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是个神奇的地方，乱世之中，唯独这里维持着一派看上去的祥和。推着货车脚夫，拉着贵妇车夫，身背几个麻袋的苦力，还有那些整天无所事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专找有钱人顺那么一两件小玩意的插手，当然，人群中永远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穿着开着岔的新式旗袍的那些贵妇们。每当有这样的容颜较好，身材婀娜的女人出现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不管是脚夫，车夫，还是正在顺东西的那些插手们，都会假装累了蹲在路边，看着她们走过去，然后哈哈的流口水。
但是就算是这样一派忙乱的街头巷尾里，总会有些不合眼的人，这就是那些坐在路边，穿着破烂，手里还拿着个黑色小碗的乞丐们。这些人大多都是智力欠缺或者缺胳膊少腿的，少见那么一两个四肢健全还贪图清晰的，多半都是生意赔个一干二净的商人或者佯装躲避债务的癞子们，不过还有那么一些头发很长的，多半就是清朝覆灭时候被打下台的无赖贪官们。这些人是被这个城市嫌弃的淘汰品，在这个时代下，他们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乱世还终究是乱世。世道越乱，人心的善良，也就被激发的越多，其实换个角度想，就是在乱世的悲惨世道下，一点点的善良，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成为一些人生存的光辉，但是同样的善良，在和平年代里，可能就是一个无心之举而已了。
在小白楼附近，总是攒聚着一群一群的乞丐，其实他们知道，那些能在小白楼附近晃悠的有钱人，是不可能给他们施舍的，或者给的施舍永远都不够一顿饭钱，反而那些在普通地区的乞丐们，总是能蹭到一两顿谈不上好的饭菜来果腹。而这群乞丐之所以会攒聚在这是因为这里的起士林餐厅，起士林餐厅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有钱人们经常会在这里会见重要的宾客或者宴请一下心仪的女人，当然，乞丐们聚集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进去吃饭，甚至不是为了在这里乞讨一些残羹冷炙，他们聚集在这，其实只是为了见一见这里的一个女服务生，她叫小雨，教会抚养长大的一个可怜人，十六七的年纪，出落的倒是水灵的很，据说之前有个英国的商人想娶她，但是她知道这个洋人商户干的都是苟且的勾当，就严厉的拒绝了他。虽说小雨是个可怜人，却过活的比外面蹲坐在路边乞讨饭食的乞丐们好的多，因为教会的教育，小雨从小就有个善良的心，所以她总会在下班时候，带着每天剩下没卖出去的面包给这些乞丐们，起士林有个规矩，面包不能留到第二天，所以总会在晚上下班时候，便宜卖给自家的服务员们，往往用一碗茶的价格，就能带走七八个大面包。小雨吃不完，就会分给这些蹲在路边的乞丐们，虽说是每个人分到的很少，但这些个乞丐却总是乐意在这蹲坐一整天，等着晚上女菩萨来给他们面包，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和这些个臭熏熏的乞丐们聊聊天。
下过雨的天津港夜里，多少有些冷，就算现在是正夏天，晚上依旧是让人觉得直打哆嗦。因为下雨，小白楼附近的人走的已经差不多了，大多数人这会都回到家，收拾收拾准备明天的安排了。起士林也早早的关上了大门，送走了最后几桌洋人，老板安顿了几句，就匆匆的走了。厨子把剩下的面包分给几个服务员，换了衣服，后门出去叫了个黄包车，也匆匆离开，看得出来的是，他出门时候紧了紧领口，确实这晚上还是挺凉的。小雨用自己早些就放在后厨柜子下面的框子装起了面包，今天生意少，糕点师傅也没多做，她只能换到了四个完整的面包和半罐果酱，这果酱是她求了好久那个同是中国人的糕点师傅给她的。收拾好东西，和几个外国服务员道别后，她也就从后门的地方离开了，径直向着那乞丐扎堆的地方走去。
换做往日，乞丐们看到小雨出来，都会高高兴兴的排成队，等着小雨分发面包。但是今天，小雨却是看见那些乞丐十来个人缩成一团，在对面楼的过道角落里蹲着，一声不吭，气氛很是凝重。而在过道的另一头，单独的坐着一个乞丐，怀里抱着一根看着很粗的竹竿，而这个人却是小雨从来没见过的。扎堆的乞丐里，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小雨，喊了一声，原本气氛凝重的乞丐堆一下炸开了锅，一个个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样子，起来向着小雨小跑过去。
“嗨呀，女菩萨啊，今天晚上可真冷，我们兄弟几个就赶紧围在一块，想着能暖和点，都没注意起士林今个关门这么早。”
“女菩萨啊，我这明天就要离开天津了，我来天津找儿子，今天才知道我儿子半年前就被洋人打死了，我这也该回山西老家了，明天我就走，就想今天过来看一眼你。”
“四癞，你这话可是说了半年多了，你是不是对咱们女菩萨有啥脏想法，信不信我哥几个抽死你。女菩萨，没事有我在，他敢干啥我打他丫的。”
“女菩萨别听他们的，这些龟 ；孙一天天想女人想疯了，别在意。”
小雨听着这些人说话，一边把手里的面包分给他们，一边笑呵呵简单应答着。但是她却注意到，看到她给这些人发面包以后，坐在那边角落里的家伙，却是自己缩了缩身子，往别过头，再没看她一眼。
“那边那个人我怎么没见过，新来的么，怎么不过来吃点东西？”小雨发完最后的面包，疑惑的问众人。
“他呀，今天下午雨最大时候过来的，过来啥也不说，就直接躺在了我这角落这，你也知道，我这行还是有我这行的规矩的，辈分不到，就不能往里面钻，于是就教育了他一下，谁知道这丫的看着不壮，力气还不小，你瞅我这胳膊，就被他抓了一把，就青成这样，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合起来，给他扔那边去了，那会雨大，他也就没走，一直待到了现在。”乞丐一边说着，一边撸起了袖子，把那块大片的淤青给小雨看，小雨看了那伤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般人能一手能捏出来的，她小时候教会不远的地方， 有个武馆，她见过那些练武的武行，那些人打架，都没这么大的力道。一开始说这，其他几个乞丐就忍不住了，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如何与这人搏斗，如何将这人扔到一边。小雨听着，随口就附和了一句，怪不得傍晚时候除了雨声，还听见这边吵吵嚷嚷的，我还以为又是那些脚行人为了抢生意打起来了呢。
安抚众人之后，小雨也不顾这些人的阻拦，就向着这坐在另一边的乞丐走过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馒头，那是中午吃饭时候自己没吃完留下来准备回去晚上抹着果酱吃的宵夜。那人没管小雨，还是别过头，不看小雨一眼。
“大叔，看你几天没吃饭了吧，这个馒头给你。”小雨蹲下来，把馒头递了过去。
“我不是什么大叔，我比你也就大个七八岁，大叔我担待不起。”那人头也不回，径直回了一句，也算是回绝了小雨的好意。
“好吧， 那就叫大哥吧，我听他们说，他们几个今天打了你，这些乞丐就是这样，总是一条心，你别往心里去，不过我看他们的伤，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大哥，以前是做武行的吧。”小雨笑眯眯的说着，其实她就是想先安抚一下别人，要不一直这样，两边都很难受。
“我是不是武行与小姐你无关，此事就休要再问了。”那人还是没好气的回了这么一句，但是小雨听出来了，这可不是一般乞丐能说出来的话，那些乞丐平日里只会叫她女菩萨，哪懂得什么小姐这样的称谓。这面前的人不是落魄的大家中出来的，也是读过书练过武的了。
“那，大哥，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手里的馒头给你，我知道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所以你回答一个疑问，我就把这给你，也算是公平交易了。”小雨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馒头，又收回放在了怀中。
那人想了一会，沉闷了好一会，然后偏过了头，说了句：“除了我自己的事，你就问吧。但是就一个问题，多了我也不会说。”
小雨嘴角机灵的上扬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这个问题呢，其实也不难，但是又特别难，大哥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要不说的不好，我这馒头也就没你的份了。”小雨说道，然后站起来，双手插着腰，活脱脱一个十六七的机灵女孩模样。
“你就直接问吧，我知无不言。”那男的转过身，盘膝坐在了墙角，小雨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脸上都是黑黑的泥印，头发不长，却因为脏的缘故都搓到了一块，五官算不上好看，但是却绝不是一个乞丐该有的模样，因为能看出，他的脸上少了很多风霜，如果除去了泥印，再加上他的身材，这人倒也不是一个说的上丑的。他坐着，挺直了背，将他那根特别粗的竹竿放在自己腿上，如果换一身衣服，那就绝对是某个武馆的大师傅的模样了。小雨看着这人的模样，还是惊了一下，因为她总觉得这人应该面相很凶。谁知道回过头来，这人不光坐姿精神，眼睛里还闪着莫名的光。
“那，大哥，我就问了啊。”小雨放低了点声音，小声的说。
“问吧。”男人只说了两个字，却是感觉充满了一阵威严。
“你说，什么是江湖？”小雨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的方式表达， 索性就直接问了。小的时候，武馆的小男孩总是偷偷翻墙来找教会的小姑娘玩，那会就听他们总说江湖江湖的，一直好奇什么是江湖，今天看到这个人，又让她想起了这个东西，索性就问了。之间那人听了这，突然一下好像松了口气，坐姿倒是没变，之间他眉宇间严肃的气息一下就散去了，然后嘴角向上扬了一点弧度，说道：“原来你是问这个东西啊，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刁难的东西呢。”说着他把腿上的竹竿平放在了一边，然后将自己做的地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让小雨坐在这竹竿上。
小雨坐定以后，回头看着这个男人，等待他的答案。然后他吸了口气，缓缓的说：
“江湖啊，你把你手里的馒头给我，我就告诉你什么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