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否总是如此痛苦 ?还是仅仅童年如此?”
“是的 ,总是如此。”
少女把头扭向一边,堵住从鼻孔流出的鲜血,声音稍稍带着鼻音,又装作若无其事。
男人沉着嗓子,并不打算要回那条手帕。
神荼抱臂倚在沙发上,呼吸平稳得安岩都要以为他睡着了,正想蹑手蹑脚地过去给他盖上毛毯,前者却猛地睁开眼睛。
安岩差点没跌回去,尴尬地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
看起来像只浅色蝙蝠。
“那什么...我以为你睡着了。”
“嗯。”
“还看吗?”
“嗯。”
安岩转头望了望窗外。
“过年了。”
“嗯。”
胖子嚷嚷着要往自家大门口贴上神荼照片,并以安岩颜值不占优势为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安岩递上的一沓自己的照片。
“神荼郁垒明明是要贴在一起的!”
“刚从集上买的,传统画风。”胖子指了指门的另一边双目瞪得像铜铃皮肤黝黑还有腮红的郁垒。
这他妈画风都不对!
安岩嗤之以鼻:“你咋不挂神荼妈妈简称神他妈。”
话音刚落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赶紧扭头看看神荼有没有在附近,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不在。
胖子扶着肉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冷不丁往安岩背上捶了一拳。
“我觉得把你小子砸平了更好。”
安岩把身后大包小包的东西藏了藏,也不打算和胖子计较些别的东西,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刚走出去几步他又重新折回来,开始从那一堆包装盒里面翻找东西。
胖子眯了眯小眼,想知道这小子要搞什么名堂。
“新年快乐,这是你和老张的新年礼物。”
胖子接过纸袋,一看里面有东西瞬间就咧着嘴开始傻笑,抖了半天发现是一沓照片,正纷纷洒洒地飘在空中。
全都是安岩的自拍。
胖子没忍住骂了句娘。
他把照片拾起来,看见老张正走出来。
“咦,胖子,门口的这两个纸袋是什么?”
“什么纸袋?”
北京市一向热闹,到了大年三十更是繁华的要命。安岩从古玩城挤出来已经大汗淋漓,看着街上的大婶一个个都提着年货突然有点寂寞。
他胡乱扯了扯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的围巾,透了一会儿凉风之后又重新捂得严严实实。
瑞秋还在飞速地在电脑上梳着各种信息,安岩进来的时候她就勉强抬眼扫了一下,指了指沙发说随便坐。
“啊,不用了,你忙吧,我就来看看。”安岩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还是退出去比较好。
瑞秋点点头,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倒水,发现窗户上贴上了一张剪纸。
年味儿浓浓的。
沙发上还有一个纸盒子。
“新年快乐。”
安岩回家的时候在包姐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
于是安岩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家。
他在望远镜里看见包姐裹着浴巾开门,张望了一下后拿走了礼物。
费劲地在门两边挂好对联后,安岩夹着手机给江小猪打了个电话。
“喂?安岩嗦,干撒子呦?”
“那个小猪...我把你的礼物放在...”
“啊,撒子哦,抱歉哈贼裹路桑有点挤(这个路上有点挤)...一会儿再聊哈。”
安岩沉默地挂了电话,发现对联的一角没粘稳,就打算踩上凳子重新粘。
神荼比他高上一截,伸手按住。
安岩吓了一跳,被神荼扶了一下腰才站住脚:“谢谢。”
“我来看看。”
然后呢?
安岩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下文,还没来得及泡茶神荼就已经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安岩哈了口气,白雾在空中渐渐消失。
总觉得,今年的年还是要自己过。
街上有糖炒栗子的味道,闻起来又油又香。
板栗饼店前排了一条长龙,安岩记得在一个雪天自己也在这里等了半天。
“今晚要是不听话,妈妈就让年把你抓走!”
一个妇人抓住乱跑的孩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因为雾霾城市里都开始禁烟火了。
安岩往上拉了拉围巾,眼镜升起一片氤氲。
怎么驱赶年兽呢。~
已经到了六点,安岩一个人坐在自家小出租屋里看远方一盏盏灯亮起。
他喝了口二锅头壮胆,决心还是去胖子的店里看看。
老张坐在沙发上沏茶,胖子翘着二郎腿看电视。
“他们人呢?”安岩开门见山。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胖子叼了根牙签:“这年头没人看春晚了,你小子不会是来过年的吧?”
有一家人领着客人笑着进了门。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蹦蹦跳跳。
尴尬的事情安岩遇见过很多次,但是仿佛一件比一件更让人来得深刻。
“不是...我是来找神荼的...礼物还没给他。”
“礼物谢了啊兄弟。”
胖子嘿嘿笑,指了指屋内:“神荼应该在房间里。”
安岩的本意只是拿神荼当一个挡箭牌,他也没想到神荼就在这里,但是既然话到了这里,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安岩发现屋内没开灯。
摸索了半天他也什么都没找到,只好张嘴喊神荼。
没来得及开口,安岩就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
“妈妈,那个人在干什么啊。”
接着是细雨滴答的声音,有水珠擦到自己的脸。
于是他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母亲身边,女人还比较年轻,眉眼清秀却是疲惫。
“避雨吧。”
她一脸风轻云淡,握着伞柄正要转身。
安岩对自己小时候的这个场景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在看见自己母亲的那一刹那,百感交集。
神荼站在朱红色的大门门口,身后是细的像帘子一样的密雨。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师父对我说过的话?”
少年握紧了拳头,却差点拿不稳手中的滑板,那仿佛是铅一般沉的东西,拉着他的心一点点跌下去。
他已经无家可归。
从亲眼看到家人从自己身边离开的那一刻起。
再也没有饭桌上的欢笑,再也没有母亲说回中国过年时的幸福。
细雨已然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裤,神荼强装镇定地冲屋内人发问,双臂却止不住的发颤。
北京繁华得让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但当人群散尽的时候,几把张开的雨伞却显得格外寂寥。
他觉得自己双腿发酸,却紧紧咬着牙关,像只沉默的狮子。
安岩眨了眨眼,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从细嫩的手心到长了一层细茧的仍然温暖的手。
他再扭头看母亲,旁边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气韵,发色快要朝如青丝暮成雪。
果然是自己的幻影。
“妈。”
安岩已经高到母亲撑的伞都遮不住他。
他闭眼,再次睁眼时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勤劳的年兽。
天还没有黑尽就来吞噬人们的梦境。
偏偏找上了两位门神。
安岩掏出枪,眯上一只眼正准备开枪。
那东西长着一对獠牙,凶狠狠地冲安岩张开血盆大口。
安岩再次闭眼,感受到风夹杂着雨朝自己袭来。
母亲正站在一旁听他说话,眼神从未改变。
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似乎要听安岩把一辈子的话讲完。
怪物们都很狡猾,喜欢用人心底最柔软的东西来攻击他们。
安岩认命地放下枪,看着自己的母亲与狰狞的年兽不停地变化影子。
“虽然现在好像还没到冬天,”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但我在的那个地方已经过年了。”
一圈,两圈。
安岩把红围巾缠在母亲脖子上,顺手把她的头发理了理。
“红色可以避邪,希望年兽不要伤害你。”
“新年快乐。”
年往后退了几步,不甘示弱地冲安岩嚎叫了一声。
“好在我还有给你的礼物。”
安岩从伞里走出来,细雨还在密密地下。
镜片被雨水打得模糊,安岩抬手擦了擦脸。
神荼闻声回头,看见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人朝他走过来。
“可是不是红色的,因为怕送你红色的东西会被打。”
那人穿着棕色的外套,脸上全是水。
“大冬天的看你穿那么少,就给你买了条围巾。”
“现在不能给,因为我刚刚给我妈戴了一条。”
豆大的水珠从安岩脸上砸下来,神荼不知道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神荼摇头,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我没有家。”
安岩失笑,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发。
小时候这么萌,长大却成了一个面瘫。
“我从小父母离异,所以很久都没有过过年了。”安岩笑。
少年抱住滑板的手滑了一下,他的声音细的像蚊子。
“我师父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了。”
“爸妈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弟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没有人能够替我报仇。”
“没有人和我玩,陪我说话。”
少年突然红了眼圈,但神色坚定:“可是师父说男子汉不能哭,所以就算我没有家我也能一个人走下去!”
神荼的心魔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而安岩却相反,只是因为今天感到寂寞,突然让年兽有了可乘之机。
“不用一个人走下去。”
安岩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