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住了你的记忆，却守不住你的心。
全文BGM:故梦-双笙
零
我守住了你的记忆，却守不住你的心。
壹
夜色深了。
当我死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那个躺在鹿晗怀里似乎睡意正浓的自己。
毕竟我是在梦中死去的，鹿晗自然是没有发觉。他端起晾在一边的药，小心翼翼唤我的乳名:“月儿，起来喝药了。”
自然是得不到我的答复的。
“月儿……月儿？”他似乎有些着急，“药凉就苦了。”烛花把鹿晗的白衣染上赤色，我站在他身旁痴痴地笑，用手指去挑他两鬓的发。
手指，穿过了他的头发。
我忘记了，我已经死了。
他见怀里的我没有反应，轻轻试探着我的鼻息。又不相信般，急忙去探我手腕处的脉。“月儿……你还没有嫁给我，怎么舍得走。”他把唇印上我的额头，眼里的悲伤是那么清晰。他拿着药碗的修长手指好像忽然失去了力气。“砰——”瓷碗碎成一片一片，看不清原本的花纹，中药从碎片里肆意流淌，他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我用手指去抹鹿晗眼角，他的泪透过我的手，滴在地上和中药混在一起。
鹿晗啊……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最好是找一个能真心待你的姑娘，起码……能和你白头偕老，不要像我这般短命。
“夏侯月，你的阳限已至，请随我们走一趟。”身后响起两个声音。黑白无常戴着极其狰狞的面具，我却丝毫不觉得怕。“好……”我最后看了一眼鹿晗。
贰
恍惚着过了鬼门关，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死了。黄泉路上，彼岸花开，血红色无边无际蔓延开来。漆黑长路，妖冶的红色成了唯一的风景，路的尽头便是忘川河。血黄色的河水里隐隐约约地有许多黑影。
那些都是不得转世的，孤魂野鬼。不过都是痴情之人，心甘情愿饱受地狱之苦。
忘川河上架着座木桥，名曰奈何。虽看着不长，一步一步却似乎没有尽头。我不着急，看着彼岸花的幽光缓缓地走。
鹿晗，若你能陪我走，我希望这桥长得足以让我们白了头。但再长的桥，终会有到达彼岸之时。河边立着一石碑，上面鲜红的几个大字:“三生石”。我粗略地打量了一番我的前世今生，匆匆忙忙地登上望乡台，想见鹿晗。
透过瀑布，我看见了，鹿晗跟在阿爸阿妈后面，眼眶通红，衣冠不整。他仔细地把我棺材上的纸币拂去，阿爸阿妈早已泣不成声。鹿晗连忙上前扶着阿妈，一行人向坟地走去。
我不愿再看下去了。伸出手，想要够到鹿晗，却只留下指尖一片冰凉。
“姑娘，把这碗汤喝了吧……把你这一生对他的执念放下。”孟婆递给我一碗汤。
我笑了，眸子里倒映出鹿晗的模样。他的眸子只为我一人闪烁，要我放下他大概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还没有娶我。
这一世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我等，千年万年我都等，哪怕沧海桑田天荒地老。孟婆见我心意已决，不再拦我。
我纵身一跃，跳进忘川河中。
叁
一千年很长，长到让我忘记自己为何要在这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一不变的是这忘川河底的凄凉。直到我看见奈何桥上，他依旧一袭白衣，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眸子却依然清亮。
他是鹿晗……
是我要等的人……
我知道，我不能忘记他。他是我爱的人，永远都是。
鹿晗过了奈何桥，直接绕过望乡台从孟婆手里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最后看一眼人间，大概真的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真希望他每一世都不为尘世困扰，更不要跳下来受这地狱之苦。不要像我一样为了钟意之人苦等一千年。
只有他每一世轮回，我的等待才没有白费。这样说不算错只是有点自私。
一千年里，我几次看见他从奈何桥上走过。有时他也会往水下投来目光，我便会欢呼雀跃好几天，虽然我知道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团黑影。有一世，他站在忘川河边，温润如玉的指尖被血黄色的河水打湿。我想去牵他的手，可无论如何触不到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挡在我和他之间，是忘川河水。他大概是看见一团黑影向自己飘来，也不惊，抽回了手，又一次接过孟婆汤。
“鹿晗，一千年快过完了。”我在水底自言自语，看着他的背影进入轮回道。
一千年快过完了，鹿晗呐，你还记得你，几世前说过的话吗？
没关系，你忘了我还记着呢。你说，等我病好了，就娶我为妻。

肆
我从忘川河底走了上来，忘川河水不再阻挡我。慢慢地走上奈何桥，彼岸花已经凋落，只剩郁绿的叶。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倒也是可怜。
一个熟悉的身影，驻足在望乡台久久不肯离去。我欣喜若狂，连忙朝他的方向奔去，大声喊着:“鹿晗!”
鹿晗，我终于等到你了，是吗？
他疑惑地回头，看着我，眼中却没有我熟悉的星辰。“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可现在的你早已不认得我。
我点点头，眼眶不争气地变红。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可否请教一下姑娘的名字？”“夏侯月……我是月儿……”“不好意思，我似乎没见过姑娘……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忘记的……”鹿晗对着我笑，三生石上清楚地写着几世前的他和我。“你不记得是自然，这三生石记得比你清楚呐……”我笑着，用手指抚摸着三生石上“夏侯月”三个字。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看三生石，应是觉得我莫名奇妙，又喝完了孟婆汤。
我真想陷进他纯粹而剔透的眸子里。
“你为什么不喝？”他面无表情地问我。
因为你可以忘了我，而我不能忘了你，不能白等这一千年，鹿晗。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和他一起走上轮回道。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他手心温热，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紧紧地和他十指相扣。
鹿晗，这一世，我一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伍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一间纯白的屋子里，天空蒙蒙亮。一对夫妇坐在床上，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我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仿佛看不见我一般。“夫人辛苦了，你看，我们的儿子长得真像你。既然他是在天将明时出生的，那不如就叫他‘晗’吧……”男人露出温柔的神色。“鹿晗……倒是个好名字。”女人应和着，男人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我一惊，他是鹿晗……这个孩子便是这一世的鹿晗……
忽然头隐隐作痛，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夏侯月，你等待千年，成为了鹿晗的守忆人，你可后悔？”
“何为守忆人？”
“你有权利决定鹿晗的记忆，帮助他忘掉烦恼之事，待他阳寿尽时你可以把他忘记之事还给他，这便是守忆。”
“好，我不后悔……”
“他这一生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见你，你也不悔？”
“不悔……我能伴他左右，足矣。”
那个声音消失了，我回过神。难怪那对夫妇看不见我，我不过，是个鹿晗身边的鬼魂。
至少，我能让他忘记烦恼。并且我这个小鬼不会被黑白无常抓了去。
春去秋来，一千年没见过四季的我自然是感到新鲜。一千年后的世界，也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鹿晗也不是那个只会在襁褓里哭啼的婴儿，起码他会喊爸爸妈妈了。鹿母听了总是眉开眼笑，我躲在她后面看着小鹿晗，也跟着痴笑。
希望鹿晗一直没有烦恼。
陆
但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上小学的时候他迷上了足球，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放学时候踢球不小心伤了同学，鹿父劈头盖脸一阵臭骂，小鹿晗为此还挨了一耳光。
晚上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小小年纪第一次懂得了委屈。
我从他背后抱住他，想给他一点安慰，他还小，不懂事是自然。大概是觉得难受，他把头露出来，望着天花板，明亮的眸子里起了雾。
小小的身体，蜷在床的一角，翻来覆去。
我不忍心看他难过，便收走他这段记忆。他翻了一个身，不再皱眉，慢慢闭上了眼。
第二天鹿晗被鹿父带去了医院，我尾随他们。病房门口，鹿父严肃的脸。而鹿晗迷茫不知所措。
我的心跟着一颤。
“知道自己错了么？”
鹿晗摇摇头。
“昨天，是你自己承认的，我才付了那孩子的医药费，但你别忘了，我是在替你，”鹿父顿了顿，“还债。你昨天保证你会来道歉。”他指了指病房的门。
鹿晗低着头不说话。
我转身逃走，不知道为什么，愧疚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大概是因为自己而让被收走记忆的鹿晗来承担。
我错得彻头彻尾。
守忆人的职责是让他忘记烦恼之事，而不是一味地逃避责任。
他必须独自面对那些被称之为“烦恼”的事，才能成长。
幸好我明白这个道理为时不晚。
漫无目的地跑出医院，反正我只要弹指一挥间就能回到鹿晗身边，这大概也是守忆人的……特长?街道上车辆穿行，我站在路口等红绿灯。忽然想起来我是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便不管那么多直接走过去。
一辆车……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虽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迎面走过来一人，我站在那里没动。
“那个……麻烦你让一下……”

柒
我一愣。
抬头看来人，高挑的身材，斜背着一把吉他，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好看的眸子，尖尖的耳朵。
而他身体里，却是那带着黑面具的男人。
“守忆人?看来很适应千年之后的环境呢。”他说。
身体原主的意识越来越强，我能看见黑无常的身影越来越淡。“我只是提个醒，痴情的守忆人，你的权利，能改变他的一生。”
“我知道。”
“你让他忘得越多，自己付出的代价越大。”
“我知道。”
他不说话，身影从那人身上消失。
一开始我就知道，守忆收忆，都是有代价的。不过是不可入轮回道，千年已等，不入轮回又如何？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有了上次的教训，一直到鹿晗高中，我都没有再收走他的记忆。他的未来我无权干涉。我总是这样想。
直到，吴世勋的出现。
他是鹿晗的朋友。
而且他喜欢鹿晗。
当吴世勋把鹿晗堵在巷子里的时候，我就在鹿晗旁边看着他们。他一点点的靠近鹿晗，我看到鹿晗的耳朵尖变得粉红。他说，鹿晗，我喜欢你，你不要讨厌我好吗？我看到鹿晗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唇碰上了鹿晗的唇，仅仅是碰了一下。
仅仅。
捌
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吴世勋的记忆，却发现除了是鹿晗的朋友这一点之外就不记得什么了。也许是过惯了千年的时间，这短短十几年并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每天跟在鹿晗身后，却不怎么记得了。
甚至那一千年的记忆，也差不多忘却了，毕竟单调乏味的日子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但关于鹿晗的事情，本应该记得清楚才对。
但这个吴世勋，我真的没有印象。
鹿晗和吴世勋在一起了……我能看出来，他们彼此相爱。甚至于对视时心跳的频率都一模一样。虽然他们都小心翼翼，生怕曝光。
心里闷闷的不舒服，似乎被厚重的棉絮堵住，被那些从心脏流出的血打湿了。
“真希望……吴世勋从没有出现过。”
“或许，我会让鹿晗忘记吴世勋。”
被脑海里突然跳出来的想法下了一跳，虽说不去干涉鹿晗的生活……
但我是自私的，看不得鹿晗身边有除了我以外的人。
别闹了，你只不过是一个鬼魂，有什么资格去影响他的未来?
鹿晗有自己的生活，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过这样一直自欺欺人着，但每个夜晚都忍不住走到鹿晗的床边，想要收取记忆。
被自己心爱的人忘记，这种痛苦我是知道的。
吴世勋是无辜的，他对鹿晗的爱不比我的少。
我终是忍住了收忆的冲动，能够看到鹿晗快乐，是我最幸福的事。他和吴世勋在一起时，眼神清亮而纯粹，毫无保留的干净。这种眼神，一千年前我也曾感受过。
所以鹿晗，你一定要幸福。
所以吴世勋，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鹿晗。
玖
似乎，潜意识里已经让吴世勋代替我陪在鹿晗身边?
鹿晗和吴世勋都是四月的生日。鹿晗记得世勋爱喝的巧克力奶茶，世勋记得鹿晗喜欢的香芋味道。每天在绿茵场上肆无忌惮地奔跑，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傻傻地笑，高三的那段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鹿晗和吴世勋的感情，一直持续到大学。
那天下了初雪，他们的眉毛上结了一层毛绒绒的霜。
——世勋，怎么不穿厚点。
鹿晗把自己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
吴世勋面无表情地把围巾取下来，冷冷地看着鹿晗。
他说:
——分手吧。
——鹿晗，我们长大了，就不应该继续胡闹下去了。
——你我的父母，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男人之间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有违常理。
——我不想再躲躲藏藏的了。
——不想再疑神疑鬼，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累了，真的累了。
……
他剩下说了什么，我好像听不见了。我真的很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要在一起的是他，提分手的也是他，难道他们几年的感情在吴世勋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还是说，从头到尾，只有鹿晗一个人傻傻地动了真心?
我不知道，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罢。
鹿晗呵出一口白气，淡淡地说:
——好。
只一个字，了结所有的感情。
吴世勋笑了，不易察觉地把鹿晗的围巾塞进自己口袋里。
——谢谢你，鹿晗哥。
鹿晗径直离开，默默地红了眼眶。我没有跟上去，躲在吴世勋身后。
吴世勋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从街道里消失，把鹿晗的围巾取出来戴在脖子里。
——哥，对不起……
他小声喃喃着，温热的液体自眼眶留出，打湿了围巾。
——世勋，真的很爱很爱你，只是世勋，不得不离开你了，毕竟，不能因为我毁了你的一生。我们的恋情，是不会被这世界所接受的……
——哥，希望你能忘了我。
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风带着雪吹得他的脸有些发疼。
我跟着他走进一家奶茶店，听见他说:“一杯香芋奶茶。”
奶茶在他面前放凉，他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天色暗了。
他忽然站起来，从奶茶店跑出去，不顾红灯站在马路中间。我很想拦住他，可自己只是一只鬼。
忽然一道很强的光打在我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司机惊慌的表情。
那辆车穿过了我，我依旧没有感觉。
“砰——”

拾
救护车来的时候，吴世勋的灵魂已经从他身体里淡去了。
医院走廊里，坐着着急的吴父吴母。
和肿着眼睛的鹿晗。
还有只有我能看见的，两个戴着黑白面具的鬼。
鹿晗十指紧扣，祈祷着吴世勋平安无事。手术室的门没有打开，吴世勋的魂魄已经走了出来，黑白无常等候多时。
“等一下，”我叫住他们，“我可以跟他说几句话吗？”
黑无常点了点头，他们消失在走廊里。
吴世勋对我说了什么我现在记不起了，只记得他希望我可以让鹿晗忘了他。
让自己心爱的人忘记自己，多么残酷的一句话。
吴世勋也是痴情，宁愿鹿晗忘记自己也不愿鹿晗难过伤心。
“在鹿晗哥死去的时候再把关于我的记忆还给他吧……还有我会喝孟婆汤，他也一定要喝。”脑海里的吴世勋笑成月牙眼。
我如他所愿收走了鹿晗的记忆。可有些习惯是我无能为力的，比如鹿晗去奶茶店总是会买一杯香芋和一杯巧克力。
后来鹿晗的妻子很喜欢巧克力。鹿晗也就当是他和他妻子之间的缘分了。
后来的后来，鹿晗渐渐老去。可是眸子里的星辰未曾改变。
好像，我忘记了很多关于鹿晗这些年来的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鹿晗的妻子靠在他怀里安详地走了，这个女人也爱着鹿晗，但她是真正陪伴在鹿晗身边的人。我很感谢她带给鹿晗许多快乐，我想吴世勋也是这样想的。
“嘀——”病床旁边的心电图画出一条直线，鹿晗失去了心跳。
我终于可以把记忆还给鹿晗了。
——鹿晗，我很爱你，吴世勋也是。
——为了我们，你一定要喝孟婆汤。
我看着他的身影走上奈何桥。
轮回道上是谁的影子我已经看不清了……忘川河水把我淹没，透不过气来……
叹忆（守忆番外）
黑无常视角:
她是夏侯月，也许你曾经在忘川河里见过她。
她很爱鹿晗。爱到可以为鹿晗做任何事情而心甘情愿。
痴等一千年，只能做鹿晗身边的鬼魂，她没有一句怨言。我曾经告诉过她，守忆收忆都是有代价的。
具体我也说不清，只知道收走的记忆越多自己忘记的越多，还可能会记忆混乱。
我带吴世勋走的那一天，很清楚地记得阳光从走廊里的窗户射进来，照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疼。
吴世勋的死因是，煤气中毒。
大概是鹿晗和他分手的那一天，自己在家想不开了。
我记得吴世勋的魂从手术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对夏侯月说了什么……
之后夏侯月就收走了鹿晗记忆里关于吴世勋所有的事。她自己的记忆也很快消失了大部分。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她最不想忘记的鹿晗，幸好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
我带着她和鹿晗走进鬼门关，看见鹿晗站在三生石旁，对夏侯月说着什么，距离太远我听不清。只看见夏侯月傻傻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痴情的人呐。
然后孟婆把夏侯月推进了忘川河。
守忆人的结局，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