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毫无意义，不如施舍给那些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的可悲人类。
⒈
马丽娜是特警部队中唯一一位女性，也是唯一一位拆弹警。
她师从中国著名的拆弹专家，也是那个专家最得意的徒弟，接受过各种先进的拆弹理论指导，也参与过多次拆弹任务。
拆弹是个棘手的任务，只允许成功，如若失败，恐以生命相换。
即便心知如此，马丽娜却仍旧没有退缩，她的肩上抗的，是比寻常特警更加沉重的担，而她还在咬牙坚持。
“丽娜，为什么要做特警？不怕死么？”那是她加入特警队后，队长问她的第一句话。
“我的生命毫无意义，不如施舍给那些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的可悲人类。 ”
她用着极尽冰冷的语气说着，一颗心却在痛哭，流出的眼泪是猩红的血液，在全身上下每一处肆意奔腾着。
警察不能流泪，如果他们流泪了，这个社会又该依托谁呢……
所以，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也忘记自己是个人，只要成为守护生命的机器，那便能逃脱出情的束缚，忘记疼痛的感觉。

※原来所有回忆，只是用来蒙骗爱情的手段。
⒈
马丽娜和姚杰，大学时在一起读过司法。
她近乎崩溃，他游刃有余。
没有人看好马丽娜，他们嘲笑女孩这辈子也过不了司法考试，还是另谋他路。那样讥讽的眼光，比都市夜晚的霓虹灯刺眼太多。
只有姚杰一人，站在马丽娜的身前，斩钉截铁地告诉所有人，她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也许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一个。
马丽娜不明白姚杰为什么要帮着她，但她想起了曾经的烈火队，曾经他对自己的包容。
明明自己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人啊。
“姚杰，你真像第二个迪兰。”那日人散去后，马丽娜对姚杰说着，“还是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废物？”
“请不要妄自菲薄了好么丽娜！”姚杰有些愠怒，却也不是真的怪罪她什么，“那是因为迪兰和我都相信，相信你能够绽放出真正的光芒，你很优秀。”
他的眼眸中闪动着泠泠的光，像是拨动了一池春水，让人不禁多看上两眼。
马丽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
“姚杰，你和队长……都真是愚蠢得可怕。”
尽管这样说着，她却还是翻开了书来，在目录上圈了几个点，说了句“教我”。
姚杰只是在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有多说。
马丽娜是个要强的人，当别人对她的嘲讽累积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质点时，她就会让所有人好看。一如许久以前在迪兰的带领下，她成为了一个足够强大，却也足够像迪兰的女人。
而在姚杰的帮助下，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变得不再苦手于司法，变得得心应手。
但她甚至不知道何时起她和姚杰的关系会变得这样好，好到自己会习惯性地帮他带杯咖啡。
想要去问问清楚，在见到他时却只会盯着阳光在他发上留下的光斑出神。
她不擅长处理关于人类情感的问题，她猜想姚杰也是如此，所以最后干脆避之不谈了。
她和姚杰，像是在刻意逃避，也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或许称之为默契。
默契？没有料想到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想法，马丽娜只是一笑置之。
她觉得姚杰和她终究不是一类人。

⒉
那场暴雨来势汹汹，尽管隔了窗户，马丽娜却还是听不见讲台上的教授的声音。她有些无奈，却也只得怪罪自己挑了靠窗的位置。
越发的低气压让人胸口发闷，她企图开些窗户透气，却被身边的人拍下了手，似有威胁地警告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病？雨都飘进来了。”
她只得作罢。
草草地瞄了眼前排的姚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听讲。在心中暗骂了他无聊后，马丽娜终是无所事事地在窗上写起了字。
水雾被指尖的温度化开，有种舍弃的味道，讲不清究竟是一厢情愿还是无法挣脱。她随意地写着，却终于发现，自己在窗上写的，全部都是“姚杰”二字。
姚杰……为什么会是姚杰……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任何回音，似乎这个问题只能她自己在心中找到答案，可她心烦意乱。
这个名字，已像是被中性笔写在了心上，要想擦去，除非破层皮，如此想来，不如还是置之不理吧。
时间注视着变迁，原本人满为患的教室终于变得空空如也，像是回忆剥离了面目变得满目疮夷。马丽娜坐在原处，等待着窗外的大雨停止它聒噪的声音，好让她的耳根清净片刻。
“不回去么？”倏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有种清冷的温柔。
马丽娜没有抬头，只是随口讲了句“没带伞”，她丝毫没有慌乱感，仿佛这个事实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姚杰也没了回应，只是拉开马丽娜身旁的椅子坐下。
“你也没带？”她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可她还是问了姚杰。
他看了马丽娜几秒，才最终郑重其事地道：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坐在这等雨停。”
这一刻，马丽娜完全被惊讶所席卷，若是换作从前，她一定会站起来质问姚杰算她的谁，可她现在却不敢这样做了，她只是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尽数压过雨声。
坐立不安，她在姚杰身旁不知所措，每一秒时间对她都是煎熬，她不能集中注意力，哪怕是极短的一段时间。
这不是她，马丽娜清楚地知道。
终于她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氛围，“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我要走了。”她刻意说给姚杰听，证明她真的不适应现状。
“丽娜，如果不介意。”姚杰没有挽留她，事实上也不会挽留她，“与我合撑把伞吧。”
马丽娜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味假装没听到。
可是逃避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他们终究要走到雨帘前，作出最后的决定。
姚杰撑开了他那把幽黑的伞，有种难以言表的阴沉。
“我不和他人同伞，如果你执意要帮我，就把伞给我。”她试图用这种自私的话来让姚杰反悔，她现在宁可姚杰指责她，也不想面对这样的姚杰。
明明从前的自己可以笑着挥霍他的温柔，把他的信任撕得粉碎，从天空的最高处撒下去，冷笑着注视着那些碎片被阳光濯成虚伪的礼花。
可是现在的她又是怎么了？
她还在踌躇，姚杰却已经把伞塞入了她的手中。
被他的手捂暖的伞柄变得格外炙热，与这场冷雨相遇，在角膜上凝了层薄雾。
马丽娜再不敢多留，打着伞匆匆走入了雨中。上帝的眼泪打在伞面上格外悲痛，没人知道他在哭泣些什么。姚杰的目光滞留在后背上，像是在推她走，又像是攥着她往回。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荒谬地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
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看向了姚杰，恰是与他目光交汇。
两人都没再逃避。
紧了紧手，她思虑片刻，把手中的雨伞扔下。
疯狂的雨滴把她精致的容颜抹花，衣料也在一瞬深了颜色紧贴于身，蓝发粘连起来，颓唐地垂在肩头，但她的一双眼眸却是格外明亮。
“姚杰，我不想欠谁的，公平一点，冒雨回去吧。”
姚杰一顿，随即点了头，步入了大雨之中。他许久没有冒雨，快忘记了那是什么样的疼痛，从小被教育知理进退，反而错失了生命之中的有些快意。
“姚杰，你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自印象中没有。”
“那就把今天，当作是哭了一场吧。”

⒊
那日回去，二人都大病了一场，却都笑了，仿佛那些阴郁已经被冲刷干净，不再堵在心头教人窒息。
“早，姚杰。”病愈后见到姚杰，她不再冷着脸，像是把心门打开了一道缝。
姚杰向她点了点头。
“你们怎么几日没来？私奔了吗？”刚入教室就被戏谑的言语所包围，姚杰习惯性向前一步，替马丽娜挡住流言。
“我们做了件，疯狂的事。”不想马丽娜却这样说着。
一时众人层出不穷地起哄着，姚杰在淡淡的惊讶中看了马丽娜一眼，可后者却不以为然。
其实她说得本没有错，只是听者有意罢了。

⒋
有人告诉马丽娜，她不可能和姚杰在一起，她说每个周末姚杰都会在校门口和一个戴帽子的姑娘相见，然后与她畅言一路。
那本同马丽娜的生活毫无干系，所以她甚至没有给那人一个目光，只言“与我何干”？
她没有莫名流一滴泪，抑或像感情丰富的人一般自怨自艾。
可她却第一次提出在周末与姚杰走到校门口，借口有事的请求。
在校门口那人群熙攘中，有个女孩倚着她那粉白色的单车，双眸中藏了盛夏的光芒。远远见到来者，她便挥动起了藕白的手臂。马丽娜不知她是否看到自己，只知她是在同身旁的人打招呼。
“丽娜，很久前就听小杰说他遇见你了，今日终于再相见，你可真是漂亮啊。”叶霜还是一如从前温柔，丝毫没有改变她的脾性。
所以说她其实是在向自己问候么？马丽娜顿上几秒，才勉强挽了唇。
姚杰在一旁缄默。马丽娜想，或许是因着自己他才同叶霜说不上什么话的吧。他为什么要掩饰呢？难道说他真以为不说自己就不懂了吗？
礼节性地回应一声，她显得与二人无比疏远，像是刻意后退一步，离开了他们的世界似的。告别后他们渐渐变远，二人牵着手却是那样得近。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他从来不曾站在自己身前，他从来不曾细心地指导自己的学业，他从来不曾与自己并肩走在那个雨夜。
马丽娜害怕自欺欺人，可她更怕安慰背后的那个念头：
或许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你不够好。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那么……”
她开始下意识地提醒自己了。

※爱一个人足够难，才会让人不敢去爱。
⒈
“丽娜，有情况。”
“报。”她立即起身穿上警服外套。
“江川机场有疑似炸弹物。”
警车一刻不停地火速直奔现场，疏离的队伍还有些不知情，堵在机场附近踌躇。她跳下车去让人散开，好让警车开进去，接客的计程车排了一路。
“警官，现在应该怎么办？”机场的管理人员一见特警进入就迎上前来。
“有关这事要问这位女警官。”队长干脆地说。
那管理人员一怔，直直地看向一旁的马丽娜，像是对于这个事实不可置信似的。
“找到疑似炸弹物的位置了么？”她无视眼前人的质疑，只是例行公事地问。
见她坚定的目光，管理人员又是一顿，才道：
“在一楼大厅的绿化中，做成了泛光灯的样子。”
“人员都疏离了吗？把机场的电闸关掉，附近没有通风口吧？”他一个个校验着拆弹的禁忌，以确保危险系数的降低，“队长，去拉警戒线。”
她有条不紊，表现着超乎常人的沉着，仿佛她即将做的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我们的法务顾问不愿意撤离，他说他要及时了解情况。”管理人员面露难色，却还是如实说，“他正在现场。”
马丽娜点了点头，快步朝现场走去。她雷厉风行，没有丝毫放慢脚步，对于危险无半分畏惧。
隔得很远，一抹银灰恰巧在某刻映入她的眼中，却倏地让她的脚步停滞了。
“警官，有什么事么？”管理人员显然有些紧张起来。
“没什么了，我已经看到你们法务顾问了，你去避难吧。”暗中为自己的失态而自责，她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一下自己。
有人后退，有人却不得不前行。很久不见那人了，心口竟有点隐隐作痛。
有些缘分，断后再重续，已经没有原来的味道了，因为那种感觉，已被时间尽数吞噬，触碰不到了。
“这里很危险，请你离开好么？”
听到马丽娜的提醒，姚杰转过身来，却在看到她时惊了：
“丽娜，怎么是你……”
“请先生配合一下可以么？”她尽量用着平静的口吻，好让自己不从一位特警变为他眼中曾经那个考不过司法的女生。
“抱歉，通悉情况是我的工作之……”
“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先生你的，好吗？”她竭力让姚杰离开，是时隔多年也没想好如何面对姚杰吧。
姚杰停顿下来，做了个无声的深呼吸，才道：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种危险。”
马丽娜突然想起了那个雨夜，让她和姚杰走近彼此，招致如今自己也不能够释怀那段过往。
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自诩再也不会踩入这个陷阱的马丽娜却还是妥协了，说到底，不过默认了自己还是爱他的事实。
叫同事为他穿上了全套的防爆服，并勒令他站在距自己30米外的地方，自己却只是穿了件防爆背心。
姚杰询问着特警，为何不让她也穿全套，男人却告诉他防爆服大约有40kg重，她作为女性很难承受，一定会影响到她拆弹的工作。
“不用担心丽娜警官，虽然她是个女人。”男子自信地说，“在拆弹这一方面，她可从来没有失手过，真是让人敬佩。”
姚杰知会地点了头，脸上却还是不脱紧张。
当视线之中空无一人时，马丽娜就本能性地开始集中于自己的事业上，她拨开绿化，眼见灯般模样的炸弹确实做得无比精致，若不是轻微的计时声，恐怕是无法引起人的注意的。
LED正显示着淡白色的字样，如今恰是两小时四十分。
发现得还真是及时，若非如此，机场中定是逃不过一场劫难，那时便是她怎办神通广大，也是无济于事了。
她小心地观察着那枚炸弹，没有轻举妄动。这颗炸弹似与寻常的不大相似，看这样子应该不是靠内置装置引爆的炸弹，却也不像是通过遥控来引燃的。
为了探清其原理，她大胆地碰了其后的空面，却突然跳出了一个电子屏来，展露出了密码的输入页面。这简直令人不可置信，鲜少有炸弹设置密码给人以破解炸弹之道，而这倒像是一个冒险的游戏。
电控的炸弹实则很危险，并不是避开几根线便能解决问题，而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个极大的挑战。植弹者必定在科技方面有着不浅的造诣，才能借此来挑战特警们的能力。
她直起身来朝姚杰那走去，对他身边的同事说：
“替我向总部请求支援，我不管是用直升机也好什么也好，半小时之内我要看见网络组的精英带上他的装备站在我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要求外援，事实上这也确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很棘手？”待整个大厅只剩下了两人，姚杰打破了沉默。
“看来是的。我那队友不会在你面前胡乱吹捧了我一番吧，那可不是太好，毕竟我不是什么神啊。”她还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不加什么恐惧，“实话讲，我对这次拆弹没有什么信心，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送了小命比较好。”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姚杰却没有回应马丽娜，只是兀自问。
“因为我已经心死了，姚杰。”她苦涩地笑了，眼中却蒙上了雾气。

姚杰有些讶异地睁大了双眼，想说的话却全部梗在喉中，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不明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和叶霜怎么样了？”
“叶霜？她已经结婚了。当初她曾想给你发喜帖，只是一直无法联系上你。”他的口吻有些平淡，没有什么伤心之意，如果硬要说上点什么的话，勉强算有对时光流转的感慨吧。
没有嫁给他么，马丽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为姚杰惋惜：
“我以为你们会结婚的，毕竟你们看上去很恩爱。”
姚杰却蹙起了眉，像在思考什么，却最终言：
“谁告诉你这些的……我和叶霜一直都只是朋友关系。”
什么？这样的话怎不会让马丽娜惊讶？她相信以姚杰的为人决不会欺骗她，可是那是她亲眼所见的现实啊：
“怎么可能？我是亲眼看见你们牵手的，况且有人告诉我你们每周都会出去。”
“那是因为我的腿脚不是很好，是小时候的一场车祸导致的，叶霜希望我常走走，那对于我的伤势比较好，所以才每周陪我，牵着我也不过是怕我摔倒罢了，你是真的误解了。”
所以是自己，这么草率地逃离了他的生命，还嘲讽着他的温柔，把那当做昨日星辰？马丽娜的脸色骤变，她就这样挥霍了自己那么久的生命。
可她却没把自己复杂的心理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时间被拉得太长，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了。
“姚杰，你听到了吗？时间一点一滴流动的声音。我们是在用生命谈话呢，真是有趣。”马丽娜望着姚杰因高温而有些微红的脸，竟莫名说了这一句。
“丽娜，你很紧张。”面对这般说着的马丽娜，姚杰只是一针见血地指出。
“怎么会？我的觉悟很高。”她似有骄傲地扬起了头，意欲表现给姚杰看。
姚杰只是摇头，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根本说不上来。
马丽娜注视着姚杰的容颜，竟莫名地落下了两道清泪，像是聚敛了太多年的思情突然决堤，把女子想保持的那些高傲冲刷得斑驳苍白。
面对她没有征兆的眼泪，姚杰有些难能的慌乱。
“姚杰，我一直在等啊……等你说那句话……为什么你还是不知道……”她背过身去揩眼泪，不想表露出的软弱最后还是展示得淋漓尽致。
尽管行动不便，姚杰还是用着极缓的动作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马丽娜。
这样的动作不知保持了多久，或许二人都在剖析回忆，将那些细小的瞬间从尘封的心之一角拿出来，在阳光下晒着防止变质。
“我说，或许今日天气不错适合谈情说爱，但是现在似乎并不是时候。”直到背后传来句略有冷淡的声音，姚杰才松开了马丽娜，同她一道转过身来。
面对着眼前拎着电脑包的男人，姚杰只觉有些熟悉。
“怎么？认不出我了？”像是把姚杰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似的，男子摘下那副有些沉重的原木眼镜，道，“现在是不是好认一点？”
“松本尚？你染了黄发戴了眼镜真像变了人。”同松本握了手，姚杰道，“你怎么会在中国做警察？”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加入了中国籍，算是一种智力迁移吧。”对马丽娜微微一笑，重新戴上眼镜，言，“我们可以去看看情况了。”
点了点头，马丽娜引着松本到炸弹跟前，点亮了那个电子屏：
“就是这个，你有什么办法破解么？”
“可以一试。”松本席地而坐，从包中拿出银灰色的电脑。
“你为什么会认识姚杰？”在这过程中，马丽娜看似随意地一问。
“其实吧……”松本一双眸子盯着电脑屏幕，也像是毫不在意地说，“我曾是凌志中学飞鹰队的。”
在听到“飞鹰队”这一名词时，马丽娜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金发的高贵男人，不禁上下打量起松本来，最终才说：
“莫非……你就是飞鹰队的队长？”
松本的动作却停顿了半拍，像是留给自己自嘲的余地。他清楚地明白，迪兰让他成为飞鹰队的队长，无非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而那些从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成为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或许我的身边，还是该有一个像迪兰这样的强者。”
他不再多言，转而开始低头敲击起键盘来，那些陌生的语言符号在他眼中仿佛就是母语一般容易理解，所以他的操作毫无困难可言。
看着这样的松本，马丽娜竟突然回忆起了，她曾与迪兰间的一次相处。

※高傲的人从来不把真心话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这样做了，那就不再叫真心话了。
⒈
“队长，你为什么要做飞鹰队的队长？难道你忘记了从前银鹰队给你带来的荣耀了么？”再度见到迪兰，马丽娜来势汹汹，其实只是不希望迪兰离开。
啜饮一口桌上的美式咖啡，苦涩的味道占据化学感受器，却把他碧绿的眸子染得纯净透彻。
“为什么不说话？依我看，飞鹰队里的队员都是废物，你过去不过是浪费你的才华。世上还有哪支队伍能好过我们银鹰队？”
她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被迪兰喊了停：
“不用说了，丽娜。”他的表情难得有些复杂，展露着让人看不太透的东西。
“队长！”她咬了牙，片刻后又提高了声音喊着，“迪兰！”
“我会离开飞鹰队的，我可以只成为银鹰队的队长，那对于我来说可以接受。”迪兰站起身来欲走，却被马丽娜攥住了袖子。
他脚步一滞，等待马丽娜说些什么。
可是马丽娜却什么也没有说。
“飞鹰队的实力，确实完全不能和银鹰队相比，但是丽娜，或许一支好的悠悠球队并不一定要以实力说话。”轻轻叹息一阵，迪兰还是无法再对马丽娜冷酷下去，“烈火队教给我许多，也让我想了许多。我的离去，不是因为怪责他们不够优秀。”
他告诉马丽娜，飞鹰队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团队共进的队长，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队长。
她从来没见过迪兰这样坚定的表情。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迪兰要这样说。

※生命的颜色，在于用怎样的方式轮替。
⒈
“或许迪兰很欣赏你。”
“或许他信任的是你。”
马丽娜把这话说给松本听，却终究没有让他抬一次头。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够好……”
“警官，迪兰给我怎样的评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能决定我成为什么样的人。”终于松本打断了马丽娜的多言，“我们现在在进行拆弹任务，别把生命轻描淡写过去。”
松本这样一语，才让马丽娜回过神来，仿佛是一双手，将她从回忆的泥沼里解救出来。
果然……松本尚是个厉害的人物。
“怎么样了？”恢复先前冷冰冰的言语，询问着工作上的事情。
“你看。”他把电脑推给马丽娜一些，她却一点也看不懂其上的内容，只得抿了唇，叫他解释给自己听。
“找到漏洞进入系统进行分析，我得到了这样的两部分，前半部分的特殊代码以及后半部分的低级二进制数码。这两种不管是何都不是如今的主流程序代码，看来是想考验一下人呢。”
马丽娜虽然不了解这一方面，但她也能听出来这是一次棘手的任务，或许远比她原本想的复杂得多。
“你准备怎么办？”
“从前半部分先下手。越是复杂，往往越有价值不是么？时间还有多少？”
马丽娜盯着那闪动的白光半秒，说：
“一小时零三分。”
点了点头，松本又把头埋进了电脑中。竟有一瞬间，马丽娜觉得他的近视就源自于此。
作为一名拆弹警，她第一次感受到对于炸弹束手无策的滋味，或许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侧过身去看了姚杰，恰好与他四目相对，这时觉得二人好远，远到无法用语言作为媒介，远到心与心的距离。
她只能装作与他处于相异维度，把注意放在松本的电脑上，才能把思绪扯回她的任务。
松本尚花了二十五分钟来编写那个程序，却在运行的那一刻傻了眼。
屏幕原本有些沉重的颜色被无尽的黑暗所代替，其中隐隐传来几句阴森的言语：
“真是个不错的黑客……”
“不过你斗不过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电锯与空气擦出的刺耳声音，在空寂之处被拉得格外明显。
“该死！计算机被他控制了！”松本“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心烦意乱地按着太阳穴，“看来真正重要的是后面的低级二进制代码。”
“你还需要那些二进制数么？”
“现在讲这个没用，我不能再回到之前去看那些0和1，而换新的计算机重头做恐怕来不及了。”
“我可以背下来。”马丽娜却突然这么说着。
这无疑是黑暗中的曙光，让有些颓意的松本再次挺直背脊来。
不想在高新技术背后，人们最终还是回归了最本真的东西。松本拿着铅笔，在白纸上落下马丽娜口中说出的每一个数字。那样的场景竟有些像是练习听写的小学生，放在两位警察身上显得格外好笑。
“……”
“怎么了？”在一连串连续数字后马丽娜突然没了声音。见她不语，松本抬头看向了她。
“我……”她停顿了片刻，眉头越蹙越紧，终于还是告诉松本，“我忘了下一个是0还是1。”
“你好好想想，这至关重要。”松本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用着很轻的声音来引导她回忆，这样的他也有了种表面上的温柔，而不是有着颗暗流涌动的心。
其实世界很奇妙，有时就是非黑即白的事，却还是让人无法敲定，在其左右摇摆不定。
二进制的简单数制，终于成为了勾连三维空间的致命点。
“罢了，你先把后面的告诉我，这点过会儿再说。”生怕她在思索中忘记了后续，松本催促她一口气说完。
好在往下没有了任何差错。
她被要求继续回忆，而松本开始手算起来。铅笔的印迹在白纸上落得飞快，他就像计算机一样一刻不停，而他也确信自己没有错误。
不管是二人中的谁，此刻都抛弃了一切念头在与死神斗争。
松本算完时，还剩下最后的一刻钟时间，他给了马丽娜两个答案。
一个是根据“1”来算的，一个是根据“0”来算的，非对即错，没有条件可言。
而马丽娜仍旧没有决定下来，她无法那样爽快地，给生命一个准话。
“没有退路了警官，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松本告诉她什么叫做真相。
马丽娜只是摇着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走过它生命的极光，把绚烂留在未来某个角度，可是人只能困在一个维度之中挣扎。
其实马丽娜没有想过自己是个这样脆弱的人，她以为她可以像迪兰这样坚强，可是她终究还是个女人啊，即使忘记自己，忘记本心，被“警察”二字冠名，她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这个世上，还是有她作为一个女人而无法作出的决定。
“松本警官，请替我作出抉择吧。”
松本尚的脸上没有划过什么不可置信，或许他也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吧。
风轻云淡地点了点纸上靠左的那个答案，他站起身来，道：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接好玩命的任务，毕竟，我只是个网络组的警员啊。”

终于，偌大的大厅还是只剩下了马丽娜和姚杰。
她没有告诉姚杰她面临着生与死对半的情状，她渴望给姚杰制造她一定能够成功的假象。她说的那些对于生命的无意义论，早已在被他抱紧之时被推翻了，她开始渴望眼泪背后的生活，但是那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活下去的基础上。
或许，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情，因为她孤独无依。
“姚杰……”她平复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提高声音好让姚杰听见，“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她似乎格外有兴致，这般的她让姚杰觉得有些陌生，但却令他中意。
“好。”他回应着的同时，好似远远看见了马丽娜的笑。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那么我就会把我对你的爱告诉你。』
马丽娜输入了那个靠右的密码，作她自己的决定，不被他人左右。
她听见很轻的“咔嗒”一声，炸弹没了动静。
成功了！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对着姚杰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宣告胜利一般。
可是姚杰的脸上没有半点放松。
“丽娜！后面！”
听见姚杰的呼喊，马丽娜回过头去，却见炸弹此时闪着明黄的光。
不作多想，她的脑中没有闪现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的本能只是扑上炸弹，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大喊一句：
“快跑！！！”
姚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不自主地向她跑去。
然而只一步，天使的圣光便已模糊了人的双眼，将世间曾存的过往统统抹去。那些美好的，遗憾的，就在一瞬消失得灰飞烟灭，化作猩红的碎片。
巨大的冲击波将姚杰震出很远，与希望背道而驰，再也无法触及。
意识被渐渐抽离，疼痛让他忘记了现实。
他仿佛感到什么溅在他的脸上，有些温热。
那是什么……是她的眼泪吧……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但我仍是不能把我对你的爱告诉你，那我就把这份爱，藏在我的眼泪里。』

⒉
听到机场内传来的巨响，所有人都震惊了。
没人料想到那个拆弹零失误的人，这一次居然失败了。
“愣着做什么！去救人！”抛下手中的电脑包，松本率先冲入了机场大厅，几名特警随即跟入。
一片狼藉。
像是经受了战争的洗礼。
松本看见倒在地上的姚杰，心下一紧，急忙上前，好在呼吸和心跳都还在，应该能够活得下来。
让几人送他就医，松本直起身来注视着眼前的场景，明明，不久前还与自己交谈着，如今却已不复存在。
“连灰都不剩下么……真是可怜。”尽管说着可怜，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什么同情的意味，或许他只是在沉思，在静默，在致敬。
生命这两个字，看来是世上最沉重的东西了。
但是它的轮替，却有种无以相较的悲壮色彩。

※她是个无情的人，却也是个为情所伤的人。或许她以冷漠示威，不过为了掩饰心头的寂寞。
⒈
姚杰醒来的时候，一切像是被拉回至从前。
他的身边围满了曾时的回忆，用着最真诚的目光包裹着他，仿佛悲伤从来不存在。
父亲欣慰地吁了口气，母亲激动地抹着泪花。
凌亮还是从前一般没大没小地叫着自己“怪杰”，可是却在抱怨中流露出了关切。
叶霜微微笑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郭睿用着他常年的深沉注视着姚杰，以挚友的身份陪伴左右。
姚杰甚至看见了迪兰，他站在窗边，透过有些尘蒙的玻璃凝望着远方。
“丽娜……”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怪杰！我们好心来看你你居然第一句话就提那个女人！她又没来看你你干嘛记挂着……”不知情的凌亮只是叫嚷着，却被叶霜教育在医院里要轻声。
其实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有迪兰以平静的口吻道：
“她死了。”
其实应该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可是姚杰还是悲伤地蓋上了眸子，片刻问：
“你怎么知道。”
“最先在这里陪夜的是松本，只是他还有无法规避的任务，所以打电话来拜托我。”缓慢地走近姚杰，他的言语有些不自主的颤抖，“他说，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满地的血迹。”
“对不起，迪兰……对不起……我明明就在那却没能够救她……”
迪兰摇了摇头：
“只是你不明白什么叫丧失之痛。”
再一次见到松本是在次日，自他平安醒来，原本紧张的人们渐渐恢复了常态，回到他们的生活。
松本的脸色不算太好，可能是连日的忙碌所致。
但是见到姚杰，他还是勉强地笑了笑：
“你没受什么重伤真是值得欣慰。”
但姚杰却想到了那个时运不济的女人。
“我是网络办案组的警员，工作是与冰冷的代码打交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离谁的死亡这么近过。”他在姚杰的病床旁坐下，姚杰嗅到了一点淡淡的伏特加的气味，“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她是银鹰队的那个女队员，所以我知道，她会是个强者。”
姚杰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是松本却开始摇头：
“我错了。与她相处的那短短的时间中，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柔软的女人，她不决绝。”
“她不该在那时柔软的，我想，或许你不在的话，她不会在痛苦中死去，但一切又都是我的错，毕竟是我，替她做了错误的选择。”
说着说着，松本流泪了，姚杰也流泪了。

⒉
伤愈出院后，姚杰去了位于近郊的墓园，他听松本说，特警们在偏僻的一角，为她立了个衣冠冢。
与缉毒警一样，以免收到报复，马丽娜的墓碑很隐秘，也很简陋。
像是她生前的辉煌与死时的潦草。
他站立了许久，却不知该对着这块崭新的墓碑说上些什么。
“哦，姚先生来看丽娜么。”突然一个亲和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姚杰转身，却见是特警队的队长。
“您好。”
“别客气。”他弯腰将手中的花束放在马丽娜的墓前，默哀了片刻时间，“我还记得当初我接手她时的情形呢。我就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做拆弹的工作啊。”
姚杰回想起多年后见到她的那刻，自己的想法也是如此，可是她终究还是肩负起了这个责任。
“当初我问她为什么要做特警，她却告诉我了一句话。她说她的生命毫无意义，不如施舍给那些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的可悲人类。 ”说至此时队长还笑了一下，“当时我就知道，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个渴望找到温情的人。”
包括，她临死前的那个笑容么？姚杰以为那是她的胜券在握，可是他不知道那其实是她最后的诀别。
姚杰没想到，原来自己是个如此麻木的人。
“她是个无情的人，却也是个为情所伤的人。或许她以冷漠示威，不过为了掩饰心头的寂寞。姚先生，那个泯灭丽娜寂寞的人，或许就是你吧。所以她才留你在身边，所以她才会失手。”
队长说着这些话时，马丽娜的音容笑貌在姚杰的脑海中还是如此鲜活，只是命运过于锋利，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色彩分割成了虚无。
面对着马丽娜的墓碑，姚杰严肃地点了点头。

⒊
他从日出站到日暮，一天是一个又一个阶段的变化，把时间的变迁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人而始，最终也是孑然一身。
在最后一点光亮即将消失殆尽时，姚杰终于从西服内侧拿出了一样东西，静静地放在马丽娜的墓碑上。
有什么晶莹落下时，折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光，划过天际。
“我不想再一次错过，所以这句话我先说。”
“丽娜，我爱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