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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荣爸爸做生意起家时确实勾结黑白两道,有过违法行为。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不知何故突然被翻了出来。刚有苗头时,珍荣和爸爸一起去宜恩家,和段法官了解过情况,段爸爸那时候打过包票不会有事。再后来他就出国了,可爸爸还是出了事。
珍荣困在澳洲,束手无策。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段宜恩打电话,希望段爸爸能帮着打点一下,把人捞出来。可始终是,无法接通。
“你知道什么最可笑吗?如果你爸真是个刚正不阿的法官也就算了,我们家认栽!
可是你爸是个什么货色?他TMD自己就是个贪污犯!
那当时收谁的好处不好?怎么就不能放我爸一码?
最关键你那时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就那么想和我们家撇清关系吗?
那我跟你说你爸也不冤!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Junior正连珠炮一样的质问,“砰!”地一声,背后的玻璃碎了。
眼前的人群忽然猫着腰尖叫四散。不远处还站着的几个人身穿黑袍,手中持枪,和三米外运钞车的警卫正在互射,一名警卫已经倒地,又有人从侧面包抄上来和一名警卫肉搏。
他还在想那个人是不是死了,就不自觉地被人拖着跑。最后一次回头时,他看见一名歹徒的蒙面被扯下,而警卫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状似漫长的混乱很快过去,枪声停了下来,Junior的脑海里却在不停的回放刚刚残酷的画面,花了好久,他才清醒地认识到,此时此刻真正看见的是小巷里狭窄的蓝天,而他是被Mark紧紧抱着,护在身下。
恍惚中他感到Mark正一遍遍捋过他的头发,他不知道Mark飞快吻过他的额头时是否有意识,因为Mark的已经眼神全乱了,声音紧张到颤抖:“珍荣啊!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珍荣木然摇了摇头。
之后有好一会,Mark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轻喃着”没事了,还好你没事“。
珍荣不确定自己是否感到惊吓,只是为什么,心脏跳得那样快?
“珍荣,不, Junior,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放开珍荣,Mark结结巴巴地道歉,他还没忘记珍荣的愤怒。
对不起,没能接到你的电话;
对不起,因为害怕和你疏远,对你隐瞒;
对不起,即使能联系上父亲,我和他也说不上什么话……
可是,事已至此,说对不起已经没有意义了吧,Mark想。
安静的小巷中,他们久久地互相注视,Mark等待着,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珍荣的怒骂,也许是珍荣拂袖而去的背影,他嘴巴发干,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可是珍荣忽然轻声道:
“就叫珍荣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珍荣理不出个头绪,可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他有种莫名地笃定,Mark绝对不会伤害他。
劫持运钞车事件一下子成了史卓菲区的热点,亲历事发现场的珍荣无疑也成了焦点。人们不厌其烦地八卦,平时不太参加家庭聚会的他,这次被强制加入了讨论。
“是的,我是Junior Park.……是的,我在现场……好的我会去的……是火车站对面的警察局吧?……没问题,我知道那里。”
坐在长桌末尾的珍荣,刚挂了电话,就吸引了一大家人的目光。
他厌烦这种无聊的关注,喝了一口冰水,扫了一眼伸长脖子的亲戚,简短道:“我要去作证。“
“什么?这么快就抓到了?”大姑母对澳洲警察罕见的高效表示惊讶。
“抓到几个嫌犯,让我去指认。”
“Junior,你……真的能认出来?要谨慎啊。“继父David面带忧虑。
“差不多,去了就知道。”珍荣有点不耐烦,之前八卦的时候,这些人听风就是雨,可没人怀疑过他说的真假。
“Junior,我劝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别去的好。认不出来倒好,真认出来,小心遭人报复!”小姑父Bill皮笑肉不笑,一脸轻视。
“珍荣啊,你姑父说的有道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妈妈最紧张。
“是啊,现在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万一被盯上,搞不好要连累全家呢。”小姑母Sue刻薄道,“哥,你可得管管这孩子。”她向David使了个眼色。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David有些为难,看了看珍荣妈妈。
珍荣妈妈苦口婆心道:“澳洲这些警察平时只会开超速罚单,哪那么容易抓到坏人?你一去警局,没等抓到坏人,先被坏人盯上可怎么办?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弟弟妹妹还那么小,睡觉都不踏实。咱们韩国人在鬼佬的地盘上还是老实过日子,不要惹事……“
“惹事?我去作证怎么就是惹事了?亚裔为什么会被欺负?就是因为都像你们这样好欺负!
没有人作证,坏人才会逍遥法外!你们想过那个被打死的警卫吗?你们想过那些犯罪受害者吗?“
压制不住的怒火在升腾,某种深埋的恨意在心中翻搅。
“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作证,多少次我也要去!
你们不就是怕受连累吗?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搬出去让你们安心!“
Jackson很后悔选错了小组作业的同学,那天在中文课上,他一回头正好对上Mark的视线,一时冲动就想选个新搭档也不错,现在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Mark学习态度是很端正认真,每次见面准备的材料都很多,就是话太少。
就比如现在,关于他们的presentation的细节修改,Jackson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小时的想法,Mark一个字也没给他回应。
“话说,你为什么要学中文?”Jackson干脆开始瞎聊,活跃下气氛。
“……也许,有一天能用得上。”
“……”废话!学什么都可以说“也许有一天能用上”呀!
“嘉嘉。”妈妈在敲门叫他。
“哎呦,妈,学习呐,不累不需要休息不吃水果也不吃宵夜。”Jackson一口气堵住了妈妈所有的问题,“Mark也不需要!”
“同学来了。”
门口出现的人是珍荣。
“哎呦哎呦,Jinyoung,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Jackson热情地搂住了珍荣的脖子,天知道他要被Mark闷死了。
“干嘛又叫我韩语名?”
“我就喜欢你这本名,和我们中国武侠小说大师同名!”
珍荣根本没听见进去Jackson在他耳边聒噪些什么,一进门,他和Mark的视线就胶着在一起。
他脑子一热冲出家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Mark,可是Bambam家的House门口,想起之前才吼过人家,他硬是调转车头,来了Jackson这里。没想到在这见到Mark,他是暗暗有些开心的。
“我要独立!我要搬出去!”朴珍荣一坐下就宣布。
“你是说你又要离家出走。”Jackson端来妈妈切的一大盘芒果,戳起一块塞进珍荣嘴里。
“这次我决定了!”
“为什么?”Mark问。
“诶,你听他说吧,“Jackson心说,咱俩做作业可没见你反应这么快,”咱们Jinyoung就是脾气爆,可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呀,你不了解他……”
Mark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我不了解他?我怎么不了解他?!
我……真的……不了解他吗?
“为什么?”Mark坚持又问。
珍荣这才把他如何接到警方作证的要求,全家人如何的反对,他如何坚决要去作证等等和盘托出。
“你家人也是担心你呀,干嘛生这么大气。妈妈不同意,跟她撒个娇不就过去了?”Jackson不假思索地开导着。
Mark紧张地飞快看了珍荣一眼,珍荣上小学的时候就和妈妈分别多年没见,恐怕早已忘记和妈妈撒娇是怎样的感觉了。只怕Jackson这样说,会触及珍荣的伤心事。
感受到Mark的视线,珍荣有种被看穿的窘迫,他烦躁地一摆手:
“反正我高中一毕业也要搬出来,早几个月也没什么,再说这样我去不去作证他们眼不见心不烦。今天就先住你家行吧?“
“没问题呀,住几天都行,Mark你也住下好啦,有空房间的。”
“别麻烦了,今晚你这屋地铺就行,我先去洗个澡。”
珍荣毫不客气,像在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进了Jackson的浴室。
Mark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吃味:原来现在珍荣有什么事都会来找Jackson, 他们那样亲密无间。其实,珍荣已经不需要他了,不是吗?
“哎,那你是真的坚持要去警察局配合调查了,是不是还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法庭作证?socool!我们Park同学再校园里又要火一把了!”
珍荣皱眉:“头痛,我要睡觉。”他可没有Jackson那兴奋劲,那些大人字字句句的”不知天高地厚“、“遭人报复”、“连累全家”,还是在他心里埋下了烦恼的种子。
“没吹头发,头会更痛的。“Mark轻轻拉了拉珍荣的衣襟。
不想珍荣瞥了他一眼,便大咧咧地躺在了Mark的腿上,闭上了眼睛,湿漉漉的头发很快把Mark的裤子濡湿了一大片。
Mark也不在意,只是跟Jackson要了吹风机,细细吹干珍荣的头发,这事他以前也做过。
Jackson刷了一遍FB,又刷了一遍推特,再抬头时钟已经走了一圈,而那两个人居然姿势都没动。
Mark仍低着头,手指一遍遍轻轻穿过珍荣厚实的头发,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而那只“猫”毛早已干了,呼吸均匀,似是睡得十分安心。
“你……不睡呀?就……只看着Jinyoung睡?“Jackson被两个人这一系列不经意的亲密自然惊得不轻。
“嗯,那你先拿个枕头给珍荣。“Mark抬头时,眼中还带着未及收敛的温柔。他小心翼翼怕吵醒了珍荣,却不知道人家根本就没睡着。
“哎,他这个暴脾气有什么好?你还这么金贵他?你看他火起来妈都不管了。“
“珍荣本来脾气是很好很温柔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Jackson头摇得拨浪鼓。
朴珍荣偷听到这都觉得Jackson这损友太不给面子,都忍不住想跳起来问问Jackson,过去脾气好怎么就那么“不可能”?却忽听Mark低声说:
“他现在这样,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我们珍荣……一定好辛苦。”
轻轻一句话,重重击中了珍荣的心。
他心上的坚硬铠甲似乎破裂开来,让他疼痛,原来那满是伤痛的内心从未得到治愈。它渴望倾诉,渴望慰藉与呵护,一句温柔的话语就轻易瓦解了它的武装。
珍荣不得不偷偷攥紧了拳头去抵御鼻酸。
好讨厌,他想,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懂得?
夜深人静之际,Mark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珍荣的事,翻来覆去的时候,身边那人轻轻叫了一声:
“马克哥……”
“吵醒你了?”
“他们都说可能遭人报复……你说呢?”
“……”Mark很想说不会,可这种事敷衍不得,还是耿直道:“有可能……你怕吗?”
“……那我也要去。”
“我陪你。”Mark忍不住从背后搂住了珍荣。
“……谁要你陪。”倔强的话语却带上了鼻音,黑暗中珍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Mark的怀里。
真讨厌啊,他想,我应该还在生你气呢,却又想你抱紧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