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
至少在特别作战班赶来之前,松木林里的长夜都是异常安静而缓慢的。
在后来的岁月里,那段伯格一行走后,特别作战班来前的松木林,很多次地出现在杰瑞的梦里。在梦里那儿总是晚上,总是下着雨,有时是滂沱大雨,暴雨如机卝枪扫射,松叶勃然大怒,哗啦啦地咆哮;有时是微雨,像巷子里传来一阵阵绵密急促的女人的脚步;有时是雨后,水珠从松叶上落下来,声音空洞,地面的水洼闪着光。
梦里总是没有人,没有伯格,也不再有特别作战班。
这段时间里她在树林寻找那五名护送她的调查兵的遗体,并把遗体都归到一处安置。被雨水浸泡的尸体变得异常沉重,杰瑞只能抱住尸体的上身去挟动他们。湿透的鞋子半嵌在水坑里,她在泥泞里滑倒了好几次,身上沾满了泥和松针,也滚上了调查兵的血。微弱的夜光里那些死去调查兵的脸是血色尽褪的灰白,像一块块石膏像,有的石膏像睁着眼睛,雨水流入那里面,折射卝出光晕,透着一种生命犹存的假象。
松木林里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干可以被几个成年人手拉手环抱,杰瑞将这些遗体都拖到了这棵树边,让他们靠在树下,一个个调查兵便成了树下的沉思者,杰瑞汗流浃背,不过很快在寒冷的雨夜中颤抖起来,她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拖过来,时间就在这反反复复的劳动中流逝,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停止了一切思考,她也不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用湿漉漉的手指擦拭他们脸上的污浊,并小心地避开他们的鼻梁和嘴唇。
直到她来到杰弗森跟前——那个曾与她交手过的粗声大气的调查兵,杰瑞将他脸上的泥土擦干净后,下意识拉起他的胳膊,他精神抖擞的胳膊是她的三倍粗,她轻轻松开手,杰弗森的胳膊便像断线木偶般掉在地上。
死亡的恐怖便在于,你永远无法预测一个鲜活的可爱的人,变成死人时会多么叫人恐惧和恶心——虽然你的良心不允许,但你不得不承认看见死人的一瞬心底闪过的那条裂缝般的作呕感。没错,杰瑞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真切地感到肠胃翻卝搅。现在她跪在杰弗森跟前,用双手将他冰冷的大手重新捧起来,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她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直到树林深处传来滑索声,利威尔和他的特别作战班赶到了这里。
“我X……!”她听见奥路欧的声音,因为震愕,连咒骂都如鲠在喉。
杰瑞垂下眼,将杰弗森的手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接着,她听见佩特拉的喃喃。
这时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了,那个稳健而不徐不疾的脚步,踏着湿卝软的泥土,也踏着她的神经,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然后在特别作战班的当中停下来。
杰瑞不露痕迹地深呼吸,接着站起来,“我们在回兵团的路上遇到了伯格,就在这儿。”她转过身,背朝五具调查兵的尸体,她说完后在雨中抬起头,雨水纷纷扬扬地打在她的睫毛上,她的视线落在利威尔身上。
“伯格下令后,凶手便用这把枪安装在类似立体机动的装置上,在高空打死了这五名同伴。”她拿出了利威尔送给她的那把蛇形手卝枪。
“兵长,所有人都是被一枪致命,除了卢梭卡,背部和右腹中了两枪,致命伤在右腹。”根塔和佩特拉检查了尸体后,回头说道。
“可恶……伯格他怎么会,他为什么这么做啊!”半跪在遗体前的奥路欧一拳砸在地上,泥水四溅。
佩特拉脸色煞白,压低声音说,“为了牵制伯格以免他对杰瑞不利,团长邀请曼德波拉长老来兵团医疗部做支援,原以为这样,伯格近期就不会轻举妄动,没想到……”
“没想到激怒了他。”杰瑞轻轻说出了后半句,“曼德波拉长老是伯格心中非常重要的人,伯格一向痛恨被要挟,这么做,会让他很生气。”
“喂!******是什么态度啊!”奥路欧冲到杰瑞跟前揪住了她的衣领,这个女人闲散的语气叫他心头发毛,不,准确地来讲,是让他不安了,“要不是为了你……要不是因为******逃狱!我们也不会死五个兄弟!你明不明白?!”他悲愤地冲她吼道,“还有兵长!他差一点就和你在希干希纳区一块喂巨人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如果不是你跑到希干希纳区,我们班还能救更多人!更多的玛利亚人就能活下来!你这天杀的女人!你到底有什么秘密统统给我说出来啊——你……”
突如其来的力道击退了奥路欧,他连跌了两步,定神惊愕地看着利威尔,只见对方侧脸阴冷地丢出两个字,“闭嘴。”
奥路欧愤愤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挑衅地看着杰瑞,眼下所有人不再出声,四周温度骤降。
“继续。”利威尔转向杰瑞。
“凶手的名字叫卡文,是女性,据我所知不是温特家族的人,也不像是和伯格认识时间较长的人。五名同伴被杀后,在伯格和她的对话中我听到这是一次试炼,对手是调查兵,”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接触过这种武器,但是有足够高的立体机动操作技术的人。另外,这次试炼,似乎是为了让一个人’满意’。”
沉默准确无误地降临,黑夜却在这一刻开始有了褪去的迹象,可在所有人的心里,此刻穿梭在林间的风声就像伯格可恶的嘲笑,这场经久不息的雨,仿佛伯格啐到他们脸上的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