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每次快要靠近龙腾湖边的时候，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总会不知不觉的痛起来，仿佛代替着什么一样提醒着我这一切不过已是既成的事实了。
　　说一点也记不起，是骗人的。
　　说一点也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脑海里总是会有一个紫色的影子牢牢的锁住所有的视线挥之不去，我明明就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却是始终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不肯忆起她的音容相貌，那国色天香的一颦一笑，让人在目睹的瞬间就彻底被她折服的无穷魅力。
　　“紫……”
　　当那个人的名字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时，我还是忍不住揪住心口跪在草地上无声的哭了出来。为什么还是这般的不争气，已经是一刀两断的对象了，却总是幻想着过去的那些虚伪的画面……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很开心的对不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听见她亲口说出事实的时候，还是会心痛到无法停止的地步呢……
　　“花容雪你真的不要命了……为什么还是想着对方呢……”
　　“对，现在的你，已经完全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迅速接上我这般断断续续不清晰的呜咽声的，用上这般冷漠口吻毫不在乎的说出来的那个人，正是一脸不屑的抱臂站在我面前的金发的祈。
　　“我真是后悔放任霖在沧山那里救了你，我们本来就不该过问你们花容家的私事的，再说你的生死根本就对我们来说无伤大碍。但现在看见你这副落魄的模样，我就觉得恶心。”
　　“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会理解人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我不是人，确实不懂得你们的七情六欲。但是这一千多年来，我和霖也见识到了这个人间的各种生死、悲欢离合，你有见过在生灵涂炭的乱世苟活下来的人们么，你可知道他们为了活下去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他们连自尊都被剥夺的一点不剩。以前我唾弃过他们，觉得他们不值得，但现在我更唾弃你，比起那些努力坚强的活下去的肮脏的人，你这个一身干净却丧失了生存的念头的人，才更可恨吧……”
　　“那么，为什么当时要救我呢……干脆让我死掉才好吧……”
　　“哼，如果你希望，那便如此。”
　　祈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只是顿时一片模糊，几秒钟后看得清楚东西的时候，眼前只是一片辽阔无边的青色海水，清新的海风吹拂过鹅黄色的沙滩，顺道卷起细微的小沙砾扑打在我的脸颊上，有一种麻麻的疼痛。
　　“这是……桑海？”
　　弱水源于天际沧山雪水，三千弱水汇聚于此。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
　　“既然你想死，这里当然最合适不过了。”
　　祈嗤笑着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用力的把我的头往海水中按去。一股海水特有的潮湿腥味在我的口中蔓延着，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我毫无防备的身体里，眼中、耳中、鼻中、嘴中，从各处钻进我的体内的海水穿透了五脏六腑直接进攻着我的心脏部位，强烈的窒息感压制住了更大的痛楚。
　　“呜……”
　　“不必解释了，继续让你活下去，也是痛苦。不如让你就这样解脱了吧。”
　　模模糊糊传达而来的祈的声音，已经听得不太清楚了。
　　如果我就这样默默的死去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是幸福了呢？
　　一心救我和开导我的哥哥和师傅，如果知道我死了，是不是会很难过的掉下眼泪呢……
　　那个将雪麟剑亲手刺入我胸口的女子，是不是会满足了呢……
　　可是，我并没有示弱呐……
　　虽然想过要放弃，但是只要心口的这强烈无比的痛楚再次浮现之时，就会刻骨铭心的回忆起那个熟悉万分的名字。
　　君无双。
　　这是我生命中最致命的双刃剑，交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快乐，也同时还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心痛。
　　如果不能原谅自己曾经爱过她，那么就去放纵自己尽情的去恨她吧。
　　这样，也不偿为……努力活着的另外一种方式吧？
　　我要活下来。
　　脑海里现存着全部都是这样一个念头。
　　我拼命反抗着祈手臂的力量却丝毫不能动弹半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意识慢慢的从身体中抽离出去，淹没在这青色的好看的海水里，然后被销亡。
　　不……
　　我花容雪，什么都还没有做对不对……
　　说着要替父亲报仇，替麒麟山庄上上下下的多少条人命报仇的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修炼了花容天下的武功呢？究竟是为什么干涉江湖之事成立了落雪楼一统武林呢？究竟是为什么一直苦苦忍耐着隐藏起自己所有的表情去做一个带着面具生活的楼主呢？
　　不正是为了那火海之中的大仇么？！
　　——“我只想让你放手，放手心甘情愿的让过去的东西流走，远远的离开你的生命之中，再也无从干扰。”
　　骗子！全部都是谎言罢了！如果仇恨可以忘却的话，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人前来求救落雪楼的帮助呢？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人在复仇之后无处可归而归属于落雪楼效命呢？
　　梅蓉曾经说过，仇恨，是这个世界上和爱情一样并肩的力量。只有当你真正懂得什么是爱的时候，你才具备同时驱使仇恨的力量。
　　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并没有去恨一个人的资格吧。
　　那么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可以……
　　“君无双……我恨你。”
　　只有亲手杀了你，才能恢复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吧。
　　只有一直这样恨下去，才不会记起原先我爱你的那些回忆吧。
　　“要知道，原本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杀了的人，就是你。”
　　祈的手放开的那一刹那，我整个身体都顺势落入了桑海之中。冰凉的海水溢入我的体内，已经扩展到血液里的每个角落缝隙中去了。这副原本早该死去的躯体充斥着全部都是冰冷的痕迹，心中的火焰此时此刻终于被熄灭了。
　　胸前慢慢愈合中的伤口处再次涌出一股炙热的鲜血，血红的颜色逐渐覆盖了眼前的青色海水，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是霖温暖的手抓住了我。
　　就象那个时候从沧山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耳边只残留着呼啸而过的冷风，身体在快速坠落的期间一个银白色的影子迅速的靠近，轻轻托起我的身体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那时随着止住的空气流动落在我脸颊上的那滴眼泪，也是这样的温度。
　　“你还在哭么，霖……”
　　“没有……我已经答应过祈不再为凡人的事情掉眼泪了，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嗯，我知道。霖……对不起。”
　　从我跳崖的那天起，霖的泪水其实就汇合融化入这青色的桑海之中去了。所以我方才所尝到的海水的滋味，才会是那样的苦涩。
　　祈不满的哼了一声，连忙抓过霖放在他自己的身边不让再靠近我。
　　“算了，象你们这样愚蠢的人类，我们再也不想跟你们有任何联系了，你该怎样就怎样吧，我们关心的只是麒麟双剑这一世的命运，而你们的生死同我们根本无关。”
　　“但是还是谢谢。”
　　“你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来帮你，哼。”
　　“是真的……无论是莲颐的那个占卜的老婆婆，还是桑海摆渡的渔夫老爷爷，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警告我都非常的感激，包括霖一连救了我三次的恩情，我花容雪此生必铭记在心。”
　　望着眼前本不属于这人世间却被俗世所牵绊的二人，我单膝跪在他们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次抬头之时，只剩下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之下波光粼粼的龙腾湖，镜子般的明亮湖面反映出我孤身一人凌乱的倒影。
　　“传说中守护着花容家这一对无双宝剑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神兽麒麟。它们偶尔会化身为人形出现在花容家的后人面前，给予他们适当的援助。”
　　我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父亲曾经当作玩笑讲给我的话，终于记起了在跳下沧山之后亲眼目睹的那银白色神兽的模样——如同白马般的身姿却在头部长着银色的独角，雪白色的毛发柔顺的搭落在双耳边，金色的瞳孔温柔似水的注视着我的，那是霖。
　　祈，是麒麟的麒。
　　霖，是麒麟的麟。
　　自然我一身湿漉漉的牵着云绮回来引起了师傅跟哥哥的无限关注，我只得挥了挥表示没事却在一个喷嚏的袭击之下奔进屋子里去换干净的衣服了。等我擦干了头发走出来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清淡的小菜和白米粥，自然不用说也是哥哥的手艺。
　　于是我坐了下来，一边喝着粥一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现在落雪楼的状况如何了？”
　　此话一出便瞧见桌旁坐着的一人脸色变得很难看起来，另一人倒是不遮不掩的放下手中的竹扇回答了我的问话。
　　“为师只知道，除了王城的叁分院之外，一律全灭。”
　　“是长公主下的手么？”
　　“大概如此。”
　　“那么入夜后我去王城一趟，必须联络到梅蓉和叁姑娘才可以的。”
　　我站起身，从房间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王城的地图，摊开摆在了桌子上。
　　“现在王城警戒如何？以我的轻功，要顺利躲开守城的士兵不是很难的事情吧，师傅？”
　　“只要你小心翻墙的时候不要掉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今天是初五，看来朱雀门的守备会最弱，我就从那里进去好了。”
　　我收起地图，继续用筷子夹起萝卜丝往碗里放时，却冷不防被对面的花容涯探身前来抓住了我的手臂。只听见哐啷一声响，碗筷全部没能握紧掉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小雪，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么？”
　　“复仇。”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应出，已是恢复了昔日遇见北翔紫来之前的那个落雪楼楼主落雪的处事心态。
　　“你确定？”
　　“心意已决。”
　　“如果我告诉你，父亲并没有死的话，你也要致意要去报仇么？”
　　“什么？父亲他……没有死？”
　　“对，长公主并没有能力逼死他，是他自愿以假死来激怒你对长公主的恨意。这件事情，你去问你的侍女梅蓉，她应该最清楚不过的了。”
　　“梅蓉现在在哪里？”
　　“落雪楼总舵，不过那里已是废墟一片了。”
　　“我去去就回。”
　　白衣一扬，银发女子风一样的速度消失在饭桌前。龙渊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堆放在花容涯的面前笑了笑说着。
　　“帐就记在你那边了喔，唉……小孩子做事情就是喜欢冲动。”
　　伤口还未痊愈，云绮也十分贴心的放慢了速度，大约半个时辰也到了落雪楼。正如师傅所说的一样，四处都是打斗刀剑掠过的痕迹，被划破的纸窗，被砍断的桅杆，一片人走楼空的废墟惨景。只是在一片残缺的楼阁之旁，临时搭建着一个勉强可以防雨的棚子，里面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外面有人到来于是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梅蓉给小姐请安。”
　　“你似乎知道我会回来找你呢，梅蓉。”
　　我并没有下马，只是坐在云绮上高高在上的望着这个两年来一直待在我身边作为我在落雪楼中最信任之人的侍女，冷漠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我知道小姐日后定会知晓老爷并未死的事情，所以特地在这里一直等待着小姐回来。”
　　“你就不怕我被你们这样挑衅，死在了长公主手上么？”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多福。”
　　“算了，我不跟你绕圈子了。既然有父亲在你身后为你撑腰，自然要再次聚集落雪楼从前的力量就简单多了。你回去父亲那边，告诉他，我作为花容家的次女，一定会实现他的心愿的。”
　　“遵命，梅蓉会在三天之内把落雪楼的力量重新交付到小姐手中的。”
　　“落雪楼已经败了，楼主落雪也已经死在长公主手下了。现在活下来的，是碧落楼。而楼主的名字，叫做黄泉。”
　　是的，无论是花容雪，亦或是落雪，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伴随着对那个人的所有情感，全部都葬身在桑海之下了。
　　如今，唯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三十六章

　　如果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
　　我要把这天下最明亮彻底的光芒，全都给你。
　　好让你落在我背影中的那一滴眼泪，不再那般刻骨铭心的寒冷。
　　“白……”
　　我所认知的那个人的名字，最终还是没能从我唇间泄漏出任何隐藏的天机。一个字都没有。
　　只是带着略微有些苦涩的笑容，扭转了自己的目光毅然转身离开。身后银铃声骤然响起，女儿红醉人的香气渐渐远去，唯有那一股记忆中的光亮闪烁在阴暗冰冷的心里。
　　也许白少昀曾经给予过我那样清澈透亮的美丽星空，但好比那耀眼的流星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美好。
　　星光过后，残余下的黑夜是更加的令人生畏恐惧，
　　是寂寞长余。
　　所以只能叹叹气，作为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进行一场擦肩而过的再度相遇。
　　邂逅的我们，不再是最初的我们。
　　一切都变了，对不对。
　　距离入夜还有一些时候，又不想再在街上闲逛让一些旧物入目，于是随便找了一间路边的茶馆坐了下来歇息，顺便唤来小二要了一壶茉莉花茶。清新的香气压下方才缠绕在身边的浓烈酒气，整个人也不由的放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径直穿梭过其他空下来的茶桌，特地选在了我的斜对面坐下，扬袖一挥只是轻轻四个字。
　　“西湖龙井。”
　　仅仅只是在对方由门口靠近茶桌的这短短的不到十秒钟时间，淡雅的熏香味道已经扑鼻而来，不经意间就轻易驱赶并占据了其他的味觉空间。
　　虽然前来得如此霸道，却又是无法让人拒绝的舒心。
　　小二迅速的端来了一个特制白乳漆陶瓷的茶壶，双手呈上恭恭敬敬的送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东来王爷，请用茶。”
　　王爷么。
　　我冷冷一笑，一边依旧继续饮着我的茉莉花茶，一边挑眼放肆的望去他的方向。一个平常人再平凡不过的倒茶动作，右手腕间微微弯曲，左手指尖轻轻掩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样的高贵优雅动人。
　　可怜我偏偏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气氛，故意一个抖动，茶杯中的水尽是倾斜洒出了几近三分之二，一滴不漏的全部落在了我的裙摆之上。
　　这下，该说再见了吧。
　　“哎呀，对不起打扰了王爷品茶的雅兴了，这便退下告辞了。”
　　站起身放下茶杯，淡淡的笑容从嘴角边浮起，仿佛宣告着自己的胜利一样的绽放的得意表情，却在下一秒钟内变化为凝固。
　　他单手捏碎了眼前的陶瓷茶壶，热腾腾的茶色从他的指缝间渗透而出，迅速的铺满整个桌面并连带流入我的衣裳，同之前的那缕茶水的污迹汇合起来，完完全全的浸湿了我的下裙。
　　在他由始至终的那股傲气的微笑之下，我甚至还来不及躲闪就被封锁住了逃路。
　　“十分抱歉，这位姑娘，在下失手打翻了茶壶，真的是非常失礼的举止。为了弥补在下的行为，能否请你前往在下的驿站，更换的崭新衣物都会在那里备好请姑娘更换之后再回去，不知可否？”
　　桌面一片狼藉，白色的陶瓷碎片同青色的茶水混合在一起，他的容貌在分裂的瓷片之上竟然显得有几分狰狞。却只是恍惚瞬间的错觉，刹那间又恢复了那般清澈的笑意。
　　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离茶馆只是十几步之远的房舍，虽然面积不大却是座落有序的整洁干净。一进门自然有下人引进，我也毫不客气的直接进了厢房迅速的换好了衣物。他准备的是一套藏青色的缎衣，素面的颜色只是在裙摆末端的位置点缀着些许的白色梅花，绣工看上去十分的精致入微。附带的腰带是水蓝色的，内封处还细心的放有熏香小包。
　　若不是如今我易容成这个模样，恐怕就要生起他是否在特意讨好我的念头了。纵然万般都是极好的，偏偏是那个对象错了。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小姐，王爷内厅有请。”
　　我推开门不加理会，只是丢下句“转告你们王爷谢谢他的衣裳”就向大门处走去。恰巧这个时候正逢有人进来，我定睛一看硬是愣住了停下了急促的步伐。
　　一个可爱的黄衣侍女搀扶着醉醺醺的白衣男子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进门就直呼着其他下人前来迎接，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把男子抬入房间，又忙出忙进的准备起醒酒汤和替换的衣服来。
　　“白少爷真是的，都快要结婚的人了每次还喝得这么可怜回来，王爷又要头痛了～”
　　“是啊是啊，那个墨丹国的公主挺漂亮的，王爷可是好不容易接了她过来偏偏白少爷弃公主不顾，整天醉生梦死的泡在酒坛里。”
　　“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可还是我们王爷，真是的。”
　　身边尽是毫不忌讳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纷纷，我忍不住回首默默的张望着，残留在发间的酒香还依稀夹带着那个人的气息，连带着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声音……
　　只是让人无尽的心疼。
　　“让你见笑了，太子太乱来了，都成了王城的笑柄了。”
　　东来王爷温和的说话声从身后响起，我装作一点也不在乎的低下了头回答道。
　　“这些事情，都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你让在下感觉到，你的内心深处在动摇。”
　　“王爷何必咄咄相逼的强留民女，这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么，这件物品，是否又能挽回你去意已决的心情呢？”
　　他轻轻的击掌示意，方才那个黄衣侍女立即出现呈上了一个用红色方巾包扎起来的东西，双手举着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原本不屑一顾的都懒得接过来，却斜视瞟见了他志在必得的笑容，还是生了好奇之心打开了来。
　　红色方巾里只有一条白色的丝帕，除了略微沾着乌红色血迹的痕迹，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这条手帕上，用银线在右下角处绣着一个叁字。
　　这是我亲手绣在给叁姑娘随身携带的丝帕之上的，作为我们结拜姐妹的证明。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握紧着丝帕的手在微微的颤抖，那小块的血迹斑痕在眼前愈发放大的扩张了起来。
　　屏住呼吸，锁住自身溢满的所有感情，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冷漠而平静，却在对方那样看穿人心的眼神之下只是显得愈发的无底自容。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下只是想，现在你愿意接受在下的邀请进内厅继续品茶了么？”

　第三十九章

　　答案。
　　只要见上他一面的话，自然就可以得出。
　　与其万般猜测那是一个怎样优秀出色的人，不如亲自去见他一次。
　　作为战败者。
　　作为同心者。
　　墨丹国公主封号三世牡丹，正是今日傍晚时分入宫见驾。随行的除了墨丹国师之外，还有陪同的九位贴身侍女，我正是乔装打扮混在其中。梅蓉用染发药剂暂时将我的发色变回黑色，又被那些墨丹国的下人们左抓右梳的盘成了两个发髻，分别用青色丝带缠在头部的左右，加上一身水蓝色素衣，衬着牡丹公主的粉色盛装长裙格外的出众。
　　临行前，得知了叁姑娘已被送往我父亲身边的消息，昨天开始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空闲下来左右张望着，发觉梅蓉竟也换好了侍女的衣物插入队伍之中，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你的主子这次也要一同前去的，应该没什么值得你去监视的地方了吧。”
　　梅蓉只是低头，还是一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气回答。
　　“梅蓉的主子，最接近的还是只有小姐您。负责保护小姐的安全，就是梅蓉最应当做到的。”
　　“……”
　　无由来的就是一肚子火，却又懒得动嘴反驳，于是只得收声换成用双眼瞪着她。
　　这个时候，牡丹公主的迎接队伍终于启程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非常有次序的朝皇宫的入口走去。经过了三道守门关卡的严密检查后，众人在紫荆殿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侍女们搀扶着牡丹公主下轿，转交给墨丹国师的手中。东来带着特制的银色面具，面具之下还是一张俊俏的人皮面具，嗓音也用药物做了处理，完美无缺的预备。
　　殿前走来一位黄衣公公，高声宣昭着墨丹国公主及国师入殿。其余下人纷纷散开，梅蓉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躬身退到后堂去，顺势塞进我手心里一个小纸团。
　　“小姐，梅蓉给您的是这宫内的局部地图。龙翔所在的位置是长公主的寝宫紫气东来正殿，那里守卫森严，请小姐一定谨慎行事。”
　　听完梅蓉附在我耳边的忠告之后，我侧身隐入左面的一个厢房，顿时就不见了踪影。
　　在屋顶上摊开纸条，借着月光把画好的地图背了个滚瓜烂熟，然后用力一捏立即在半空中化为粉末。凭我的轻功在这宫内穿梭，虽不到来去自如的地步，也应当是无从阻拦。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越过城墙下侍卫们的巡视来到了长公主的寝宫。飞身跃下，悄声无息的进入了后院。
　　真是奇怪，说是守卫森严，这偌大的紫气东来殿却是无一人看守，只是寒气兮兮的吓人。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唯有一个方向隐隐约约的有灯光传来的讯息。我贴着墙壁屏住呼吸朝那个方向走去，是位于大殿之后的一个在门前挂上了金锁的房间。虽说是上了锁，可是钥匙却插在锁眼里，我伸出手来轻轻一转，门便打开了。
　　一股热流冲着我脸颊扑面而来。
　　满屋的烛火，这成百上千的红烛摆在房间的每一个位置狂热的燃烧着，就好像生命的痕迹在尽情的释放一样，连空气也是炙热的，却并无伤人的敌意。
　　房间的中央放置着一张大床，一个人安静的躺在上面，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慢慢的走上前，烛光照着他的脸，我看得很清楚，没有比这更清楚不过的了。
　　那是一个俊朗的少年，带着温和安详的笑容静静的沉睡着。
　　他的身旁，放着一把刻有麒麟图案的古铜色宝剑，紫色的剑穗混入在他的黑色长发间，纠缠不清的绕在了一起。
　　这是君麒剑。
　　代表江山的君麒剑。
　　她把它没有带在身边，只是留在了这里。
　　有他在的这里。
　　“你知道吗……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好。”
　　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同你去争，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这样站在这里无能为力的望着你。
　　没有什么比和一个死去之人比输赢更可悲的事情了。
　　因为我永远无法战胜你在她心中的地位。
　　伏下身来，吹灭了距离他最近的那盏烛火。拿起了冰凉的君麒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却意外的闻到了不远处一股醇厚的酒香。


　　是女儿红。
　　有谁在这长公主的寝宫后院，饮着这醉人的美酒。
　　我只是在轻轻跃上房顶的那一瞬间，微微调头朝后院北面的那个方向瞧去。
　　一个紫衣的身影倚靠在长廊的栏杆旁，怀抱着酒坛向右手边的池塘缓缓的倒了下去。
　　身体的反应比头脑的更快，直接便提气飞奔而去。在对方的身子堕落下快要挨到水面的那一刹那，我的手臂更快的接住了她。
　　稳稳的落在湖边的草坪之上，双手只是僵硬的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
　　我应该放开，放开我怀抱之中的这个女子的。
　　可是为何她的身子抱起来是这样的柔软舒服，让人舍不得松开。
　　不对，怎么可以再这样下去。
　　她……
　　她不是应该在大殿之上招待墨丹国的贵客么！为何却在这种时间一个人在这里醉成这副模样呢！
　　如此没有防备的纯真表情，散开的黑色长发柔顺的落入我的手心之中，敞开的衣襟微微露出着白皙的皮肤……
　　“为什么你醉了，君无双。”
　　为什么。
　　明明是那样强大不可一世的高贵的王者，却像个落魄的女子一样醉酒在这样孤独的夜色之下。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双臂的力度逐渐加重，将她用力的揉入自己的怀中。
　　“你说，你要我把你如何才好呢……”
　　“痛……”
　　对方挣扎着想要逃出自己的怀抱，却是牢牢的不肯放开手。
　　可是她一秒钟的动作，却是让自己一把推开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君无双笑嘻嘻的仰起头贴近过来，吻上了自己的唇。
　　“你！你在做什么！”
　　人人都说酒醉显真性情，为什么君无双却是在醉酒之后才这般胡来呢！
　　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只是背对着自己慢慢踱步开始吟起诗来。
　　“回往幕，滴滴宫厥上，或舞五七袖，或挥六七剑。”
　　这是……那时在莲颐曾经念过的诗篇。
　　“巾揾英雄泪，惜树犹如此。”
　　现在，最后两句，也完整无缺的补上了。
　　“你想要，为谁擦去这悲伤的泪水呢……”
　　在月夜之下，我看见了她眼角不断淌出晶莹泪水，一滴一滴的，像水晶珠一样掉落入草丛之中。
　　只是一股莫名的冲动支使着我上前去，用自己右手的手掌温柔的覆盖在她的眼上，止住了这一切悲伤的源头。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龙翔……”
　　没有泪水的泣声，显得那样的绝望伤感。
　　我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左手却死命的握紧，攥成了一个结实的拳头。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全部吹熄你心中所有为他燃起的烛火。
　　然后搂着你，用我的温暖陪在你身边，迎接我们共同的黎明的降临。
　　一起再看日出，再看朝阳。
　　那样的温存，他给的了，我也照样给得起。

　　这个时候，是帐中被燃起的微弱烛光，消散了我的火气。
　　因为我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你们让箫将军进来吧，相比凭你们也没那个本事能够拦得下我们英勇神武的箫将军……”
　　昃恭的声音扬起，两位士兵立刻顺从的退到一旁去。我见状自己掀开帘子，落落大方的走进帐内。昃恭果然已经睡下，此时正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靠在墙壁上，目光充满十二分谴责的望着我，正待开口询问，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原来真是我会错意，他竟是真的病了……
　　“深夜打扰军师大人，箫羽真是抱歉。”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正准备躬身告辞离开这里，却被“哐啷”一声的声响给镇住了。只见昃恭愤然站起身，拂袖扫落桌上的一盏玉石砚盘，落地顿时是一片墨绿色的玉石粉碎俱焚之状。
　　“箫将军这是在戏弄昃恭么！”
　　“不……”
　　我摆手否认，却没来得及挡下他接下来的动作。他左手握起一件东西，高高扬起，用力的朝我站立的方向扔去。我没有闪躲，只是硬生生的接了下来。一柄毛笔垂直的刺入我的左手手心之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升起。
　　痛……这家伙下手居然丝毫不留情？！
　　“这是你应得的，无紧急军事擅自闯入军师帐内，理应杖打五十。这点小小的教训算是给箫将军卖了个人情了，望将军日后谨慎行事，切记三思而后行！”
　　居然没有一点悔改之意，随便伤人的他不道歉还嘴硬？！
　　抬头便是迎接上对方恶狠狠的眼神，一点都不似病人般的温柔。真是的我要不是箫羽，定好生的教训一下你这个狂妄的家伙！算了……我忍不还不行么。
　　“那箫羽还要谢谢军师大人的体贴之举了呀，就请昃恭军师好好的养病吧，箫羽也不强人所难了，就此告辞。”
　　简直是逃一般的速度跑出了昃恭的帐篷，边轻揉着左手手心边喃喃自语的“祝福”着这位脾气极坏的军师大人的病迟迟恢复，忿忿不平的回去了自己的营帐倒头就睡下了。
　　送走了箫羽之后，昃恭马上就倒下了。
　　果然不应该去吹冷风整整一天，还是说主人的药效开始发作了呢……原本只是为了作戏放手让毫无心计谋略的箫羽一人去应战，现在却是心底像半桶水一样七上八下的担心了起来。
　　这次若真的开战，恐怕就真正的要结束了呢……
　　只是，作为破军智者军师的昃恭的心，又该何去何从呢？
　　望去窗前一轮明月，皎洁的银色月光洒满大地，此时此刻的衡州还是一片安然寂静的模样。
　　次日早晨起来之时，如我所愿般的接到军师昃恭病情加重病倒在床榻上一事。
　　却是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三日之后，如今已是两日之后面临的生死浩劫。
　　失去了智者军师的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把握能够打赢这一场恶战呢？

　　第四十五章

　　如果让任何一人看见此时此刻昃恭面对我的神情，都会毫不犹豫的认为她是确实恨我到了极点，要亲手至我于死的地步。
　　可是有一个人不会这样设想。甚至，在他离开之前，交付给我的除了这一身红衣之后还有一句话，一句同军情无任何关系的话。
　　他说，请你一定要相信昃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绝不可伤他。
　　箫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神竟然是饱含着浓厚的忧郁。
　　话虽说如此，对方的凶器已经抵上我的生死关头，这种无谓的信任还需要继续坚持下去么。我冷冷一笑，以极快的手刃横空劈了下去，力度全部落在她持匕首的手腕上，只听见她低低的轻呼了一声后匕首掉落地面清脆的回响。
　　“那么现在，又如何呢，昃恭大人。”
　　我一把用力的拽住她的双腕，将她的动作束缚困在我的掌握之中，借着皎洁的月光从上往下的俯视着她。她狠狠的咬住下唇，黑色的双眸瞪大了盯着我，拼命的想要挣脱出我的控制。看到这样不同冷漠孤傲常态的昃恭，我忽然间生起了一种想要捉弄她的冲动。
　　“想是现在任凭我要对你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我所欲吧……”
　　腾出空余的右手，情不自禁的伸出轻轻的触摸着她冰凉的脸颊，这样光滑纤细的皮肤纹路，果然不是男子所能拥有的程度。我居然一直忍耐着的对象不是智者军师的男人，而是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真是可笑之极呀。
　　她身子微弱的颤抖着，紧接着是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处流淌下来，暂停自我的指尖所停留之处。垂眼望下去，她长长的黑色睫毛搭落着，沾满着点点滴滴晶莹的泪花，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忍不住自责起来。
　　玩过火了，这下该怎么收场才好呢。
　　懊恼的松开了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始诚恳的道歉道。
　　“刚才是无心之举，并没有要侵犯你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捉弄一下你罢了，没想到你当真了，真是对不起。”
　　话音刚落，迎来的却是对方耗尽全身力气的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回击在我的右脸颊。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委屈的喊疼，她却是捂住自己的右脸颊满脸涨红的跑开了，只遗留下我一人摸不着头脑的傻傻站在林间，对着这幽邃的夜色叹着气。
　　狼狈不堪的回到营中，没想到郭鞅却守在我的营帐里，带着一脸怒气的左右来回不停的走动着。看来是偷跑的擅自行动被发现了么……我只得挤出一张笑意盎然的脸上去便是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晚安喔”。
　　“什么是晚安！将军你吃错药了么！这么晚了将军您这是魂不守舍的去了哪里？！”
　　“啊，今夜月色很美，不如我们就此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呀～～”
　　“在军中喝酒可是要罚杖打五十的喔，将军难道想向我们以身作则的立个榜样么……”
　　“当我什么也没说= =a”
　　郭鞅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像是一下子得到了什么答案似的，恍然大悟的捧腹大笑了起来。这下轮到我恼火的不知所措的怒视着他了，不耐烦的大声吼道。
　　“不知道郭鞅深夜拜访有何要事，如果只是这些闲话家常的话，箫羽就此送客！”
　　“是这个了～”
　　一封印有红色印泥的信件被塞进我的手中，我确认了印泥的完整性之后，飞快的撕开扯出里面的信件读了起来。
　　偌大的白色纸张上只写了六个秀气的大字：雁荡湖，夜偷袭。
　　“这，这是……？”
　　“军师大人的策略。方才他亲自来过这里，好像知道将军不在似的，嘱咐我把这封信交给将军，说是对付长公主军队的计划，然后又慌慌张张的拂袖离开了。”
　　“昃恭的意思？”
　　竟然，和我想到了一起去了么，我苦苦思索一天的妙计，如此轻松的就在一瞬间被对方所构思出来……这么说我根本就应该本分的守在原位不动，届时这位军师大人自然会有命令下来。还是说，我白天的所有举动，包括同兰家小姐的交易在内，都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的么。
　　真是让人感到失败的反击呀。
　　“对了，将军刚刚是出去花前月下会美人了么？这位美人还真是不怜香惜玉呢，将军大人这么俊美的脸也被她挠出这么一道红色的痕迹来了，真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