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韩非这一走,新郑城里表面太平无波,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夜幕和其他势力等着看韩非的结果,虽说估计着是坏结果可能性多些,可终究,是要等到具体有多坏才好确定后面的行动。
在秦国没有传来新消息前,谁也不愿意擅做行动,免得失去了先机。
这些情况张良和弄玉一一都看在眼里,既然大家都是敌不动我也不动,那么当下反而是风暴来临前最安全的时期。
最不安全的,反而是在远方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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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女和他们约定好,每五日传来新的讯息。这一路车马劳顿,韩非仗着世人皆知自己体弱多病受不起颠簸,生生将本该十日的路程,拖到了一个月方才抵达秦国。
外人见这韩国公子确实看起来神色萎靡面无血色,不敢拿他怎样。虽然韩非私下写信的时候,却是洋洋洒洒笑谈这一路见闻和风土人情。
弄玉每每带给张良的时候,读完总是一笑。
如何能不懂韩非是想让他们放心?而这信,终究是越写越短了。
前一封信,只说明日便要进咸阳城了,而后便再无消息。
张良他们能打探到的消息,其他人也不过是迟些时候知道罢了。张良他们等的煎熬,其他静观其变的人也只得更耐心的,等着看即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这几日盼的格外难熬,张良心情烦闷便只在自家院里一遍遍的练剑,看的自小带大他的老仆都忍不住出言相劝,“小公子今日杀气未免重了些。”
张良擦了擦汗,收了剑。向着西方一望再望,终究望不尽这万千山壑。
平日送信的那只小白鸟却在此时来了!
鸟儿今日没有带着信,只是绕了他几周,往紫兰轩的方向飞,示意他跟上。
这样谨慎,怕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来了。张良忙跟老仆告了别,匆匆赶往紫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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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收到紫女姑娘的信了?”
“嗯,给你看。”
张良接过小筒,两张短小的笺。一张是紫女的,说入宫觐见了秦王,嬴政颇是珍爱非公子之才,以礼相待又相谈甚欢,暂时无虞。
而另一张是韩非随手写了几句,说咸阳盛产玉石,在城中闲逛时偶然见得一种唤做绯石的美玉,红如枫叶。便买了一枚叶状的托信带回,估计子房会喜爱。
张良晃了晃竹筒,掉出来了那块如火的美玉。
这虽然是暂时的好消息,还是让张良心下难安。韩非的谋略会得嬴政喜爱这自是不假,可以他的性子,又能真的一直这样相谈甚欢下去么?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确实自己最是喜爱美玉。可这玉石……
绯石……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么?
张良心里莫名的狠狠抽动了一下。比起隐隐约约不安的预感,有个更危险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了起来。
心道声不好!而今已是十月,去年也差不多是这几日他……
紫兰轩中鱼龙混杂,张良忙吃了一粒药压了下去。而后郑重的跟弄玉相托,说这几日身体不好得去城外休养,城中诸事还劳弄玉看着,每日有鸟儿互通讯息即可。
弄玉看他额角已有冷汗,忙劝他注意身体,“紫女姐姐那里有各种调养的药,公子不妨带上些。”
张良点了点头,随她去拿了些安神的药和香料便告辞了。
五日的时间,应该在紫女下次来信前,他便熬的过去可以回城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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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良万万没有想到,有些事情如此难熬。
尤其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
等他收拾好几日的行装跟祖父告别完,来到城外的小院时,那药效已经基本过去。
山上阵法复杂,即使是他这个亲手栽种的人,都需要凝神细心的走两刻钟方能进到院内。而这在当下无疑是在加剧消耗张良不多的意志力。
待他走到卧房两脚已经有些发软,简单褪了外面的青衫便吃了一粒安神药睡了。
再不强迫入睡,他怕自己更加难以忍耐。
然而睡眠只不过是一时的逃避,根本无法解决当下身体的燥热,和更难解的是——他焦灼的心。
当第二日凌晨张良忽然清醒的时候,所有被按下去的感觉骤然袭来,张良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事情上,韩非和卫庄没有一句话骗过他,而韩非也把他保护的太好,太多痛苦和难堪不让他知道……
当真是……张良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精神和身体的煎熬让他渐渐恍惚了起来。
“相信我子房,你不想看到那样难堪的自己的。”韩非第一次就对他说过的话,忽然响起在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的么……
所以那个时候,卫庄第一次见他,惊叹于他的毅力……错了,其实都只是因为,因为韩非在他的身边……
而当下韩非不在……张良感觉每一次呼吸和眨眼都是那样难熬……原来这才是一个正常坤者在采期应该有的感知么?那种,格外渴求有什么东西能填满自己贯穿自己的难耐……
不,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自己从始至终,不论什么体质什么身份,心里都始终只有那一人,也只想给予那一人罢了。
张良死死的攥着被角,和自己的意志对抗着。真是要命,这个时候哪怕随便谁来和他说说话,让他能分心想想别的事情,怎样都比现在这样好……
不然他就只能,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中想着一个人。
想那个人的一双剑眉,想他时而明艳时而深沉的一双眼,那双眼睛那么好看,让人一眼就能为之沉沦。那双眼睛里有那么多的风采和抱负,要等去一起实现。也有藏的那么深那么深的悲伤,不是他能够抹平的……那个人的鼻也顶好看,格外俊朗。而他的嘴……这个没有武功的九公子身上最厉害的其实就是那张嘴。能劝说的了以思辩出名的纵横弟子,也许未来也劝说的了天下大业……其实那双唇很是柔软,舌头也……
然后张良就忍不住想起那个人的唇齿在自己身上做过的事。想起上一次他们在这个庭院极尽缠绵的时光,在床榻上,在廊边,在温泉里,在树旁……每一次韩非微笑着开始,每一下他温柔的顶弄……都开始在张良脑中倒着回放。
想起了前一次他们在紫女密室里差点被人发现的惊险,那之后韩非带他去城南的大泽,他们在小舟中随着水流颠簸……
再然后他回想起了他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三个人格外激烈的那一次……脸上瞬间更烫了。
张良忽然心里一惊,虽然自己在精神和思想上始终坚一,可自己的身体……在这种煎熬的时刻……身体渴望的却是被卫庄兄那样强势凌厉的对待么?
那些纷纷乱乱和旖旎的心思在瞬间冷了下去,他终于勉强支撑起身,拿了些吃的而后去更衣泡了澡。
泉水洗去了浑身的酸困和疲乏,总算精神好了些。可张良心下清楚,问题还没有被解决。他也根本不清楚这次自己独自一个人,究竟要多久才能捱过去。
其实紫女给的药他一直随身带着,可眼下自己够安全还不是紫女说的危机时刻,而更不情愿的是……当一个人心里很痛的时候,他并不在意身体的痛觉。
或者说,身体再痛一些也没什么,仿佛还能将心里的痛也释放出来。
所以张良在恍惚间,有点跟自己赌气的,就是咬牙不去吃那些能抑制下去的药。
可现下才午时,他现在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或练剑。恰好送信的鸟儿在他清醒的时候来了,说城中毫无动静,他也松了口气,给弄玉报了个平安。
张良最后咬了咬牙,开了坛兰花酿,灌了半坛困意便上来了,点了安息香让自己好好睡一睡。
可睡到第三日还是痛苦不堪,浑身从里到外的灼热烧的张良实在忍不下去了。无比的希望有什么的东西能让自己冷下去……忽然想起后山还有一股普通的山泉,因为是在山的背阴面,水温常年甚冷。
他实在不愿用器物或者手指自渎,既然别无他法,便只能抄了凌虚去后山试试。
终于走到了泉边,那山泉依石壁而落也算是小小的一个瀑布。张良只将手伸进了水里,便已感觉到了十分的阴凉。身上的燥热便下去不少。
身上终于好些了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更靠近些,再靠近些,最后索性咬牙直接站进了泉水中。
冷泉从头而下的寒彻之感终于激得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自己这样,确实不堪……
韩兄在远方凶吉难测,卫庄兄久无消息,而自己怎么还能沉溺于这些情爱之事的困顿中?
脑中极快的又过了一遍最后跟弄玉确认消息时,各方势力的近况……这一两日内确实不太会有变动,端看韩兄那边……
想到了这里他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自己对韩兄的感情……其实若没有他身份这个突变,也许有些话他永远也不会对韩非说出口,也许他和韩非最亲密的举动的就只是拥抱一下,牵个手。
于公于私,九公子都是他诚意敬仰的君子和好兄长。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更快的成长,更加的杰出,然后就可以和这个人并肩一起,去面对许多风雨和困难。也许再过几年,他就得遵守父母之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把这份仰慕藏在心底,就这样过完一生也是再平常不过。
可是……韩非在床笫间难掩的宠溺和占有欲……韩兄是真的很想呵护自己一辈子吧……而自己也已经完全属于了这个人,如何再放下?
在背后窸窸窣窣的寒意下,他恍惚间似乎隐约想明白一些事——为什么韩非在平时待他绝无一分在床上时的缱绻。
他是他的子房,但是并不仅仅是床笫间的爱侣,首先是韩国希望的子房,是要能和他一起独挡八面的子房,也是将来……替他行完未竟之志匡扶大业的子房。
有情固然是好,真心相待更是难得,可在这诡谲危险的乱世中,还有太多东西比情之一字更为重要。
想到这,张良的心澄明了起来,也彻底静了下来。
扶着凌虚重新好好站直,再用冷水擦了把脸,他又是那个一身傲骨的张家小公子,挺直了腰杆独自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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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结果张良心里透彻了许多,身子却先扛不住了。
之前被浑身燥热困扰的他显然是忘了,以自己也是从小多病的体质,如何能受得起那样寒的泉水?
当天下午便烧了起来,张良心里也不住叫苦,这里只有些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和安神的药,一副对症当前的都无。
只能是多泡了会温泉发汗驱寒,然后多吃了些安神的药希望能一觉睡到病好罢……
那之后便真的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恍惚间是在梦境还是回忆也分不清,似乎一会是大家在紫兰轩相聚笑谈,一会是大家泛舟在护城河上看落花纷纷,隐隐约约到最后,是韩非清晰无比的喊了他一声,“子房,该醒了。”而后温柔的吻在了他的额头。
“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