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入城式
在清朝入关以后,朝鲜有时仍派遣沈阳问安使,而且燕行使也要经过沈阳。朝鲜使团在进入沈阳城时,一直有一种比较固定的入城仪式。
沈阳在明朝时为沈阳卫,后金于1625年从辽阳迁都于此。韩德厚在他的《燕行日录》还说,后金迁都沈阳,是朝鲜降将姜弘立献的计策。姜弘立建议后金先夺沈阳,然后进占中原[11]351。天聪初年,在原城墙基础上改筑为砖石结构,并将四门增加为八门,每个方向开两个城门(20),一个大门一个小门。1828年的《赴燕日记》说,沈阳“周以方城,城无睥睨。四门,起三层楼”(21)。
1680年,又在城外筑关墙,为土城,也称关墙,设八个关门。1778年1月5日到沈阳的进贺谢恩陈奏兼冬至副使李(土+甲)说:“自外城至内城可为数里,内城之内又为数三里。外城则四方各有一门,门皆一层。内城则四面各有二门,门皆三层也。”1855年12月15日,跟随朝鲜进香陈慰使到沈阳的徐庆淳在他的《梦经堂日史》中记载说:“到沈阳城外门。门如里门,环以土城。从者曰:自年前南匪以后,始筑土城云。城如我国闾家之土垣,不可久完。以大国而有此姑息苟且之事乎?”[6]210-211其实在朝鲜人的燕行录和其他文献中早已有关于沈阳外城的记载,如朝鲜人金锺正(1722-1787)《云溪漫稿》卷八《沈阳日录》已说明:“沈阳外城土筑,周三十余里。”(22)
虽然清于天聪八年改沈阳为盛京,但朝鲜仍坚持称之为沈阳。朝鲜使团入沈阳,通常从内城大南门,即德盛门入城,而出城时通常走西小门,即外攘门出城。有时也从内城大东门,即抚近门入城。1855年12月15日,朝鲜进香陈慰使到沈阳,即进抚近门,住在城南闾家。
在修筑了关城以后,朝鲜使团大多从外城南门入外城。1732年11月4日到沈阳的朝鲜陈贺兼谢恩使就是从南门入城的[11]351。1778年1月5日到沈阳的进贺谢恩陈奏兼冬至使也是先到城外小寺,然后由外城南门入城[7]359。有时也从外城东门或西门入城。1721年5月5日到沈阳的朝鲜谢恩副使李正臣就说他们是先入外城东门,然后入内城南门,到南门内不远大路东边朝鲜使臣常用的馆舍投宿。有时甚至不入内城,就住在外城。1829年朝鲜问安使到沈阳后,就没有进入内城,而住在内城东门外三义庙。书状官朴来谦还说:“盖自前沈阳使所位接处也。”[3]60-61朝鲜燕行使到沈阳,一般都会住在沈阳内城南门,即德盛门之内,朝鲜馆就位于德胜门内右边第一手胡同。
当朝鲜使臣到了沈阳内城南门外,一般要先到南门外关帝庙稍事休息。1778年,李德懋跟随朝鲜谢恩兼陈奏使到沈阳,他在《入燕记》中说:“沈阳南门外有关侯庙,三使各乘马入南城门。”[12]230金景善《沈阳关庙记》更说明朝鲜使团入城前到这里易服排队入城是惯例。他说:“庙在沈城南门外,我国使到此,例为易服之所。入门内僧寮少坐,正副使继至,守僧进茶,持一纸请丸扇,盖课岁阅历我人,有如我国行下之规,好笑。茶罢,各赏数丸,入见正殿。”(23)在参观了关帝庙之后,三使在这里改着青色道袍,头戴黑笠,脚穿黑靴,舍轿骑马,卷起日伞,排队而行。原来在前面引路的军官也被调到后面,而由正使陪表咨文走在最前面,副使和书状官跟在正使后面,其余陪同医官、译官和军官等排成东西两队,穿戎服者在东边,穿战服者在西边,排队入德盛门,来到投宿的客馆。到19世纪,情况也依然如此。如1829年1月9日,朝鲜冬至使抵达沈阳城外后,即“入关帝庙稍憩,三使改服,骑马陪表,成班而行。裨译分东西两行,入自德盛门,即沈之南门也”(24)。1832年12月24日,朝鲜冬至使来到沈阳,也先“至南门外,入关帝庙周览。坐外炕,与正副使改服,着青袍黑带,骑鞍马,陪表咨文,骑马前行。一行亦皆乘马,分左右文武成班入城”(25)。不过也有在别的寺庙易服成班的情况,如1790年8月8日到沈阳的朝鲜进贺使,就是到城南的药王庙稍事歇息,然后在这里改换道袍的[13]440。1791年12月27日,朝鲜冬至兼谢恩使从东面关门进入外城,在城外一古寺易服成班。金正中记载说:“三使星入城外古寺,寺僧进西瓜子、梨、栗之属,此例规也。仍舍轿上马,诸军官及医译一行人马各作队左右,随后入城。”(26)1794年1月4日到沈阳的朝鲜冬至使也是在东门外道旁一寺庙易服成班。李在学记载说“东门外有寺,在道旁。三使入憩,具袍笠,骑马而入德盛门”,“正使陪表咨文居前,两使次之,从官以战服帖里分班而随”[14]49。
也有燕行录清楚表明这种入城仪式是自外城开始的。如1713年1月2日,朝鲜冬至使到达沈阳时,“至土城外,三使臣皆下轿骑马而行。入土城二里许,至内城”[1]403。1778年1月5日,朝鲜进贺谢恩兼冬至使“行到城外小寺,三使俱以青袍,舍轿乘马,由外城南门入,上使陪咨文,副使、书状次之,一行分东西班,戎服者居东,战服者居西”[7]359。这里没有说明小寺的名称。清代盛京城周围有上百座寺庙,仅关帝庙就有五十多座,位于八关之内的关帝庙有十余处[15]152,八关之外也有不少。1823年1月15日,朝鲜冬至兼谢恩使来到沈阳时,就是在关墙以外的一座关帝庙改换服装的。据书状官徐有素记载,“至城一里许有关帝庙,一行皆入憩”,“自此舍车骑马而进,三使以笠、道袍,骑马入城。表咨文在前,三使次之。译员以登天翼进,号曰东班。军官以下以戎服进,号曰西班。分班成列而行,盖旧例也”。从关帝庙开始,走不了多远,就进入了外城,也就是关城(27)。盛京城四面距边门数里处还各有一座白色喇嘛塔和所属的寺庙。朝鲜使团有时也在南边的广慈寺和东边的永光寺改换服装。1802年1月8日朝鲜冬至兼陈奏使到沈阳时,即先入路旁广慈寺小憩,在这里改换服装,然后三使舍车乘马,亦不张伞,分路成班,“入土城二里许,至内城”[4]56,“历两门,抵城内民村止宿”[16]289。书状官李基宪并说,“此例也。”[16]2891829 年11月26日,朝鲜进贺兼谢恩使入沈阳时,也经三义庙,到广慈寺,三使入寺改换服装,然后舍车乘马,张伞而行,由抚近门进入内城,住在城南闾家[5]62。1853年7月4日,姜时永以进贺兼谢恩正使到沈阳时,也是冒雨赶到沈阳城外黄慈庙稍憩,然后陪表咨文,与副使和书状官去日伞,雇乘太平车由南门入城,抵丰隆店李姓人家下宿[17]377。这里所说的黄慈寺应是广慈寺之误。
即使从关墙外即排队成班入城,在外城和内城情况也有所不同。进入内城后,显得更加庄重肃穆,连赶马的声音也要停下来。1778年1月5日朝鲜进贺谢恩兼冬至使入城时,即“至内城,止劝马声”[7]359。到19世纪也是这样。1829年1月9日入沈阳的朝鲜冬至使一行,在进入内城德盛门时,撤去日伞,停劝马声(28)。
此外,从上述各家对入城仪式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在具体做法上稍有出入,有的是收起日伞,而有的则张伞而行,三使大多是骑马入城,但是也有乘太平车入城的。不仅1853年7月4日到沈阳的进贺兼谢恩使是乘太平车入城的,此前1851年3月28日到沈阳的朝鲜陈奏兼谢恩使入城时,也是表咨文先行,三使乘车,其他人乘车或骑马以次入城。此后1860年6月22日朝鲜进贺兼谢恩使到沈阳时,三使也是先到东门外关帝庙稍事休息,然后俱着袍乘车,陪表咨文,次第而行,副使朴齐仁还强调此“即使行入沈之旧例然也”[18]74。然而1851年3月28日乘车入城的朝鲜陈奏兼谢恩正使金景善则说:“近例,无易服成班之节。”[19]446也说明乘车入城的方式不是很正规。
除了乘车入城的情况外,也还有不下轿骑马,而继续乘轿入城的。1760年9月28日,朝鲜陈奏兼谢恩使入城时,正副使都是乘轿入城,只是将所乘轿子的前、左、右三面窗子都打开,除去前陪军官,以表咨文先行,三使随后,入南门,来到门内左边笔帖式吴姓人家下宿[20]65。1855年12月15日到沈阳的朝鲜进香陈慰使,虽然也由三使陪表咨文,以次入城,但是他们到投宿的城南闾家稍事休息后,才改穿道袍,为的是到太学参观[6]211。这说明他们也没有遵守易服成班之节。从这些细节差异中可以推知,入城仪式并不是需要严格遵守的仪节。
对于这样做的原因,在燕行录中一般解释为出于对孝宗入质沈阳这段历史的缅怀。到了沈阳,自然会让他们想起孝宗。1697年,奏请副使崔奎瑞到了沈阳,顿时百感交集。他在诗中这样写道:“才入沈阳百感生,新亭感泣晋公卿。先王淹恤八年地,石老钢常千古名。日月重回丁丑岁,山河犹拥赫连城。天涯极目腥尘暗,何处神州觅帝京。”(29)所以大家很自然地将这样做的意义归结到孝宗身上。
1803年到中国的朝鲜冬至使书状官徐长辅也说这种入城仪式具有深意。他说:“此地以孝庙留馆之处,故东使之入沈,尚有追慕之心,不以年久而敬弛也。”(30)所以徐长辅在诗中也说:“为是先王居馆地,行人不改汉衣冠。”(31)1828年,跟随朝鲜冬至使到中国的朴思浩也认为这种做的原因,“盖孝庙留馆之地,故东使敬慕之心,年久而不弛也”(32)。1876年7月9日到沈阳的朝鲜陈贺兼谢恩副使林翰洙也说:“沈阳城,孝庙留馆之所,故东使有追慕之心。城内奉清祖御碑。入城停吹叭,有仪节。”[8]144
其实,从大礼仪上说,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皇都的尊重,因为朝鲜使团在进北京城时也有类似的礼仪。朝鲜三使要在北京朝阳门外东岳庙改换服装,然后陪表咨文,骑马以次入城,比进沈阳城时更加郑重其事。沈阳是留都,有皇帝行宫及户、礼、兵、刑、工五部在,所以入城时也不可太随意。况且朝鲜使团入城,会有很多中国人围观,也关乎朝鲜的体面。金正中形容1791年12月27日朝鲜冬至兼谢恩使这样排班入城时,“威容井井,观者盈街”(33)。1866年6月29日,朝鲜奏请使一行入沈阳时,也有同样的效果[21]312,所用的词汇也许就是从金正中的《燕行日记》中抄来的。对于1829年1月9日,朝鲜冬至使入城时的情形,朴思浩也形容说:“观者如堵,指我国贴里者曰文的,狭袖者曰武的云。”(34)在当时,虽然很多人愿意从孝宗的角度来解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明白上述道理。1778年1月5日到沈阳的进贺谢恩陈奏兼冬至副使李(土+甲)就解释说:“盖此有行宫故也。”[7]359李(土+甲)是朝鲜王室后裔,他不会到了沈阳还想不起孝宗。实际上他在《燕行记事》中提到朝鲜馆时,也同样充满感愤之情。他说:“(沈阳城内)有朝鲜馆,而今几颓尽矣。昔我孝庙之来质于此馆者,莫非天运所使,其时清阴与三学士之贞忠大节,必不与此馆而俱颓,百岁之下,不胜击节而起感也。”[22]341他的《沈阳》诗亦曰:“久矣神州厄运遭,衣冠文物入腥臊。城池执壮千家辟,棨戟风生六部高。牌字耀金奇货牣,车轮转碧老酋豪。清阴踪迹谁能记,独把雄心视宝刀。”(35)
作出这种解释的不止李(土+甲)一人。在李(土+甲)之前,1756年1月10日到沈阳的朝鲜冬至副使郑光忠已经说过,他们这样做,“盖沈阳有行宫、各衙门故,故称之曰盛京,而将军乃其都统帅也”[23]22。在李(土+甲)之后,1793年11月25日以冬至副使到沈阳的李在学(1745-1806)也说,朝鲜使团在进入沈阳时有如此仪式,是因为沈阳有行宫的缘故[14]49。所以李肇源(1758-1832)在诗中形容沈阳:“八旗诸部落,都统列衙门。谓以王基肇,有同帝里尊。”(36)还有不少燕行录仅仅将这种入城仪式作为一种惯例看待,并没有去追究其背后是否含有深意。如前面提到的著名的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就没有论述这样做的意义何在。1760年9月28日到沈阳的朝鲜陈奏兼谢恩副使徐命臣,在其《庚辰燕行录》中,也没有说明讲究入城仪式的意义。1801年以冬至兼陈奏使书状官赴燕的李基宪也没有说明入城仪式的含义,只是说:“臣等舍轿乘马,从官分东西成班入城,此例也。”[16]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