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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九州#因可觅小说《月见之章》连载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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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九州连载的第一部小说,之后陆续会有其他小说连载。敬请期待。


IP属地:北京1楼2017-04-28 11:51回复
    楔子
    永曦二十七年,瀚州人族叛乱,擅出北都,进犯宁州,来势汹汹。
    自九州帝国缔结,定年号为永曦,六族臣服,尊雪霄弋为九州共主,号羽皇。然而,至永曦二十二年,羽皇不事朝政,远离秋叶京,隐居于青都坐忘阁。帝京中,由太子雪吟殊主政,朝局平稳,民生安泰。
    宁州乱起,雪吟殊率军亲征,远赴宁州平乱。
    才九月,灭云关便覆了一层薄衾似的雪。空中鲜少看见纷飞的雪粒,伸出手去却能感受到触手而化的冰凉,放眼而去的皑皑颜色,正如羽人满月时的羽翼,耀人眼目,透出一股轻盈的冷意。
    羽族军队驻扎在灭云关以外。主帅营帐中,白发的羽族男子正以指节轻叩案沿,似在沉思。他的头发高高束起,身着紧衣短衫,除左肩上的一片银丝绣制的白荆花徽记,证明他是当今雪氏皇族最尊贵的一员之外,装束上与时刻准备上阵杀敌的烈翼营的将士并没有什么区别。
    帐帘掀起,扑进一丝风雪之意。“殿下,青都来人了!”
    雪吟殊忽地站起,一个黑色的身影步入帐中,来人扯下风帽,露出不再年轻的面容。雪吟殊一怔:“老师,你怎么来了?”
    来人微微一笑,向他略施一礼,道:“殿下召月见阁效力,汤罗怎能不来?”
    “老师是一个人来的?”
    汤罗不答,算是默认。
    雪吟殊走回桌案缓缓坐下,眼中那点被激起的亮芒已熄了,只是淡淡笑着道:“我是向陛下请调月见阁助力,却不敢劳动汤大人。”
    汤罗注视着他:“我也擅用授语之术,你要月晓者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
    “那么,老师可会敌营潜行之术?可知如何隐藏羽族特异的体貌?可知行迹失藏时如何脱身?”说着,雪吟殊完全收敛了笑意,“难道大人以为,仅凭授语之术,便能轻易从人族大营中获取重要军机?”
    汤罗是当朝第一文臣,久居朝堂,虽然对于寰化一系秘术有很深的造诣,但对与人对战或是暗中与敌周旋一事,毫无经验。雪吟殊所说这些,他一条也无法做到。此刻,他灼灼的目光紧盯着眼前年轻的储君:“请殿下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探明殿下想要的消息,九死不辞!”
    他的目光那样热烈,让雪吟殊产生一种错觉,就像自己要是不答应,有什么东西就会破碎。但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忍住了,不再看汤罗,而是起身看向墙面上宽幅的舆图。
    在这寒风凛冽的灭云关外,两军对峙的宁州边野,羽族主帅营帐中最醒目的,不是周边的地势图,而是整个九州大陆的舆图——汤罗眼中泛起复杂难明的神色。
    雪吟殊修长的手指划过浩瀚河山,最终点住晋北走廊一带,低声道:“我记得老师说过,二十七年前,月见阁成名之战便在此处。那也是我父亲的成名之战。”
    汤罗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风雪中连日颠簸的倦意也像是化开了,他垂下眼道:“是。中州一役,当今羽皇率澜州人、羽、河络联军,大败人族大军,击碎了最后一支能与雪氏抗衡的力量,终于令三陆六族衷心臣服,羽族也成为九州至高的主人。”
    那时候,羽皇所率的联军实际上十分孱弱,三族各有所图,名为联合,实际上反而相互掣肘。而中州大军野心勃勃,气势如虹,联军中虽有名将,但结节三族联军的雪霄弋并不长于军事。他一向游历四方,精于奇术,在那之前从未亲身指挥过一场战事。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局面,联军却几乎不费什么波折,将中州大军消灭殆尽。因为中州大军大大小小几乎每一次战术安排,联军都事先得到了消息。
    效忠于雪霄弋个人的月见阁,派出十七名月晓者潜伏在中州各营,准确而迅速地将各路军情汇集传递。联军中的将领也并非庸碌之辈,永远棋快一着,自然轻易吞下了中州军这条大龙。
    但谁也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功绩,而是对于月见阁这一情报组织深怀敬畏。
    世人只知月见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探,却鲜少有人知道其背后的来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月见阁只属于澜州当时的羽族王储雪霄弋。
    直到现在,它仍旧是雪霄弋一个人的。雪吟殊几乎接手了一切军政,唯独对它连了解都未必谈得上。
    看着汤罗,雪吟殊叹了口气:“我记得后来,十七名月晓者,全都死了,对不对?”
    “是。”汤罗苍凉一笑,“你知道,他们并不是有什么神鬼莫测的能力,只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些军情而已。因过度使用授语之术,他们无一不因精神力耗尽而死。”
    “所以,这就是此次陛下一名月晓者都不舍得调拨给我的原因?”
    “不,不是的!”汤罗急切地道,“殿下不要多想,并不是执行军中任务就一定会有折损,只是……现在所有月晓者散于九州各处,一时并不能调集……”
    “一时?”雪吟殊的声音略略抬高,嘴角挂上清冷的笑意,“我两个月前将此事启奏陛下,两个月过去,仍旧‘一时’无法调集?”
    汤罗哑然无言。雪吟殊又道:“老师知道此战艰险,才孤身前来,想要帮我。这份心意,我明白。只是……”他面上显出一点点悲哀之色,“于陛下而言,这样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事,毕竟比不上他要寻觅的那些‘真相’。”
    自九州一统之后,羽皇便日益沉迷于神秘之事,四处寻找散落于各地的莫名物件,乃至五年之前,抛下朝局归隐宁州。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月见阁,全部被用于此道。
    汤罗掌管着月晓者的名单,也是直接向他们下达指令的一只手。但如果没有羽皇的旨意,他也不能随意调遣月见阁的人员。他本身是一名月晓者,却从未受过暗探相关的训练。他今日来,怀的是敌营涉险的莫大决心,然而……
    “我真的可以……”
    汤罗还想说什么,雪吟殊却打断他的又一次请求。
    “不要再说了!”他的语声中带上了为君者的威严,“汤罗,若竟要靠你这般的弱质文人去踏平前路,又置我羽族三军将士的颜面于何地?”
    汤罗闭上眼睛,再度睁眼时嘴角竟浮现一抹笑意:“其实殿下并不需要月见阁。”
    雪吟殊没有回答。
    “但殿下却在出征之前,便向陛下请求调派月晓者,为什么?”汤罗看着他,“其实殿下甚至并不需要率澜州禁军亲征,大可以由宁州守军抵御瀚州人,毕竟连灭云关都尚未失守。为什么?”
    雪吟殊踏前几步,越过汤罗,伸手猛地拉开帐帘。朔风卷雪而入,衬得他的声音更加凛冽。
    “因为,我们的威胁,不只来自瀚州的人族。”他语气低沉,“宁州战线如果拉开,各州必定蠢蠢欲动。等到叛乱遍起时,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所以,为了这样想象中的可能性,殿下就倾尽朝中精锐,深入险境吗?”
    “老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九州有多少的野心家。”触及这样政见相左的根本,雪吟殊不愿意再争论下去“总之,不需要月晓者的助力,不放一人一骑进入灭云关,这就是我会做到的。不管有没有月见阁,”他深吸一口气,“我,都会赢。”
    太子吟殊率军出灭云关,越二月,两军会战。吟殊携烈翼营亲取北都主将铁连河,瀚州军溃败,不日俯地称臣。
    羽朝允铁氏重回北都,不事追究,另增设翼云军于瀚州,以成钳制。至此瀚州初定。


    IP属地:北京2楼2017-04-28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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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还不错,就是人物名字有些怪。汤罗这个名字一出来我差点笑了,虽然说不出哪里好笑……


      IP属地:江西5楼2017-04-28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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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04-28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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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瓷一下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4-28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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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一下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4-2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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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不太能接受羽族九州共主的设定。。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7-04-2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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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4-29 12:48
                回复
                  话说新九州背景有背景吗?
                  YOU CAN(NOT) REDO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4-29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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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也DND化了啊。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4-30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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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是设定?还过得去吧,不过羽皇为毛信雪,不是风羽翼么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13楼2017-05-01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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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曼舞之杀
                        屹立千年的秋叶京,阅过几番风霜,历尽几重繁华,沉淀下来的,是永远从容典雅的风姿。
                        人羽两族都给这座城市留下了自己的印迹。而百年前澜州雪氏入主之后,并没有掀起大的动荡,也没有刻意去涂抹掉异族的痕迹。因此秋叶一城仍似滔滔沧海,不动声色容纳百川,构成独具风格的繁华胜景。
                        只是直耸入云的皇宫内城,坐落于千年年木之上,一望可知是羽族的辉煌造物。
                        宫城的道路是倾斜的,但踏足其上,不去特意留心,便不会感受到这一点。极其平缓的坡度引领你一路向前,等到蓦然侧望,就会惊觉自己已远离大地,空悬于明月照映的镶云道半途。
                        镶云道由轻质坚固的兰槎木铺成,轻盈洁白,承重惊人。它围绕巨型树木绵延而上,如同月光织就的一道白练,引人踏云而上。除去宽阔平整的主干道,还有许多的分支小路曲径通幽,伸向年木上的各处宫苑。粗壮分枝如同巨梁,托起宽大的平台,有的隐于林叶深处,有的浮于空阔之所,其上不乏亭台楼阁,回廊流水,也有羽族古老制式的精巧树屋。自云端俯瞰,建筑物犹如繁茂枝桠上开出的无数花朵,又因其规模巨大,置身一角时,观感与寻常阁苑并无区别。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行于镶云道上,马车金雕玉饰,极尽富丽,透出一点轻浮,与羽族素雅的装饰格格不入。
                        车中之人,是夏阳豪商百里家的少爷百里胜。百里家虽然富甲一方,但毕竟不是朝堂中人。以百里胜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深宫中,也不知他活动了什么关系,成了今夜宫宴上太子的座上宾。
                        夏阳百里家人称“明珠百里”,他们从事制贩鲛珠的生意,可以说的上是富可敌国。然而,钱再多的富贾,说到底也只是商人而已。据说百里胜厌倦了自家的满室金玉,一心从政,想要求一份仕途通达。
                        九州除三陆各族之外,海中生活着鲛族。过去数千年,他们隐秘近妖,而这百年来,鲛族与陆上来往逐年密切,也就再无神秘可言。
                        鲛人之泪离开身体便会凝结,世称鲛珠。但它们大多数都是缺乏光泽的易碎晶体,真正圆润晶莹的明珠可遇不可求,陆上之人往往争相逐之。传说百里家最早发明了上等鲛珠的凝结之法,他们以特定药水涂抹鲛人之眼,再以秘术调理鲛人体质,便可使其哭泣时产出华美的珍宝。此后百里氏豢养鲛奴无数,造“珠泪台”以产制鲛珠,一跃成为澜州乃至是整个九州几大财阀世家之一。
                        对于百里世家这样的望族而言,想在朝堂中占得一席之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此哪怕是百里胜这样资质平平的青年,提出想要迈入仕途,家族几番运作,也令他得以来到羽族王室的宫城中。
                        雪吟殊对于即将要见的人并不在意,因此一个下午都在玉枢阁处理政务,直到晚宴开始前一个时辰,才回到寝宫沐浴更衣。
                        沐浴已毕,他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锦袍,笼上外层纱衣之前,由随侍宫女为他将散开的长发重新梳理。
                        面前银镜正对着窗,映了窗外渐落的日光,也映出身后那名女子的面容。他微微一怔,认出此刻为自己束发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几名宫女之一,而是一张陌生的脸。
                        日常为他束发的那名宫女,叫……叫什么来着?他心念动了一动,却终究想不出那个名字。他对于生活起居并无特殊要求,更换一名随侍宫女这样的小事,最多也就得到他的一句随口询问:“你是新来的?”
                        “是。”她的回答也很简洁。
                        这件事本来一掠而过,不会在雪吟殊心中留下丝毫波澜。然而,起身穿上三重纱衣之时,趁着其他侍女去取发冠,那名新来的侍女却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鲛女意欲行刺,殿下小心。”
                        雪吟殊伸入纱袖中的手微微一滞,面上却没有流露惊异。他由着她将自己身上衣饰仔细整理好,才淡淡问道:“她要如何杀我?”
                        “以献舞之名接近殿下。珊瑚发簪之上,淬有剧毒,见血封喉。”声音清晰、简洁。
                        雪吟殊扣住这女子的手腕,注视着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有着灰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瞳。是羽族,却可以看出血统并不高贵。她微微仰头看他,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说道:“我叫汤子期。”
                        “好名字。”
                        这样的血统,却有着一个羽族贵族的姓氏,当然好得很。雪吟殊放开她,朝寝殿外走去,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问:“你……会不会打架?”
                        汤子期从容道:“我的剑术可是很好呢。”
                        雪吟殊扬了扬眉。羽族女子长于剑道的并不多,汤子期答这话时,眉目间有着自信飞扬的神采,令人心头微微触动。一旁的其他侍女听着他们的莫名对答,不禁对汤子期侧目而视。
                        雪吟殊转头而去,只抛下一句:“那你随我到流华厅侍酒吧。”


                        IP属地:北京14楼2017-05-02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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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华厅是一处小小的宴客厅,处在宫城西南,中央年木三分之一的高度上,是皇室随意风雅的待客之所。百里胜一介布衣,更非羽族,能成为这里的主宾,由太子亲自赐宴,自然大是得意。
                          今日列席的还有一些对人族较为友善的朝臣。百里胜既然要入官场,这些人自然一一拜会过,一时相互逢迎,倒是相谈甚欢。羽朝名义上一统九州,帝国之名却并非八方征讨而来,而是本着六族融合的理想,得到各方支持。因此羽族朝阁中并不排斥异族——当然除了羽族之外,阁臣以人族居多。这也是百里胜踌躇满志,觉得自己能够在这秋叶京立足的原因。
                          这宫宴就是他拔高身份的一个大好契机。因此虽然执政太子高高在上,言笑举止温润之余不减威仪,他已经十分满意。羽族别具特色的果酒上来时,他琢磨着如何开口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雪吟殊的声音却悠然响起:“听闻百里公子师从名门,剑若惊鸿,不知可否演上一段剑术,以助酒兴?”
                          百里胜一愣。他在外的名声,当然是文采飞扬、剑术高超。只是这虚名不知怎么落到太子殿下耳中了?他心里清楚,自己所谓剑术,不过是一副看似华丽的花架子而已。
                          但这是舞剑,又不是比剑,也是花架子才好看。席间是该有歌舞的,要是寻常主人要求宾客献艺,未免失礼。但这一位偏偏几有帝君之实,在坐的又无一不是帝都贵胄……百里胜的心念转了几转,起身道:“太子有命,草民自当遵从。”
                          “赐剑。”
                          入宫自是没有佩剑的。自有宫人捧了一柄长剑给百里胜。剑当然是好剑,如盈盈秋水,锋芒逼人。百里胜道了一声“献丑”,便在流华厅中执剑舞将起来。
                          剑风飒飒,白衣飘飞,夜灯之下大为悦目。站在雪吟殊身旁的汤子期,看着当庭那个身影,心中念头飞转,握紧手中酒器,紧盯着庭下的百里胜,手心出了一层汗。
                          雪吟殊举起一只空盏。
                          汤子期反应过来,躬身为他斟酒。俯在他身前时,雪吟殊道:“若有人要杀我,绝不是百里氏指使。”
                          他声音极低,没有第三人能够听到。汤子期心中一动,思考了种种可能后,心境恢复了宁定清明。
                          只是还要等着再看。
                          百里胜很快收住剑势,负手而立。在场的各位自然极尽赞美之辞。雪吟殊也微笑着缓缓击掌:
                          “百里公子剑术华美,此剑便赠予公子,以作留念吧。”
                          百里胜大喜:“谢殿下!”
                          汤子期微微一笑。百里胜的剑术的确可谓华美,只是他脚下根基虚浮,其实也只堪一观。但这不重要,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序幕。可惜戏中人却仍不知自己身在其中。
                          果然百里胜还在微微喘息,便向雪吟殊拱手道:“禀太子,草民这点微末小技,让殿下与各位大人见笑了。不过草民此次带来了夏阳最美的舞姿。相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随着他击掌三次,在座之人首先听到的是歌声。极尽空灵渺茫的声音,如同涨漫上来的一汪碧水,轻柔地把人淹没。很快,从纱帘之后,走出一名少女。她披散着一头水藻似的赭红色长发,脑后插着一根纯白的珊瑚簪;身着薄如蝉翼的鲛绡丝衣,身体曲线柔美顺滑,双腿修长,但指间透明的薄膜,如鱼鳍一般的双耳,令人一眼既知她是一名鲛人。
                          “涟儿姑娘是夏阳最好的舞者,今日献上,还望能博太子一笑。”百里胜的声音,谦卑中带着点儿得意。
                          百里家在夏阳建有一个梦潮馆,海水池由澈透的琉璃墙砌成,里面有美艳的鲛族女子专事舞乐。声音由专用的管道导出,客人在墙外便可以欣赏极具特色的水下歌舞。鲛人嬉于水中,柔若无骨,比之陆上舞蹈更显灵动自由。而这个涟儿,正是这些舞姬中最具盛名的一个,夏阳多少达官贵人,都想一亲芳泽而不可得。没想到百里胜为博上层欢心,竟把她直接送了出来。
                          化生了双腿的涟儿在流华厅中且歌且舞,没有配乐,她的歌喉却令陆地上所有的琴乐都黯然失色。而她的舞姿,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娇柔轻灵,可是细细体味,却能感受到一挥一摇中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击浪搏风的力量。
                          她自厅口一路舞了进来,口中曲调越来越高亢,身体动作也越来越快,渐渐便接近了雪吟殊所在的主位。厅中的大多数人,都在这曼妙乐舞中心醉神迷。歌声如同潮水,令人觉得哪怕溺死其中也在所不惜。
                          汤子期微微低头,只望着涟儿足尖轻点的舞步,她离这边还有十三步,十二步,十一步……
                          她单手置于头顶,指若兰花,不知何时掌心中放了一颗盈盈的明珠。那颗鲛珠足有鸽蛋大,碧绿的光华炫人眼目。看起来,她要将这至宝奉于当今九州之主,羽族皇太子殿下。
                          雪吟殊看着这缓缓近前的鲛族舞姬,眼中透出深刻的悲哀之色。
                          他伸手去取那颗鲛珠。而涟儿却又娇俏地收回手,另一只手扬起,宽大的纱袖覆上雪吟殊的头脸,而她的整个人已近乎依偎到他的怀中。
                          此时雪吟殊的视线被袖纱模糊。但汤子期分明看见,涟儿头上的发簪已经消失了。她的一颗心提起来,正想出手,涟儿却“啊”地发出一声惊叫。
                          雪吟殊站了起来,扼住涟儿的一只手腕。她的那只手中握着一只发簪,通体莹白,尖端却锐利如针,正指向雪吟殊的肩头。
                          她眼中露出一丝惊惶,雪吟殊却不容她反抗,将她的手腕一扭。涟儿吃痛之下发簪跌落,正掉入案上的瓷碗中,打翻了瓷碗。而只在瞬间,倾倒在案上的白芷清露泛起浓绿的泡沫,显然触到了剧毒。
                          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霍然站起。而涟儿反应也快,另一只手丢掉鲛珠,去捞那有毒的发簪。雪吟殊要阻止,但她的手臂像蛇一般滑下,还真让她把那簪子重又抓在手中。
                          只是她想伤人却是不能够了。雪吟殊抓住她的双臂,令她动弹不得,而侍卫们也冲上前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这些吃人的贵族!”涟儿大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仇恨,“为了夺取我们的鲛珠,你们害死了多少鲛人?就为了你们冠饰上有更华丽的装点,你们往他们眼睛里倒进药水,又用了多少狠厉的秘术?那些产珠人终日哭泣,为一颗上等的明珠被活活折磨死,全是拜你们这些钟爱鲛珠的陆上贵族所赐!你们——该死!”
                          沿海产珠的鲛奴境遇不佳,是人所共知的事。他们当中目盲者众,早衰早夭者也是不计其数。鲛珠说是眼泪,为了诞生特别名贵的品相,付出的却是鲛人的生命。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场合下会有人这样说出来。
                          最紧张也最气愤的是百里胜,他抓着之前使过的剑,怒指着鲛人,满脸通红:“你!你这个贱婢,你怎么敢!你不是珠奴,我百里家有哪里对你不起,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呸,在你们眼里,我们都只是奴隶。”涟儿恨声道,“我只是奴隶里面,能为你们带来更多利益的一个罢了!”
                          雪吟殊冷冷道:“听说这位姑娘在百里氏梦潮馆从艺已有多年。”
                          “不,她的所为我概不知情,和我没有关系。”百里胜面色苍白,哀求地看向雪吟殊,“今日之事和百里家没有关系,万望太子殿下明鉴……”
                          汤子期此时已来到百里胜身后。这一刻的场面说不上十分混乱,只是每个人都惊在当场,只顾盯着涟儿与雪吟殊,根本没有人注意一名侍酒宫女的行动。
                          “我说,这宫廷中,没有一颗鲛珠,你可相信?”另一边,雪吟殊对着涟儿平静问道。
                          鲛女却尖声大笑,“功败垂成,不需多说。杀了我吧!杀了我……”
                          她的声音变回鲛人的高频震动,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而她的面色渐渐泛青,汤子期心一沉,去看她的右手。果然,那只手握着的发簪尖端,已经沾上了鲜红血珠,缓缓滴落。
                          她心中掠过一丝哀伤。
                          “押送监察司审问吧。”雪吟殊如此说道。
                          两名侍卫上前,要接过鲛女。忽然她感到雪吟殊的钳制略略松开,甚至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她脑中升起逃生之念,下意识地向前冲去。而百里胜正挡在正中,惊惶失措,眼看两人就要撞上。
                          就是现在!汤子期击向百里胜的手肘,同时从侧向执住他持剑的手掌。她的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出手又极快。百里胜手中的剑便笔直刺出。而她收手也是一样的快。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看到的已经是百里胜的剑贯穿了那名鲛族刺客的身体。
                          这场欢宴终于沾染上了血腥的味道。年轻的鲛女尸横当场。百里胜站立不住,跪倒在地,面色如纸。
                          雪吟殊走近两步,和声道:“诸位大人受惊了。”
                          “是殿下受惊!我等护驾不力,还请殿下降罪!”像是受了他这一句的提醒,流华厅中的这些人终于如梦方醒,纷纷告罪。
                          这一场剧变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绝大多数人尚在不明所以的惊愕中,事情已经结束。百里胜白袍染血,跪伏在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雪吟殊面无表情道:“百里公子临危不惧,手刃刺客,赏。”
                          望夜桥上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但还可以看到流华厅那边善后的人在进进出出。外头的冷风一吹,之前电光火石间的抉择和搏杀像都遥远了。一个年轻的生命悄然逝去,除去这一刻匆忙清洗的血迹之外,没有给这个夜晚带来任何波澜。
                          之后还有一些需要查明的事情,雪吟殊向侍卫云辰交代了一番,云辰领命而去。雪吟殊望向远方,淡淡说道:“最后百里胜的那一剑,是你使出去的。”
                          汤子期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答:“这么做,不就是殿下的意思?”
                          雪吟殊冷哼一声:“如果你错了呢?”
                          “本来我也不能肯定。”汤子期笑了笑,“至少在百里胜舞剑的时候并没有把握。但后来……殿下如果不是这样想的,告诉我想杀你的人并不是百里氏,是为什么?你既已认为百里氏并非幕后主谋,言辞中又故意挑起他们和刺客的关系,是为什么?你说了这么多,又有意放开了鲛人,再不能领会,岂不是我愚顽之极?”
                          雪吟殊没有答话,许久后才说道:“多谢。”
                          汤子期略松一口气。她再天真,也不会认为,在自己示警之后,他叫她去宴上侍酒,是为了保护他的性命安危。他必然有着诸般的权衡,但时间紧迫,无法进行妥善的安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时无言,雪吟殊看着她目光沉沉,忽而说道:“你是月见阁的人。”
                          她迎着他的目光:“是,又怎样?”
                          他看起来倒是不愿意继续试探,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谢的不是你的给的消息,你可明白?”
                          “当然。”汤子期叹了口气。这位太子殿下,纵然不说耳目遍及天下,至少在这秋叶京,也是明暗消息尽皆通达。有人入宫行刺,他没听到半点风声,她的示警却如此准确,普天之下也只有月见阁一个可能。
                          “他……老师他既要如此,那便如此好了。”他说了这样一句,意兴萧索,“他还嘱咐了你什么?”
                          汤子期无端端被他的反应逗笑,不禁调皮道:“殿下大人,我可是月见阁安放在您身边的眼目,就算我已经泄露身份,您也别在问及老师授意时,显得这么理所当然吧?”
                          “泄露身份,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没想隐瞒?”雪吟殊也笑了起来,“你既然想要的是开诚布公,我如果多加掩藏,不是反而负了你一片诚心?”
                          她与他真正相识,不过几个对时。这期间因着那样一场预知了的谋杀,彼此的神经都像绷紧了的弓弦。直到此刻,她才看到他眼底真正流露出的笑意,明月之下,一扫此间的阴霾。
                          他们本该是针锋相对,字字心机的。他对月见阁积怨已深,而她是月见阁出于防范未然而放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她把自己由暗子变成明子,要的不就是他说的这些?
                          她老老实实地说:“是。是我太懒,胆子又小,不敢也不愿与殿下在机谋算计上周旋。我为的是月见阁,月见阁效忠于陛下,同样也是九州之上,可为殿下驱使的力量之一。因此,我无需向殿下隐瞒。因此,我才可以将鲛女一事,明明白白地知会殿下。”
                          雪吟殊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她要杀我——只是为了我是皇族,是最有可能享用到上等鲛珠之人吗?”
                          “如果她临死所言是真的话。”
                          “可是我从来没有配过鲛珠。这宫里也已经多年没有新进过鲛珠了。她却还是要杀我。”他似乎有一点点不甘,但立刻又冷漠下来,“不过不要紧,这世上想杀我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汤子期还想说什么,忽然几名侍臣朝桥上跑来。为首的向雪吟殊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御医已经候着……”
                          “没事。”雪吟殊摆摆手,“有件事我倒想问问。”
                          “殿下请说。”
                          他看了一眼汤子期,说道:“原来给我梳头的那个女侍哪里去了?今天新换来的这位,扯断了我好几根头发。”
                          内侍看了看汤子期,忙道:“这个是小的安排进来的,要是她做的不好,立刻换一位来。”
                          雪吟殊看着睁大眼睛的汤子期,嘴角露出促狭的笑意,显得十分愉快:“那扯断了头发的,就罚她去霜木园种树吧。”


                          IP属地:北京15楼2017-05-02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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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的好快啊。新的章节也挺好看的,内容很紧凑。但名字还是有些想吐槽啊,汤子期感觉像是个男生的名字。


                            IP属地:江西16楼2017-05-03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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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海中公子
                              “后来……太子殿下道:‘百里公子护驾有功,大大有赏。’接着便赏了他许多金银良帛,还封他做了光华使。”
                              “光华使?这是什么奇怪的官职?”
                              “回公子,听说是每月满月,在夜中祈颂月神的官位,职位挺高。”
                              温泉池里的男子听了这话,一下笑了出来:“这个雪吟殊,简直太不厚道。”
                              头天晚上皇宫里发生的事,已经半点不落地传进位于秋叶京东南一隅的碧氏宅院中。碧府倚山而建,占地甚广,还圈有温泉活水,哪怕在澜州这样半年飘雪的城市里,也是四季如春,暖意融融。温泉中的男子缓缓起身,迈出池子,待擦干水珠,一旁的温九忙为他披上长袍。
                              鲛绡丝袍裹住他苍白的肌肤,只余小腿以下还裸露在外。细细去看,可以看到他的足三里以下开始,有着极淡的青色花纹,环绕蜿蜒,一直延伸到脚趾,如同浅墨画就,也如微微透明的血管。
                              那是尚未褪尽的鳞片的痕迹。
                              碧温玄年幼时是一名鲛人——然而只是过去而已。时至今日,除了双足上浅淡的印迹,他的外表已完全与人族无异。
                              可以用双腿行走,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也不会死,再也发不出鲸歌一般高亢的嗓音,甚至无法在水中生活……浩瀚海洋已经抛弃了他,使他无法再说,自己是一名鲛人。
                              然而就是他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是碧国国主的堂弟,仍有公子之名,在碧国身份显赫。这不能不说是个莫大的嘲讽。
                              古有碧氏,为三海鲛族所尊,建立碧国,现在已经受到九州各族的认可。十六年前,碧氏兄弟二人因夺位之争操戈相向。对于碧温玄来说,父亲失败丧命的过程,已经一片模糊。他只记得,母亲匆匆而来,抱起他说:“玄儿,你的尾部会分开,趾膜会消失,你再也不能回到海中,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死,你愿不愿意?”
                              他说:“我不想死。”
                              母亲是一名高明的秘术师。她与另外两人一起,用了数种艰深的复合秘术,让他几乎完全脱去了鲛族特征——一个不能再在海中生活的鲛人,是永远都无法觊觎鲛族国主之位的。就这样,叔父放了他一条生路。
                              他被送到秋叶京,得到羽族皇后的照料。过不几年,叔父去世,碧国新主碧温衡差人送来一顶珠铭宝冠,赐了封号给他,曰隐梁公子。
                              碧温玄一直觉得这件事情极其可笑。他是一名被驱逐出海的鲛人,连返回故国的机会都永不再有,却有这样一个身份,简直是让他连忘却前尘,当个普通人都做不到。
                              碧温衡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梁者,桥也。内陆的鲛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居于内海内河,碧国对于陆上事务的掌控,前所未有的迫切。他自然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他年长后开始经营秋叶京的各项产业,并渐渐扩张到整个澜州甚至是中州,成为鲛族在陆上的一个非官方的重要枢纽。这期间碧国确实给了不少助力。他曾得羽族皇后庇护,与当朝太子又是自幼至交,一切当然都是顺风顺水。
                              “哎呀,雪吟殊这么一来,又让我欠了他好大一份人情。温九,”他有些苦恼似的说,“这样好了,把那坛子五十年的杏杨蜜酿送到宫里去吧。”
                              “啊?这事里有什么给咱们的人情在?”温九却摸不着头脑。
                              “他暗中布置,保护了鲛人生命,我难道不该承情?”
                              “可是那个行刺的鲛女已经死了呀!”温九疑惑道,“她是当场死在太子面前的。”
                              “她当然不能不死。可是她的亲族呢?”碧温玄道,“她做出行刺当朝太子的事情来,如果牵连起来,九族都难逃一死。而且她看起来与夏阳鲛奴羁绊极深,鲛奴与百里氏有死契,要在他们中间查,那是死是活,鲛国也无法干涉。她这样败坏百里家的好事,百里家怎么会善罢甘休?他们为了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干,必然是要在珠泪台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又或者随便杀上几个鲛奴以证清白,这种事他们未必做不出来。”
                              “所以,所以太子他……”
                              “他让百里胜舞剑,为的就是要看看这事情背后是不是百里氏的授意。如果百里胜知情,那他决不会在席间触及兵刃,以免自己被卷进去。而其实百里氏是没有理由杀他的。确认了这点之后,他要做的便是把手刃刺客的功劳,安到百里胜头上去。”
                              “公子是说,那名鲛族女子,不是百里胜杀的?”
                              碧温玄笑了一下,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百里胜刚入京的时候,咱们不是在登云楼上看见过他?他那个样子,像是个能挺身而出杀死刺客的人吗?而且据你所说,当时刺客已被制住,边上那么多羽族侍卫,她对太子更全无威胁,百里胜突然把她杀了,你会想到什么?”
                              “这……杀人灭口?”温九眼前一亮,“要是百里公子看上去像是杀人灭口,那百里家也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不,是他们只能置身事外。”碧温玄仰起头,看着院子里快要凋谢的一树残梅,“百里家只要不是傻子,就会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嫌疑中。偏偏他们却无法分辩,更无法自证。他们可以恳请羽朝彻查,却不能够再主导对鲛奴的调查和处置。否则只会让自己在这浑水中越陷越深。”
                              “属下明白了。”温九高兴地道,“是太子深谋远虑,才使夏阳鲛奴的生死危机化于无形。这坛子杏杨蜜酿,送得不亏。”
                              深谋远虑……吗?碧温玄站起身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有在掌握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时,才需要对某些事情,费尽心机去周旋。堂堂执政太子,对于一个沿海的财阀世家,竟然要用这种手腕来应对,这不能不说是种悲哀。
                              虽然帝国已经立国二十七年,但各大城邦各自执政,羽人真正落到实处的权力不过限于澜州而已。甚至,澜州各城也都多多少少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羽族的帝国看似光辉灿烂,内里却空空如也,那个人要做的每一件事,都举步维艰。
                              不但推行军政上多受掣肘,就连财政上也捉襟见肘。否则,他也不会对百里氏这样一个取财不仁的人族世家生起笼络之心。
                              只是那鲛女如果憎恨的是产珠业,目标应该是百里氏才对。她跟在百里胜身边,迢迢地来到秋叶京刺杀一个对鲛珠并没有流露出特别喜好的太子……如果不是她太蠢,就是有人太精明。
                              碧温玄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边灰青的云层压了过来,正是将雨未雨时。
                              一名仆人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叫:“公子,公子您快去看看……”
                              “怎么了?”
                              “姑娘又爬到树上不肯下来……”
                              一个“又”字,让碧温玄嘴角一抽。他匆匆来到头进的院子,看到的是坐在槐树枝丫上的一个女孩子,她两条腿垂下轻轻摇晃着,一派天真。
                              “阿执,下来。”碧温玄走到树下,“快下雨了,咱们回屋去。”
                              “鸟儿被淋雨。”少女说着,微微皱眉。碧温玄这才发现她身后还撑着一把伞,伞下是一个鸟巢。
                              她前一段日子发现一窝雏鸟。不知是什么原因,成鸟一直没有回来。她不肯把雏鸟搬离它们的家,每日就送吃食上去喂养。但时间过去,雏鸟虽还活着,却个个无精打采。
                              “阿执最乖了,那么心疼鸟儿。可是阿执在上面,也不能为鸟儿遮雨,对不对?只有伞才可以保护鸟儿不受雨淋。”
                              少女咬着唇似乎在思考他说的对不对。碧温玄又说了好半天,终于哄得她把伞留在树顶,自己跳了下来。他挽了她的手,她却挣开,自己开心地在渐落的微雨中蹦跳着。
                              魅在凝聚的时候难免会出点岔子,不管是躯体还是精神上的。阿执就是这样,外表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智上却完全没有长大。但碧温玄常常想,要是她能一直这么天真无邪地过下去,也未必不好。
                              这一夜的风很大。
                              夜风掠过树影,拂动满院的灯火,使得火焰与阴影都在不安地摇摆。碧府中的巡夜依然安静,院中除了隐隐呼啸的风,没有其他声音。这个宽大的府邸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永远像是一汪温盈的水流,静谧之下,掩藏暗涌。
                              少女在屋中安睡,带着沉稳的呼吸。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明明关好的窗子吹开了一条缝隙。凉风涌入,连窗纱都掀起一角,悠悠地飘动起来。窗外的树影投上屋内的墙,如同一幅泼墨的画。而这幅画,也在随风舞动,好似一出被暗中操控的影戏。
                              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因为她听见有人在轻轻地呼唤:“窈窈,窈窈?”她的眼中忽然蒙上一层水雾。由梦转醒时的迷茫没有消退,反而更加重几分。
                              是谁?谁在喊窈窈?她是谁?我又是谁?少女的心中充满迷惑,这些迷惑却又乱成一团,令她无法说出口来。她有点急了,睁大眼睛,盈盈的眼中,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额上,柔软而冰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说:“乖孩子,不哭。睡吧,好好睡吧……”
                              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悠悠的声音恍如自语:“是啊,你不是窈窈,窈窈早已经死了。她果然,还是死了……”
                              一阵微风离开了她。她翻身下床,站在屋中,眼前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飒飒飘动的窗纱。她满心的茫然,却又无从诉起,脑子里一团模糊,令她忆不起过往,也辨不清当下。
                              房门被推开了。
                              窗户大开,月光与树影在地面上交织。阿执光着脚站在屋子正中,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空茫无物。然而脸上有不安,有喜悦,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儿畏惧。这就是碧温玄推门而见的情景。
                              不但阿执感知到了那人,他也在睡梦中,被那种轻盈而浓烈的气息惊醒。有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最痛苦的时光——灼热而黏稠的液体中,皮肤在撕裂,骨骼在重组,他的蛟尾变得不再完整……
                              他很快从那种痛苦中挣脱,彻底清醒过来。立即披衣来到阿执这边,见到她这样,才终于确定,那个女人,竟然真的在这当口回到秋叶京来了。
                              他面色微微发白,唇边带着一贯的轻笑,向着空荡荡的窗口道:“是玉姨吗?深夜到访,晚辈未曾远迎,实是失礼了。如不怪罪,还请现身喝杯茶吧。”
                              他等了一会儿,屋内屋外全无反应。他正想放弃,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和在一点点风声中,寒凉得如同冰雪。碧温玄眉头微微蹙起,凝视着窗外,有些紧张。然而又过许久,再无动静,让人相信访客是真的离开了。
                              碧温玄回身,握住阿执的手。她的眼神仍旧一片迷蒙,他就知道,她其实根本没有醒。魅的精神力一向强大,比如这孩子,然而她的心智孱弱,一旦遇到懂得精神操控的同类,受到的影响往往也更大。她这会儿,想必只是梦游,来日什么也不会记得。
                              碧温玄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放回床上。少女果然重新闭上眼睛,沉入睡眠。
                              他为这孩子掖好被角时,温九闪身进来了,低头道:“公子,跟丢了。我们要不要出动更多的人手去找?”
                              碧府称不上守卫森严,但也不是寻常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只是事出突然,现在手上这些人跟不上那女人也很正常。碧温玄摇头道:“不用了。不过,传信给宫里,让殿下知道。”
                              “原来这个,就是殿下嘱咐公子寻找的那个人吗?”温九一时惊异,脱口问道。
                              “谁知道呢?月见阁那么故弄玄虚的,他也只能找这个人,看能搞明白多少事了。”碧温玄若有所思,“对了,是不是之前有一名死囚抵京,也和月见阁有关?”
                              “是,是从缚龙城押送的要犯。”
                              假装成宫女的月晓者,消失十余年突然归来的故人,还有中州人报过来的要案……只略略一想,碧温玄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至于雪吟殊嘛,他或许对这样千头万绪的局面已经习惯了吧。每每想起这个每天只能睡两个对时的朋友,碧温玄总是十分同情,又有些忍不住的牵挂。
                              “所以,这出戏还有得唱,不知道他要怎么应对呢。”他那么轻声地说着,连身边的侍从都听不真切。


                              IP属地:北京18楼2017-05-04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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