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端（2017.01.28/5200）
更深露重。
眨眼间已然入秋，连飒飒的风也开始夹杂了三四分寒意。
要说应该如何判别是否入秋，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看路上行人的穿着吧。待风间发现身边的人都已经换上薄薄的长袖时，早已秋意渐浓了。
明天开始要把夏季的衣服收起来了吧。风间这样想着，走进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尽管不知道要买些什么，可总比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最后回到家，带着一身疲倦随意地洗漱完，再在床上闭上眼睛结束这一天要好得多吧。
半个月前孤身从美国回到日本，在X大的附近找了间公寓住，满屋子的纸箱堆起来，竟可以比风间还高。本来今天的计划是打算把房子收拾好的，却被以前在日读书的同学以久别重逢为由，拉着出去玩到现在。
应该怎么说呢？大家的变化都挺大的。从前内敛害羞的女孩子也穿起了超短裙，在酒吧灯之下笑着搂住舞伴，撩人的发丝披在肩上，尽显成熟妩媚；以前在班上滴酒不沾的男生，现在笑着将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手里握着盛满酒的玻璃杯，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里，然后继续和身边的人称兄道弟，觥筹交错。
不过要真说起来，最大的变化还是自己吧。自从和父母离开日本在美国定居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日本的朋友联系过，一言一句都显得局促无措。
“哎——你是，风间君吗？”
一把带了三四分喜悦的声音突然进入风间的内心世界。风间心中一紧，抬起头来，发现是个长相颇甜美的女孩子，正在冲着他微笑，十分欣喜的样子。
“啊……抱歉。你是……”
“想不起来了吗？”女孩子明显有些失落，一副不满的模样，“真是的，前两天风间君搬来的时候，我才向你问过好呢。”
风间稍微皱了皱眉，尝试回忆起前两天发生的事情。
——“我叫铃木萤，是风间君的邻居，日后请多多关照了。”
“啊——是铃木？”看见铃木再次笑起来，风间才舒了一口气，“真是抱歉啊，最近因为搬家的事比较累。”
“风间君这是……刚回来吗？”
风间点点头：“和朋友出去聚会，刚回来。铃木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
“啊……因为朋友突然来我家寄宿了，只好下来买点日常用品。”铃木眉眼弯弯，转身拿起了置物架上的牙刷，放入购物篮里。
风间记得她，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来和风间打招呼的，梳着齐眉的齐刘海，干爽的头发扎成马尾辫，是风间以前喜欢的那种乖巧甜美的女孩子。
铃木拢了拢身上的米色大衣，稍微转过头来对风间笑道：“我推荐风间君这种杯面哦！这是新出的产品，味道很不错呢。”
“啊……是吗，那我买点回去尝尝。”
“那——我先走了，我的朋友还在家里等我。”
“要走了吗？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铃木拿起售货员装好的购物袋，回头朝风间挥了挥手，“我走啦，风间君也早些休息。”
风间看着铃木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感慨万千。
铃木……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
要是什么时候也能交个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女朋友就好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别的女孩交往过，但也仅仅止于“交往”而已。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风间也曾找过一个女朋友，对方是他喜欢的类型，性格温柔可人，甜美乖巧。只可惜最后也在平淡之中和平分手了。女孩子跟随父母去了洛杉矶，自己则继续留在纽约念书。
都已经到了读大学的年纪了，到现在为止只有寥寥几次的恋爱经验，说出去实在是有些尴尬。
既然回到了日本，还是考虑找个女朋友吧，也好让母亲放心。
正低头走着走着，头突然间撞到了什么东西，吓得风间连忙抬起头来道歉。
“抱歉抱歉——”
对方对风间笑了笑，说了声“没事”，然后转过头继续和柜台小姐搭讪。风间听着那人嘴里的甜言蜜语，不由得再次心中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对了，应该发个消息给以前的日本朋友吧。通知他们一下自己从美国回来了，也好以后朋友聚会。
仔细地检查了下收信人一览，看着没有选中什么多余的人了，风间才谨慎地按下了发送。
只是按下发送键没两秒，前面那个一脸轻佻地说着花言巧语的人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
哎？是巧合吗？
风间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点的人，脑海里寻找着能与之重叠的身影。最后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说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野……野原新之助？”
前面的人似乎也是吓了一跳，止住了说到一半的话。他转过头来，恰好对上那双明媚的双眼。
刹那间，恰如三月春风拂过寒冰。
——有时真的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风间开了灯，看着身后的人进来后顺带关了一把门，默默叹息了一句。
一只长毛猫幽幽地凝视着风间身后的新之助，优雅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风间身边。风间怜爱地揉了揉那只猫咪，转过身来对新之助道：
“先去洗个澡吧。我去找件衣服给你。”
谁会想到两人想走时突然就下起大雨来。当时新之助突然就停住了话头，默默地看着风间，在风间惊恐无比的表情下说了一句：“我没带伞。”
“去买。”
“没钱了。”
风间冷漠地对上新之助的眼睛。
“小彻——你家是在这里附近吗？”
“不要用那个称呼叫我。”风间目无表情地反驳。
“风间，”新之助突然间正经了起来，“我可是知道你小时候喜欢过魔法少——”
“我家就在附近，”风间连忙打断，竭力抑制着语言里的一丝慌乱，“其实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计较的。野原君今天就现在我家住一晚吧。”
真是——不甘心啊。风间咬咬牙心想。
好像一直都被这个人玩弄着。小时候也是，这个家伙什么事都喜欢按照自己的内心来行动，一点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这只猫是你养的吗？”新之助似乎对风间家里的喵星人非常有兴趣，一进门就不停地用手逗弄着猫咪。
“嗯，叫姜奴。”
风间翻了半晌才找出一套衣服来，递给新之助，“你先去洗澡吧。对了——第三个柜子里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
见新之助进了浴室，风间才要真真正正考虑起他应该睡哪这个问题。
自己才搬来没多久，而且一搬来就被工作忙昏了，根本来不及置办家具什么的，想让他睡沙发也不成。
嗯……要不委屈新之助一晚，让他先睡地板？
又想了想，看着客厅一个两个未开封的箱子。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再费劲找被子啊什么的了。
风间这样想着，走了两步，从放在客厅里堆得最上面的一个箱子打开来，翻出一个枕头，直直地扔上床。

等新之助出来时，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风间。
新之助停住了脚步，一言不发地挨着墙壁，就这样远远地看着风间。
说实话，刚才要不是风间主动问好，自己根本就认不出那是风间，还以为是乱搭讪的路人。
自己和他……也很久没见了吧。
不过即使好久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啊。
风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揉了揉眼，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站在黑暗中的新之助。
“野原君，不介意的话……今晚你睡我的床好了，我去睡沙发。”风间似乎恢复了些精力，拿起换洗衣物直直地走向浴室，“我刚搬来这里，其他东西也没来得及拆箱，抱歉啦。”
野原……君？
新之助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些许微妙的神情。
“干脆一起睡吧。”
“哎？嗯……但是……”
“风间这是嫌弃人家了吗——好难过啊，人家和你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呢——”
“……”风间冷静地看着朝自己抛媚眼的新之助，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的睡相不太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就睡在一起好啦，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新之助笑着。
风间想了想：“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你如果累的话就先睡吧。”
须臾后，便传来了浴室的关门声。
睡在一起……吗。
新之助掀起被子来，躺在床上，学刚才风间的模样。
本来一个好好的假日，要不是听了妮妮的话陪她来找朋友，恰好碰上电车故障暂时停止运行，自己也不用这么狼狈吧。妮妮在新之助的安慰下寄宿在了好朋友的家，而新之助原本想买点东西之后随便找个旅馆勉强住一晚上的，结果却遇到了风间。
周围徘徊着的都是风间的味道。新之助抓了抓被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暗暗滋长着。新之助脑海里刹那间闪过些什么东西，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对了，从前在幼稚园时的合宿，自己也是赖着风间，要睡在他身边的吧。
果然，人的一生就是重重复复地做相同或相似的事情啊。新之助眯了眯眼，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目光逐渐被不远处明亮的灯光所吸引。
浴室里不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床头柜上还亮着暖黄色的灯，柔和的灯光不停地向四周扩散，却最终消散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旁边的窗还没关严，勉勉强强地吹入几缕泠风，叫人突然想起来，现在已经入秋了。
新之助犹豫了一下，还是起了身，将风最后的通道关上。顷刻间，房间断绝了一切外界的喧嚣，只剩下浴室的水声，和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地上的月华，莫名地带出了一抹悲凉孤寂的气氛。
新之助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眼神暗了暗，看着地上那抹月光沉思着。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床头柜上时钟的长针慢慢地转动，最终停在了数字一上。
水声忽然间停止了。
一，二，三。
新之助默默数道。
数到第八下的时候，浴室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风间眯着眼睛出了浴室，满脸都是疲倦。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最后在新之助的身边找了个角落睡了下来，将自己蜷缩起来，和新之助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我先睡了。”风间轻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
风间在他八岁那年就随父母前往美国定居，一直到现在十八岁。
整整十年。风间和日本的朋友断了往来十一年。
十年的时间可以变化许多事情，也可以淡化许多事情。譬如风间对自己的称呼，从以前的“新之助”变成了现在的“野原君”。
原来，自己和他的关系，也只不过是点到为止的“朋友”。
新之助想问风间在美国过得怎么样，父母还好吗，却又担心着一个十年未曾见过面的朋友，问这些会不会太过突兀。斟酌了许久才敢开口和风间搭话，内心又在责骂自己畏畏缩缩的模样。
“风间？风间？”
新之助喊了他两下没反应，好奇地探过头去，一看才发现风间早已闭上眼睛睡着了。
人与人之间本身就是不平等的——每次看见风间，新之助都不禁感叹。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吸引着别人不断靠近。
新之助抬起手来，帮他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地在风间身边躺了下来。和风间一样的沐浴液味道充斥着他所有的感觉器官。
新之助抬起手，关闭了黑夜中最后的一抹微光。然后伸出颤抖的手，将蜷缩着身体的风间，小心翼翼地搂入怀里，仿佛是他一生中不可或缺的珍宝。

新之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侧身躺着，而风间正躺在他的怀里，紧闭着双眼，平缓地呼吸着。
十分暧昧的姿势。
新之助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来，看了一眼风间床头柜上的时钟，时针正好指着八点。
雨仍在哗啦哗啦地下，阴沉着天，故而分不清早晚。新之助走去盥洗室洗漱完，看见风间还在睡。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妮妮发来了一条信息，显示着未读的标志。
“妮妮：
我看外面下雨了，小新你找到住的地方没有？
凌晨1:14 发送”
新之助挑了挑眉，回复了几句，简单地报了个平安。之后关上了手机，找到了风间家的冰箱，结果打开一看，只有寥寥几罐的饮料和两三个鸡蛋。新之助犹豫了三秒，抄起一把风间玄关旁收着的雨伞，换了鞋就走了出去。
风间醒来时已经是九点半了。看见外面的仍旧倾盆大雨，揉了揉眉头。起身时突然发现没了新之助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客厅飘来煎蛋的味道。
风间循着香味走到了客厅，恰好看见新之助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野原君……”
“嗯？风间，醒了啊。”新之助微微侧过头，指了指桌上的煎蛋和三明治，“真是不知道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赶紧吃吧，外面还在下雨，给你做顿早餐算是借宿费了。”
风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还会做饭啊。”
“自己一个人住了这么久，总得要学会做饭吧？”
“野原君的父母……”
“攒了好久的钱，终于去世界旅游了。”
风间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转身走去盥洗室洗漱。冷水泼到脸上后才彻底得清醒了，出来时顺便给姜奴喂了饭。看见新之助仍旧无聊地看着肥皂剧，沉默着找了张椅子坐下，喝了一口桌上新之助倒好的水。
“怎么突然间过来这边了？”
“陪妮妮过来找朋友，然后电车故障停驶了。送妮妮去她朋友家之后就四处乱逛。”新之助漫不经心地回答，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妮妮啊……”风间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妮妮……他们还好吗？”
“哎？你是说春日部防卫队的成员吗？”
……哪有什么春日部防卫队，不过是当初孩童之间的玩笑罢了。自从风间上了小学之后，出来和朋友玩闹的次数也日益减少。风间和父母去美国之后的一个月后，收到了阿呆的来信，大致内容是说阿呆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也离开了春日部，来到了东京。
“当时你去了美国，阿呆去了东京，春日部防卫队只剩下三个人，也没什么意义了。”新之助突然间笑了一下，“现在我、风间和阿呆都在东京，妮妮在横滨，正男还是留在了春日部。”
这就是所谓的，各散东西吧。
风间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听着新之助继续说着那些，他错过并且早已无法挽回的岁月。
姜奴迈着优雅的步伐从书房里出来，摆了摆蓬松的大尾巴，一下子跳上了沙发。
“……有空的话，我把大家叫出来聚一聚吧。”新之助的手摸过姜奴的身体，若有所思，“知道了风间回到日本，大家肯定会很高兴的。”
“……”风间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新之助似乎全然没感受到尴尬，继续说下去：“风间这次回来日本，打算呆多久啊？”
“母亲帮我报了X大，我应该会在那里念到毕业。大概呆——四年吧。”
“哎？X大？”新之助一脸难以置信，“是这里的X大吗？”
“嗯？……是啊。”风间愣了一下，“怎、怎么了？”
新之助笑了起来：“怎么说呢……我和小彻真是有缘分啊。”
——“小彻你知道吗，前两天我才收到X大的录取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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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走读与住宿（2017.01.30/3091）
“是——风间君对吧？”
偌大的办公室内，妇人坐在电脑椅上，上下打量着站在眼前的风间彻。
风间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无视了妇人浑身呛鼻的香水味，佯作一副乖巧沉静的模样：“是的，我是风间彻，还请多多指教。”
X大算是日本较为出名的大学之一，自然而然对学生的要求也不低。一般的学校应该是不会接受这种“走后门”的方式的吧，风间心想。这次肯让自己破例，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校长与母亲是旧同学的关系吧。
妇人官方式地微笑着，合上了桌上的资料：“校长已经和我联系过了，学校也了解过你的成绩和资料，希望风间君不必因为其他事情有心理负担，你的成绩是绝对远超于我们学校的标准的。”
“对了，关于住宿方面……学校一向鼓励学生在校住宿，但是如果风间君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走读。”
“……那么，就走读吧，麻烦您了。”风间毕恭毕敬道。毕竟家中还有姜奴要照顾，若是住宿的话——
凭姜奴那种粘人的性格，肯定会受不了的吧。
“好的。那么，风间君所在的班级是一班。一班是在三楼，班主任是藤原小姐，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到时候问班主任。”妇人和蔼道，将一叠资料递给了风间，“风间君刚从美国回来，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可以来联系我。我已经和藤原小姐沟通好，说明风间同学的情况了。”
“是，麻烦您了。”
一直到关上房间的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干净的走廊，风间才收敛了笑容。浑身都染上了妇人身上的香水味，那是风间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在名媛贵妇的社交圈里，香水有如一种无声的、用以象征身份的方式。为了突出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在社交圈里备受瞩目，不少人甚至愿意一掷千金，只是为了小小的一瓶混合了香精的液体。
风间看了一眼腕表，心想时间有些紧了，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报到第一天就迟到的话，不知道会给别人什么坏的印象。
何况，本身自己入校的方式就足够微妙的了……
班主任藤原老师是一位温柔的女子，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安静的披在肩后，穿着灰色的一步裙，笑着向班级的同学打招呼，举动间皆流露着成熟女性独特的魅力与风情。
那是一种无须外界辅助的气质。不同于用满身香精和浓妆艳抹衬托出来的美艳，那是由骨子深处散发出来的风情。宛若驻足于泥潭里，不问尘世纷争的一盏莲。风间暗自想着，好像突然间知道了，为什么野原新之助小时候会那么喜欢十八岁以上的大姐姐了。
“那么——先点名报到一下吧。喊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做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藤原笑着，低头翻了翻讲台上的名册，抑扬顿挫地念着一个个名字。
“野原新之助。”
“……”
藤原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班上的学生，重复了一遍：“野原新之助同学？”
回应她的仍然是一篇沉静。
……又迟到了吗？
看来不管是五岁还是十八岁，新之助还是一直那么吊儿郎当——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考上X大的。风间皱皱眉，重新低下头来，显出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
“看来野原同学今天没能认识各位同学呢，那么就等开学之后，彼此再了解一下吧。”藤原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尴尬，继续维持着平和的语调，“那么下一位，风——”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藤原突然被打断了话头，下意识地循声，朝门口望去。
那个靠着门在不停大喘气，然后抬起头来挑起一抹微笑，爽朗地自我介绍着的人……
绝对是野原新之助。
风间心想。
他就是那样好辨识的人，身上无论哪个地方都带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无论是五岁的时候，还是现在。
那个人啊，绝对是那种，即使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来的人。
绝对是那种，独特到无法用任何一个人与之相提并论的人。
绝对是那种，自己羡煞无比，却又望尘莫及的人。
风间收回了目光，垂眸缄默。
“真是抱歉。我是野原新之助，请各位多多指教。”
“野原同学请进吧，下次记得控制好时间。日后上课时还迟到的话，可是容易被任课老师记住的。”藤原莞尔，重新看向其他学生，“那么，下一位同学，风间彻——”
风间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各位同学好，我是风间彻，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风间同学是刚从美国回来吧，”藤原嘴角含笑，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从风间身上滞留，“……可能会有些许不适应。各位同学请多多照顾呢。”
“是，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
风间重新坐下，突然感觉到，好像有谁在身后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实在过于炙热，看得人浑身都不舒坦。风间低下头，尽量让自己忽视那人的视线。
但是，人越竭力去忽视某样东西，那样东西往往更为显眼。
当风间回过神来，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藤原身上时，藤原说的话早已进入尾声。
“……那么，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结束吧。”藤原将垂下来的头发重新拨到肩后，“明天开始，你们会正式进入大学生活。学校宿舍每天晚上十二点整断电，请各位同学注意时间。那么现在，各位同学可以去宿舍，与自己的舍友会面了。”
藤原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整个教室突然间骚动起来。人们带着新同学见面所持续不久的热情，彼此打着招呼，忙着称兄道弟，寻找着有无熟悉的身影。
风间转过头去，远远看着一片喧闹，心中突然多了分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风间突然间在想，倘若十年前自己没有离开春日部，那么现在会不会，也能够被热闹包围住呢？
比起孩提时代，现在重新来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似乎想的东西、顾虑的东西增加了不少。人就是这样，随着岁数增大，一举一动思索的事情就越多。所以许多人，为了逃离这些烦恼，宁愿故步自封，安于现状；又或是邯郸学步，拾人牙慧。最后将属于自己的那些所余无几的性格磨灭掉，平庸地混入一片人海里，茫然地随着人流而前行。
风间从小就开始被迫接受各种教育，母亲的劝诫告诉他不能甘于人后，一份又一份的试题告诉他，必须否决掉所有属于个人的思想，每一个文字都只需要按照书的内容来写，这样就足够了。
新之助的出现，于风间而言，宛若是一个身陷黑暗的人捕捉到的一丝光明，视之如神祇。
新之助的出现告诉风间，原来他也是可以拥有光明的。原来在一片黑暗之中，还有人愿意陪在自己身边。
然后，风间去了美国。猝不及防地离开了新之助，亲手将唯一一抹日华拒之门外。
甚至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来得及和新之助说。
风间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刚走没两步，就突然间被人一拍肩膀，吓得他赶紧回过头来，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野原君。”
“风间真是变了很多啊，”新之助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徐徐道，“以前的小彻才不会叫人家‘野原君’呢，明明人家和你在五岁的时候可是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啊。”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小彻肯定是听懂了才这么说的！真是的，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待人家，人家好伤心了啦……”
……这一丝光明，和风间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没变的只有你吧。无论是在五岁读幼稚园的时候还是现在，唯一的区别是，现在迟到了，再也不会有人骑脚踏车送你来学校了。”风间低头淡然道，避开新之助的眼神。
“当然啦，人家可是等着小彻骑自行车送我的呢。”
风间被他这么一说，心突然间颤了一下，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个人……
真是太可恶了。
不管怎么说，这四年时间内，自己真的不想再像十年前那样，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了。
风间露出一抹疏离淡漠的笑容，转过身来直视着新之助的眼睛，仿佛那些拒绝与冷漠是由衷之言，仿佛是真的把眼前人当做仅是在十年前略有交集的普通朋友：“野原君不早点和自己的舍友见面吗？”
新之助却对风间这番话避而不答，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一般：“啊对了——妮妮知道风间回来日本了，想问风间有没有空出来聚聚会。”
“……”
“嗯？”
“……改天再说吧。我要先回去了。”
“风间的宿舍编号是多少？改天我……”
“我是走读的。”
“哎？——”新之助拉长了声音，似乎是极其依依不舍，“好吧，那——明天见。”
说着突然间搭上风间的肩膀，双手缠上风间的腰，如蝇般朝风间耳朵细语了一句什么。
风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一热，慌乱地挣开了新之助的双手，迈着大步伐像逃跑般匆忙地跑离了教室。

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