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个人的性格其实非常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他似乎能与任何人谈笑,哪怕是二楼那位最不苟言笑的先生也不例外,是对面公寓极受欢迎的存在。
与自己正好相反的存在。
“咚——咚咚——”同样是在下午两点左右,那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请您不要再继续这种意味不明的恶作剧了,或者说报上您的姓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
没有任何回答,那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却仍在继续,像是某种打击乐的节奏,在这宁静的下午显得格外突兀。
喟叹一声,本田菊打开门上的猫眼朝外看去——他忘了这公寓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猫眼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只是恶作剧的话,这人未免也太过执着,何况他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有得罪过什么人,有关朋友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敌人亦然。
本田菊将村麻纱从柜子上拿下,迅速拔刀出鞘,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银色的刀刃闪烁着凛冽的光芒,映照着他布满阴翳的黑眸。
“无论您是何方妖魔鬼怪,都请人首落地去死吧。”
他已经不认为门外那每日对他强行施加骚扰的存在会在“人”的范畴之内了,尽管他并不迷信。
连做三次深呼吸之后,本田菊终于将门打开,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握着刀的手不断颤抖着——
门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人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丝毫。年久失修的楼道空荡荡的,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中舞蹈。
他将刀收回刀鞘,顺手拿起桌上的小说,连外套也没拿便直冲下楼。
“去楼下吧……去楼下吧……”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也许因为是午休时间的缘故,小公园里没什么人。几只流浪猫趴在公园中央的儿童滑梯上,很悠闲的样子。
秋千随着深秋的风前后荡着,因风雨侵蚀而生锈的铁链发出“琤琤”的声响。
“那个人上次就坐在这里,坐在这个秋千上。”
本田菊扶着秋千旁的铁链坐了下来,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手掌游走着,仿佛血液也和这链子一样冷了。
“他的手也握着这里吗?”
果然小说中不过是为了博得读者喜爱而过度夸张的描写罢了,残存的温度也好,手心的触感也罢都是不存在的。
“在横/滨的码头,忐忑不安地等着迎接五年不见的丈夫回来,看着看着在脸上重要的位置竟冒出了紫色的肿囊,触摸之下,这个欢愉的年轻夫人已经变成丑陋的岩石。”
在被自己以偷窥这种方式冒犯过的那个人眼里,根本毋需什么囊肿脓包,自己也早已是丑陋的岩石了吧?
薄薄的书页在风中颤抖着,本田菊不得不用双手摁住。眼睛异常干涩,因为眼镜也一并忘了拿的缘故,但凡稍远处的景物就是一片朦胧。
那个人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
“你的书签掉了。”
惶惶然地回头,本田菊倏地发现那个几乎占据脑海所有空隙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今天的他穿着墨绿色的开衫,内搭是件半新的白衬衫,依然围着那条方格围巾,没有戴眼镜,琥珀色的眼睛正看着手中的书签。
脑中那根弦在一瞬间断裂,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本田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王耀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友善的笑容——就像看见其他邻居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波澜不惊,像是被埋没了一切感情般的死寂。
天空蓝得有些透明,几只麻雀站在秋千顶部的横杠上,不久又扇动着翅膀扑棱棱地朝远方飞去了。
本田菊看着王耀将手伸进口袋摸索着,看见他摸出一个小小的,长方体的盒子,顶部有古典美人的画像。
“不……请不要这么做!”
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双手也因紧握着秋千上的铁链而泛白。本田菊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白色的,可怜的书签被橘红色的火苗吞没。
即使顶部印着风姿绰约的美人,火柴仍是火柴,只需轻轻一擦,书签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会化为灰烬。
“现在可好?罪证都帮你销毁了……”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笑,王耀的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本田菊的脸侧。
“囊肿长在脸上或身上充其量是难看罢了,若是长在心里可真是药石难医了。”
“对……对不起。”喉咙被硌得一阵疼痛,本田菊发现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他自然深知大家都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很多事情即使再多句道歉的话也无济于事。
破败的小公寓少了一个人,不过没有人会在意。大家依旧麻木地在早晨走出公寓,夜里一脸疲惫地归来。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本田菊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