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

再占

白浩第一次见到阮青，是他六岁的时候。
那天日头好，阳光金灿灿的，照着后院里斑斓的花朵和绿树，惬意的很。白浩手里拿着本子，里面是家庭教师才给他布置的作业，他打开窗户，一抬眼，就看到了荷花池旁的阮青。
很好看。
这是白浩的第一个想法。
蓝天白云，红花绿叶，碧波浅浅，少年一个纤细的侧影模糊失真。当他抬起手臂的时候，亮晶晶的水珠子沿着雪白的腕子直直的往下坠，叮咚叮咚的砸到水面，溅起了一层层涟漪。那声音很小，按理说白浩应该是听不见的，但白浩觉得他是听见了。
才翻开的单词书被他的指甲勒出几道印痕。
阮青侧过头，脖颈线条拉长，耳边的短发散了下来，愈发衬得他骨形秀美，金色的阳光从他的头上洒了下来，泼墨一般浓烈，他调整了几下坐姿，远处传来一阵风声，还有，人声。
“阮少爷，白总让您现在过去。”
阮青的身旁出现一道黑影子，那人向他颔了颔首，态度既不疏离也不讨好。
“好。”阮青愣了一下，起身跟着那人走了，自始至终，他的头都没抬起来过。

初夏的时候风大，院子里树又多，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小，但耳尖的白浩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陈岩称呼阮青为少爷，不管那个称呼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但至少，他知道了阮青是男的。
他，他怎么可能是男的呢？那么秀丽的轮廓，那么纤薄的身形，静静地坐在池子边玩水看花，就算他没有看清阮青的脸，只看到他半个优美的唇形，也不敢相信他是男的。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是男的呢。
白浩把单词书扔到桌上，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他的劲使得有些大了，书的页脚正好碰翻了玻璃杯，哗啦哗啦的砸了一地。
“人呢！”玻璃杯的水溅到了他的袜子上，惹到他更加心烦气躁。
里屋里的冉东听到声响，立马锅盖一放，连走带跑的赶过来伺候这个脾气不好的小少爷。
“白少，您没扎到脚吧？”冉东半跪在地上，长毛地毯已经全被冰水给打潮了，好在杯子的硬度还可以，才没被砸破，否则要是不小心扎到了小少爷的脚该如何是好。
“白少，屋子里冷气开得足，您穿着潮袜子对身体不好，要不我先替您把袜子给换了吧。”冉东捧着他的脚，状似关切的问道。
白浩撩下了眼皮，也没搭理他，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躺在了靠椅上。
冉东也没敢多说话，接过旁边小姑娘递过来的薄袜子，赶紧替白浩换上了，末了站起来的时候，却被白浩恶意的一踹，整个人摔在地上站不起来，后腰紧紧地抵着玻璃杯，手掌心按着地毯上还没化完的冰块，冰块有些硬了，咯的冉东的手疼。

白浩侧过身子，继续盯着手里的书，听到声响压根没做搭理，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过去。
他们两的关系僵透了，冉东是白浩生母身边的人，偏偏他的生母姚曼是个淫贱坯子，跟道上的白延飞订了亲也生了儿子，却偏偏在两年前跟一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角色私奔了。这么大的事，换做是别家的男人，早就一口气咽不下去，拿着铁锹去挖对方家的祖坟，偏偏白延飞是个心冷的，也是个心大的。
不仅没说一个脏字，和和气气的把有关白家和姚家的文件给签好，末了还亲自送姚曼到机场，两人态度虽不热切但也不僵硬倒像是相别多年的老朋友。当时道上传的沸沸扬扬，姚夫人头饰珠饰，穿着整齐，万分不狼狈的从白家主宅离开，白先生先下车打开车门，持着姚夫人的手，微笑的注视着对方走进机舱。
要不是两人断绝关系的消息见了报，不明真相的观众还真以为姚夫人是出去旅游的。
姚曼一走了之，远在大洋彼岸，再多的风言风语，也传不到她耳边。白延飞位高权重说一不二，也甚少敢有人在他耳边嚼舌根，那可怜的也只剩下白浩了。这个只有四岁的连句中国话都不会说的，走路一晃一晃吃饭连筷子都拿不起来的小男孩，就要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孤零零的，听着外面人的风言风语，看着生父不待见他的目光，这么一点一点的生存下来。
而，冉东，作为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他照顾他的助手，理所当然的保护着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白浩的出气筒。
“阮少爷是谁？”
冉东收拾好了地上的冰块，又重新换了块地毯，刚准备去厨房看看炖了一上午的汤，就听到了白浩的声音。
阮少爷？冉东敛了敛素净的淡眉，在脑子里搜刮一通，也没想出来这么个人。

“问你话呢？”白浩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说话，一转头却发现冉东一手捏着门框，一边在发呆，气得他邪火又冒了出来，抓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照着冉东的后背就砸了过去。
“嘶——”
等白浩把书扔出去后，才发现那是本外语字典，又厚又重，封面的硬纸壳很厚，棱角很是锋利，砸到人身上会很疼。
果不其然，在书碰到冉东身上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下，膝盖也弯了弯，要不是扶着门框估计早就载了下去。
“阮少爷是白总的人——”冉东被砸了下，脑袋也清楚很多，转过头就说了这句。
冉东站的地方正好对着窗户，由于房屋朝向问题，这里终年晒不到太阳，书桌旁也就没安置窗帘，此时外面的天光雪白，直直的射在冉东的脸上，那光线其实很温和，但在白浩眼里，却带着刀一样的凌厉，以至于衬得冉东的脸色毫无血色，连青色的血管都寻觅不到，好像是死人一样。
真没劲啊！这么难看的一张脸！白浩心里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两句，人的长相差异本就巨大，白浩这头被冉东苍白平淡的脸给刺激到了，下一秒脑子里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阮青的侧影，那是个极为美丽的人，仅一个下颌轮廓，就让人失神。
“什么叫我父亲的人？”白浩眼里一点对冉东的愧疚都没有，语气急切，全是对着阮青的好奇。
冉东愣了愣，觉得难以启齿。

“说啊！”白浩极了，抓起架子上的书作势再砸过去。
冉东的一只手还放在后腰上，看着白浩的动作，头疼极了，白延飞性格克制内敛，姚曼更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怎么生出来的孩子这么惹人烦，他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我说，我说——”冉东清了清嗓子，尽量措辞委婉一点，“你父亲的人，就是你父亲的房里人。”
话说到这，傻子也该听懂了，更何况白浩虽然小但出身经历是摆在那的，姚曼和白延飞从未结过婚，姚曼走了以后，出入主宅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太多，白浩记不清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卑微讨好的神情和走过后留下的醉人的香水味，联想起阮青的样子，白浩明白了。
他是，他是！他居然是那样的人！
哗啦一声！那本书最后还是砸了，还是砸到了一米开外靠近墙角的落地窗上，玻璃没碎，却是砸出了一道裂痕，沿着玻璃内部霹雳哗啦的，结成了一个圆圈形状的蜘蛛网。
“他叫什么？”白浩回过神来，往门口看去，却发现本该站在门框旁的冉东早就走了，地毯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那本外语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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