天早上给顾云鹏打个电话明确告诉他“我是真的不会去的你千万不要等”，如果都这样了顾云鹏也还是要等那他也没有办法，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让韩叙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八点，顾云鹏的电话就先他一步打了过来。
　　周六周日盲人按摩中心不歇业。顾云鹏打过来电话的那会儿，韩叙正喝着自己的稀饭吃着馍夹腐乳，而爸爸已经吃好了早饭，正在把外套往身上穿，准备出门上班。韩叙嘴里咬着馒头接起电话，含含糊糊“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刚说了一声“你好”他便听出是顾云鹏，一时头大。
　　犹如两军对弈时我方还没准备好便被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攻了过来，顾云鹏这个电话无疑宣告着自己失去主动权转为被动。韩叙不免焦躁起来，也不等顾云鹏开口，张口便一句“我昨天不都说了我没那个时间，不去！我挂了。”顶了过去——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从没见过儿子和谁打电话的时候态度这么简单粗暴！爸爸在一旁听到后不免惊奇，“谁的电话？”
　　“我同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韩叙说，一边听到顾云鹏在电话那头大叫着‘不是这样的！哎跟你说说不通，你叫叔叔接电话！’。
　　爸爸听力本就极好，加上家里电话漏音，顾云鹏在电话那头的大喊大叫让他尽收耳底。本来爸爸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出门了，这会儿却又折了回来，也不管韩叙愿不愿意便从韩叙手中把话筒拿走，一脸狐疑地冲着韩叙皱眉头。
　　顾云鹏在那头说，爸爸在电话这头“嗯啊，嗯，这样啊”应答着。韩叙听力没有好到爸爸那个程度，即使他竖起了耳朵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顾云鹏到底跟爸爸说了些什么。五分钟后，爸爸挂断电话，一脸严肃地说：“小子，这样可不对啊，做人不能光顾着自己。”
　　他怎么就光顾着自己了？韩叙有些懵。
　　“你同学都跟我说啦，你们班成立学习小组，让小组内成员利用自己课余时间共同学习互相提高。你这个同学，从他那个迫切的语气看来他真的是非常希望和你一起学习啊，我猜他是不是学习不太好啊？小子，做人要厚道，不要光顾着自己学，要帮助同学共同进步，怎么能给同学说‘我没那个时间’这种话呢？这样可不对，做人嘛，本来就应该互相帮衬着，爸替你做这个决定了：以后每周六你都去和他一起学习。”
　　这都什么跟什么？韩叙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烦恼着不知该怎么给爸爸解释。
　　顾云鹏本人并没有说自己学习不太好，只是因为语气太迫切被爸爸误以为他学习不太好；学习小组这件事倒确实是真的，说起来这事还是冯亚军搞起来的，按学号进行分配，两个学号在前面的，两个学号在中间的，加上两个学号在后面的，一组六人，一个班刚好被分成九组，由于37号和38号是个连号，所以他确实和顾云鹏一组；利用课余时间共同学习这话也绝不是顾云鹏瞎编，保证是出自冯亚军的亲口御命，而周六又恰恰是课余时间；此外，顾云鹏前不久才向韩叙表明态度“不是老师讲的、学校要求的才是学习”，如果说顾云鹏把待会儿要和他一起做的什么事也算作“学习”的话……那顾云鹏还真的没有一句话是假话。
　　包括爸爸教训自己不该说的那句“我没那个时间”也的确是自己刚刚昏了头冲着电话说的，虽然他说的那件事和爸爸以为的那件事压根不是同一件。
　　一切都完美地被连在了一起，简直是滴水不漏，要不是自己是被顾云鹏摆了一道的对象，韩叙真有点想给顾云鹏鼓个掌。
　　真是败给那家伙了。韩叙笑了一下，他选择放弃解释。
　　……

　　“当然要解释。”顾云鹏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插在上衣口袋中，不紧不慢地说，“早料到你会这个反应——‘好孩子是不应该来网吧的’，是吧？不骗你，就是为了这个解释，我昨晚特意忙活了一晚上，画板子，腐蚀PCB，焊板子，调电路……喏，这个小玩意儿，送给你的礼物，算是感谢你今天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我‘学习’的谢礼——但是还差一点没完成，它只是个躯壳，没魂儿的。”
　　顾云鹏变戏法似的将一只手从口袋中抽离出来，打开拳头，掌心正中央躺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两轮小车——非常简易的小车，几乎只有轮子本身才能映证它是小车，而不是别的什么。车体本身是一块非常小的电路板，上面挤挤挨挨地焊着元器件，板子正上方嵌着一个矩形的黑色底座，这个底座相对整块电路板来说显得很大，几乎占去了电路板2/3的面积，看样子似乎是要在上面安放什么芯片的，不过芯片却不在上面。
　　韩叙凑在小车跟前看了一阵儿，说：“你刚才说没魂儿，是什么意思？”
　　“这很好理解啊，就是没灵魂，三魂七魄这个词你肯定知道。传说上帝在造亚当的时候，那最后一步是往亚当的鼻子里吹了一口气，那口气就是魂儿，有了魂儿之后的亚当才最终活蹦乱跳起来，否则也就是个植物人罢了。”顾云鹏将手中的电路板小车塞到韩叙手里，“咱们今天在这里要做的事儿，就是给这个小玩意儿‘吹那一口气’……喔，我忘了你不一定愿意进来！好了老韩，我解释完了，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顾云鹏推开“星火网吧”的门走进去。他并没有招呼韩叙一起进来，像是笃信韩叙一定会跟他一起进去，又像是无所谓韩叙是否会就此离开。玻璃门“吱呀”一下打开又合上，阳光捕捉着这个间隙往门缝中钻了几缕进去，黑洞洞的房间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微亮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去。
　　韩叙不由得暗暗叹息，看来这次真的是要上贼船了。
　　哎，不管那么多了。
　　（本节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更写的时候真是边写边乐啊哈哈哈！天底下能让韩叙束手无策的唯有老顾一人，这就叫predominant。
　　虽然知道很多同学不喜欢原创人物，不过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喜欢老顾~
　　今天下午几乎把《此间的少年》读完了，不由得让我顿悟同人的奥义。所谓的出彩，除过借原著人物的名字让读者看着原著人物的名字本身有了感慨万千以外，更应该有同人作者自己的东西在里面。从此以后看到杨康我不再会只想到金庸笔下的杨康，亦会想到江南笔下的少年，那个细雨中高楼上有着慵懒的目光的白衣少年，那个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分别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那个抽屉里锁着穆念慈丢失的日记本的少年。
　　如果说未来有一天，当你们看到韩叙的名字，想到的不仅仅是那个体育课坐在阴影处和贝霖说“他们的幸运我们羡慕不来”的韩叙，而是少年宫书法班站在简单后面眼里有笑意的韩叙，那个表面故作矜持面对小姑娘的夸奖不屑一顾、可回到家以后却连呼吸声都在开心的韩叙，那个每一次喜欢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纵然心有遗憾却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推回原处的韩叙……那真是我莫大的成功。当然，到目前为止这篇文还没有真正写开，现在自然是不敢做如此夸口的，但是以后一定会。
　　所谓的出彩自然不应该只是原著人物出彩，原创人物的塑造则更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90%读者都更想看简单韩叙，更想看看八月长安的原著人物诸如林杨、余淮出场，我却依然在第四章一开始花了几节去写看似没什么剧情的初中生活，然后坚持将镜头对准韩叙和顾云鹏两个人。因为所谓小说，有了世界才谈得上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物，有了活动着的人物才谈得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情感不是不能有，而是首先要建筑在形象饱满的人物之上。
　　不是我不喜欢写简单，而是时候没到。或许现在你们不耐烦看到老顾，心里默默祈祷他赶紧下场换了简单吧，但是我知道等到后面简单真正成为主角的时候，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这个世界没有了老顾，也压抑了不少，到那时候，如若老顾的名字偶然出现，那会儿势必会引发你们的怀念。
　　我总是将时间点抛向未来，然后回望现在，我会想，到了那时候我会怀念现在的什么，然后一切的不快就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唯独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好好看看现在这个世界，让我未来怀念的时候有更多细节可怀念。写文的时候我也是同样的心情，总有些是我想写的，也总有一些是我并不那么想写但我知道自己要得到有逻辑、连贯的剧情则必须写、必须铺垫的，在写我不那么想写的东西时，我会想到未来我会怀念这一刻，于是就自然认真起来也投入进去了。
　　真希望日后在准备英语、赶写论文之余，还能时不时抽出时间把这篇文写一写，每一次写完我自己心情也会很好，这真是件好事。
　　2017.5.30
　　by 悠望南山

　　（43）创造灵魂
　　“帅不过三秒”这话很快在顾云鹏身上得到了映证。
　　当顾云鹏第三遍将他那个黑色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出来，又一件一件重新放回包里时，韩叙终于忍不住要发火。
　　“带错了就是带错了，大老爷们儿的，死撑着不认像什么话？你现在就回你家拿。”韩叙很不耐烦地将旁边的椅子往这边一扯，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不跑。”
　　“嗳，可惜！本来只要在程序里改几个引脚就行，不到十五分钟就能搞定的。”顾云鹏一脸郁闷地弯下腰，在机箱软驱的位置处按了一下软盘，将它弹出来，“要我说，之所以会出这种差错也都是因为软盘这玩意儿的存储空间太小了！要是一个盘有几百兆甚至一个G的空间，里面能装几百几千个文件，每次过来都只需要带同一个盘，怎么会出这种差错儿？软盘这种东西迟早被淘汰。”
　　存储空间又小，体积又大，不过仍然不妨碍软盘成为那年头国内最常见的可移动存储器。任意一所中小学，如若学校开设微机课，老师又布置了诸如“使用金山画王画一幅画”或者“使用PowerPoint做一个幻灯片”这样的课下作业让学生完成，则在收作业那天势必收到一厚沓五颜六色的软盘。
　　十年后，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出现在各个学校的微机教室。正如顾云鹏所说，这样的存储器终究是会被淘汰的，取而代之的是体积又小、又能装更多东西的U盘，到了那时候，机箱里再也没有软驱这种东西的存在，比他们年龄小的孩子们很少有人知道世上曾经还有软盘这么不方便的东西。
　　只不过都到了那时候，韩叙也仍然异常怀念当年的软盘。他始终对软盘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怀，或许因为记忆中微机课上老师手中抱着一沓五颜六色的软盘的剪影，或许因为当年那段每一次写好了程序都会小心翼翼地将它封存在一张张软盘中的时光一去不回，亦或是，正因为那个被顾云鹏遗忘在家里的软盘，他才得以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写程序是怎么一回事。
　　人人都知道是上帝创造了人类，可上帝究竟是怎样创造灵魂的，却无人知晓。若说，灵魂仅仅是被上帝吹到亚当鼻子里的那一口气，那么那口气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顾云鹏原先并无意向韩叙展现个中的繁琐细节，只是想把已经被他设计好的“上帝的那口气”吹入小车的躯壳而已，不想却搞混并带错了软盘。正因为这个偶然，使得这位上帝不得不撸起袖管重新开工。
　　这一次，韩叙见证了“创造灵魂”的过程。
　　……

　　“回家的话，来回得有一个半小时，这还是不等车也不堵车的情况。”顾云鹏将手中的空白软盘扔进书包，对着电脑坐下来，“还不如我现在再写一个来得快。不过最快也得有一个小时，老韩你要是不耐烦等就再开一台机子上上网什么的，这份钱我出了。”
　　韩叙摇摇头，说：“算了，你就写你的，我正好在这儿看看你是怎么写的，也算是见识见识顾大上帝是怎么‘吹那一口气’的。”
　　“哈哈！你要是愿意，这样最好不过，正好让你开开眼界。”顾云鹏笑了起来，从他的黑色书包里抽出几张A4纸和一支“中华”牌铅笔，“那我就抓紧了。”
　　说实话，以当时韩叙的视角看来，那天上午顾云鹏在“星火网吧”所做的这一切确实无法解释又晦涩难懂。“看别人写程序”这种事就算对懂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换成谁都会觉得乏味，然而他明明看不懂，却愣是在一旁观摩顾云鹏写程序观摩了整整一个小时，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自己当时怎么会如此有耐心。
　　高中以后，简单曾经对此深感焦虑。
　　某一天，在他趴在桌子上睡午觉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自己的同桌和前桌的对话声。
　　“喂，β，你觉得……呃，韩叙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咋？就因为校庆那个话剧表演他真亲了胖子，你怀疑他取向不正常？我说大姐，能不能有一点cp的审美感，就算那样，对方好歹得是个帅哥吧，胖子那样的一点都不搭。”
　　“哎不光如此！”简单鬼鬼叨叨地朝他这儿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他确实还在睡觉，然后压低了声音，“不止胖子！他每次说起电脑就想到初中，说起初中就想到第一次看到老顾敲程序那个样子，然后每次形容的时候都一脸心向往之！你想，看别人敲程序能看一个小时，哪是看程序啊，多半是在看人啊！”
　　“唔，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这么说老顾是长得不错，至少比胖子好看多了。我是不是得考虑站一下cp。”β掐着下巴，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
　　女人都有病。韩叙将脸翻了一个面接着睡。
　　……
　　安装开发环境，边转笔边对着面前的A4白纸发呆，灵光一现时飞速地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在屏幕上打着些像是英语、却又异常古怪的字符……这就是顾云鹏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做的全部的事。
　　那时的韩叙还看不懂这些，就连“开发环境”这个名词也是在他懂了这一切之后补充到记忆里的。对当时的他来说，顾云鹏用来写程序的开发环境也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写字板还有Word文档的界面罢了，只不过从外观上看来比写字板和Word要复杂一些。
　　不过他至少看得懂一点，那就是顾云鹏的眼神。
　　在对着A4白纸发呆的时候，顾云鹏的眼睛带了点迷茫，却是深思着的。而后当他用铅笔迅速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的时候，还有敲程序的时候，顾云鹏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这样相似的眼神。顾云鹏这样，高老师这样，母亲也这样。
　　似乎是生怕他等得不耐烦，顾云鹏敲得很急，键盘在他的手底下噼里啪啦作响。房间里光线晦暗，四处弥漫着打游戏的人的低语声，时而有人放声大笑，时而有人咒骂，而顾云鹏始终安安静静的，紧紧抿着嘴，两眼盯着屏幕，镜片上反射着白花花的一片。镜片后面，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白色屏幕上的代码量迅速增加着，一行又一行。
　　在一片晦暗里，唯有顾云鹏眼前的显示屏亮着白光，犹如一条幽暗隧道的尽头。
　　恍惚中，韩叙仿佛回到了梦里那个黑色的甬道，正一步一步往那个有着会发光的树的地方靠近。
　　（本节完）

　　【唠嗑（2017.6.15）】
　　两个月前上《西方文学名著赏析》这门课，听到老师提到underlying这个词，心有所感。
　　两周前读《此间的少年》，读完后才看到它的英文名《There They Were》，当下哽咽，因为这让我联想到我本科毕业季礼仪广场上摆着的一列字：I Was Here。一个“were”，一个“was”，都代表着回不去的曾经，我最为美好的本科四年。
　　由此我考虑了一下如果让我取《故事的B面》的英文名，我会取什么。略一思索，即呼之欲出。当时就想着记下来来着，老忘，愣是拖到了现在，既然又一次想起，不妨分享之，且供君一览。
　　我是这样给出它的英文名的：《Underlying Stories》。
　　有趣的是，underlying一词，除过在字典中最常见的“潜在的，隐含的”这一义外，在那天老师的讲解中，它的意思正是：含蓄。
　　2017.6.15
　　by 悠望南山

　　（44）稀松平常
　　敲下最后一行代码，顾云鹏整个身子朝后一仰，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十点十分，十点十分……”他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斜着眼睛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显示时间。
　　“搞定了？”韩叙问。
　　“还没，还差烧写这一步，不过也快了。”顾云鹏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重新坐起来。他拽住自己书包的书包带将它扯过来，拉开拉链，埋头翻翻找找。
　　芯片，电路开发板，串口线……韩叙看着顾云鹏将它们一个一个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字排开放在桌面上。
　　就像一个技术最娴熟的技工，顾云鹏轻车熟路地将这些东西组装起来，又钻到桌子底下捣鼓机箱，把串口线和电脑连在一起。待这一切做好了之后，他拍了拍手，将灰尘掸去，坐回原处，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操作了起来。
　　或许因为韩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亦或是顾云鹏本身就操作得太快，对于他究竟是怎样操作的，韩叙什么都记不住，只记得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窗口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宛若一年四季的时间被压缩在了几分钟里，叶枯了又荣，花谢了又开。在顾云鹏的手底下，这台计算机仿佛有了生命，这一个个弹出又关闭的窗口也不再是流程本身，而是某种生命进程里的代谢过程。
　　“代谢，我喜欢这个比喻。人们往往对已经发展至繁荣的事物趋之若鹜，只会横向地评估摆在眼前种种状态，并将它们称之为‘结果’，殊不知不论枯荣都只是事物在漫长的发展进程中的一部分。比起‘结果’，我还是更喜欢从‘代谢’的角度来考量这一切，科研也好，生活也好。”
　　多年后，韩叙的导师周安远教授如是说。
　　在这种“代谢”下，顾云鹏马不停蹄地走着流程，直到计算机显示屏上弹出了一个有着进度条的窗口的时候方才停止。进度条朝前滚动着，开发板上红色的LED灯迅速闪烁着，顾云鹏盘起双臂，眼睛时而看向电路开发板，时而看看进度条。他只是很平常地坐在那里，可是韩叙忽然觉得，或许上帝也就是这样。
　　进度条走到100%，LED灯灭掉，一切戛然而止。
　　顾云鹏拍了一下双掌。
　　“搞定了。”顾云鹏边拔线边说，一边又瞄了一眼显示屏右下角，“现在是十点半，彻底没有时间了。这个小车你先拿回去吧，记得下周一带到学校来，我告诉你怎么玩。”
　　“没有时间了？怎么说？”韩叙问。
　　“这里太狭窄了，小车跑不开。我原先是想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的，没有想到会在网吧耗这么久。”顾云鹏话中不无遗憾，“如果要再去下一个地方你就不能及时回家了，难得的周末，叔叔阿姨一定在家里做好了饭等着你回家吃饭呢。所以……你回家吧，下次再说。”
　　……
　　韩叙承认，那一刻，自己心里其实是有些讨厌顾云鹏的。
　　也许因为顾云鹏那一无所知的善意，也许因为顾云鹏那以己度人的推断，亦或，仅仅因为顾云鹏于轻描淡写间提及的“稀松平常”恰恰是他多年来最为渴望、却最求之不得的事。
　　妈妈还在身边，爸爸无须加班加点。自己在外面玩够了，一回家就有做好了的饭菜等待自己——这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周末，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如此。
　　是嫉妒了吧，嫉妒顾云鹏可以得到这样的“稀松平常”吧。
　　韩叙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毕竟，顾云鹏是懂事的，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回家，只因不愿意沉溺于对某一件事物的玩乐而让父母在家中焦急等待。顾云鹏是要回家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自然就会以为自己也一样，这种以己度人并没有错。
　　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我而已。
　　韩叙轻吁了一口气。
　　“好，那我回去了。下周一见。”
　　说这话时，韩叙面色如常，甚至微微带着些笑意。就好像真的如顾云鹏所说，他是要回家吃饭了，家里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可口的饭菜在等他。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开心。
　　“嗯，周一见。”
　　（本节完）

　　【作者有话要说】
　　表示停更太久剧情和感觉都忘了，打开剧情梗概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脑洞！而且为什么偏偏断在最不好处理的这个地方啊啊啊啊！！”
　　差点把电脑一关去午睡orz……不过我还是克制住自己了。
　　今天这一更就当是练练手，找找感觉，所幸还是把老顾和老韩的感觉给找回来了，也想出处理梗概中不合理的地方的方法了，人物的反应没有ooc。下次更新就可以顺利衔接上了。
　　这次更新少的原因不是我编不下去剧情了，确切的说是剧情和细节太多了一时难以条理地、富有逻辑地写出来。本节内容太短，但是也没有办法，从剧情和节奏上来说到这里就必须分节了，不分节的话一节内容太多会非常臃肿，有堆砌和乏味的感觉。同样的剧情塞到一节写和分成两到三节写那个写的方法是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也是不一样的，希望大家理解。
　　希望我下周不用加班，且精力足够更新此文。
　　你问我为什么还不放假？因为研究生是没有假期的啊
　　2017.7.23
　　悠望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