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原谅
“表妹。”轻轻重复这两个字,持剑的女孩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堪堪停住脚步,这世间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唤她表妹。真的,是他吗?眼看银面少年揭掉面具,昔时稚嫩的孩童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少年身姿挺拔如玉,凤眼狭长,眸若点漆,薄唇因为欣喜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叫人疑惑,明明是男子,却肌肤似雪。什么东西到了嘴边,凉凉的,咸咸的,长乐用手一摸,这是,眼泪吗?居然流泪了呢。为谁,为她自己,为表哥,还是为师傅?少女不顾许久不见的少年,也没有转身回到师傅身边,仍旧手持着剑,毫不掩饰对那青衣男子的恨意,说出的话却如同剜人的心,她说:“你害我师傅失去幼子,你害我师傅家破人亡,你害青海惨遭屠城。”“别说了,丫头,别说了。”轻染摇头,丫头,我从未怪他。“师傅,我为什么不说,我知道师傅你爱他,但师傅,爱他就要原谅他吗?”长乐转身,口中厉声的斥责仍不停止:“你知道吗?你害我师傅多年颠沛流离,你还害我师傅十年相思。你有什么资格一直躲着她,你害她那么苦,你有什么权利一直躲着她。这么多年,你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只要何处有你的消息,她一定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你知道吗?你知道她有多少次醉倒在青海古城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躲她,躲她......”说罢,已是泣不成声,“噗。”
“师傅。”
“轻染。”
青衣男子极快的接住轻染摇摇欲坠的身体,眼泪滴到轻染的脸上,轻染惨然一笑:“你这是,为我哭的吗?真好,真好。”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紧闭上了。“师傅,师傅,对不起。”长乐脸色苍白,极快的拿出了一瓶药丸,递给那青衣男子,“快,快给师傅吃这个。”青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飞速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房外是一对十分养眼的少年,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十分的和谐,仿佛天生就应该这样,“表哥,师傅会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到少女哽咽的声音,少年心头猛一抽疼,轻轻拥她入怀,“没事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怀中的少女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里还有些许泪雾,让人十分想要蹂躏,“你都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想替你师傅抱不平,替你师父出气,可是,长乐,”少年半蹲下身,眼睛与她持平,十分郑重,“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多人都会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不得已的苦衷。”反复咀嚼这句话,心中突然有一丝悲凉,表哥,那你不得已的苦衷又是什么?是叱云家吗?看到少女沉思的样子,情不自禁揉揉她的头发,然后拥入怀中,五年未见,小丫头已经长高了,长大了,长乐,我会护你一生安好无忧,就像你的名字一样,长乐。
屋内是一对中年夫妇,顾原轻轻的把轻染放在床上,给她服过药后,便痴痴地看着,她岁月并没有多么优待她,曾经光滑的脸颊如今已经布上了褶皱,这是他朝思暮想的脸啊。多少次,为了躲避她,他只能在暗处窥视。他知道的,她不怪他,可是,他却不能不怪自己,的确,那小丫头说的不错,因为他,她才青年丧子。因为他,她青海几乎灭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啊。正因如此,他没脸见她,所以选择了逃避。他和她是少年夫妻,他还记得当年她一身凤冠霞帔,揭盖头时娇羞无比,她说她的爱很霸道,爱一个人便要那个人拿全部的真心来换。她又说她的爱很诚恳,爱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无怨无悔。如今她用一生践行她的承诺,无怨无悔。“该放下了。”他对自己说,顾原,该放下了,已经蹉跎了这么多年,是该面对一切了。
“顾原,是你吗?”“傻丫头,睡了这么久,该起床了。”语气一如从前,好像她依旧是恣意的青海少主,他依旧是潇洒的江湖公子。等轻染喝完药,他才坐到她的床前,揭下脸上的面具,只是这张脸已经不再是那从前的俊颜,脸上满是烧伤的痕迹,时隔多年,伤疤再去当然已不再可能。“这,这是怎么回事?”“当年,那些仇家先是将我打成重伤,然后杀了我们的孩子,毁我容貌,屠你青海。”轻染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画面,“娘亲,娘亲。”“染染,活下去。”“少主,快走。”“......”顾原看她的神色,分外担心,“轻染。”“我没事,真的,时隔这么多年,我已经放下了,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了,如今,我活得很好,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操心,他们应该,很放心。”“轻染,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但是,我还想好好爱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傻瓜,我从未怪过你。”两人紧紧相拥,却未看到趴在窗口偷看的两人,两人悄悄放下窗户,坐到院中的合欢树下,“表哥,你师傅厉害吗?”“嗯。”“表哥,你师傅疼你吗?”“嗯。”“表哥,你跟我说说话不行吗?”看着眼前撒娇的少女,不由轻笑道:“这不是正在说吗?”长乐气极,这就是典型的鸡同鸭讲。却又忍不住想和他说话,“表哥,师傅为什么总是原谅他啊?”“因为爱啊。”“爱,爱是什么。”长乐问的迷茫,上一生爱拓跋浚是为了叱云家而用的手段,听人说,爱一个人会吃醋,会因为那个人开心而开心,因为那个人难过而难过,可是,她看到李未央和拓跋浚,并没有任何难过。只是有一些不甘罢了,那是对她容貌和才华的自信。长乐偷偷瞄了一眼叱云南,好像除了母亲和哥哥,就只有表哥了,她对表哥,是爱吗?她是为了叱云家还是为了叱云南呢?叱云南抬头望天,然后看着长乐的眼睛,忍不住问:“长乐,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是吧?”多年之后,儿孙满堂,想起那个答案,她都会忍不住去看看身旁的人。她想,或许是表哥的声音太诱惑了,或许是师父给她的感触太大了,或许是那日的阳光太暖人了,直暖到人的心底,她轻轻回了一声:“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