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切原再来的时候,和以往一样,气喘吁吁,进了病房就是一句:「部长,教我写作业吧!?」
「…那你把球拍给我用一下吧。」
今天天气很不错。洒落的阳光顺着墙壁的藤蔓上爬,把庭院晕成了一片金色。
切原把网球包放在石凳上,幸村上前握住球拍:不是熟悉的球拍,却有熟悉的触感。空前的满足感瞬间涌进空虚的心脏,血液加大马力地汹涌循环。
有什么在骚动着。
幸村摆好姿势,手臂肌肉随着动作绷紧、放松,球拍被高高带起,又快速划下,空气似乎被切断一样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不行,力度不够。」
切原还没来得及作出评价,幸村就已停下了动作,面露愠色,眉头紧蹙。
「部长,可以了——」切原忙不迭地开口,「你现在生病,身体没以前那么好,有现在的状态就已经很好了……」
「赤也,生病不是理由。按照真田的说法,我太松懈了。」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
「赤也,我教你写作业吧。」幸村笑眯眯地打断。
切原只写完了国语作业,另外几本零零散散地勾画了几笔,英语作业还被他绝望地画了一个哭的表情,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赤也,这里的线条画得不好,如果再柔和一点的话会更好看。」
「啊啊啊——」切原呼吸一窒,像是受到了暴击,「部长,不如我们来看化学作业吧!」他慌张地摊开化学作业转移话题。
幸村盯着看了一会,熟悉的印刷文字紧密地联在一起,组合成词句,他却不能正确地拼凑理解意义。微微一哂,幸村不动声色地开口,「还是先看英语吧,化学和物理让真田和莲二他们教你。」
他绝对不能在赤也面前暴露出自己已经把化学方程式和物理公式忘得差不多了的事实。
「欸——?」
这是不被允许的。
「为什么啊部长?」
他要继续保持在赤也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
「真田副部长会打我的——」
是的,绝对不能。
「部长……」
赤也,你就吃点亏吧。我祖母常说:吃亏是福。老年人说的话还是很正确的。
08.
「幸村君,手术的日期已经确定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承您吉言。」
幸村陡然生出一股凌迟前的释然,这诡谲的勇气让他鼓噪在耳膜的心跳渐渐安稳平静。是了,即将面对的——死亡或存活,各占一半。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睃巡,一寸一毫——他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烙印下来。
房间都是熟悉的。哪怕闭上眼睛,也能说出摆放的位置。
天台也是熟悉的。人头攒动,喧嚣的声音在马路上流动。
庭院也是熟悉的。秋冬时枯黄的痕迹,人们走动的脚步。
医院承载了他大半年的时光,沉甸甸地兜不住,漏出一点,厚重得心生压抑。
幸村站在窗边发呆,思维发散到很远,直接回溯到了童年,他回想着那时年迈的祖父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死亡的意义就是你不会再感到痛苦。」
「幸村哥哥,小红帽死了。」有个小女孩跑过来跟他说,眼眶红红,咬着嘴唇不太愿意相信事实。
幸村一怔,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由强变弱,唏嘘抽泣形成的气流涌进大脑,像是有一根细直的针不停地戳他的大脑,带起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幸村还记得前两天小红帽跑来跟他抱怨发病的时候疼,晚上的时候都睡不好觉。他安慰她说以后一定不会疼了。小姑娘天真地信了,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语成谶。的确不疼了,她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生命竟脆弱到这样的程度?
他蹲下身,直视她:「小红帽只是睡着了。」他突然能理解当年那些大人的心情了。用谎言欺骗他的行为,不是画地为牢,也不是把他圈在童话世界里。
「她再也不会疼了。」这就是死亡的意义。
……
手术的前一天医生允许他外出,父亲特意请假来陪他。他们走了很久,到达目的地时他转身背对着父亲,望向他们来的道路,所有的崎岖归为了平坦。
「以后还继续打网球?」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笃定的交谈。
「是的。」他转身回看父亲,与印象中祖父的身影有些重叠,「我不愿面临巨大的恐惧,所以我不会放弃网球。」
「一直往前走吧,阿市。」
走动时野草摩挲的声音不绝于耳,与天地空气流动的呼啸声合二为一。夕阳呈现醉人的玫瑰色,像是代表胜利的旗帜。
一步。再一步。
他将视线集中在不远处的海面,抿紧了嘴唇,笔直往前走,倔强地不愿回头。
所有的恐惧与绝望被海风割裂成为碎片,顺着风势卷入空气,化为虚无。
一切的一切,结束在这个繁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