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花
一
“一，二，三，四！”
马丁·冯·海因里希笔挺地站在高高的观礼台最中央，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下方，如削的脸庞上表情威严，坦然而自豪地接受受阅队伍的注视礼。坐在他身旁的是他的父亲——哈布斯堡王国国王威廉·冯·海因里希。威廉国王年已七十，满头银发下带着笑意，抿着嘴，白色胡子不时抖动，似乎对自己儿子的表现格外满意。雨过天晴的阳光下，王子马丁鲜红色的军礼服和胸前成叠的镀金勋章，在观礼台上观礼的一众达官显要中格外令人注目。
这里是哈布斯堡王国首都林茨，今天，哈布斯堡最精锐的军队在此接受国王和人民们的检阅。
一列又一列队伍整齐划一地高喊口号从广场前走过，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向观礼台中央。广场上还残留着水渍，靴子踏过小水坑，溅起灰色的水雾，然而队伍并不曾有一丝动摇。每个士兵都发自内心地为自己、为这支军队、为自己的祖国而自豪。他们手中锃亮的新式燧发枪，正向世人耀武扬威，宣告这支军队如何让敌人闻风丧胆。
广场周围的房屋檐下，是各式各样的市民们。有的人仪表堂堂气质高贵，有的人外表肮脏身躯佝偻，但往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类人今日都自愿地聚在一起，只因为这是他们共有的军队和国家。他们拥挤在神情严肃的军警背后，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疯狂地向着受阅队伍挥手，高喊，向他们传达自己的敬意。房屋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盛装打扮的少女们从窗里探出身来，向外洒出新摘下的鲜花花瓣，片片花瓣在人们头顶飞舞，飘落到市民和士兵的肩膀上，空气里顿时弥漫开阵阵花香。
士兵们也被这狂热的情绪感染了，他们如同合众为一一般，于一刹那齐齐举枪致意。于是所有人也都发出更大的欢呼。马丁·冯·海因里希也适时地高扬起绶带装饰的右臂，致以来自哈布斯堡王国王室的祝候。当然，也少不了少女们花痴般的尖叫。他向四周看去，下方是欢欣鼓舞的民众和斗志昂扬的军队，远方是高低参落的建筑。几百年来这些建筑从少到多从稀到密，王室的励精图治，和民众的爱戴，最终造就了这望不到边的王国首都哈布斯堡。也许他还会有许多烦恼，但他绝不会被困难打倒，因为他竟真的有种感觉，就是这些人民，和这个国家，在不久之后，将会和他站在一起，迎接这个时代的挑战。
而他绝不是懦弱者。他也绝不会让子民无谓牺牲，他也将为这个国家贡献出自己的鲜血。
……
在受阅的队伍全部经过广场后，尽管年迈的国王已先行离去，但人们仍旧聚集在广场之上，喧哗着，久久不愿离开。马丁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疲倦，但是面对如此热爱国家的民众们，他不愿也不能离去。一个不大但明亮的声音从人群深处传出：“王子殿下！为我们讲点什么吧！”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但随即又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洪亮：“王子殿下！为我们讲点什么吧！”
于是马丁再次举起他的右臂。气氛再次变得平静。
“好。”马丁·冯·海因里希放下手臂，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想错过这一光荣的时刻。
“我们国家有着六百多年历史。在这六百多年里，无数国家建立，也有无数国家灭亡。东方强权兴起，旋即西方霸主败落。然而，哈布斯堡王国还是那个哈布斯堡王国，从立国起，从未变过。”马丁·冯·海因里希骄傲地讲述着过往的那段历史，他的目光如炬，他的神态庄严，“我一直以来都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哈布斯堡王国能屹立不倒？于是当我回顾历史，看见我们的先辈，也包括我的父亲，无一不把国家兴盛作为毕生的事业。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有的人一边望着王子，一边用手巾默默地擦拭自己的眼睛。
“不过今天，我想到了更多。一直以来，王室都是哈布斯堡王国的象征，是我们的守护者，这是在场的每位公民从小都了解的事情。但是历史上也有许许多多和我们王室一样的国王，也是兢兢业业地治理国家，希望国家强大，而他们大多都倒下了。所以我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也在默默守护着我们国家。”说到这里，马丁·冯·海因里希的声音陡然变大，他猛地举起手来向下一劈，“那是什么呢？我要大声地说，那就是辛勤工作的每位公民，就是不惧牺牲的每位士兵，就是我们国家的每一个人！”
“很少有人这么说过，因为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们每一个人拥有的力量。”马丁的神色愈发慷慨激昂，“但我们国家要想更加辉煌，我们每一个人要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就必须发现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力量。我相信，我们国家拥有这样的人民，就绝不会化为历史的尘埃。为我们自豪吧，作为哈布斯堡王国的公民！”
终于，广场上，街巷里，哈布斯堡王国的每一个角落，都迎来了最大最大的高潮。

二
一只蝴蝶穿梭在明暗斑驳的通廊里，窗户被涂上了缤纷的颜色，灯光经反射投在蝴蝶翅膀上，竟分不清是蝴蝶的本色，还是颜料的彩色。
蝴蝶振动着翅膀，拐过通廊，飞上旋转楼梯，来到楼上的走廊。它似乎被走廊末端的光吸引了，便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然而在抵达终点前，一堵肥胖的墙撞上了它。
丽塔·特蕾莎搂着身旁肥成一团球的中年男子，略施粉黛的精致妆容上是她那全城闻名的招牌微笑。身上的晚礼服是裁缝大师施耐德的手笔，拖尾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规律地挪动向前，在她身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她可以看见走廊两旁侍立的侍者正抓住每一个间隙偷偷瞄向她的柔顺秀发，她清纯妙丽的五官，她裸露在外的如玉般的香肩和玉背，她的细腰……
她当然知道身旁的男子正在不住的咽口水，肥大的右手早已攀上了她敏感的腰际。但她对此视若不见：她是属于这个男子的……玩物。很小就懂事的她知道，在这世界上，一般来说，只有赢得男人的注意力，才能实现作为一位女人的价值。
而在现在，她就是公主。人生之幸，也许莫过于此了。
更何况今晚的宴会上都是些大人物：丽塔身旁这位男子看似不起眼，但街头小巷都在议论他何时买下半座首都，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见他一面而不得；在走廊末端的大厅里等候的，还有来自林茨的各大银行的掌舵人，比起身边这位男子也毫不逊色；但是，他们都只能是配角。
真正的主角是马丁·冯·海因里希，老国王威廉的儿子，将来哈布斯堡王国的继承人。
也许王子才能是公主的归宿。
……
在今天的御前会议后，马丁就闷闷不乐。
马丁从小熟读史书，对王国历史了如指掌，当然也知道老父亲年轻时的情景。那时全国上下最显贵的就是贵族们，他们在各地拥有连绵成片的庄园，在国内最富有也最有地位，是父亲值得依赖的国之栋梁。然而不知何时，从西边传来了先进的机械和制造技艺，一些贵族摇身一变成为了工厂主和银行家，也有一些原本卑微的人一夜暴富跻身这一行列——当然马丁对他们劣迹斑斑的过去也是很清楚的。
马丁觉得，世道真的变了。以前贵族的一家独大变成了如今贵族和资本家们分庭抗礼，而市民们也觉醒了。父亲最近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也渐渐将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处理，他也有了继位的觉悟。至少现在他认为市民是站在他一边的，但贵族和资本家们的态度，他还不完全清楚。
不过马丁很快就能完全清楚了。如今世界的形势也愈发不明朗：资本家在所有国家都生根发芽，工厂制造的枪炮渐渐取代了铁匠打造的刀剑斧头，谁在这场变革中掉队，哪怕它有再深的根基再久远的历史，也是要被火药打得粉碎的。而贵族们似乎就将成为第一个掉队者。御前会议上马丁发表了建造更多工厂尤其是军工厂的意见，然而贵族们一致反对，原因竟然是工厂把庄园的农民都抢走了，他们的土地无人耕种。少数能够出席御前会议的银行家则鲜明地支持他的意见。
马丁已经在思考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要不要放弃贵族们。
坐在装饰豪华的大厅最醒目的位置，四周是来自首都的各位银行家，马丁却有些焦急，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来。
所幸他没有等待太长时间。随着门口的侍者一声高喊，雕花的金色大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随意的男子和一位身着晚礼服的女子一同走了进来。
“现在到来的客人是七国军火的主宰者，工厂的统治者，尊贵的穆勒·克劳斯男爵！”
其他坐在大厅里的银行家们都看向那娉婷的美人；而马丁把视线紧紧地投在了穆勒·克劳斯男爵的身上。

三
丽塔·特蕾莎偎依在穆勒的身边，她的绝美笑容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难以抗拒。不过自从进场后，她的视线就转移到了马丁王子的身上。
在一群体态各异的商人里，高大英俊的马丁王子鹤立鸡群。会议围绕着他进行，所有人轮番提出各种问题，而他对答如流，毫无停顿。他的表情坚定而不容质疑，神色自信没有惧色，虽然在座各位的财富抵得上国库十年收入，然而有如此气场的只有马丁一个，就算最富有的穆勒也不能。丽塔不断地向各位敬酒致意，用她的如簧巧舌活跃着会议的气氛。
在激烈而不失风雅的讨论后，会议终于告一段落。穆勒站起身来，丽塔也适时地站了起来，顺便舒展了下她青春美丽的躯体，这让有几个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很抱歉，我还没有向大家介绍我身边这位美人。”穆勒让开身子，于是丽塔俏皮地转了个圈儿，一个滑步便滑到了大厅中央。晚礼服的裙摆随着圈儿飘了起来，底下的丝质白袜若隐若现，此刻丽塔就是那朵盛开的娇艳鲜花。“丽塔·特蕾莎。怎么介绍呢？嗯……她就是神赐的礼物，不是公主的公主。”穆勒思索了片刻，用简短的话给出了最大的赞美。
所有人都坐在坐位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丽塔。大家都知道，表演的时候到了。
丽塔·特蕾莎站在大厅中央，宽广的大厅留给她足够的空间。“为大人们奉献表演，是我的荣幸。”她低着的头突然间抬了起来，世间罕有的绝世笑容，和绝美的容颜还有娇躯，一时间竟让众人为之失色，似乎她才是这里的主角。
角落里一支乐队不知何时已经布置好场地，开始了演奏。婉转悠扬的《维尔茨第四交响曲》就像小溪流水般，伴随着丽塔轻柔的舞蹈和空灵的歌声，不知不觉间流入到每个人的心底。无论是高贵无上的马丁王子，还是家财万贯的一众商人们，看过的表演都不知凡几；但他们都被此时此刻所震撼。
丽塔舒展着玉臂，如蜻蜓点水般迈着轻巧的步子，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在完美的舞姿中得到了全面的展现。众人都被她的表演吸引于其中，而她的视线也没有离开马丁分毫。
突然间，歌声、乐声和舞蹈都戛然而止。除了穆勒之外的所有人都惊醒过来，互相对视，不知要有何事。然而丽塔猛地一跺脚，音乐立刻从幽柔婉转变为热烈高扬，轻柔的舞步转瞬间被活泼的踢踏舞步代替，穆勒爽朗地大笑起来，欢快地拍起了手。刚才紧张地气氛全然不见；马丁甚至惊讶得站了起来。
马丁早已察觉到了丽塔对他的关注。看着丽塔的一颦一笑，一静一动，他的心里也不禁泛了波澜。这是多美好的女孩子啊！
……
马丁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是如何压抑他的内心的，而病弱的母亲总是在他身边抚慰他。后来马丁长大了，也明白了很多，懂得了父亲对他变得成熟的期望。但是虽然马丁原谅了父亲，母亲却早早地离他而去。于是他心底的某处地方，永远的冻结成了冰。从此没有一个女孩进得了他眼；马丁也真正地投入到了事业中去，再也不复返。
直到今天，那处坚冰被温暖的春风拂过，突然张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痕。不过也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痕罢了，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毕竟还要成为未来的国王。恍惚之间，他看见肥胖到身体变形的穆勒也站了起来，走到了丽塔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而丽塔则一声娇笑，然后顺从地和穆勒共舞起来。他眼睁睁看着穆勒的动作越来越露骨，最后，在一次旋转中，丽塔的礼服应声滑落。
于是一切声响戛然而止。丽塔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只剩内衣的半裸躯体，肩膀微微颤抖着，然后，抬起头，紧咬着嘴唇，斜视着保持着暧昧动作的穆勒，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左脸一个响亮的耳光。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我是穆勒·克劳斯男爵。而现在坐在这里的，除了大银行家，还有我们国家的王子，未来的国王。”穆勒捂着左脸，先是瞪了丽塔一眼，然后环视一周，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被打的地方先是发白，然后充血变红变紫。“没有一个人敢质疑我们这些人对国家的重要性。而你，离开了我们男人，还剩什么？丽塔，你尽可以在自己的幻想里做你的公主，可你惹怒了我以后，你就只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
丽塔的眼里噙着泪花，但她很倔强，泪珠在眼里打转却一滴也不掉下来：“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可我也是个有尊严有脸面的***。”说罢，她也不捡起地上的礼服，就这样裸露着身体向外走去。
但在她走出大门的前一刻，一只温暖而坚定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你不用走。”马丁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这章被和谐了，先发图片。

阁下是女神传吧小吧？

不错的

四
丽塔转过身来，脸上两道泪痕划过，把妆弄花了。她明亮而被雾气笼罩的双眼仔细地扫过马丁的面庞，在反复确认马丁是真诚的之后，她的声音终于崩溃了：“不，我只能走。”
马丁紧抓着丽塔的右臂，回过身来，看着还站在大厅中央的穆勒，爽朗地笑道：“穆勒男爵，我相信这都是误会。”
穆勒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王子殿下，我也认为这是误会，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完穆勒又看了面无表情的丽塔一眼，叹了口气：“哎……丽塔的确是个千年未见的美人，是神赐的天使，但终究还是与我无缘啊。这件事也是我过错在先，那这样吧，我不追究她的罪过，但她得进监狱。王子殿下您觉得如何？”
马丁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把把丽塔拉到身边：“不……不行。”
听到前半句时，众人顿时压抑不住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然而马丁的话并没说完：“既然如此，就让我收留她吧。”
前后强烈的反差让大家没有反应过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好在穆勒赶紧向马丁深深鞠了一躬：“我明白了。王子殿下，您的办法是最完美的，也只有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了。我也相信，有如此品质的殿下才是值得合作的殿下。那在下告辞了。”
丽塔看着大厅里发生的这一切，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等到大厅只剩下马丁和丽塔两人的时候，丽塔才想起自己现在还处于只有内衣的状态，发现王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脸腾一下红了。
“我……”她赶紧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件晚礼服，恨不得有道缝能让她钻进去。
马丁识趣地背过身去，若有所思。
待丽塔穿戴好之后，马丁又转了回来。虽然脸上一片花，礼服也不够齐整，但丽塔天生的靓丽还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就像一块刚出土清洗干净的温玉。
“谢谢……”丽塔手指交叉靠在身前，怯怯地看着马丁，小声说道。
不知为何，马丁此刻想到的，是自己早逝的母亲。他坐回沙发上，招手示意丽塔坐过来。于是丽塔靠着他坐了下来，偎依在他身边。
觉得仿佛经历了一场闹剧，马丁突然想笑。“你觉得这不很荒谬吗？”
“殿下……很抱歉我……没有这种感觉。”丽塔有些紧张。
但马丁并没有进一步问她。“前一刻你还属于穆勒，而现在你就属于了我。呵呵，命运对所有人并不是公平的。”他自言自语道，“我收留你，是希望你能拥有我们国家每一个女人原本应该有的正常生活：嫁人，生子，做一个贤良的家庭主妇。这样我们国家的每个家庭就能得到幸福。”看见丽塔的脸色发生了变化，马丁觉察到了话里的漏洞，连忙摆手解释道，“哦不，我对我的婚姻并没有如此想法……不，不是，我只是说，我希望你能够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等待我的还有太多事要做了，国家大事很忙的……”看见丽塔神色越来越疑惑，马丁的脸也少见地变红了。
“殿下，您是王子，是未来的国王。”丽塔站到穆勒面前，然后当着穆勒的面跪了下来，“而我，只是别人叫我公主罢了，不是真的。而且我是真的没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很荒谬，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
接着，马丁从丽塔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心酸的故事。
丽塔·特蕾莎，原本是哈布斯堡王国一处偏远村镇的贵族之女。原来虽然在贵族中不入流但生活还是挺自由自在。但是后来国家开设了大量工厂，农民们开始逃亡，渐渐她父亲的庄园便破败了，她的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而她则被酗酒的父亲卖了出来。
真正尝到底层人民的苦难后，她学习了一手好的纺织手艺，只希望能靠劳动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新的贵族看上了她的美貌，她被迫成为了贵族们的玩物，辗转之下便来到了这里……
“殿下，我觉得你虽然肩负了很多责任，但是并没有放弃优秀的品德。我知道历史上能做到这样的都不会是小人物，必定能成就大事业。”丽塔一字一句地说道，神情坚毅而决绝，“我对您的思想由衷的敬佩。不过对您对于女人的态度，我有不同看法。我曾经也幻想着那样的生活，嫁人，生子……但现在我不了。我明白，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这么过下来的，我也理解她们的想法，但我并不想这样。我到现在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人要想不被欺负不被歧视，就得有自己的力量，就不能靠别人活着。之前的我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但我相信殿下您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马丁站了起来，把丽塔从地上扶起：“看来你的确经历了很多，有许多事情也是我从未了解过的……也许你说得对吧，但你现在还得靠我。我曾向神发誓，怜悯每一个高贵而受磨难的心灵，唾弃每一个卑劣而享福的魔鬼。丽塔，我相信你的心灵是纯洁高贵的。”
……
马丁和丽塔携手走出大厅。窗户在灯光下依旧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突然间马丁悄悄地凑到丽塔耳边：“我刚才一直在想，穆勒是不是本来就想把你送给我？”
丽塔颤抖了一下。“他是这么想的。”丽塔咬牙说，“但我有我的想法。正如我所说的，我是一个有尊严的婊子。”

五
马丁很忙，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在那次会议后，他很快就在御前会议上拿出了一份细致完善的议案，根据议案，哈布斯堡王国将会向国内总共十二家银行组成的财团贷款二十万法特（法特是哈布斯堡王国主要货币单位），用于开设军工厂，生产最新式的枪械、火炮与弹药；另外还要配套开设煤矿和炼铁厂，以提供必要的原料。
贵族们自然恼怒了，他们在御前会议上疯狂地叫嚣，虽然碍着老国王和马丁的面不敢当场打斗，但暗地里恨不得把怂恿马丁的那些新贵们撕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连叫嚣也不敢了。邻国西里西亚刚刚和波西尼亚打了一仗，凭借新式的武器，西里西亚大获全胜。
马丁似乎全然忘掉了丽塔，不过这只是由于他对丽塔的存在不敢声张。比如老国王听到了就肯定会气晕过去。所以现在丽塔被安顿在位于城里一个偏僻角落的一栋小房子里。
丽塔倒也清闲了一段日子。自由自在地生活，虽然还得靠马丁接济才能过活，但是已经脱离了其他束缚，她开始发疯一般啃起书来。什么书她都看：古代的历史，近代的数学和天文学，各国的小说……她发现了一个无比宽广的新世界。
但她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束缚。马丁只是养着她，却怕招惹闲话不敢让她出来走动。而且马丁依旧持他那一套对女人的看法，这是她从马丁派来的仆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的结论。
马丁始终觉得，有时候安安稳稳地和丈夫过完一生也不失为幸运。男人们有太多俗事缠身；而且肩上的责任越大，要烦心的事情就越多，而且未免会碰到不能两全的无奈选择。想得越多，烦恼越多；想得越少，烦恼也越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气。而他衷心希望，丽塔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后，能获得一个安稳而幸福的家庭；等到他有空也有能力圆满解决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给予丽塔这样的幸福。
于是马丁和丽塔发生了第一次争吵。最后争吵以丽塔故意两周不见马丁结束。
丽塔发现自己已经真正觉醒了。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虽然马丁也是为了她好，但她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下去。
……
又是一个阴雨天。丽塔搬了个凳子坐在楼下被屋檐遮挡的小块地上，在她的眼前，是一个小池塘，池塘边绿草茵茵，一片青绿之中，一朵粉红色小花在雨中摇曳，显得与众不同。
“这位姑娘，你在看什么呢？”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丽塔耳边响起。丽塔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人影。
“你在哪里？”丽塔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至于我在哪里……你要听实话吗？”那声音回答道。
“说。”丽塔站了起来。
“我在你的心里。”这回答让丽塔难以置信。
“我读过那么多书，书上记载了无数天使、魔鬼和人间的幽魂，但一个也没有实际出现过。”丽塔再次环视四周，“不要撒谎！你是谁！”
“我没有撒谎。”那声音如同鬼魅般缠绕在丽塔身边，“是真的，因为我是你内心的投影。”
“好吧。”丽塔提高了警戒，“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只是要给你一个东西。至于你拿去干什么，就不归我管了。”那声音继续说道，“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拿着它，对着一个人，如果那个人靠着你而且失去了意识，你们两人的灵魂就能交换。我的话说完了，再也不见。”说完那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
丽塔有些惊疑。当她回头坐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那凳子上摆着一块黑色的椭圆石头，表面粗糙没有反光，显得毫不起眼。而当她回屋问仆人有无听见异常声响的时候，仆人告诉她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许这真的只是丽塔的幻想罢了。入睡前，丽塔拿起那块黑色的石头，在微弱的月光下仔细端详，心里面反复挣扎着，却总也想不出个答案。

这章变身！撒花！
六
阴雨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丽塔的小屋前的池塘已经溢满了水，挂满了雨珠的草直垂到水面上，溅起阵阵涟漪。
自从那次奇异事件后，丽塔便一直呆在二楼书房静静地读书。每次她向窗外望去，外面乌云密布，远近都笼罩在灰黑的雨幕中，无人在这样的露天中行走。于是这段时间，她一次也没出去过。
同样的阴雨也笼罩在她的心头。那块黑色的石头被她放在了窗下，雨水有时顺着风向低落到石头上，打湿了石头，也只是让它的表面变得稍微光滑一点，能够有微弱黯淡的反光。
丽塔看书看累了，站起来舒展身体的时候，看着这块黑色的石头，心想这块石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嘛。
终于等到世界都厌倦了阴雨，连绵的雨天才算是过去了。在雨后，似乎所有的云都化作了雨水，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而小屋也迎来了许久未见的稀客，忙于政事的马丁殿下。
听说马丁来了，在楼上看书的丽塔合拢了快要看完的书，对着靠墙的落地镜略微整理了下仪容，便要下楼。但在拉开房门后，她却想起了什么，又返回到窗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块黑色的石头，把它装在自己的上衣兜里。
只有落地镜见过那时的丽塔。
等她来到楼下的时候，马丁刚刚把自己沾满污泥的靴子脱下，交给仆人去清洗。仆人去了后院，客厅里只剩丽塔和马丁两人。
马丁用温柔而略带陌生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丽塔全身，呆了片刻，才有些勉强地开口道：“我的丽塔，几日不见，你的肤色……变得更白了。”
丽塔却露出浅浅的微笑，那笑容依旧如那个晚上一般，倾国倾城。她快步绕了马丁一圈，居家穿着的素色棉布长裙稍稍扬起，裙裾轻轻拂过马丁尚带有泥土气息的裤腿。“您还是没变。我呢，只是思念被雨水所阻挡了。”
马丁的脸似乎略微有些发红：“我的丽塔，看来不是您变了，是我的眼光出了差错。”
丽塔被窘迫的马丁逗得莞尔一笑：“您不是身经百战了吗，为什么见到我了，演技却变得拙劣了？”
“好了好了。丽塔，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你也是了解我的。”马丁拉着丽塔的手坐到了沙发上，卸下了他的伪装，“但是最近我格外忙。每天都是该死的公文，公文！不是这里的贵族与农民发生了争端，就是那边的流氓砸了磨坊，而且还出过两次工人罢工的事件……我以为我对人民已经足够好了，但是有的人认账，有的人却劣性不改。当然这些都是小插曲，算不上数；那帮老贵族，老油条才是真正扯后腿的。他们赖在御前会议里，仗着自己的爵位和祖祖辈辈积攒下来对国家的贡献，说什么再建工厂就待在会议厅里不走了！”
每次马丁来丽塔这里的时候，丽塔都会默默倾听马丁有意无意吐的苦水。她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才是马丁最放松也是最有魅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向往起马丁所经历的那些生活了。
但是今天丽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马丁说。于是在马丁还唾沫横飞的时候，她的玉臂环上了马丁健壮结实的脖子，如兰似麝的吐气在马丁面颊上流过，这打断了马丁的说话。
“亲爱的，今天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凑在马丁耳边说完这句话，丽塔光洁的脸颊和马丁粗糙而布满胡茬的下吧发生了轻柔的摩擦。马丁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说吧，我的丽塔。”马丁的话变得吞吞吐吐。
“你听说过……”丽塔看着马丁的后颈，眼神却游移不定，不时瞟向外面那辽远的天空，“一个人内心的投影，却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吗？”
马丁觉得今天的丽塔似乎是真的的变了，至于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他思索着丽塔的话，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的记忆。
似乎，这样的事情只有在神话里见过。他将目光投向门外，门口正对着的便是那池满溢的清水，塘边绿草茵茵，中间一朵娇艳的粉色小花艳丽夺目。他突然来了灵感，整理了下思绪，便回答道：“伟大的神说过，每个人都有一面自己的镜子。镜子外的自己是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是自己，但是它们截然相反。”
说完，丽塔搂着马丁，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感受着脖颈处温热的鼻息和肩上散乱的秀发，有意无意间背部触碰到那两处高耸的温软，马丁觉得自己的内心不受抑制地燥热起来。突然他站了起来，挣脱了丽塔的手。
“有什么事情忘了吗？”丽塔不解地问。
“哦，不。”马丁使劲地眨眼，让自己的状态变得清醒，“我的确忘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原本要和你说的。”
马丁转过身来，看着丽塔，真诚地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个值得让丽塔托付一生的人。
“那人是谁？”丽塔突然问道。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马丁有些不解，“是我国霍恩邦的一位哲学家，叫弗里德里希·冯·海森堡。他和我有很大的交情，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与为人。他曾有过一位妻子，夫妻间很恩爱，但是可怜的是，妻子去年过世了。”
丽塔这次想起了那天她听到的那些话，完完全全地想起了，她现在完完全全地思考了，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话的含义。她再也不能更明白那些话了。丽塔此刻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原来的自己，另一半是镜子里的自己；原来的自己漂浮在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不过听你的话，我觉得可以见他一面。”丽塔平静地回道，却并没有表示明确地反对。
丽塔的话似乎不在马丁的意料中，但马丁觉得丽塔的反应有些奇怪，不仅不在自己意料中，而且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察觉不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
傍晚时分，马丁破例留在了丽塔住的地方，当然没有要事打扰他也是原因之一。
晚饭的时候，马丁和丽塔一起喝了满满一瓶波尔多尔产的葡萄酒。今晚的葡萄酒酒劲格外地足，以至于原本酒量超群的马丁也醉倒了。丽塔也不例外。对此早有准备的仆人吃力地搀扶着他们，花了好一番力气，总算把两人扶到了楼上的卧室里。
酒劲发作的马丁很快便脱掉了衣服，而丽塔也没有拒绝他留在自己平日的卧室。很快两人便赤诚相对。借着酒劲，两人在床上缠绵在了一起，风光一片旖旎。
丽塔终于和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在一起了。她肆意地享受着，叫喊着，宣泄着，她到达了属于她生命的最高潮。
而迷迷茫茫的马丁，脑海中无数意象闪灭、浮沉，最终定格在了小时候的母亲上。
一切都陷入了沉睡，只剩下丽塔手里那块黑色的石头隐隐发光。

人好少。。。

真的没人啊。。。

七
马丁·冯·海因里希今天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这个梦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他梦见了逝去了许多年的母亲，母亲躺在床上，抱着年纪尚小的他，哄着他入睡。而当他在梦境里入睡后，他仿佛脱离了原本的身体，成为了一个在空中飘荡的幽灵。
他惊慌地看着变得虚幻的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在王宫的房间里穿来穿去。在他惊魂未定之时，外面一股神秘的巨力不可阻挡地攫住了他，拖着他虚无的躯体，在高空里飞速地穿梭。眼前朵朵白云闪速掠过，下方田野、森林、风车、农庄、城镇和工厂一一在视野中出现，转瞬间又离他远去。这股巨力不知带他飞了多远，来时无影，去时也无踪，而当他停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间，一座外表破败的农庄呈现在他眼前。
当他悄然无声地走进农庄里面，从后院里传来男人的怒骂声和小女孩的哭喊声。他循声飘去，来到了两人身边。
那男人看上去已迈入中年，满脸横肉，脸颊因酗酒而浮现出病态的虚红。马丁估摸他应该是这座农庄的主人。而此刻的他手里拿着根藤条，用力地在空中挥舞，口中骂骂咧咧，把小女孩逼向坍了半截的墙角。在马厩背后躲着一位年轻的女仆，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瑟瑟发抖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小女孩面貌清丽，脸上挂着泪花，鼻子上还有煤渣的痕迹，但却咬紧牙一声不吭。她的一双碧眼死死地盯着不断责骂的色厉内荏的老男人，像要把他的心瞪出来。马丁看见藤条终于落到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她皱紧眉头，从始至终也没哼过一声。随着小女孩被打晕过去，马丁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最后化入了浓雾里。
浓雾伴随着狂风，吹过马丁虚无的躯体，一丝丝白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剥离，最终融入了深沉的雾中。
当他的视野再次开阔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阴暗狭小的酒吧里，面前还是那个小女孩，但此时她已经变得青春年少，开始展露出应该属于青春女性的身体曲线。虽然酒吧里灯光昏黄、黯淡无光，但是无碍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的身上。
女孩身边此刻站着一个男人。又是一个男人。马丁看见这个男人正俯着上半身，左手牵着女孩的手，右手则撑在桌上，手中握着的鹅毛笔在纸上沙沙响动。过了片刻，男人站起身来，把写了字的纸均匀地撕成两半，一半留在怀里，另一半交给了阴影中的另一个男人。
“她是你的了。”
伴随着这句话出口，马丁才惊觉过来，原来他目睹了一桩罪恶的奴隶交易。他怜悯的目光看向那女孩，那女孩神情如常，似乎当这一切不存在。马丁突然觉得这女孩的脸有些熟悉。
但当他搜索着记忆之海时，浓雾再次席卷了整个世界。在他不知不觉间，从他身体再次剥离出一缕白色的雾气，融入雾中。
在这以后，他又见到了许多场景，每个场景里都有她的身影。大多数场景里，她都是那么倔强，虽然自己在一个又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间被当做商品流转，但她对自己悲惨的遭遇总是默不作声。
不过也有少数时候，她能获得片刻安静。马丁曾见到女孩从一位肌肉发达，穷凶极恶的磨坊主人那里侥幸逃出，徒步来到一百里外的一个小镇，靠着善良人家的接济开了个裁缝小摊。那段日子里女孩是幸福的，她专心研究裁缝技艺，每个人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在休息的间隙里，她的眼光飘向了遥远的天穹，嘴角是浅浅的微笑。
在见到那倾国倾城的微笑后，马丁确信自己曾见过这女孩。但是他绞尽脑汁，却总也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每一次场景的转换，浓雾都会席卷马丁周围；一缕又一缕的雾气不断流出马丁的躯体，浓雾渐渐变密，马丁原本就虚无的躯体渐渐就要和浓雾融为一体。
后来，马丁又看见女孩在不久后被磨坊主抓了回去。她遭遇了磨坊主惨无人道的蹂躏。磨坊主下令让手下的工人轮奸她，轮奸持续了两天两夜。女孩昏死过去，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但在马丁都以为她心向解脱，也衷心希望她得到解脱的时候，女孩却顽强地活了过来。
她不想死。至少她不想这么死去。
在活过来后，她的双眼也多了些色彩，举止也变得乖巧起来。磨坊主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感到自豪，因为他屡试不爽的控制手下的技巧，在女孩的身上也并未失效。
不过不久后磨坊主便突发急病痛苦地死去了。
由于磨坊主的儿子早夭，没有子嗣和亲人的磨坊主的财产被瓜分一空。在拍卖会上，马丁看见女孩被一个身形肥胖，却怀有巨款的从首都来的男爵买下。
浓雾又一次袭来，马丁突然间发觉自己已经变得空前虚弱。他的灵魂就要被抽空了；但他还想再看女孩一眼。
女孩在男爵的手中被调教成了首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虽然她很少露面，但有资格见到男爵的人都听说过女孩的绝世风情。而有幸得见过的人在回来后，和其他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那是比天使还美丽的微笑。”
马丁意识愈发模糊；他抗拒着不断袭来的睡意，但睡意一波又一波袭来，每一波都比前一波猛烈。永恒的睡眠已经向他召唤。
终于，他不能挣扎了；他将要永远地闭上他的眼睛。而在他闭上双眼之前，他看见了女孩和男爵携手进入大厅，大厅里面，另一个马丁在看见女孩之后，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
他终于知道女孩是谁了。
但他已经睡去。
……
“呼，呼……”心脏剧烈地跳动，似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被打碎，每一块肌肉被失去了指挥，马丁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睁开了双眼。眼皮上的睫毛似乎格外地长了些；但马丁下意识以为这是自己太过疲惫的缘故。
头顶还是昨天夜里的头顶，看来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喘了两口气，他挣扎地拄起身来，然后他看见了一切的真相。

八
在阴暗的光中，马丁勉强可以分辨出周围的景色。粉红色被睡出皱褶的床被，面前精美的雕花衣柜，墙角立着的巨大的、光洁透亮的落地镜，而且上面没有一丝瑕疵；视线再转过去，是摆满书籍的小桌，桌前有个小木凳。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窗帘完全遮盖住了两扇木框窗户。这一切都那么现实，真是得无法让人怀疑。
但是马丁却不能不怀疑。因为他还看见“自己”正躺在自己的身边，眼睛紧闭，显然正在熟睡。眼前似乎有几缕金色的头发随意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些许视线。马丁下意识抬起手想拂开那明显不该属于自己的秀发，然而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变得纤细如玉，就像从画里崩出来的一样。
“这是……”他不禁疑惑地开口，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尖细，显然也不属于他。他把金发拨到后背，但是手触摸到身体时却是柔滑的蕾丝睡衣。他连忙从被子中爬起，身体的剧烈变化让他感到陌生，甚至失去了平衡感。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前，小小地拉开窗帘露出一道缝隙，然后借着透进来的光，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忠实地反映了他现在的身体，没有一丝遮掩。马丁的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四处散落的金发下面，清澈的双眼里满是迷茫和朦胧，透着粉红的光洁脸颊上没有一丝胡须，樱唇间牙齿紧咬，似乎有什么时候让她难以忍受；浅粉色的蕾丝睡裙从她左肩上滑落下一半，隐约露出了自然挺拔的高耸酥胸，也许神来了也难以抵抗这种诱惑吧？他的视线继而向下，看见了令人遐思的身体曲线在她的腹部划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凹陷，又如雨后初笋般向外扩张，勾勒出睡裙下性感的翘臀。而在睡裙下面，笔直的健康的双腿闭拢在一起，向世界宣告这具躯体的青春活力。
马丁轻轻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人儿也轻轻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他小心翼翼地弯曲着自己的手指，镜中的人儿也小心翼翼地弯曲着自己的手指。一股微风在他身下吹过，他感受到了身上柔软丝绸的覆盖，还有下身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他终于，真真确确地确认了，明白了：
他已经变成了她，而她则变成了他。
他醒悟过来，他不敢相信，他不能承受。他静静地闭上双眼，双腿一软，便无力地向后倒去，碰到了放慢书籍的小桌，小桌歪了一歪，上面的书全部滑落下来，哗啦啦砸到了地上。
偌大的巨响惊醒了这栋小房子里的所有人。正在楼下打扫的女仆听见声响，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便三步并做两步跑了上来，猛敲紧闭的房门。而床上沉睡的“马丁”也在迷茫中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起。
马丁，也许应该叫丽塔了，靠在桌角，看着难以置信的“马丁”，声音是那么无力：“你愿意相信，这是神开的玩笑吗？或许应该说，是每个人的另一面镜子，但是和他截然相反？”
……
昨晚，丽塔同样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成了个幽灵，旁观了一个处境优渥的小男孩的成长过程。当她最终目睹男孩在大厅中和丽塔对视的那一刻，她被一声巨响所惊醒过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有力，她轻而易举地坐直了身体。她低头看去，昨晚手里抓着的黑色石头早已消失无踪。她转过身来，看见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墙角，靠着桌子，一脸苦涩地望着自己，对自己说了那样一番话。
她跳下了床，确信了自己摆脱了原本那被自己嫌恶的身体。于是她的神智终于完全清醒，她明白了昨晚那块黑色石头所起的作用。
所以她大笑起来。她为自己的前半生大笑，肆意地大笑，疯狂地大笑。她也为自己的后半生大笑，肆意地大笑，疯狂地大笑。她不能不笑，她要彻底地笑，她要用大笑埋葬掉昨天的自己。
她看着墙边的“她”，笑出了泪。

九
响起的越来越猛烈的敲门声让两人不得不清醒过来。马丁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丽塔，眼睛朝门口转了转，示意让她去。
“莫妮卡！别敲了，只是书掉下来了！”丽塔刻意带了点怒气，用马丁低沉的声线大喊道。女仆马上就不再敲门了，随即传来了楼板的“吱呀”声，听起来女仆应该是下楼了。
“好了，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了。”丽塔转过身来看着神情呆滞的马丁。从比原来高二十厘米的视角看女性的自己，给了她一种新奇的体验，“我想，这可能只是神开的小玩笑而已。马丁，你得振作点，也许……也许我们还能换回来的。”丽塔的手搭在马丁耷拉的肩膀上，为了安慰马丁，丽塔不得不说出违心的话。
其实她由衷地感谢神。她已经明白了这交换是那块黑色石头的作用，黑色石头如她所愿，实现了真实的另一个她的愿望。她可以感受到现在身体的壮实有力，搭在马丁肩膀上的手臂和原本身体的娇小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马丁并不公平，但丽塔也是自私的。
“我该如何相信你的话？”马丁呆坐在床边，低垂着头，压低的声音中透露出他此刻的愤怒。那块黑色石头在交换身体的同时，也交换了记忆，马丁很快便从丽塔的记忆中回忆起了交换的缘由，“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内心，你这条毒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我问你，你手里的那块黑色石头在哪里？”
丽塔一惊，随即想起自己也同样了解了马丁原有的记忆，那么不出意外马丁也拥有了自己的记忆。她一摊手，手里什么都没有。“它不见了。”丽塔平静地说。
“你还在骗我。”马丁挥开肩膀上的手，站起来，在房间里寻找那块黑色石头的踪迹。丽塔想了想，便任他翻箱倒柜。
等到马丁累得气喘吁吁，丽塔才无奈地对他说：“真的不见了。”看着他仍旧是满脸愤怒，丽塔只有报以苦笑，“很抱歉刚才我欺骗了你，但我发誓现在没有。也许那块石头真的真的就是神开的一个玩笑，毕竟谁曾经历过这种事情呢？没有人。但是它就是发生了。或许我们应该去积极面对它，而不是视而不见，在我看来，那才是欺骗，对自己的恶意的欺骗。”
马丁真切地感受到了作为女性的柔弱。从前别说这样翻箱倒柜，就算带领部队越野跑也不会喘气；然而现在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当他停下来的时候，莫大的失落和恐惧就会笼罩他的心头。直觉告诉他，那块石头的确消失了，也许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换回来了。他无力地躺在了床上，高耸的胸脯缓缓起伏，声音如同濒死般虚弱：“我……我不甘心。”
丽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马丁了。她静静地看着睡裙掀起，露出臀部和腰部肌肤的马丁，心里盘旋着千万句话，但一句也没说出口。
于是她只有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沉沉睡去。
……
当马丁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落入他眼中的就是用着他原有身体的丽塔。
“过了多久？”马丁问她，看起来状态已经不再虚弱了。
“一个小时。”丽塔回答道，“刚才你出汗有点多，我给你换了内衣。”
马丁坐了起来，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凹凸有致的娇躯，和身旁丽塔高大健壮的男性身体，不禁默然。愤怒挣扎都没用了，他现在确实是个女人，那么女人的一切他都要学会接受。“你来教我穿衣服吧，我们不能在屋里呆一整天。”马丁的语气还是有些不自然，“既然事已如此，那我们俩就得交换下称呼，不然别人会觉得我们疯了。以后你叫我丽塔吧……我也会叫你马丁。”
“好的……丽塔。”面对马丁醒来后态度的巨大转变，丽塔一时半会还没适应过来。
（现在开始，原来的马丁都改为丽塔；原来的丽塔都改为马丁）
“马丁·冯·海因里希，请你务必牢记：”丽塔的表情突然变得空前严肃，“你的全名叫马丁·冯·海因里希，是威廉国王的儿子和继承人，也是哈布斯堡王国未来的统治者。你也明白，丽塔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并无进入王宫的资格，我以后不会有太多机会接触你，给予你帮助。所以从现在起，你就要有一个王子的觉悟，你一定不能让这个国家在你手中毁于一旦。”
“这就是我在作为马丁的最后一刻，所能做的事情了。你有我的记忆，我相信你。”丽塔把两只小手交到了马丁温热的大手中，专注的表情让人分不出是喜还是悲。
马丁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终究还是要接过这一重担的；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犹豫，便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