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奈何桥上徘徊了有些年头了，至于多久，大概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在这里见过许多我熟悉的人，皇阿玛，皇额娘，还有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朝我挥挥手，然后同我道别，喝下一碗孟婆汤。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等，在等谁呢？我想了想，没说话。）
（我在这桥附近搭了一间小茅屋，还自己折腾了一套桌椅，有时候和同样无所事事的鬼魂们一起切磋牌艺，打打马吊，这天，当我海底捞胡了个大四喜的时候，突然听见桥头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眼看她，心神一动，朝着她动了动口型。）你来了啊。

（我看着她一路小跑着过来，好像回到了当年还在宫里的那时候，她小跑着去给三皇姐送糕点，还差点将糕点洒在我的衣衫上。）
（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看到前面的麻将，整个心思就落在那上头，将一旁的空椅子拉开。）这是我们这儿的新玩法，叫卡五星，三缺一，你来的正巧。
（看在我同她曾经相识的份上，这个为她讲解玩法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头上。）只能碰，不能吃，还有四六卡五星，为大胡，记住了吗？

（寻常牌九，无非吃、碰、杠、听牌几种，在他规则数语听来，答得十分坦诚）没记住。
（提起裙，落他下家，却也轻快坐下了，正正露出脚上素净的鞋。偏靥去看，春山为难的拢作一团，嘟哝道）原来我在如今扬佳小辈们的心里，衣着品味这么素雅啊……
（说罢，握了张牌在掌心，沁凉一片）不管了，我们先试试，打一圈就晓得规则了。
（懒散的支了颐，只等他们几个“老手”洗牌。直至几人面面相觑时，适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愕！）牌还要自己洗？！

也罢，就你那脑袋，输个几圈也记得住。
（这把成功停牌自摸，将牌洗好码好，作壁上观状，看她一副大惊小怪模样。）上啊，该你了，这卡五星，每次只有三人玩，你没发现牌少了吗，万字花色都被抽走了。所以每局获胜的人下局休息，依次轮流。
（我这些个老牌友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的道理，商枝头把上阵，碰也碰不到，杠也杠不到，很是惨烈，看她鼓起勇气气打出一张五条，只听两边亮牌声，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果然技艺高超，第一把就一炮双响，还都是满番，厉害厉害，来，继续。

（因是头回玩，到我时，打哪一张总要斟酌再三。又摸来一张雀儿，正是犹豫，只见他人凑过来，想看我手里的牌。下意识要护，伸出手，推开他咫尺间的脸）我自己打，你不准看。
（恶狠狠的）再偷偷看就戳瞎。
（罢了，打出捏了许久的五条，双响。懊恼的耷拉在桌上）能不能对新来的好一点...就好一点点？
（桃腮也鼓了，又哼哼了一声）你们在这样，以后没有新牌友愿意来了！

（我一番好意指点，她倒是不稀罕，偏生要去撞这个南墙，听着她的气话，倒是一乐。）
你知道我这儿的牌桌上换了多少人？要是真的说起来，怕是比那桥头孟婆处的生意还要好，也就今个儿你运气好，能让你在这儿过过瘾。
（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玩法，只记得无趣的时候在这河边的小屋旁这般消磨日子，有时候我对面坐着一位艳鬼，有时候也会是满脸凝重正在思考的商人，而今天我对面的，是个桃花眼的白面书生。书生这把休息，那便轮着我上了，好心让了她一把，没吃她放出去的炮，可是挡不住这财运旺，悠悠然道。）
七对。

（听寥寥几句话，视线短暂的停留在他的手腕、指节，在雾蒙蒙的水汽中，显得额外的白。乌珠转过，又落回一团糟的牌面上，随口问起）那你呢，你为什么不离开？
（脱离七情七苦是好，可是，这里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安静了。）
（揉揉指尖，在桌面逡巡过，看他摸了下一张牌，自摸。长眉一横，气的在桌底踢了踢他的脚）再自摸我们就绝交！

（我为什么不离开，这个问题我已经听了太多遍了，可是今天我终于可以说出我的答案了，我看着她熟悉的眉眼，笑了笑。）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啊，傻姑娘。
（我同她说着闲话，这些牌友可是不乐意了，嚷嚷着赶紧下一把，这局我休息，看着她又在一旁踌躇不定，探着身子看了看她的牌，这把倒是不错，有翻盘的迹象，这盘能胡的牌太多，看她神色有些迷惑，索性代劳，将她的牌全部推倒。）亮牌——一四七条。
（看她那还未反应过来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着吧，哥哥带你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让他们方才欺负你新手，这就给你把场子讨回来！）

（偏靥不去看他，咬着削葱指尖，有些局促，不小心将捏手中许久的六条打了出去。没搭他话，脑子里费劲的在想，若要凑个七对，还差三张牌，我方才打的…唔，我方才打的，是哪一张来着？）
（在此时，我忽然有些庆幸。幸好不是在人间，没有如擂鼓的心跳声，也没有偷偷爬上耳后根的绯红。）
（乱的如同被小猫挠乱的线团，只见他手一抬，替我把牌摊开，胡了。）
（另两人招呼着继续，长指费力的抠着石桌上嶙峋的石子儿，险些要掰下来几颗。“七条”，“八筒，“二条”，人声、翠玉声中，轻轻递向他一句）我不信。

（孟婆也曾问我，为什么始终徘徊在这儿，我指着河边这些和我一样的游魂道。）你看这儿，多少人逗留不愿意走，可我一不贪恋旧梦，二不向往来生，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我死的不算威风，却也对得住我的姓氏，那一年我第一次随军登上战场，也曾少年意气在战场上驰骋，也曾同人夜谈回望京城，那场战争我军得胜而归，我却没有随军回京。我有时候曾想，我的尸骨埋在何处了，是立了一个衣冠冢，还是被好心的鄂卓大人一道带回了京？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了。
（我听着她轻声一句话，手中玉牌落地，应道。）也是，你似乎从来都没怎么信过我吧。
（话锋跟着一转，调侃道。）不然你方才怎么不听我的，非要打那个什么鬼六条！

（一手支着脸，冰凉掌心，却隐隐感到几分灼人。闲在旁，晃着桌下的脚，扬眉哂他）那是因为你嘴巴坏。（顿了顿，纤细指尖向他胸前，铜铃又响）心地也坏。
（之于是什么遗憾，我没有问。）
（几厢闲谈，坐他下家白面的书生，一壁打着牌，一壁听的津津有味。唇一咬，冲书生磨了磨牙）不准听了，打你的牌去。
（往他边上坐了一点儿，再听后话，拧了眉，抬首看向他）打六条怎么了，刚刚赢的人明明是我！

好好的条一色不作，非要做个小胡，你还真是容易知足。
（一旁的桃花眼一个劲儿的瞅我，眼神中的玩味不言而喻，我同他，也算是个老牌友了，可是说过的闲话，加起来估计也没今日这么多。好像这个姑娘来了，我在这儿奈何桥边停留的鬼魂生涯也重新变得鲜活。）
我若是心底坏，你还能在这儿见着我？你廉王爷我生前，可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再加上曾为国征战，一腔热血洒边疆，对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见你烧个什么给我，哎，真是没良心的人啊。亏得小爷我当年对你那么好！

（轻轻别过脸，只拿眼尾去瞥他）不听不听！你要真有说的这般好，怎么没往九重天上去，还窝在这儿？
（那边，白无常，黑无常又渡去几人，孟婆殷切笑着，给他们递过汤，腾腾热气间，她眼角却是向我这儿，再一指桥头。一愣，猛的回过神，牌九仍再继续，谁又打出一张九筒。聊赖的撇撇嘴，他们这圈，打的可真是久...）
（指尖拢在袖口里，触及这串铜铃，没有生锈、也没有缺口，光洁如新。其实它早在某年应声而断，铃铛四散开，我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银钏。）
（低下头，捋起无丝毫褶皱的衣摆来。）没人跟我说过……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时候好像发生很多事。（将衣角叠好，拆开，叠好，再拆开）宫里很乱，我获恩赐出宫后，过了很久才知道，元安公主和她的驸马早已离开，等我赶去，偌大的公主府都没有人啦...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些往事，絮絮叨叨的同他一一说起。仿佛又回到扬佳府，不大爱出门，也不大爱见人，垂垂老矣。）我活了好久好久。

（轻轻嗯了一声，应道。）是挺久的。
（想早些问你那句话，想早些将心结解开，想早些再同你见上一面，可是又舍不得。舍不得让你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舍不得让你再也看不到鸟语花香，又盼着你长命百岁，又盼着早些与你重逢，还好，还好，我总算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白面书生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儿碍眼，打完这盘知趣的离开，我拉着商枝起身到一旁的小径，在这儿可以清楚的看见对面那岸的曼珠沙华，云淡风轻道。）看在你当初不知情的份儿上，小爷我也就不同你计较了，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