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下了马听人说小鸾得了封号，顿时呆住，他唤了几声，才摆手叫他下去。阿娘出去拜佛了，省得问安，更衣过便去找小鸾。路上遇见庆团，让她从库房挑支阿娘做寿收礼得的金钗】
【小鸾想必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我就想好好看个大门，怎么还这么复杂呢】

一觉醒来，看到川贝姑娘急得团团转。川贝姑娘，就是神仙派给我的婢女，天生的急脾气，她见我醒了，以一副欲哭的表情说，我错了。
我正想着是什么事儿呢，她又说，那天我不该把你头发剪了。我刚想说句不要紧，她的话就跟了上来：你现在是有封号的娘子了，这么短的头发，怎么见人呢？
说罢，她冲过来，抱着我一顿大哭。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委实不明白她的悲伤。不过是一把头发，剪去了，难道不会再长？
就说现在，比起最初才过耳的长度，已经长长不少了嘛。也不知怎么哄人，只是一味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的。”
说一百句不要紧，应该至少能有一句，她听得进去吧？

【进了院子就听见有人在哭，难道听不懂忻州话被阿娘嫌了？噢，原来不是小鸾。我见不得女人哭，要么心疼要么心烦。当小鸾的面，也不好斥责太重，只道】大白天这么哭，本来的好事都要晦气了。
【婢子闭了嘴，让她伺候小鸾起床，把贞惠的礼服穿上。等在门外，等来了庆团挑的金钗，很合我意。让跑腿的丫头送进去让小鸾戴上】

神仙就是管事。他一来，软绵绵一句话，川贝就止住了哭声。只是她的表情，仍有一些纠结，既后悔，又惭愧，以及，依然很悲伤。
“这要怎么用啊？”
很感兴趣地盯着那柄金子造的匕首，匕柄是花，又像海棠，又像芙蓉，镶着红绿宝石，熠熠生辉，神气极了。
“是往人脑袋上插吗？”
总感觉自己有点儿印象，这东西，就该这么用的。川贝正在整理我的头发，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卷别人的头发，裹在我的发里，使劲地勒出一个发髻来。
然后，金子造的，名为“钗”的匕首，插在发髻上了。我的头皮，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好神奇，也好神气。

这衣裳不好穿？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这衣裳不像自己的，也不像要穿着走路的，最好是站在或坐在那里，像个绢偶，像个摆设。
“神仙要学的东西，真的好多。”
由衷感叹了一句，而后吸气，收腹，挺起肩膀。有意使脖颈直立，下颌微敛，十分严肃而端庄的样子。
“是不是，还要这样笑？”
嘴角微微扬，既不张扬，也不虚伪，一副诚恳而矜持的样子。

【曲阳真的会很多东西呢。没来得及问，她都怎么学的。她会不会真的是神仙呢？这样一想，她离开我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点点头】是啊。你想学什么呢？
【被她逗笑，也不知这是她和谁学的】不用，你平时那样笑就好。
【很多东西学不来，要学，也是天长日久的积累。一个人学了太多东西，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呢？指指屏风，让婢子带她去把礼服换下来。过会儿吃面汤汤水水的，淋上去就没法穿了】
【有屏风相隔，仍不由背过身去。换了忻州话】
这个家里没什么读书人。你想学，也只能练剑或是帮忙算账。

穿这样的衣裳，就该这样笑。是谁说的？一定不是他。衣裳穿在身上，只觉得有些很朦胧的东西在心底……苏醒。
只是，神仙一笑，我便顾不得想了。他的声音很好，爽朗又浑厚，既年轻，又稳重。我很喜欢听他笑，只是不好意思说，神仙，你能每天笑两个时辰，让我听听吗？
“练剑是什么，算账又是什么？”
神仙的话，我学不会，只是稍微能听。川贝很爱说话，而且，一急起来，就说神仙的话。有时她的小姊妹来寻她，两个小姑娘，就着一碟瓜子，能说一下午。
“那，我要学练剑和算账，还能学做面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这个。换了衣裳出来，我又是我了，飞快地忘了方才那些朦胧的东西，好像它们从来没出现过。

“这样啊，那都学吧。”
技多不压身，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可以靠这些手艺混饭吃。我仍然不太相信，自己可以在神仙这里吃一辈子白饭(面)，就像我，其实并不很相信这里就是仙宫一样。
却很信，他真的是神仙的。
“神仙，为啥你吃面都不搁辣呢？”
红烧牛肉面，是神仙的最爱，故我也常吃这个，每次吃，都在算计，这样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啃光一头牛。一头牛，好不容易长了那么大，几天就被人啃光了，这可真造孽。吃猪，吃羊，吃鸡鸭，都是一样的道理。我只觉得，香菇和豆干在一起，已是人间至味了。
“搁胡椒面，粗碾的那种，吃起来多香啊。”

【吃面不搁辣，还都不搁辣，怎么可能】
不同的面有不同的吃法。做面的神仙她不爱吃辣，面汤和潲子自然就不搁辣。做这顿饭的小神仙吃辣，但我刚也忘了问她做的啥面，好在她拌的黄瓜肯定辣。你实在想吃，等你能自己下厨，做什么都行。
【反正我懒，做不来，有啥吃啥。听见来了人，当是开饭了，正惊奇庆团不知何时手脚这么快，却又是唐深。庆团耍脾气说这院太远，端过来肯定要凉。懒得用当年姑母的例子反驳她】
这院太远，我那儿总不远。端我那儿去，我和冯娘子这便过去。
【起来，牵了小鸾】正好，在我那儿吃完，看看剑。

一边感叹着神仙吃个饭真是费事儿，一边被他牵着，大踏步地往前走。大踏步，一步迈出去，恨不得能赶上他的一步长，这样走着，并不好看，却让我心里十分快活。
毕竟能赶上神仙的步子，我应该，也很了不起吧？这样想，脸上有一些得意的神采，笑起来，眼睛黑亮黑亮的。

就接着这个贴吃面吧

抱着面碗，嚼着黄瓜，一边感叹着拍黄瓜还搁这许多的香油，真是奢侈，一边觉得无聊。
这是一种，因为太多好奇得不到答案，积攒起来，演化成的无聊。我不知道能问什么，神仙说过，别多嘴。可是他又从来不回避我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一答就是好多，除了答案，还加上他自己的见解。
搞得我总是忘了，最初的问题是什么。
“神仙，这个洞府，是你造的吗？”
呼噜面条，仍是嚼得腮帮子圆鼓。
“我听川贝说，这里是裴府，那你呢？也姓裴吗？”

点点头，虽然并没有全都记住，可好歹，川贝会提醒我。哪怕我不问她，她都会提醒我的，我坚信着。
“师父……师叔……”
喃喃地念叨，这两个从未听过的新鲜词汇。
“师父。”
终于，讷讷地叫了一声，并不怎么有精神。是的，师父哪有神仙好听？师倒无妨，父……父……
忽然觉得一阵头疼，胸口闷着，像是吃下的面都在里头结了疙瘩，堵得人难受。
“我要一直叫你师父吗？不练剑的时候，能不能，还叫神仙？”

宠这个字，听着也新鲜，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啥叫宠呢？”
吸溜面条，也咬一口面条上，一切两半的溏心鸡蛋。神仙吃完了，抄着手看我吃，似乎看我吃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意思到，甚至不需要呼噜太多面条就能饱。
“神仙，我想再要个婢女，就是川贝的小妹，叫枇杷的。”
端起桌上省下的拍黄瓜，一股脑儿倒在自己的面条里，以风卷残云的势头，将整个面碗吃个干干净净。
“我看她俩说话，也顶有意思，常常听得入神，饭也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