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主题:合欢 萤火虫 木鱼
怀恩第十年正月廿七,太子薨。
钦天监因贻误天时、隐瞒不报之罪,被株连九族,全家老老小小三百一十八人全部处斩,钦天监也五马分尸而死。司天台从三品监正至刻漏生共处死四百八十人。
太子东宫掌事太监、姑姑、太子贴身伺候宫人共二十八人交尚方司严刑审问,其余奴才奴婢侍卫等共二百六十人全部处死。
举国百日之内罢饮宴,戒百戏,禁礼乐。
朝廷百官、宫中上下,不论身份高低,年龄老幼,统统为太子披麻带孝,守灵十日。
皇帝痛失爱子,肝肠寸断,一时间卧床昏迷不醒。
唯独月后,闻听太子死讯,竟一反常态,只下旨处死累害太子人等,吩咐内务府安排宫内一干事务,令礼部按天子规制拟订丧仪,并召回代皇帝民间巡视的国舅流年协理朝政,而后便衣不解带,日夜在皇帝身边侍奉。
“为何全都是皇后懿旨?皇上没有下旨吗?”软正淳听到沐王府下人禀报,十分不解。
“回先生的话,陛下自太子逝世后,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哼”沐王冷哼一声道:
“昏不昏迷都不妨事,如今朝中谁人不知,这朝廷虽是皇帝的,天下,却是皇后的”
软正淳听了,默默许久才开口
“想不到怀恩,竟如此纵容她,这天下…”
“这天下,三弟你…打算如何夺回来”沐王看着软正淳,略显狰狞的问道
“太子,算为兄与三弟的重聚的见面礼,接下来,三弟可有打算了?”
“不瞒二哥说,我这次回来,不全是为了复仇夺位,我更想要的…”软正淳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
“是一个交代”
“交代?”
“没错,就是一个交代。”
“哈!交代,你要什么交代?是问问云梳为何出手劫杀你,还是问问怀恩为何伪造遗旨夺你皇位?”
“没错,我正是要如此问问他们”
沐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扬起头来哈哈大笑。
“疯子!你真是一个疯子!”
是夜,槿阑宫中,为太子守灵一天的珊妃和春鱼从灵堂回来,珊妃面色虚弱,几乎站立不住,宫人见状急忙服侍珊妃睡下,春鱼跪在榻旁握着珊妃的手泪流不停。
“真是岂有此理,让母妃受此委屈,当年父皇驾崩时,母妃也只守灵三日,如今月后竟要母妃为一个奶娃娃守灵十日!”
“别胡说了,太子大丧,宫中上下无一例外都要守灵,你我母女这一翻若能不被牵连就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能奢望别的”珊妃躺在床上,虚弱的说
“可是…母妃,父皇…不是已经回来了嘛,为何…他…”
“住嘴!”珊妃被春鱼的话一惊,急忙低声呵止
“我…我就要说!等见到父皇,我一定要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扔下我们母女!既然他没有死,为何十年这么久都没有音讯,让我们在月后眼前整日担惊受怕!”
“你给我住口!”珊妃强撑着从榻上坐起,瞪着春鱼厉声呵斥
“你父皇当年身中软筋散内力尽失被追杀,情急之下跳下山崖,若不是老天保佑,哪里还有命在!就连小拉如果不是被暗卫舍命救下,也早就糟了毒手了!你…你怎么说出如此忤逆之言!”
阑珊一时气急,一番话说的连连喘息,春鱼急忙上前一边连声认错,一边伸手为母亲顺气。
“阿鱼知错,阿鱼知错了,母妃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公主!小洛来了”正说话间,外间传来春鱼贴身宫女的轻声禀报。
“小洛?啊!是那个宫女,快让她进来!”春鱼愣了片时,才反应过来,小洛是她和小拉之间联络的那个宫女。
不一会儿,一个普通宫人打扮的小宫女进到寝殿内,正是上次带春鱼去见小拉的那一个。
“给珊妃娘娘、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快说,是什么事?”
“回公主,奴婢的小主子…昨天夜里进宫了,说是要等到今晚来见娘娘,可适才奴婢在太子灵堂外当值回去,小主子…人竟不见了!还有给小主子掩饰身份用的腰牌也一起消失了,事关重大,奴婢只好冒险前来禀报公主和娘娘”
“你说 小拉在宫里不见了!”春鱼失声道
“这个时候,她进宫来干什么!她可有跟你交代什么?”珊妃声音颤抖,身子几乎要软下去
“回娘娘,小主子只说,是来探望娘娘的,不曾交代别的”
“母妃!这…这可如何是好!母妃,小拉…宫里到处都是月后的眼线,要是…要是…可怎么办!”春鱼也慌了神,抓住珊妃的手带着哭腔语无伦次起来
“…先别慌,我们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上一次你父皇让小拉送进来的名单,除了隐藏在朝中的势力,还有宫中一只暗卫队,都是培养多年的死士,关键时刻我们可以动用!”珊妃一边说,一边解下颈间的一块玉佩,交给春鱼。
“稍后我写下与他们联络的方式,你拿着这块玉佩去见他们,小拉已经离开十年,除了至亲之人应该没人认得出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出事,趁着我们还没听到不好的消息,明日凌晨之前,一定要找到她!”
灵犀宫中,皇帝仍然昏迷不醒,皇后坐在榻边,轻轻抚着皇帝的脸 深情木然
“陛下,你快醒来吧,你不醒来…阿梳连哭都不敢哭…生怕一哭,阿梳也倒下了…到时候,谁来侍奉陛下,谁来给我们的露露报仇雪恨…”
寝殿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被月后谴了下去,殿中只点了一盏灯,烛光疏疏落落,显得格外萧索。
角落中无声无息闪出一个人影
“主人”来人低声向月后抱拳行礼
“你来了”月后听到声音 仍然盯着皇帝,头也不回道
“流年可回来了?”
“回主人,公子日夜兼程,已经到了济源,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要进京了”
“嗯,你可查到了什么?”
“还没有太多头绪,属下此次来正是想问主人,太子殿下的那位紫烟太傅…娘娘可知如今在何方?”
“紫烟?她?”
“正是,太子殿下出事以后,这位便太傅不知所踪,按说…太子殿下已经归天,她也不必再去寻访名家手迹了,怎的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后心中一痛,咬紧牙关,艰难挤出声音
“查!给 本 宫 查!”
“属下领命!请主人放心!”黑衣人说罢,俯首欲退下
“阿望”
“主人还有何吩咐”
“要活的,带来见本宫。”
“是,属下明白!”皇后听了,摆摆手,示意他下去,阿望悄悄抬起头看着皇后背影,心中酸涩,忍不住又开了口
“还请主人…保重身体!”月后没有回应,阿望心中暗暗叹息,再次俯身退下
连沐王也不知道,此时遥远的大不列颠一户贵族家中,已经多了一个从异国来教学东方语言的女先生。
“师父,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药,可还照着昨日的方子熬吗?”
“再加一味合欢吧…”
“是”
学生俯首退下,一名小宫女上前行礼,不是别人,正是让槿阑宫乱了套的小拉
“奴婢槿阑宫宫女凌乱,见过姜太医”
“槿阑宫?免礼吧,到太医院何事?”姜太医听到来人自称槿阑宫的人,有些意外。
“回太医的话,奴婢主子惦念皇后娘娘贵体,有一副先皇在世时调养身体的方子 ,很是有用,想要献于皇后娘娘,特地让奴婢送来给太医一看,是否可用”
“哦,如此,请姑娘回复珊妃娘娘,老臣定然不负娘娘心意就是”姜太医心中疑惑,宫中发生如此变故,槿阑宫的人躲着皇后还来不及,竟然派人来送什么药方,如此反常,还真是叫人稀奇。
“奴婢斗胆,方才听见太医吩咐给皇后娘娘熬药,敢问皇后娘娘…现今如何了?”
“姑娘有心,皇后娘娘…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听来人报,只昨晚用了半碗稀粥,如此下去…唉,叫人担忧啊!”
“那,在药里加入合欢花,就会有用了吗?”小宫女一脸急切的问道
“唉,切肤之痛,又岂是药石能医…姑娘请回吧,老臣稍后去灵犀宫查看陛下情形,会向皇后娘娘禀明珊妃娘娘的心意的”见小宫女一脸关切,不像作假,姜太医实在摸不着头脑,不欲再与她多说,索性开口送客。
“不必不必,珊妃娘娘特意交代过,只是略尽心意,不必搅扰皇后娘娘清净,多谢姜太医好意,奴婢告退了”
走出太医院,小拉心里七上八下,是软爸吗?竟是软爸做的吗?那个人,是不是一定很难过?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呢?软爸…会不会…一下一下缴着手里的帕子,该做什么,脑子里毫无头绪。
一阵乱走,竟不知不觉向着灵犀宫去了,远远看清宫门上灵犀宫三个字,恍然醒过神来。
“我…我这是要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身后突然响起说话声,吓得小拉一个激灵
“啊!你…你吓我一跳!”小拉抚着胸口抱怨到
“半夜三更,你鬼鬼祟祟到皇后宫外做什么”
阿望从灵犀宫出来魂不守舍,反常的没有马上离开,本想在宫外多呆一会,哪怕隔着些距离,也想多守一会他想守着的人。不料见了一个呆头呆脑却行迹古怪的小宫女。顿时生出戏弄之心,悄悄现身发难道
“我…我是槿阑宫的,我迷路了…”小拉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掏出一物递过去“这是我的腰牌,这位大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小拉心里害怕泄露身份,乱了阵脚,脑子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出言相求。
“…走吧”阿望已经后悔自己冲动多事,可一听见槿阑宫,又不免心中警惕,还是决定亲自走上一遭以防万一。
“皇后娘娘,内务府的人来了,说是…奉娘娘旨意,整理了太子殿下贴身之物给娘娘送来”灵犀宫一小宫女战战兢兢来报,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内务府也真是不长眼,什么事不能缓缓,这…这不是在皇后心上戳刀子么…
皇后听了,神情一振
“露露的东西?快拿上来!”
“是”小宫女急忙领命而去,唉,这在刀刃上的活儿,真是不好干。
月后拿起一个木匣,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自己没有见过的簪子,上面垂下一只颜色奇异的珠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在幽暗的寝殿里,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泽。再看木匣内,有一个写了字的帕子,月后抽出开打开
“儿臣捕尽宫中景天,为母后制萤火流金簪,特献于母后生辰。”
月后心下轰然一声,整个人仿佛力气被抽干,颓然坐倒在地。
是了,她的孩儿,许久以前曾说过
“母后你看!这萤火虫儿可真好看,要是能做成珠子,让母后戴在头上,一定美极了!”
当时只当是孩童戏言,未曾想到几年过去,居然还放在心上,当真把萤火虫制成了珠子…
“露露…露露…”
月后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两眼的泪水决了堤一般流出,用尽力气爬起来像东宫奔去,宫人大惊,月后身旁的管事姑姑和公公急忙一起跟去,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
直至东宫灵堂外,月后呆然站住,看着满堂素缟,脑中一片空白,一步一步木然向殿中走去,环视殿内,女眷们的嘤嘤哭声,木鱼的笃笃声,灵堂正中,崭新的牌位,上面赫然写着“怀恩太子露露之位”
月后呆望许久,突然一口黑血喷出,身子一晃,直直倒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