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相信世上有所谓的魂灵，有妖，亦有神。也就是因为那样我总怕黑，因为夜晚魂灵的世界会和人境相通，人能看见那些已死的魂魄，那些已死的魂魄，也能触碰到我们，大概也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
也就是那时候很听信同学的鬼故事，听完之后常常不敢一个人回家坐电梯。不知道是因为我太胆小，还是每个人的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长大之后渐渐不太相信这些有些骇人听闻的鬼故事了，但却总希望，那些逝去的，能再回来。
我认识一个女生，她正住在那午夜的鬼门后，这是我亏欠她的，如若这些鬼故事是真的，我希望她能越过那道隔着阴阳的门，来看看那些她所爱的，爱她的人。
当然，那都不包括我。

第一年
1
我大概是个很虚无缥缈的人。
住在不算繁华的海滨小城里，父母年轻时都是一等一的高材生，毕业后赚钱养家，在房价高似猛虎的市中心买了一套二十来平方的小房子。
一切都很圆满。
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盼着我这个鸡毛女儿变成凤凰，能够帮他们争光。但鸡就是鸡，永远都不可能进化成凤凰。他们希望我能考取功名，可我只希望去看那大千世界。
记得小学时破天荒拖了个60分的考卷回家，差点没被母亲打到残废。
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说自己身上基因不对了，每天坐在教室里，游离在圈子之外，我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推心置腹的朋友，班级里是否有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倒也不在意，透明惯了，也就习惯了被忽视的感觉。
我自认为自己的家庭美满，父母郎才女貌，何其般配。
三年级时，父亲工作不顺，开始去外地寻找所谓的商机，那段时间晚上父母的房间总是紧闭，里面时常会有声声闷响，但第二天早上迎接我的，还是父母的微笑。
直到某个深夜里，出差在外的父亲打电话回家，我被电话的铃声吵醒，大概是喝醉了，听见父亲那隔着电话都能嗅出满满酒气的声音，对我那尚未睡醒迷糊的母亲说：
“珊，我好累啊……”
“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女孩，她能理解我的苦……”
“我和她确定关系了……
“我们离婚吧。”
母亲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开始尖叫，面部扭曲得像个丢了零食的孩子。她大喊着为什么，电话的那头却只剩下冰冷的一声对不起，之后再无声响。
母亲一夜无眠，哭声，尖叫，东西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绝望的哭喊声像是怨灵
我好想起来安慰她，然后打电话给我父亲，告诉他如果不要母亲，那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我想站出来说母亲我爱你，说一切都会过去。
但我却依旧躺在旁边，假装熟睡，身体却止不住地战栗，我不敢睁眼，不敢再去看母亲痛苦的样子。我的胆小我的懦弱在那一夜尽显无余。
从那夜后，母亲的头发突然变得花白，突如其来的病痛也在她身上蔓延，她渐渐变得步履蹒跚，语无伦次。
我一直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我的父母会像《浮生六记》中的沈复和陈芸一样，两情相悦，直到天人永隔。可我父亲不是沈复，母亲也不是陈芸，我也不是他们懂事的青君，我没有挽回这一切。
母亲是我人生中亏欠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想以命相守的人。
我本以为，那也会是最后一个。

2
小学那虚无的六年结束后，我进了家附近的一所不错的初中。
在那之前的生活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触动，因为没有所谓的友情，也就渐渐的，和过去断了联系。之前的事也渐渐记不太清了，记忆中那所谓金色的童年逐渐模糊在了阳光里。
新生报到的那天，炎炎烈日催得人想睡觉，我坐在第一排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又是百无聊赖的一个学期。
好多人在我之后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在我看来都是陌生的面孔，并没有区别。他们我全部都不认识，将来，他们也不可能会是我所会认识的人。
我妈总说我是属金鱼的，半分钟前说的事情半分钟后就忘。但在她走进门的那一刻，记忆的阀门突然被轻轻旋开，这记忆在我黑暗的人生中擦出了火花，也开始了，我所最悔恨的一段时光。
她变得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变得高挑又有气质，皮肤被阳光晒成小麦色，那是赤道的阳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是我幼儿园是最喜欢的人，也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
小孩子的感情很纯粹，我相信她会是我的唯一。
但事实证明，过去的不会重来，我和她注定生在两个世界。
我常混在一群人中间，听她讲那赤道的阳光，俄罗斯的冰雪，我希望她能认出我，但她始终没有叫我的名字，不知是忘了，还是因为，我在她的心中，根本无足轻重。
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本就不配与她为伍。
老师给我们重新排了座位，她坐在我的斜后方，相隔三排。我上课时每每回望，看老师说笑话时，她笑靥如花；聚精会神时，眼里仿佛装满了星辰大海。
我好想和她说话呀，可是，她是班级里英语最好的高材生，我却只有一本满是涂鸦的英语课本。
我第一次有了学习的念头，只因为一个女生。
如果将她比喻成站在金子塔尖的人，我大概只是筑成那座金子塔的一块砖。我开始试图向上爬，想要去触碰她的光芒，我第一次不想做一片无足轻重的烟云，我想让她记起我，把我当做自己可以在意的人。
可当我渐渐被班上的人注意到时，她认识了另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叫苏兮。
同样也很高挑，肤色白皙，是那种怎么晒也晒不黑的体质，头发是微卷的短发，身子很瘦弱，时常生病，却待人极好。
她人缘很好，好得异常。
所有大大小小的圈子都围着苏兮转，仿佛她就是中心。她也因此得到了我所得不到的东西。苏兮和那个她似乎很聊得来，她们渐渐地一起走路，一起上下学。
同时，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好多人争着想要和我作同桌，但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有多引人注目，她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我曾告诉自己学会去忘记，去忘记那遥远年份里遥远的记忆，可我做不到，因为早在孩提时代，她就注定是我此生的一道坎，一块刻骨铭心的印记。

3
还在幼儿园时，因为父母的缘故，我与她便相识。
相识的原因至今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记得我与她一同在幼儿园里玩耍，游乐，嬉戏。我真的好喜欢她，有种无论怎样，我都想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那大概就是依赖感吧，和她在一起，我会感觉很舒服。
每天放学我总跟她一起走，然后在那个拐角，她总会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这一切的一切，大概就是在那时埋下了种子。
现在，它抽芽生根，努力生长，却在最后，生出了嫉妒。
她们在一起了，就在第二学期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
其实那早有端倪。
那天我是去上厕所的，那时我还不是很相信，她们的关系，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可是，那确确实实发生了，在我的眼前——她们接吻了。
唇瓣相合，仿佛永远都不会分离。
我大概明白了，母亲在和父亲通话那一夜的绝望，但却又有所不同。我站在厕所门口，她们俩都闭着眼，没有看见我，大概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不再奢望她能看见我。
我那时依旧坐在第一排，又再一次看到她笑靥如花，眼里的星辰大海变得不再那样迷茫，而是愈加清晰明朗。我知道她找到了自己可以倾心相待的人，而我，永远不可能会是那个人。
不甘。
心中仿佛只剩下这一个情绪。
苏兮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黑色的眼瞳中透着一抹深幽的紫，仿佛蒙着迷雾，令人琢磨不透。就好像，那副笑容是假的一样。
她们坐在众人之间，谈笑风声，眼神仿佛心有灵犀，互相对望都是满脸笑意。两只手，一黑一白，紧紧地握着，仿佛此生此世都不会分开。
这一次，我并没有哭出来，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哭。因为她真正想要深交的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大概也是在那一年的下半年，我听到了班里某个同学对我说的八卦，说的是苏兮的身世。
他们说她的父母离异，自己被法院判给了母亲，然而母亲却并不爱她，因为她总认为，自己没有女儿。
苏兮住在家中的大房子里，却像个透明人，这些上学的学费和食杂费，全部都是她趁着母亲睡觉时，偷偷从母亲那满是烟酒味的包里面拿出来的。
那时我开始有些同情苏兮，可心中的那份厌恶，却依旧在心里四下乱窜。心里不禁变得有些烦闷，也就微微出了神，没有听见那同学的最后一句话——
她有抑郁倾向。

第二年
1
我的初一年，还是像原来那样虚无缥缈的度过了，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因为除了她，其他人大概都是浮云吧。
初二年开学那天，我去得很早，教室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电风扇开到五档，整个教室里卷起了整个夏天都未曾有过的凉风。
我一整个暑假都未曾出门。因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住址。那是无比漫长的两个月，班上的人，我一个也不熟，我唯一只认识她。我想去找她，甚至看着她也好。
只是，她不可能认识我。
不知道她和苏兮相处得怎么样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可以包容太多的对与错，能让一段感情升温，也能让另一段感情败落。
是的，我觉得自己开始满满淡忘她了，我那时甚至天真地以为，那个小麦肤色的女孩，会真正从我的生命中走开，会被我从记忆中抹去。
甚至不想再去嫉妒苏兮，因为那太累了。
可是当我看到她们携手走进教室有说有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她们俩时，心里那快要熄灭的火种，又重新被点燃了，来势汹汹。
看着她们的背影，就好像当初看着我父母的结婚照一般，我当年说他们郎才女貌，可是他们最终却分道扬镳。
现在，即使我觉得她们无比般配，我也想将她们拆散。
现在回想，并不是很能明白当时的感情，却觉得很傻，因为自己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那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也就是那时，我开始主动接近她们的圈子。
我开始主动去了解他们的话题，他们所喜欢的明星，他们爱看的电影和电视，每天都在为了接近他们而改变自己，却不再是为了自己从小时候开始的那点小小执念，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接近的过程出奇的快，我从来没有想到，建立一个交际，对自己来说，其实并不难。我开始在她们的心里留下对自己的印象，一点一点，一天一天。
直到那一天，苏兮生日，她来问我去去附近一家新开的密室逃脱的路。那时还是在上学的时间。我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她想逃课，只为了给她过生日。
她小麦色的皮肤第一次离我这么近，可我心中唯一的念头居然是——把她们毁了。在苏兮阴郁的眼神下，初中一年以来，我第一次眯着眼睛笑了，我说：
“哎，你们要去那里吗？不过可能有点远，我知道一条小路，绝对不会被老师发现噢……”
她信了，并且真的天真地沿着那条路走了下去，带着苏兮。
她真是太傻了，从初一年开始就是那么傻，以至于，她看不到我，也没有发觉，那是一条满是凶狠野狗的小路，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会去的。
我跟着她们，躲在某个墙壁后。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苏兮倒在地上，她横在苏兮身前，满身伤痕，面对着十来条凶狠如狼的狗，也不为所动。那满身的血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见到什么，但绝对不是，我现在看到的那样，让她受伤。
那一刻我恍然醒悟，不是我的，永远不会是我的。哪怕我把它摧毁了，她也依旧不是我的。那时我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不过是回忆里的那一点小小私心，而她对苏兮的感情，确是想终身相伴，白头偕老，终身不离。
这一切由我造成，却又是我，拿出手机，拨出了120。
也就是那一刻起，我想保护她，无论她心中，是否至少还把我，当做朋友。
那是我人生中，第二个想保护的人。

3
初二年的下学期，着实无聊。
生物和地理要抢在其它课前先考试了，老师严肃的话语挑逗着学生的神经。
就连这个时常阳光明媚的海滨小城，也下起了连绵的雨。丝丝细雨像是烟雾一样弥漫在空气中，水滴仿佛像是漂浮在空气中一样，雨伞没了作用。
那段时间，班里甚是沉闷，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复习，没有人想居人之下。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不知听谁又说起了苏兮。
那些人说，苏兮其实是双性恋。而苏兮喜欢同班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叫沈桦。人长得不错，学习也好，重要的是，他很温柔。
从那时起，我开始有了危机感。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和苏兮走在一起，形影不离。但她们接吻的次数比原来少了，苏兮时常心不在焉，那幽深的眸子里，也不再令人参悟不透了，似乎已有所属。
那群时常聚在一起八卦的女生对我说，苏兮每天放学都拉着她坐上那个男生所在的公交车，然后在与她道别后，再绕路回家。
过几天苏兮生日，苏兮还特意多发了一张请帖。
而她还是那么傻傻地对苏兮笑着，挥手说再见，眨巴着眼睛撒娇，像只麦色皮肤的小猫。
她还是那么傻，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一心托付的那个人，其实心有所属。我不允许她受到伤害，特别是来自于苏兮的伤害。
即使这样，我还是束手无策。
直到那一天，我看见自己抽屉里多了一封粉色的信，那封信装饰得很少女，很漂亮，上面的署名，正是那个苏兮喜欢的男生。
我不知是不是命运特地在捉弄我，这件事，居然要我自己来做。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东西。但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我的心里甚至没有一丝的悸动，理由很简单——我不喜欢他。
因为不喜欢，所以我可以利用。
不过如果我这么做，苏兮，大概会恨我吧。不过没关系，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我并没有直接回绝沈桦，因为那样不是我，也不是我应该做的，机会来了，就应该好好把握。
某一天，我故意等所有人都走光了，走到正在值日的他面前，我说：“你喜欢我吗?”
我看见他擦黑板的手僵在那里，他没有言语，但我能看出，他有多激动。于是我用轻飘飘的语气接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和我一起去苏兮的生日吧。”
“如果你答应我，”
“我就……”
“和你在一起。”
那天，他果然答应了我。我和他，一起去参加苏兮的生日。
我故意挽着他的手，装作亲密无间。
我发现苏兮看向我的眼神中，终于不再只有冷漠，而是深深的憎恨，黑色的眼眸中仿佛卷起了黑色的风暴。
那天晚上，苏兮大概是被恨冲了头脑，她不动声色的把我绊倒，把果汁泼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的狼狈，慢慢的，就连她看我的眼神里，都出现了怪异的神色。
可是我没有退路，因为我是为了她。
一切只是为她。
那年的生物地理考试很成功，并没有什么差错。只是在那一夜后，苏兮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我一直说服自己没有做错。但是后来，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一直以来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那年的雨下的很大，大得看不清方向。

第三年
1
这是最后一年。
也是我那遥远记忆中，最懊悔的一年。
相比于两年前，好多东西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却是苏兮对我的恨。我觉得那很公平，她抢走我想要的，我抢走她想要的，这很公平。但那一切却不是因为我的执念，我只想要那个她好。
因为她太傻了，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大概会被骗的吧，一定会的，她那么傻。
只是那时我不知道，我的出现，才是她身边，最大的劫数。
初三的压力比初二大得多，让人很难消受。九月份的天气依然闷热，阴云黑压压地盖着天空，却几天不见雨滴。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般，压抑难耐。
苏兮对我越发针对了。我时常会发现自己的水壶里被撒了芥末，又或者是笔袋里被塞进了虫子，都是很低级的恶作剧。
大概也是从那时起，我发现苏兮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她更像个孩子。只是她平日里都很谨慎，隐藏得很深。
那段时间沈桦总是很担心我，我总跟他说没事。直到后来，他从我看像她的眼神中察觉了异样，于是我跟他坦白。可是他居然对我说：
“没事，我可以等你。”
那时，我想，这个男孩，似乎也不错。
窗外的云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要下雨了。
初三年的上学期过得很无趣，每天一样的作息，做一样的事情。唯一能让我幸福的事情就是，看见她和苏兮待在一起时笑靥如花的样子，她非常开心，那很好。
那时我时常考虑自己未来的去处。我想，我也许会继续跟在她身边，哪怕她永远都不会发现我，哪怕我被苏兮仇视，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保护她。
但该放下的，总是得放下的，哪怕我并不想放下。
就是这样自私的我，最终害了她。

2
我总感觉上帝将我的时间调快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和她能坐在一个教室里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时间流逝得越发快了。
那时正当初三的下学期，学业繁重，就连苏兮也没有时常来找我麻烦。
直到那年的情人节，那天注定要发生很多事情，就连我也措手不及。
那是我在这里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情人节。
我那天去附近最有名的一家巧克力专卖店，买了两块巧克力。一块给沈桦，而另一块，则是给她的。只不过，给她的那块上面，要署上苏兮的名字，那是我以往的惯例。
只是将要落笔的那一刻，我开始犹豫不决。
那是最后一年啊，如果你选择放下，你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难道你不想在最后，让她记住你吗？哪怕那记忆并不长久。
于是我落笔了，签下的，却是自己的名字。
然后，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块巧克力放在了她的抽屉里。我想，这一切都结束了，三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我已经选择了离开，不想回头。
只是这一切并不像我所想的那般完美，也并没有结束，因为拿起那块巧克力的，不是她，而是苏兮。
那天放学，苏兮来找我，说老师找我有事。她领着我穿过学校的走廊，我知道那不是去老师办公室的路。我想她大概又要恶作剧了，没有多想，也就跟着她去了。
她把我领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楼梯间。
一时之间，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随后，苏兮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我送给那个她的巧克力，掰碎，踩烂，然后丢到了黝黑的楼梯间下。她对我笑着，笑着，笑得骇人，她说：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先是沈桦，然后是她。”
“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你全部都要抢走?”
苏兮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刺进我的手，我想挣脱，但她的力气却出奇地大。
“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是不是……”
“就没人跟我抢了?”
我以为苏兮要置我于死地，顿时有些慌张，我没有想到苏兮的恶作剧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可是它并没有来到，因为苏兮抓着我的手突然松开了。
正当我诧异时，我看见苏兮诡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她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更痛苦，”
“比死还痛苦。”
苏兮背对楼梯，慢慢后仰、倒下，我想去抓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衣角划过我的手指尖，然后坠入黑暗。
一声闷响，如同礼花绽放。
楼梯间安静了片刻，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兮，你在吗?我来找你了。”
我最终知道了苏兮这次对我的复仇，真是一点都不低级，而且正中要害。
她从下面的楼梯走上来，先是看见躺在地上满身淤青的苏兮，然后抬头，就看见了满脸惊恐，眼神空洞的我。
“是你推的她?”她的声音也沾染上些许冰冷。
我一时之间无从辩解，慌张，害怕，惊恐一瞬间充斥在脑中，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摇头说不。
她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抱起了苏兮，去往了学校的医务室。
我站在那里，良久都不能动弹。
“我就知道苏兮找你过来，没有什么好事。”沈桦的声音从上面的楼梯间传来。
“我是跟踪你过来的，所以我看到了全过程。”
“我可以揭发苏兮，只要你愿意。”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可惜最终，我选择了那个正确，却又错误的答案，因为我还是无法放下她，我无法容忍，自己在她的心中，只是一个杀人者。
最终，我跟沈桦说：
“去吧。”

3
那天，是最后一天，至少，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因为在那天之后，我就死了，再也没有活过来。
那天，我躲在医务室的大门外，听沈桦对她说出真相，我可以听见一旁苏兮的低语，她说不，不，不是那样，无助得像只丢掉东西的小鹿。
然后我又听到了苏兮那鬼魅般的笑声，她说：
“你们都偏袒她！”
“明明是她夺走了我的东西……”
“先是沈桦，然后是你……”
“她本就罪该万死！”
她开始尖叫，一时之间，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笑声还是哭声。
然后我看见苏兮冲出了医务室，接着冲出了学校。我看见她捂着脸，仿佛这个世界都与她为敌。接着，我看见了她，她紧紧地追上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着急的样子。
冬天的夜色降临得很快，那时已是傍晚。
我蹲坐在医务室门口，不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还是说，我跟她的相遇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记得那时神情恍惚，就连沈桦喊我，我也没有理会。
直到走出校门，随着她们的脚步，我听见了车子急刹然后撞到什么的一声闷响，像一曲鲜红的礼赞。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我猛然加速，跟着那声音的方向没命地奔跑，然后跑到了那个幼儿园时，我们经常道别的拐角。只是这一次，我看到的不是她的微笑，而是她躺在血泊中，苏兮跪倒在那鲜血之中，不知是哭是笑，她的尖叫仿佛要刺破这冬日的阴云，一如那天，我的母亲失去父亲那样。
救护车的声音迅速迫近，我呆立在那里，不知所错。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苏兮其实早就已经有抑郁症了，我给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她站在马路中央寻死，那个她把她推开了，然后自己站在马路中间，迎接了了死亡。
那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哭，我倚靠着墙壁缓缓滑下，然后放声大哭。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苏兮的寻死，是我一手造成的，这本应该是我应受的惩罚。可是结果为什么，却是她死，我生?
我跪在那里哭，仿佛是要哭尽自己的生命，才能换她归来。

终章
——往事如烟，随风逝去，多少伊人，阴阳两隔。
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苏兮。
有人说她转学了，有人说她死了。
那夜我彻夜未归，沈桦在清晨找到了我，他看着满地血迹，抱住了哭到失神的我，只对我说：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大概也是从那一刻起，我也死了。
最终，我和沈桦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在了同一个班级。他说等以后，要带我去旅行，走到哪里，就生活在哪里。
我默许了。
大约也就是在那后的两年，我的母亲也去世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她早已说不清话了。
短短三年，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逝去了，其中一个，我一直不认为我还清了那些我所亏欠的；另一个，我亏欠她的，却永远也还不清了。
我是她生命中的劫难，一直都是。
曾几何时，我害怕魂灵，害怕死亡。
现在，我希望她回来，希望她能去看看苏兮，看看那些她爱的，爱她的人。
却千万——
不要见到我。
——END

【番外】苏兮
1
我叫苏兮，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
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与我的母亲离婚，丢下我和母亲，一个人去专注于他的事业。说来可笑，我的父亲大概对我还存有感情，时常回来看我，虚伪地送一些贵重的礼物，却从来没有给过我爱。
而我在我母亲的眼里，更是一文不值，她夜不归宿，家里的锅里从来没有我的那份饭菜。早已习惯外面饭菜的味道，家里的食物，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什么是爱，什么是家，这种东西在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不存在的。
每天来往于城市的人群中，他们都与我形同陌路，仿佛我被这个世界抛弃。
直到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与她相识。就在那所初中，那两个相邻的座位上。她有时会跟我撒娇，像只褐色的小猫。
我开始试着与她接触，与她一起出门逛街，买衣服，一起吃变态辣的凉粉。也就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笑。
然后在那某一天，在操场火红的夕阳下，她说她爱我。
我那时觉得她好傻，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满足我内心空洞感的工具。
是的，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唯独她没有。
2
大概是在初二那年，她送了我一枚戒指，上面没有钻石，却刻上了我们彼此的名字。她说，总有一天，要让我看到，我穿上婚纱，是有多么美丽。
她笑得很纯粹，很动人。
我不明白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喜欢我。她走进我的心，就再也没有出去。
大概是因为拥有的不多，因此就开始贪心。
沈桦，是我真正喜欢过的第一个男生。
他会在雨天时将雨伞留下，自己跑回家，也会在与我对视时报以真正的微笑。
我知道不能辜负她的一片真心，于是我放弃追逐他，而是每天默默看着，看着他微笑，他的一举一动。我甚至放学时故意与他坐同一辆车，而那个笨笨的她，至今都还不知道，其实那时，我的心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我本想就这么看着沈桦，直到毕业。
可是那个人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计划。
那是我们班一个女生，叫叶惜。
我看见沈桦在她的桌肚里塞进了粉红色的信封，然后在那个无人的下午，她把他彻底地从我身边拉走。
那夜我将愤怒宣泄在叶惜身上，而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愤怒的我，像受惊的小鹿。
也是那夜，她为我买来我最爱吃的凉粉，还特地拌上了变态辣。
我人生中只拥有了那两样东西，因此失去时才格外痛惜。我不知道她遇见我是对是错，不过最终，我还是没有穿上那雪白的婚纱，她也再无机会看见我最美的样子。

3
初三那年的情人节，我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叶惜送她的巧克力。
最黑暗的日子，大概就是从那开始的吧。
叶惜，那个女生，我至今还无法原谅她。
她抢走了沈桦，现在又试图抢走她。我开始害怕，开始回忆起童年时那空无一人的生活，开始恐惧，于是我开始讲虫子放进叶惜的抽屉，故意将脏东西溅到她身上。
慢慢地，我对她的恨意愈加浓厚，于是我把她约到了楼梯间，同时叫上了那个她。
我要让她恨叶惜，那也是我第一次，利用她的感情去伤害她人。
在我摔下去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绝望的眼神，我突然产生了快感，我天真的认为，她会从此消失。
可是沈桦目睹了一切，那个我曾经最喜欢的男生，在我最喜欢的女孩面前，吐露了一切，那一刻，时间仿佛倒流，世界又将我再次抛弃。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学校，绝望地站在马路中间，那一刻，我的念头居然是去送死。
她站在马路边哭着恳求我回来，我没有回答她，我站在马路中间发抖。
黄昏昏暗，那个小道上又没有路灯。
在那车驶来的那一刻，她冲了过来，将我一把推开，只留给我一个微笑，还有那一句——
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明明对不起她的人，是我。
我记得自己在血泊中哭了一夜，我在她的唇上想获取昔日的温暖，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了冰冷而又血腥的味道。
后来，我去了国外留学，之后再也没有回到那个与她相遇的城市。
有人曾经说过，人死后的残念会化作魂魄，在世间游荡，我一直在等她，等她有一天回来，我要让她看到我穿上婚纱，红唇鲜艳的样子，然后跟她说一句——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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