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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寒《荆棘之海》连载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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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这是我们在连载的第二部作品,这部作品应该能让你们想起以前看九州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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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5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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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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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自秋叶陷落的那天起,这雨就再没停过。
大雨冲刷着战争留下的痕迹,死人堆里的血水被冲得到处都是,那些穿胸而过的刀锋上挂着残缺的内脏和血,在雨的映衬下发出清冷的光。泥土粘在尸体上,原本看不清楚长相,但大雨过后,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面孔露出。他们的眼睛茫然地向天空睁着,就算有雨水落在上面,也不会再眨一下了。战场上随处可见的歪倒的白荆花大旗,宣告着羽族主城秋叶的沦陷。
群狼撕扯着战士们的铠甲,趴在那些尸体的脸上啃食眼珠,没有人拦着他们,也没人能拦住他们。天启的攻城锤捣毁了秋叶的城墙,呼啸的战马踏碎了秋叶的城门,骑兵肆意屠杀着城里的臣民,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者四散而逃,不过雨声掩盖了所有,失落的秋叶在无声哭泣。
纷乱的三百骑在大雨中奔袭,马蹄狠狠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中,泥土翻卷开来,留下一拳深的水坑。最后的白荆花血统被这行骑兵护在中心,但她明显已经昏过去了。这个看起来无比娇弱的女孩穿着一身战裙,在昏死的前一刻还试图带领士兵们做最后一轮冲锋,要不是羽沐阳及时把她打昏过去,她早就丧生在双方骑兵的对撞之中了。
羽沐阳浑身是伤,甲胄上满是血迹,一只胳膊紧紧箍着公主,生怕她因马上的颠簸而坠落下去。身后的十几骑几乎都丧失了战斗力,即便他们原本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也终究耗不过人族的消耗战。这场仗打了连续几个月,他们的这一小队人,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他们一路往南,其间突破了人族大军好几层的包围圈,从最早的八百多骑最后只剩下不足三百。人族的追兵就在背后,每天都有人死去。羽沐阳看着仍在昏迷的公主,看着她脸上已经凝固的血块,那是上一个护送她的士兵留下来的,他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下了六支箭,没有让雪凌澜受到任何一点伤。他临死之前把雪凌澜送向羽沐阳,然后孤身一人站在雨中目送同伴们远去,羽沐阳目睹了他的头颅被人族骑兵斩下来的那一幕,却只能继续向前,杀出血路。
同伴们的呐喊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敌人再一次迫近,刀光割裂雨幕,漫天的箭雨压过来。所有士兵在听到弓弦绷紧的时候纷纷紧贴马背,嘴中发出尖锐的呼哨声,久经战阵的马匹听到哨音,熟练地散开寻找遮蔽,箭雨最终没有减缓他们的步伐。但羽沐阳除外,他的身躯护住公主没法躲闪,只能任凭一些箭支刺穿他的护甲。
“离夏阳港还有多远?!”
“黎明之前就能赶到。”
“前面岔路分开走,羽迅一队跟我走小路,其他所有人走大路。”羽沐阳冷静地说道,“我们人少,他们会认为是诱饵,不会分太多的追兵。”
“我们在哪里会合?”
“无须会合!往南走,越往南越好,摆脱了追兵,你们就都解甲,不要再做白荆花的武士了,在南方避开战争养一方林田,去过好日子。”
“可是……”
“立刻执行!”
大军分开两截,原本三百人的残兵只留给羽沐阳十几人。战马喘着粗气,即便在雨幕中马身也浸出了红色的汗,热气从汗腺中挥发出来,带着血的酸臭味。羽沐阳一刻都不敢耽搁,再往前赶十几里就能到索桥关,那里是天险之地,深水六十尺,索桥只有一队马可通过,他和身边这些人守住索桥关,能为公主争取更多的时间赶到夏阳港,他已经安排快马给镇守在夏阳的父亲送了消息,公主会在黎明到达那里。相信接应的人也已经在奔袭而来的路上了。
之后的事情,他就没有再想了,他只要守住索桥关,死守。
狂奔之中到达了索桥关,依稀可以看见身后追兵的影子,羽沐阳把公主交托给一名士兵,随即一巴掌拍向了马屁股。战马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长啸,如箭一般向夏阳港的方向射了出去。他们的身影被大雨和马啸声淹没掉,只传来像风一样的叹息声。
羽沐阳朝着公主远去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来看向剩余的十几名部下。
“接下来,就到了跟人族混账们算总账的时间了。”他抽出刀来,看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马,心里微微有些不舍。他俯下身去,把脸贴在马脖子上,用手捋了捋它的鬃毛。战马低声吟啸着,无论羽沐阳怎么样推它,它都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不肯走吗?也好。”羽沐阳叹了口气,从怀里抽出红布来盖住马的眼睛。其他的士兵也学着他的样子。战场上两军冲锋的时候,为了防止马匹因为害怕而减缓速度,骑兵们往往会用布盖住马头,这样战马便能毫无畏惧地冲刺。然而,羽家军给自己心爱的战马蒙上双眼,却不是为了让他们冲锋。
羽沐阳抬起刀来,其他的士兵紧跟着,他们手起刀落,把战马的头斩了下来。马头齐刷刷地从高处坠下来,溅开的马血染红了他们的战袍。士兵们杀了马,脸上涂血,这是要跟人族的骑兵拼命。
就在这索桥关!
嚣张的人族骑兵连马都没有下,迎着关口就冲了上来,但关口的收缩,让他们只能呈一条直线地冲入。羽沐阳与其他人藏在关后,等到骑兵冲入的时候,两支羽箭刹那间就飞了出去,一人一马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已经轰然倒地。在第一个骑兵横死之后,后面的几个骑兵淤积在索桥关中,很快遭遇了同样的结果。人族骑兵意识到不能贸然上前,纷纷拔出刀来下了马,他们有三百多人,面对窄小的索桥关,居然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关口的后面响起了悲凉的歌声,这些羽族的残兵哼唱着军中的战歌,和着这瓢泼大雨,从索桥关后面走了出来。他们每个人都负了伤,为首的那个人浑身是血,他们相互搀扶,面对着人数是他们数十倍的人族军队,这些人没有一个脸上有恐惧。
“那日我们在白荆花的大旗前面立下誓言,那今日便是恪守它的时候,即便羽家军尽数倒在索桥关之下,也不会让你们前进一步。”羽沐阳瞪视着追兵,他的背上已经负了好几支箭,但声音依然洪亮如钟。
羽沐阳向前踏出一步,身后的羽家军同样踏出一步,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大雨把弓与刀冲洗得锃亮。
当公主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夏阳了。
“公主醒了,”一个女孩出现在她面前,她给公主端来一杯水,同时指尖拂过公主的额头,淡淡的青色光芒一闪而没,随即转头吩咐侍从,“去通知海督,公主身体已无大碍,我们即刻就可以出海。”
“出海?”公主愣了一下,头还是微微有点疼,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为什么要出海?羽沐阳将军呢?”
女孩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什么变化:“羽沐阳一部全军覆没,将军死守铁索桥,已经战死了。”
雪凌澜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咬了咬牙,强忍着身上的酸痛走下床来。
“你是谁?”雪凌澜问向这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
“我叫羽翎。”她回道,“是夏阳港的秘术师,在你昏迷期间海督命我来照顾你。”
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感情,像是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她的眼睛里同样没有波澜,让人无法看出她的情绪。
“你认识羽沐阳将军?”
“他是我哥哥。”羽翎说完这句,就把头转了过去,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听到这里公主突然有些难过,羽族的土地正在被群狼大口大口地吞食,那些年轻的战士也一个又一个死在守护羽族王朝的半途中,而她作为最后的王储却只能亡命狂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倒在刀锋之下。
“夏阳也快要失守了,人族大军已经逼近到城门之外,羽家军与他们缠斗许久,互有伤损。目前这样防守下去,可以勉强挺过一段时间,但等人族的十几万大军压境的话,我们就拦不住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要即刻出海吗?好,那我们出海,我们逃到海上去。”雪凌澜皱着眉,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羽翎,“可天启城的人族也有战船,海上会是安全的吗?我们还是得一路逃亡。”
“不,公主。”羽翎话说到一半就一把握住公主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让雪凌澜的疲惫稍稍缓和了些。羽翎带着公主走出了房门,在门刚打开的那一瞬间,刺眼的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连同千万道银色的辉芒晃得雪凌澜睁不开眼。
那不是阳光——大雨没有停息,乌云漆黑,万物都臣服于雨幕之中——那是数千名将士全副武装,亮银色的轻甲反射出来的清辉,雨水冲刷着上面的泥土和血液,暴露出原本的金属光泽,铁甲与铁甲之间的摩擦声穿透了雨幕,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厚重的铅云之上堆叠着白荆花的愤怒,雪凌澜望着远处的大海,海上停泊着二十四艘战船,那是羽族海军真正的骄傲,海上没有任何舰队敢于直面这支海军,这支所向披靡的舰队像山岳一般矗立在那里,足以把咆哮的大海镇压下来!
而那群将士的中间,有一人长得比其他人都要伟岸,他的手里擎着宝剑,强壮的臂膀粗壮无比。他已经说不上是个羽人了,除了发色和瞳色,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任何羽族武士的特点。当他看到雪凌澜被羽翎搀扶着走上前来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禁闪过一丝宽慰。
他举起剑来,校场上的所有羽家军也纷纷拔出武器,数千柄刀锋斩断雨幕,这是武士对君主最崇高的拔剑礼。漫天飞扬的大旗上铭刻着白荆花的家徽,朱红色的血旗上羽字当头。大雨在怒吼,大海在咆哮,闪电割裂了夏阳上空沸腾的云海,大声呐喊着羽家军的威名!
“夏阳港海督羽末省,与羽家军诸将一起,愿誓死追随公主左右。臣等将恪守诺言,捍卫白荆花的尊严和荣耀,末将一日不死,羽家军守护羽族王朝永不没落!”
他站得笔直,如定军之山,两鬓斑白,但却锋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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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5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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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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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荆之舵
风暴持续了三天三夜,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银白色的巨大战舰切入水面,角锥破开沉重的海水,挣扎着想要挣脱漩涡的沉重吸力。庞大的舰队推山倒海一般齐头并进,直插进黑色巨浪之中,船员们在甲板上穿梭着,修补被海浪击溃的桅杆和船舱,他们的腰上都系着链接主桅杆的粗麻绳,以防自己被突然到来的巨大颠簸甩飞出去。
船队是突然遭遇的大风浪,之前还一片祥和的大海,在穿过一片大雾之后,忽然就变成雨落狂流的人间地狱。
船员们站在桅杆下,忙不迭地降下绣着白荆花的主帆。雨幕中,白荆花在帆布上发出暗金色的光芒,它是九州大陆上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帝国之主雪氏的徽记。在九州大陆的传说中,白荆花是永不凋零的,它可以盛放在九州的任意土地上,冰火都无法摧残它的花盘。这种花经常开在战场之上,死去的战士们如果心存希望,那么这些小花就能借着残存的体温,刺破心脏从尸体的胸口处长出来。它是整个残酷战争的见证者,只有胜利的人才会看见它。
但如今,来自天启的白狼踏在士兵的尸体上,把盛放的白荆花啃了个精光。他们威风凛凛地俯瞰着风中飘摇的白荆花,分崩离析的雪家王朝陨落之后,就只剩下了眼下这些伤痕累累的战船。
人员忙碌的甲板上,有个人手扶栏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没有穿戴任何避雨的衣物,站得像锥子一般直。他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铁甲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熠熠的闪光。
“大人,左舷破损,两舱进水,风暴在加剧,再继续直行的话,船将侧翻!”船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报告。
“想办法修补进水,维持方向不变,升船尾的后桅帆,把倾斜纠正回来。”他的话语中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可是……船的稳定性在变差,而且现在可视条件太差了,水流环境也太乱……”
“雨总会停下来的,船舱裂了还能修,我们的船足以撑过这点风浪。”
羽末省的话给了船员一种安心的感觉,他不再犹疑,右手靠左胸,行了一个军礼:“还有一事,公主招您觐见。”
羽末省摆摆手,示意船员退下。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越发肆虐的黑色风暴,锐利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宛如猛虎的眼睛。他走了起来,铠甲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每走一步骨头都像是被刀子剐过。作战期间铠甲不脱,这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像那群矫健的船员一样,生而为无根民,没有羽族优秀的血统,全靠自身的经验和本事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所以他的手下都非常敬佩他。澜州各大港一直有羽末省的传说,只要是他坐镇的港口城市,即便是空港,附近的海盗也没有一个敢靠近。
他推开舱门,瓢泼的大雨立刻就从外面冲了进来。他接近六尺的高大身材在内舱中难以活动开来,只能低着头快步走过狭长的过道,没多久空间就变得开阔了不少。
他把武器平放在地,一身湿透的铠甲虽不适合行礼,但还是执拗地半跪下来,单手张开抬起,那是武士对君主最崇高的礼节,象征武器永远为了君主而存在。
“羽末省遵召而来。”他的声音雄浑有力,却谦逊地低着头。
他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袭干练的白裙,一双漂亮的小腿下蹬着素色的小皮靴,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裙子上的花纹是用上等金线勾勒出的白荆花图案,每一处飘动的裙摆之下都坠着暗金色的流苏,一身戎装让她看起来格外飒爽。
她走上前,双手扶起半跪在地的羽末省,但她微微有点不快,羽末省这种刻意的君臣之道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一直希望羽族最后的这位海督将自己视为战友而非君主,但收效甚微。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雪凌澜与他相向而坐,认真地发问。
“船队正在试着脱离风暴的区域,雨的问题倒不大,就是暗流和漩涡让船队的损失不小,船员们正在赶工修船,但谁都不知道海上的风暴会持续多久。”羽末省汇报着,语速不快不慢。
公主看着羽末省,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浅棕色的双瞳中凝聚着独有的威严和高贵:“不只是船,我更关心的是我们的船员有没有伤亡?连续劳作了这么长时间,再不休息他们的身体会垮掉。”
“我的手下们都英勇善战,这样的强度对他们来说……”
“这是我们最后的力量了。”没等羽末省说完,公主就打断了他,“船的维护如果可以用一半的人去做,剩下的人就轮休,这是我的决定。”
雪凌澜瞪着漂亮的眼睛,她的声音虽然温和,但语气却是异常地坚决。她知道羽末省的严苛,其统领的海军可以连续作战三天以上,让前来进犯的海盗们为之胆寒,但雪凌澜不是他,她用自己的方式对待这支舰队。雪氏在澜州被屠戮殆尽,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她不希望失去的。
“好,我这就去吩咐。”羽末省没有反驳,同行了这么长时间,从夏阳港出发,与人族海军短兵相接;到途经兰沚,让那个叫作月信川的小子上船;再到现在——雪凌澜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处理着事情,并不容易被人说服,除非对方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一点也让羽末省忧心忡忡,在他心里,温室中长大的雪凌澜并不知道海上环境的险恶,继续这样下去,船队将被她带上一条不可逆转的绝路。只是,他看着公主,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劝诫。
“苒山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信鸟已经放出去了,按照它的速度,应该是快回来了,一直没有回馈可能是风浪的缘故,但也可能是半路被截了下来。总之,这两种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苒山的那支海军可以相信吗?”
“苒山易守难攻,不会轻易被人族的海军攻下;是否值得信任,需要抵达之后才能再做判断,但即使苒山军心不稳,整编之后也可堪一用。”
公主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们的船不偏离航向,以现在的速度不出半月就能到达苒山,人族的海军若还没有攻到那里,我们可以先入为主。”羽末省的计划很简单,只要暂时依靠苒山,跟人族的海上战斗就不会处于劣势。
但他这句话刚说完,有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舱门被重重地推开,突然爆发的雨声就像战士杀阵时的呐喊,锤得人耳蜗生疼。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显然也是淋了雨,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他站在舱门外,脱下衣服来拧干了水,裸露的胸膛在微弱的光下映出好看的弧线。
兰沚月氏的子弟月信川是在几天前登船的,那时雪凌澜的舰队刚刚摆脱了人族海军,来到兰沚维修船只。这个性格飞扬的羽族青年坚持要跟着公主的船队一起走,丝毫不顾及如今微妙的海上形势。雪凌澜被他的热诚感动,但在羽末省眼中,这不过是又一个不知海上险恶的孩子。
月信川把衣服甩在肩头走了进来,他无视眼前面色凝重的羽末省,向桌子那边微笑的公主打了个招呼,然后随便找了个座位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冲出去,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走,是永远都出不去的。”月信川指了指船舱外,那里有一条耸入天际的巨大龙卷,那是整个暴风雨的中心地带,“那里有两个相邻的漩涡海域,如果你想现在就掉转船头朝外开的话,就会冲进旁边那个更大的漩涡中去,那样我们就更难逃出来了。”
“我们可以等到船开到漩涡影响小的地方再掉转船头,那样就不会被卷进去了。”
“确实是这样,但是,这艘船坚持不到那个时候。”月信川的面色显得认真了起来,他看着公主,指着脚下的这艘船说道,“主舰左翼已经有舱室进水了,稳定性在降低,如果执意坚持现在的方案脱出这里,这艘船会翻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雪凌澜轻轻皱着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棘手。
“把船队的操纵权给我,我来带你们出去。”
月信川说出这句话,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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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5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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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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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天空像是压着一大块厚厚的沉积岩,鳞片状的云层呈现出巨大的漩涡状,龙卷风搅动着海水,形成数十尺的庞大漩涡。二十四艘羽族战舰被风暴拉开了一些距离,努力维持着向前,很显然船队已经进入了漩涡海流之中,与月信川说的分毫不差,它们只不过是在这巨大的漩涡中一直打转,根本没有逃离这片狂风肆虐的海域。月信川站在甲板上,羽末省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想不清楚这位年轻的航海士要如何逃出这种地狱般的地方。
月信川扶着栏杆,他的视力很好,甚至能够看清远处那个漩涡的中心,他忽然伸出手,指向右方的那个中心,命令全体船队右打满舵。
整个船队在全速前进,向着右边那处诡异大漩涡的中心前行。月信川一脸狂热,他的全身血液都在燃烧,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船队往漩涡的中心开,那是在去送死!
“你疯了!”羽末省想要擒住他,但却被他打开了,月信川一下子回过头来,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我是兰沚岛最出色的航海士,我之所以会追随公主,就是因为我坚信,她是那个今后可以改变海洋的人。你屈服于大海的安排,回避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而不是去正面解决它。但白荆花可不是在温床中生长的娇弱之花,我跟公主一样,生来就是为了改变大海而存在的!”月信川桀骜地放出豪言,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海洋,对羽末省不管不顾,直接命令道,“右满舵保持不变,不想死的话,任何人都不要更改航向!”
船队像是怒吼的狂狮一般向着漩涡的中心奔袭,那个巨大的漩涡就在眼前,深不见底,准备把一切物体都撕成碎片。
二十四艘大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入了漩涡中心,但被来自漩涡的巨大吸引力牢牢地束缚着,船只仿佛是在近乎垂直的海面上航行,天空也被海水遮蔽了,纷乱的海水灌进了船舱之中,所有人都被迫抓住海绳保持着平衡。
“恢复直行,左转半圈!”月信川又下了奇怪的命令,但是谁也不敢怠慢,连忙照着他的要求去做。于是,大海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二十四艘大船在漩涡的中心快速地转圈,却不会再往更深的地方开去,而只是简单地在海上画着圆。谁都不知道月信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船确实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左掉头却没有倾覆。
月信川的眼中闪着奇妙的光华,思绪无比地明晰,整个船队的生死都握在他的手里,他的嘴角却在此时轻轻地上扬起来,他望着左边远处同样肆虐的暴风眼,突然喊出一句话:
“看到了吗?大海,变得顺从起来了!”
如果此时有人恰好站在云层之上,就能看见眼下这幅壮丽的景色。海面上突然涌现了另一处更大的漩涡,那是由二十四艘大船引导出的。一条船不足以改变海洋,但全速启动的二十四条羽族战舰,就像一张大手在不断地搅动着海水,漩涡的腰部是最容易受力的地点,月信川把船开到这里,就是为了营造这样的效果。
他要制造更大的漩涡,要吞没这场风暴,要改变这个大海!
旋涡越来越大,甚至不断地向另一个旋涡靠近着,两处旋涡带动的海水方向相反,海水对冲产生了滔天的巨浪。但是却也极大地降低了漩涡的力量,两处旋涡正在不断地对撞消解,就连风暴也因为巨量海水的移动而减弱。苍铁色的云图炸裂开来,碎成鳞片状的片云,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正在控制着这场天灾。
天空在怒号,海水与海水之间的对撞惊起百尺高的巨浪,巨大的海啸铺天盖地一般压来。听到那样的声音,连将军都会动容。那是自然的力量,海水发起了比一万根撞角都要可怕的冲锋,那样的场景不亚于万千铁骑横掠荒原,试图践踏开着细小花盘的白荆花,而那白色小花在风中倔强地晃动着,像是在等待英雄的君临。
月信川看着越发逼近的巨大海啸,即使是羽族舰队的龙骨似乎也很难坚持得下这次猛烈的撞击,但是他双眼清明,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阻碍他,他的心早已穿过了海洋的大幕,跑到远海以外不知多远的远方。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疼痛让他的思绪更加明晰。
“起帆!右斜四十度。”月信川发出第三道命令!所有人都震惊了,风暴之下落帆是海上生存的最基础法则,现在起帆将有可能瞬间倾覆,船员迟疑了,这让月信川十分愤怒,他再一次怒喝,“起帆!右斜四十度!”
“公主,这里危险,你怎么出来了!”
没等船员有所动作,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月信川转过头来,目光对上雪凌澜沉静的双眼。
“是海啸啊。”她说了这么一句,暴雨淋湿了她的头发,雨水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雨中的她显得绝美动人。她站在雨幕之中,与三千船员共同面对海洋的怒火,双瞳之中毫无惧色。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雪凌澜把整个船队都交给了月信川,就是因为她信这个狂徒!雪凌澜拔出剑来,指向前方那席卷一切的巨大海啸。雨沿着她的侧脸流淌,银白色的战裙随风而动,她的大氅上绣着一大片白荆花,在桅杆上塔灯的照耀下发出灿白的光芒。“起帆!”她喊道。
“来啊!跟大海决一死战吧!”听着雪凌澜的话,月信川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胸膛要燃烧起来了。帆被升起的同时,他一只手扶住公主,以保证她在接下来的撞击下不会翻倒,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护栏。他们两个人的双目都亮得犹如星辰一般,背影被无限拉长,不知道消失在大海的哪一处。
“兰沚月家次子月信川,我雪凌澜在此立下状书,封你为白荆之舵,如果此次我们成功冲出风暴,今后只要海上有白荆花盛放的地方,我雪家的船就任你调度!”
狂热之火点燃了娇嫩的白荆花,早已成燎原之势!
主舰在满帆的风力下,猛地冲入了海幕,随即其他船也立刻跟进,如同骑兵发动冲锋,二十四把钢刀在一瞬间就扎进黑色的海水中,撞角撕裂海水的阻隔,就像骑兵撕碎步兵的盾牌,高傲的战马扬起马蹄,狠狠踏碎士兵的骸骨。
海啸吞没了所有的船只,翻滚的巨浪撞断了木质的桅杆,同样也撕碎了白色的大帆,但船的龙骨却也因为缓冲而并没有受损,银白色的大船怒吼着在水中冲锋。船体剧烈的晃动几乎让所有人都倒下来。雪凌澜的身体被海浪撞得倒飞出去,她一把接过月信川扔过来的海绳,做出手势示意自己无碍。
“方向!”月信川在水中大喊着,“不要刻意摆正舵向,根据我的命令来做!”
随着月信川的一声令下,船队在海水中奔袭,谁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个分神就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这是月信川第一次指挥这样大的舰队,此刻他的双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他比任何人都要激动,也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他经历过比这严重得多的局势,他一定可以带着大家逃出这里。
他的双手死死地扣在护栏上,眼睛望向深沉的大海,这里的可视条件太差了,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对象,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船的舵向不变,随处改变的海流也会不自觉地改变他们的航向。月信川闭上眼睛,这让他的其他感觉变得灵敏起来。他站在船头,赤裸着上身,在胸口处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让海水的乱流不断地撕扯着他绽开的伤。疼痛是最敏锐的,凭借着伤口撕裂的疼痛,他在一片黑暗中清晰地感知了海水的流向,并以此对着舵手不断发号施令。
舰船在巨浪间沉浮,他无法呐喊,只能随着洋流摆出各种调控方向的手势。主舰破水而行,这庞然大物如同他手中的玩具一般随他调度,整支舰队开始以最快的方式行驶过这片大海。这绝对是前无古人的伟大畅想,二十四艘羽族最顶尖的战船乘着海浪在海中穿行,这是只有疯子才能想出来的事情。
然而长时间的水下憋气正让他承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渐渐地,月信川的视野有些模糊了,过量的失氧让他的身体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不仅仅是他,他身后的船员们也大都面临着这样的处境。月信川有点皱眉,眼前的海水似乎永远没有止境,无论他付出多么大的决心和努力,那片浓郁的深蓝都丝毫没有变过。
他突然想起了雪凌澜,在海绳上的她,会被这狂乱的海水冲走吗?因为他的决定,整个船队都面临着灭顶之灾,如果真的冲不出这片海啸,那么她会因此而永远记恨他吗?
“兰沚月家次子月信川,我雪凌澜在此立下状书,封你为白荆之舵,如果此次我们成功冲出风暴,今后只要海上有白荆花盛放的地方,我雪家的船就任你调度!”
月信川想到了雪凌澜在甲板上放出的豪言,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但失氧而造成的头痛逐渐污染了他的意识,眼中的火焰也逐渐褪去,一向热血的他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丝悲悯,顽强的白荆花终究也要和他这样的狂人一样沉睡在深渊之下。他忍不住转头看向那位可怜的公主。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雪凌澜。
他看到的,是光。
无与伦比的光。
比大海还要辽阔的光。
月信川沐浴在那道光之下,濒临涣散的意识忽然清醒了,雪凌澜处在那道光的中心,长发在水中四散飘扬,她深深地注视着月信川,给予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她那温暖的明月之力如同流水一般划过他的胸腔,他眼中那团火重新盛放开来,熊熊的火焰足以将这片海障焚烧殆尽!
恍惚之间,他好像听见了雪凌澜的声音,虽然在这暗无天日的海水之中根本无法言语,但那声音却无比清晰,如灯塔一般将四周照亮。
“再坚持一下,船很快就要冲出海幕了!”雪凌澜的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光,“月信川,汇报船的具体情况!”
漩涡里的水流太不稳定,之前主舰左舱进水,不得不升起后桅帆维持平衡,如今那成了拖累,让主舰没法在水里保持平衡,月信川在心中快速做着判断,需要降下它,否则主舰无法冲出去。
“降后桅帆!”月信川的心中忽然一片清明,他挥舞手臂,做出清晰的指示。
随后月信川收束精神,继续指挥,不远处的雪凌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才抓住桅杆上的锁链,剧烈的颠簸让海绳把她的腰勒伤了,她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大海,心里却格外地平静。雪凌澜有着不低的明月祝福术造诣,发现月信川出现精神涣散的状况之后,她立刻耗费大量精神力向月信川释放了祝福术,她不知道月信川感受到了什么,但很显然起到了作用。释放完这个祝福术,早已长时间缺氧的雪凌澜眼睛迷离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船员们不敢怠慢,纷纷开始作业,但缆绳湿滑无比,沉浮中没有人能够攀上桅杆去解开缆绳降帆,数名船员聚集在桅杆下,一筹莫展。船体依旧在倾覆,这面曾维系着主舰平衡的后桅帆如今成了最致命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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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末省看了看船头上的月信川。
“就现在!”月信川威严的神态传达着迫在眉睫的信号,“要动手就趁现在!”
羽末省点了点头,一大步跨向桅杆,他拔出剑来,乱流让他几乎站不稳,但他还是准确地出招,用力刺向整根桅杆最脆弱的地方。青色的剑锋在海中发出冷色的闪光,快得就像一闪而过的剑鱼。羽末省的剑插进桅杆之中,然后他大喝一声,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剑气在海底划出一道白色流光,将巨大的桅杆切出一道笔直的剑口。借助着强烈的海底巨浪,以羽末省刺出去的那个位置为中心,桅杆如崩裂的石块一般发生了巨变。
然而,桅杆被羽末省一剑斩断后,并没有坠入海底,而是被后桅帆带着卷入了乱流,不断右倾的船缓下了歪倒的势头,短暂地从水中露出了头,但随即剧烈的颠簸从船下而来。
“桅杆击中了舵叶。”前往检查的船员冲过来,他眼中的绝望十分浓郁,船舵损坏,主舰将彻底失去控制。
“月信川!”羽末省大步冲过来,他比谁都清楚这艘船的处境,但如果不能稳住船体,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主舰甚至会带着紧紧跟随的二十三艘战舰一起驶向深海。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月信川还能创造什么奇迹。
月信川怔怔看着远方的天空,在那里,沉重的海云在裂开,有光洒下来,一步之遥。他原本可以借用洋流来找到风暴的命门,在最合适的一瞬间,用最准确的角度,破开风暴的胸膛,从而杀出这个海上绝境。但洋流终未如他所愿,混乱的海面之下舵叶受损,让这艘主舰再也无法听从他的号令,他的眼睛中有沉得像铁一般的阴霾,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只是抛给了羽末省两个字。
“弃船。”
羽末省心中泛起一丝悲凉,但很快又昂起头,这个时候绝不能再迟疑,至少要保住雪氏的血脉。他心想着,一面回过头想要催促雪凌澜登小艇逃离。却看到雪凌澜那平静的目光。
雪凌澜也望着远方的天空,对羽末省说,“印池星已经升起,我们可以开启星流舵了。”
星流舵,羽族海军真正的不传之秘。使羽族军舰以纯帆船纵横近海,能够比人族的桨帆船更加精确操控的秘法之舵,只要印池星当空,羽族的军舰就能以印池为向,精确调控。
“开启星流舵,船会立刻被扭转到指向北方,之后才能***控,”羽末省还有一些犹豫,“我们的船体未必还能经得起这么大幅度的转向,可能会让船体分崩离析。”
“只能试试了。”公主努力让自己站稳,断然说道,“我们如今每一步都是在绝境求生,与其放弃这艘船,我更愿拼拼看,我不想再逃避了。”
等到羽末省离开之后,雪凌澜才如脱力一般倒了下来,她的身体在海水中如同飘散的浮萍,随着暗流起伏着。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让她丧失了任何的行动能力。粗糙的海绳磨破了她的皮肤,鲜血把战裙染成了嫣红色,又一次撞向桅杆的时候,月信川终于赶来一刀割断了公主身上的海绳,把她锁扣在自己怀中。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月信川对着雪凌澜轻轻说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舰船的星流舵被彻底打开了。月信川感觉到脚下舰船的猛烈旋转,这是来自星辰的指引之力,很快就让船头稳稳指向北方,坚定地迎着风暴。月信川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忽然明白羽族的海军为何可以纵横海域。在这样的风暴中都能够精准地稳住舵向,这让他一瞬间豪情纵生,只要冲过这一场绝境,以他的航海术,配合这样的一支舰队,白荆花一定可以铺满整片大海!
“左舵十七度!”月信川目不转睛地看着风暴的变化,主舰舵向偏转,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精确地摆正了船身,海流推动着船向着正确的方向行驶,看着越来越亮的前方,月信川嘴角上扬起来。
“很好,白荆之舵的封号,我收下了。”
直到战船从海的幕墙里冲出来,重重地拍击在海面之上,船上的人才重新适应了眼下的环境。他们刚才不知道在海里穿行了多久,漫长的窒息感让这些船员都有些吃不消。昏迷的雪凌澜咳出一大口水,才逐渐清醒,勉强扶着栏杆站了起来。风暴停止了,月信川带着他们冲出了海幕。
海上的龙卷风再也不见踪迹,天空中厚重的云海像是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切口,有阳光照下,让原本昏暗的四周变得灿烂明亮起来。
月信川早就已经醒了,他握着一个海贝,伏在栏杆上注视着远方的大海。羽末省看着回归平静的月信川,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奇迹般的胜利是绝对值得庆贺的,但是他站在阳光下,一言不发,脸上没有喜悦的表情。他那半裸的上身被阳光镀上一层淡金色,瞳孔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情绪。
他的眼角有些潮湿,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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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氏海图
风暴之后,是一片宁静,已经偏航的舰队正在休整,船员们甚至直接在甲板上睡着了,昨夜的经历大大超越了与人族海军或者海盗的任何一场战斗,雪凌澜从这些酣睡的船员身边走过,骄傲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们。经过这一役,她开始坚信自己可以在这片大海上有所作为,有一群值得托付的人这样拱卫着她,这让人族篡权之后一直在奔逃的她心里有了一些安宁。
雪凌澜走下甲板,月信川希望召开一个会议,说明现在的情况。她走进舱室,看见几个人已经等在那里。
月信川摊开一张陈旧的海图,招呼她过去,借着跳跃的烛光,雪凌澜勉强能看清上面用烫金标注的字。整张海图透出潮湿的气息,有些边缘已经残破不堪了。
“这张海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雪凌澜摸了摸羊皮海图,把手指凑到鼻头前嗅了嗅,一种清澈的麝香扑面而来,“这种烫金字已经很久都没人用过了,羽人上次使用它们的时候,还是在二百多年以前。”
“这可是家族中世代相传的东西。”月信川的嘴角勾了勾,脸上多了一丝骄傲的笑容,“不过你居然能认得出来,我有点意外。”
“之前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籍,羽族的文字演变史还是知道一些的。”
雪凌澜说完之后着手沏了一杯茶,纷扬的白茶叶丝打着旋儿沉淀至杯底,如同簌簌而下的雪花一般,浓郁的茶香瞬间就弥漫了出来。她把茶杯递到羽末省的面前,羽末省赶紧双手接过,朝着公主点了点头。
一口茶下肚,那股炽热让心脏都变得温暖起来。
公主的第二杯茶递给了月信川,但是月信川谢绝了。
月信川指着海图说道:“之所以把大家都召集过来,是想说说我们当下的情况。”
“先告诉我,我们的船员有多少伤亡?”雪凌澜看着月信川,浅棕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不安。
“相比起船的受损情况来看,海军的伤亡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之前经历了那样大的风浪,大家还能活下来在这里喝茶已经算是万幸了。”月信川看向一言不发的羽末省,话语间带上了一丝戏谑。
“船坏了可以再修,雪家的士兵可是不能重生的。”看到月信川这样的态度,雪凌澜微微有些不高兴,她抿着嘴,像是一朵倔强但脆弱的白荆花。
“在大海里你又能救多少人呢?”月信川把身体靠在桌子的边缘,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是说说船的事情吧。”一直默不作声的羽末省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海难一共有五十七名船员死去,这样少的伤亡确实难得。”
“我们的主舰左侧舱室断裂、后桅杆断裂、舵叶受损,另有三艘船主桅杆断裂,剩下舰船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受损最严重一艘龙骨受损,修补劳作预计会非常繁杂,而且,木材也不够。”
“这附近有海岛吗?”雪凌澜皱了皱眉,她指着海图说道,“船队偏离了之前的路线,我们好像现在很难确定自己的位置?”
月信川自信地笑了笑,指着海图东南部的一个位置:“根据船的速度和海流的流向,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
“拿一幅通用海图过来。”雪凌澜吩咐侍从,“我怎么记得之前的海图不是这样的?”
“不需要,我这里有。”月信川从腰上取下一个卷轴状的小桶,把卷得整整齐齐的海图从里面取了出来,平铺到桌面上。
“这份海图是这艘船上自带的,是大陆上的航海家们按照自己的经历和测量绘制的。”月信川指着海图上自己之前做的一些标记,“但是很可惜,它们并不完全准确,一些海域出于某些自然原因船队无法接近,比如我们之前遇到的那片‘漩涡之海’,这张海图上就没有标注。”
雪凌澜留意了一下,月信川家传的海图上面确实是有一处漩涡状的标识,甚至连漩涡之海主要的乱流海域和大型礁石都明确标注了出来,而与之相对的通用海图上则是一抹惨淡的空白。
“难以置信,没想到月家的先人们在那个时代就有这么丰富的航海经验。”雪凌澜惊叹道,“有了这张海图,我们可以有所依托了。”
“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份海图也是有问题的。”月信川指着月家海图上苒山的位置,“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羽族最后的海上据点、海军重地,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我们家族这张海图上并没有相应的标注。”
雪凌澜的视线随着月信川所指望去,果然,海图那块位置上,什么标注都没有,那个地方是一片茫茫的大海。
“我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标注,在几百年前,就算是漩涡之海也没能阻挡我们先人的脚步,苒山作为近海典型的大岛,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号,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通。”
“苒山不可能被绘制海图的人忘记,”雪凌澜皱着眉,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有些犹疑地说道,“它可能是被藏起来了?……”
“藏起来?”
“小的时候,我和哥哥雪正源曾经被送到青都短暂居住,在那里听闻我们曾祖父雪霄弋的种种事迹,其中一条是关于‘龙吟’的。”
“龙吟?龙吟是什么?”月信川看了看羽末省,发现这位海督也并不了解这些,在座所有人都好奇地等着雪凌澜进一步解释。
“在羽族一些秘术古卷上,曾祖父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符号,这些符号中往往蕴藏着巨大的信息。曾祖称那些符号为‘龙吟’。他一生都坚信龙族存在,并认为那就是龙族的文字。”雪凌澜指着海图边沿的一些线条符号说,“他在笔记中所描述的那些符号,很像这张海图周边点缀绘制的这些。我就是因为这些符号文字,才猜测这张图上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那你知道这些符号的意义吗?”
“‘龙吟’只有曾祖父才能看懂,这也是他能以永翼王之位建立九州帝国的原因之一——如果雪家世代都有这样的能力,中州的白狼怎么可能窃国!”雪凌澜眼中闪现出沉痛之色,“如果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龙吟,那么,或许里面就有苒山没出现在海图上的原因。”
“苒山两百年前就是羽族的海军重地了,除了易守难攻之外,没什么特殊的,有什么必要被隐藏?”羽末省这个时候提醒道。
“不,苒山还有更特殊的意义。”雪凌澜微微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苒山之所以是他们的目的地,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雪氏最后的海上驻军,曾祖父雪霄弋和鲛族隐圣碧温玄也曾在那里滞留多年,此后才有了如今羽族海军军船上的独特机关“星流舵”。其实星流舵并不是简单地根据印池星转向操控,它转向的奥秘是印池星与苒山的相互感应,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要看懂这些符号……”雪凌澜的视线被海图周围那圈精密复杂的花纹吸引着,那造型古朴的纹饰就像缠绕复杂的枝干,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却有一种纷乱的美感。
下意识地,雪凌澜用手去触碰了一下那些纹饰,她的手指落在黑色的油墨上,一股清凉之意从指尖传遍全身。她抚摸着那些细小的突起,指纹与花纹的摩擦让她有一种近乎愉悦的错觉,那是一种沉浸于未知事物的错觉。
突然间,她觉得手指被刺了一下,她一下子将手抽了回来,就看见殷红的血液从指尖流了下来,羽末省立即站了起来,拔出剑指向月信川。
“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小心,”雪凌澜制止了羽末省,让他把剑收起来,“这张海图有问题,它刚刚好像咬了我一口……”
雪凌澜还没说完话,突然就一个晕眩,身体失去控制倒了下来。身旁的羽末省一把托住她,感觉她全身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睛也紧紧地闭了起来,羽末省大喊着公主的名字,可是她并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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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雪凌澜脑海中响彻着的,是一声足以震裂苍穹的啸声。
它从脑海的最深处向上涌,跨越了情绪的大海,在气息的吐纳之间,这巨大的吼声如惊雷般炸起,带着极为暴躁的狂气从那海面升起。那是上古之音,是任何乐器和生物都模仿不出的伟大声响。
让雪凌澜失去意识的,就是这浑厚深远的声音,她的血接触了那些复杂的纹饰,下一刻那些纹饰所反映出来的东西就如惊涛巨浪般进入了她的脑海。巨量的信息流入让她短暂性地晕厥,而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她似乎窥见了整个世界。
那居然是,文字!
封存在雪凌澜血统中的记忆如大山般崩裂,那些复杂难懂的标识化作河流般的可辨识文字在雪凌澜眼前划过。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懂这些文字,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侵蚀了她的意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她。
“山河破碎,诸星震落,崩陷以故土之上,逆转于浩瀚之外。故吾奉上星辰之种,以寻正途。”
巨大的声音还远没有结束,除了上面那句,还有无数的信息充盈着雪凌澜的脑海,她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全身都被那种威压逼得无法动弹,就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法实现。
“星辰之种……”许久之后,雪凌澜小声嘟囔着这句话,慢慢睁开了眼睛,从漫天沉重的吐息中回过神来。发现羽末省正关切地看着她,自己突然倒下把他吓得不轻。
“去……去把印池星石取来……”昏昏沉沉的雪凌澜轻声说道,“我好像有办法破解这张图了。”
羽末省把雪凌澜扶回座位上,不多时就有侍从小心翼翼地捧来一块小小的星石。这是天地生成的矿石,被羽族挖掘出来并加工使用,它蕴含纯净的印池之力,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星流舵的运作全靠它的力量。
那块星石有着比大海还要纯粹的蓝色,像是雕琢精美的翠蓝色宝石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整块星石摸起来就像覆着一层水膜一般,但实际上那并不是水,而是星石本身分泌出来的一种类晶体,像是它本身的保护膜,这使它看起来更加明亮通透。雪凌澜定了定神,轻轻将印池星石放在海图上,将刚刚从那浩大吟诵中学会的口诀念了出来。随着她的口诀声,印池星石上的蓝色辉光开始向海图上蔓延,并融入到了描绘着大海的地方,随后,海图上所有的海水都亮了起来,荧荧的蓝色光芒让整片海洋变得栩栩如生。
无论是雪凌澜,还是月信川、羽末省,他们对接下来看到的一切,都将永生难忘。
首先到来的是声音,湾流的声音,海浪的声音,翻滚着,搅动着,蚕食着岸边的巨大岩体,听着那样的声音,都可以感觉到海浪在劈头盖脸向着他们扑过来!
随即,原本用油墨绘制的线条慢慢地变淡,这张海图不再是原本的模样,一片真实的海域在海图中浮现出来,众人透过海图看着这片海,就像此刻正翱翔在它的上空一般,一切历历在目。在他们的战栗注视中,大海渐渐分开,一座巨大岛屿破海而出,无数的战船停靠在它的岸边,岛上的每一个建筑都清晰可见,羽族的标志性白荆花大旗高扬在风中,桀骜的、不屈的花盛放在大海上,久久不见落幕之时。
那是苒山现在的样子!雪凌澜激动地看向羽末省,发现海督早已失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而海图之中,苒山逐渐远离,更大的海域在图中展现出来,没过多久,整片海再次完全地呈现在了众人眼中。月信川的脸上既有吃惊又有狂喜,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张海图会这么准确地描绘出每一处海岸线,因为它就是这片海域最真实的样子,它是活的!
“这……这简直是奇观,我第一次看清苒山的全貌。”羽末省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张海图上的符号确实是龙吟!但它不可能出自月家。”雪凌澜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她看着一脸狂喜的月信川,“你跟我说实话,这张海图你是怎么搞到的?”
月信川用手抚摸着那张海图,具象化的苒山有着冰凉的触感,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吹过掌心的海风。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微动的凉意,像是陷入了思绪之中。
兰沚上曾经爆发过一场植物疫病,那场疫病产生了毁灭性的灾难,兰沚上繁茂的兰槎木一夜之间全部枯死,这对于造船世家月氏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兰槎木是最佳的造船木,没有了能够延续生长的兰槎木,月家就失去了造船的优势。
当时的月家还是造船术与航海术齐名于世的家族,一位曾远渡重洋的先人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从东面归来,而被他带回来的,正是珍贵的兰槎木种,甚至比兰沚原有的种子更好,凭借他带回来的种子,兰沚月氏很快重振家业。
但这样的一位英雄,归来之后很快就去世了,最后的时光里,他整个人陷入了疯癫之中,只会反复嘟囔一句话:往东,一直往东,那里是月家的归宿。人们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那张海图,但无人可以参透其中的奥秘。当时月家的族长曾多次派人去他所说的东方,然而所有离开的人或者一无所获,或者一去不回,最终这张海图被收藏在了月氏的阁楼中,与他们航海世家的名声一起慢慢沉寂,成为了传说,成为了少年月信川的一个梦想。
“这张海图中可能有传说中龙族的信息,你的那位先人一定经历了什么。”雪凌澜说道,“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如果说一直往东,那就是漩涡之海,如今我们已经穿过了它,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你先人曾前往的地方。”
“我并不认为我们该这么做。”羽末省说道,“公主,我们不是一支海上探险舰队,现在我们的船舶急需修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海图,就去冒这个险。”
雪凌澜轻轻抚摸着海图,那上面的符号依旧震荡着来自上古的吟诵声,她已经开始慢慢习惯它了。“海督,你不明白……”她抬头看着羽末省,神情中有一股巨大的悲痛,“你还不明白龙吟对雪氏,意味着什么吗?”
月信川被雪凌澜的表情震慑住了,也不由得回忆起那个羽族的盛世,王朝的缔造史,“帝弋联盟各族,建立王朝,行走九州消弭天灾。”
“那是我们雪氏统率天下的起点,从那之后,我们雪氏之中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懂龙吟了。我曾祖雪霄弋失踪之后,关于雪氏‘已失星辰恩泽’的说法就从没有中断过……”雪凌澜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没有想到,我竟然也可以看懂龙吟……如果早三年,哪怕早一年,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地落到古老的海图上,月信川与羽末省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羽末省尤其局促,他可以感受雪凌澜沉重的悲痛,但职责所在又让他必须说明现状。
最终还是比雪凌澜略长的羽翎走了过去,他搂着雪凌澜的肩膀,尝试着分析道:“兰沚以东到底有什么,现在的海图上既然没有标记,那很可能如兰沚一般,也是被刻意隐藏起来了?既然印池星石能够触发苒山现世,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试试别的?”羽翎是岁正秘术师,说着她就尝试将岁正之力注入地图,可惜没有什么反应。她又看向雪凌澜,“公主,岁正的力量没有得到响应,你试一试明月?”
雪凌澜的祝福术在之前的风暴中已经有过展示,大家印象很深,雪凌澜点点头,努力平复心情,在指尖凝聚着明月的星辰之力,再次吟诵出那段龙吟中的口诀,当她将手再次靠近海图的时候,变化瞬间发生了。
海图再次复活,大海涌动起来,之后一条细细的金线出现在海面上,它巧妙地穿过了暴风之地的阻隔,往东最终隐没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
“这难道是航路?”雪凌澜吃惊地看着眼下的这条金线,金线正好穿过他们所在之地,“但最终怎么消失了?”
“那是海雾,金线消失之处是大雾区。”月信川看了看变化之后的海图,判断道。雪凌澜下意识地想拿手去抹,当她的手触碰到海图之后,一种接近雾气的触感瞬间就浸湿了她的皮肤。雪凌澜暗自吃了一惊,经她的手抚过之后,萦绕在海图上的雾气居然消失了。
金线终结之处,一座岛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岛屿!”月信川激动地大声喊了出来,“这肯定是先人提到的归宿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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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开始更新啦,之后会争取每天更新。这部连载完之后就会开始连载另外一本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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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归宿之岛
大雾散去后,月氏海图上露出一座绿得发黑的岛屿。众人尚未来得及看清那岛屿的细节,海图就快速恢复到了正常的大小。金线依旧明显,但在辽阔的海上,那传说中的归宿之岛只是一小块浓浓的墨绿,静静矗立在旋涡之海的更东方。
“这是响应明月之力的岛,看起来应该是终年大雾覆盖,怪不得一直没人发现它。”雪凌澜的眼睛发亮,心里难掩兴奋。
“公主,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羽末省的表情依旧严峻,“月信川,你说那位先人死于疯癫,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们月家的一个传说,已经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长辈们都在回避,醉心于造船事业,只有年轻人还始终热衷于月家的航海历史,我也不例外。”
“我在担心,这座岛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浓雾里面或许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海督,如果我们现在要走一条比我曾祖更艰辛的复国之路,我们理应面对比他当初更大的危险。”雪凌澜抬手制止羽末省,坚定地说,“当我曾祖从一份古老的文献中发现了龙吟,并决定前往一个危险的地方时,他的将军会像你那样劝说他吗?”
“一定会。而且,与帝弋不同的是,我们现在承受不起失败。”羽末省没有回避,依然严肃,“那时的雪家,是羽族最强大的家族,随时有更多的士兵、更精良的武器,去支持帝弋的探险。可是如今,雪家已经被逼进绝路,我们现在拥有的,只有这二十几艘船,和最后的这些士兵。”
“给我五十人就够了,我们去搬足够的兰槎木回来。”月信川咬了咬牙,“那座归宿之岛我是一定要上的,不仅仅是为了修船的材料,更为了我月家航海世家之名!”
“月信川,我给你一百个好手。”雪凌澜避开羽末省沉重的目光,看着另一边这个身姿挺拔跃跃欲试的航海士,“但我要你们活着回来。”
一路往东,黎明的光刚刚穿过舷窗,先锋舰队就发来信号,前方发现浓雾,雾中隐约有绿岛。
雪凌澜站在高高的围栏上,远眺潜藏在海雾中的归宿之岛。海绿色的岛屿宛若一只破海而出的巨龟,随着舰队驶入迷雾,岛上的情况一下变得清晰。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海平面覆盖在茫茫的白雾之中,空气里有着厚厚的水汽,被阳光拉扯成摄人心魄的红霞。绿岛带着红霞突然现身,如同巨大海兽身披火焰矗立在舰队面前。
金线终结之处的海岛,月家的归宿之岛,被他们找到了。
月信川走到公主身边,破天荒地左手平贴心脏,恭敬地施礼道:“公主,我走了。如果我这次回不来,记得跟我父亲说,那张海图里的一切,月氏祖辈航海的冒险,都是真的。”
“你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雪凌澜没有去看月信川,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
“借你吉言。”
他们离开之后,时间过去很久了,登岛的月信川还没有回来。雪凌澜焦急地在甲板上踱着步,她不时看向那座雾岛,希望下一刻月信川就能破雾而出带着士兵凯旋。
然而并没有,海雾中是死寂一般的沉静,只有大海的波涛声传入耳际。
“海督,如果单纯只是收集木材,这个时间应该足够了?”她向羽末省征询着。
“就算时间不够,他也应该在登岛之后派人跟我们报告一下具体的情况。”羽末省皱着眉说道。
“这座岛看起来很奇怪。”雪凌澜心里闪过无数想法,她斟酌着说,“我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当它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总感觉岛上隐藏着一股非常特殊的力量。这座岛屿太安静了,静得就像里面没有任何生命一样。明明是感受明月星力的岛屿,我却非常排斥它,更糟糕的是我距离那座岛还是太远了,不能确定我感受到的究竟是什么。”
雪凌澜凝视着被月信川留下的海图,再次尝试着将明月星辰力投入大海之中,那条航路随之更加清晰。她滑动手指,最终抚摸到岛屿所在的位置,但一股排斥的力量瞬间将她的手推开,这令她有些讶异。于是她再次凝神,尝试着用明月之力去激发那座岛屿,马上她感觉到了更加强大的排斥力。伴随这种排斥,她看见岛屿发生了巨变,原本的深绿色变得更接近黑色,而阴冷的海风开始包裹着岛屿,因明月而显露出的航线开始变得黯淡,整个海面好像都被激怒了。
“明月止步于此……”雪凌澜默念着,她猛地抬起头,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对着羽末省下达指令,“快!召集一群明月感应力最强的战士,我要为他们施加祝福术,然后带他们去救人!”
羽末省紧跟着雪凌澜的步伐:“发生了什么吗?月信川尚未示警……”
“他不会发出任何警示了。”雪凌澜匆匆说道,“这是一座被暗月笼罩的岛屿,代表着仇恨与诅咒的暗月。”
羽末省猛地站定,他看向遥远的如象龟一般的海岛,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表情。
他总感觉,这一切,都有因果。
广阔的森林中岔开无数条小路,每条路的尽头都笼罩在一片未知的浓雾中。树林中的大雾同样也隐匿了闯入其中的羽人的行踪:他们一身戎装,如同猎豹一般潜伏着,眼睛却比豹子还要锐利。
自从登上这座岛,雪氏的士兵就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警惕,这里浓厚的大雾中可能潜伏着各种各样的敌人,一旦走神很可能就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此时的月信川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雾,不禁皱了皱眉,他示意军队停止前行,原地做好警戒。
他所处的这处绿岛,完全被植被覆盖着,各种参天的树木拔地而起,整座庞大的岛屿就像一个从未有人活动的原始森林一般。这就是月信川怀疑的地方,因为直到现在,除了军队前进发出的窸窣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存在。好像这座岛上所有的动物都在沉睡,连鸟的叫声都没有。这相对于眼下草木的茂密程度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能再继续深入了。”月信川想了想,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抓紧时间采集木材。”
说完,他弯腰挖了一把偏黑色的泥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泥土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腥味,让他心里忽然微微有些感伤。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故乡兰沚岛上也有这种黑色的泥土,只有在这样肥沃的土壤下兰槎木才能生长。这种土腥味瞬间唤起了他对故乡的记忆,大片大片的兰槎木被砍伐,随之造就的是兰沚岛造船世家的威名。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中那个海贝,他咬了咬牙,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大树轰然倒地的声音打破了月信川的回忆,他回过头去,发现士兵们已经砍倒了一棵兰槎木。月信川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随着大树的倒下,他没有听见任何飞鸟惊空而起的声音。
他记忆里的兰沚岛上,每有一棵树倒下来,都会有数百只飞鸟随之惊起,它们总是悲伤地环绕在树的四周久久,不肯离去。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里和兰沚是截然不同的,这里,是座死岛。
月信川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惧,他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快,装好兰槎木我们就赶紧撤。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很可能被某种‘东西’盯上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雾里,我们快走!”月信川顾不上藏匿了,对着士兵们大喊了出来,他的头皮一阵发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入全身。
士兵快速执行着月信川发出的命令,巨大的树木被他们放置在专门的板车上,随即整支队伍奔跑起来,试图快速离开这片丛林。月信川奔跑在队伍的最后面,感觉背后芒刺一般的感觉越来越强,他疾呼着让众人加速,近乎声嘶力竭。直到冲出树林的尽头,他才松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大海和航船。
“月队,那是……那是什么……”一个士兵喊了出来,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倒了下来。下一瞬间,月信川的意识被重重地一击,剧烈的头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整座岛屿的宁静骤然打破了,空气中传来呼呼的风声,大风中不知道还夹杂着什么,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声音,让月信川全身都在颤抖。他在不由自主地害怕,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抬起沉重的头望向四周,身边的士兵与他一样样都倒在了地上,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眼中投射出来的早已不是白雾,而是近乎漆黑的深夜。月信川用尽全力爬到一个士兵的身前,使劲地晃着他,然而那个士兵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脖子,掐到自己面部胀红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月信川意识到,他竟然想着要用这样的方式自杀!
月信川强忍着那股让人精神崩溃的恐惧感,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全队的人都陷入这样狂乱的状态。但是眼前除了大雾什么都没有,大海不见了,远处的雾中只有斑驳的树影,泥土的腥味传到鼻腔,夹杂着血的气息。
他尝试性地发了信号,但是信号爆裂开来之后就连声音也被吞噬了,四周还是只有呼呼的风声,远在海上的众人好像根本发现不了他的求救。
他的瞳孔逐渐被黑暗浸染,黑色的斑纹布满了他的整双眼睛。他痛苦得喊出了声,意识在逐渐模糊,恐惧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进犯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直到最后他的眼前终于黑了下来,白色的大雾里,他看见所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有他自己站着,如麦秸秆般笔直,却如此孤单。
月信川觉得自己被束缚在了那里,周围看不清的锁链把他牢牢地锁在那个地方。他绝望地看着漆黑的四周,无数锋利的刀刃悬停在他的头顶。他的身体早已经被割穿了数个口子,血从伤口流下来,染红了大地。
最近这些日子里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好像看见了燃烧在兰沚岛上的大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一切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亲人、朋友、遮天蔽日的兰槎林、停泊在港口的白荆花舰队。只有他挣扎着抱着那张绝世的海图,不让火焰把它烧毁,最终他的身体化成黑色的焦炭,但海图却永远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又似乎没有,因为他还有感觉。
一片漆黑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唯一能看到的,是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小点。
那是什么?
如雾气一般的小点,如星辰一般的亮光,它宛若飘摇的落叶,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但它却没有如落叶般消逝,那亮光越来越大。月信川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也因此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原本紧紧包裹住他的漆黑,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裂开。
月信川睁开眼,茫然地伸出手来,他能动了。
视线的尽头,雾气如同帘子被掀开,有个女孩站在那里,银色的长发像星辰那样耀眼。
她的浑身散发出明月一般的光亮,是雪家的公主雪凌澜,那个赐予他“白荆之舵”称号的小姑娘。是她驱散了浓雾,带着明月的光芒拯救了所有人。
“大家都在等你们,快跟我走。”她说出这句话,把身体僵硬的月信川扶起,雾气将她的头发都打湿了。独特的香气和明月的光辉让月信川完全清醒了过来,眼前的场景同时亮了起来。
二十四艘银白色的大船如铁壁般矗立在岸边,白荆花的旗帜盛放着。一批军人抬着还在恐惧中挣扎的同伴,剩余的人扛着木材,向着军舰前进。
“我要你们活着回来,我保证过。”
雪凌澜拔出剑来,与大海一起,陪同英雄们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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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月之境(上)
雪凌澜睁开眼睛,眼前是雕琢精美的红木床榻,细腻的丝绸从横木上垂下来,白荆花的刺绣在镏金软箔的映衬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公主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穿着一件淡雅的天鹅绒睡衣,柔软的布料垂至她的脚踝,她赤着脚踩在地上,坚实的红木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喊了喊侍女的名字,但是久无人应,就走到一边,随便披了一件挡风用的大氅。
她有些奇怪,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明明漂泊在大海之上,记忆停留在归宿之岛迎接月信川的那个瞬间。但她的手抚摸着周身的每一件家具,从手指上传来的触感看,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眼下这熟悉的一切,在记忆中早已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再次看到它们,雪凌澜的心里微微有些唏嘘。
这里,是秋叶京,她回来了。
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
雪凌澜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四门紧闭,阳光沿着窗棂投射在地面上,晕开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方格。但在下一刻,这些小方格突然被撕裂,木窗瞬间就被射穿,锋利的箭体贯门而入,数千支大大小小的箭从窗外射了进来。弓箭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射到了各处,雪凌澜狼狈地躲在桌子下面,突如其来的弓箭擦伤了她的小臂,鲜血立刻流了出来。她强忍着疼痛,一边躲避着袭来的箭雨,一边顶着桌子试图去拿挂在墙上的短剑。她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
一轮箭雨结束了,雪凌澜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四周,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扎满了弓箭。箭头轻而易举就贯穿了红木的床榻,大大小小的箭体扎了几百支。她看着钉在地板上的箭支,整支箭都是纯钢制成的,分量不轻。这不是来自羽族的箭。
雪凌澜拿上短剑,站在门边透过钢箭射穿的孔洞向外看去,但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没有贴身的侍女,没有拉弓的士兵,她视线所及处,没有任何人存在。偌大的皇宫宛若一座死城一般,孤独的王城中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但当她推开门,一切都变了,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是错觉吗?是梦魇吗?还是那段过往的真实面目?
雪凌澜赤着脚走过阵亡的羽族士兵,她心疼地看着一个个冰凉的尸体,这些年轻的面孔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无神的瞳孔倒映出雪凌澜疲惫的面孔。她摘下其中一位士兵的头盔,那个人的年龄甚至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他的腿已经被砍断了,胸膛上中了四支箭,他那长长的睫毛下是一颗曾经发亮的眼睛。
雪凌澜的眼泪如火一般滚烫,但也无法温暖这些无名的尸体。她失神地跪在那里,无法面对秋叶京沦陷的局面。她抱起少年,握着少年毫无温度的手指,目力所及之处全部都是阵亡的羽族士兵,他们围绕着雄伟的极天城,与天启的人族士兵奋战到最后一刻。
不远处一个少年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雪凌澜抬起头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着那个竟然尚未死去的少年。他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着,利箭穿透了他的胸口,剧烈的疼痛使他紧紧皱着眉。雪凌澜站起来冲过去检查他的伤口,那个少年朝她伸出手来,他的体温正在不断地流失,好像随时都会死去,雪凌澜双手捧着那只手,眼泪沿着漂亮的鼻翼流下来。
“公……主,对不起……我们失败了……”他微微张着嘴,吐出一口气,连呼吸都特别困难。
“不,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雪凌澜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下这个垂死的少年,“你坚持住,救援的人马上就到。”
她这样说着,希望可以减轻这个士兵的痛苦。但现实是残酷的,她自己也知道,秋叶京的结局是沦陷,根本不会有什么救援了。
破空而鸣的马啸声响起,军制的马蹄铁踢碎了王城中的水白玉石板,身着重甲的人族骑兵奔踏而来,领头的骑兵显然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雪氏公主雪凌澜,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提着斩马刀就朝着公主冲了过来。马蹄踏碎了阵亡将士的肋骨,嚣张的骑兵双手握刀,下一刻就要斩下公主的头颅。
刀口横掠而过,雪凌澜拔出自己的短剑,一个侧身,躲过了致命的切斩,反手刺在了马腿上。黑色的战马立刻吃痛翻倒在地,领头骑兵同样失去了平衡,他怎么都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娇弱的公主居然敢于反击。雪凌澜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大氅,把它盖在那个年轻士兵的身上,然后踏出一步,像个武士一样面对着人族的骑兵。
领头骑兵吐了一口唾沫,从地上捡起刀来,轻蔑地看向在他眼里毫无反击能力的雪凌澜。他舔了舔嘴,冷笑着朝雪凌澜挥砍过来,雪凌澜横剑一个阻挡,但很显然对方的力气太大,她瞬间就被撞飞出去,小腿还被散落的兵器划伤。
骑兵的下一次击砍接踵而至,苍白的锋刃穿破气流带来呼啸声,而雪凌澜已无退路。
就在这时,地上一个黑影突然跃起,自杀式地冲向了骑兵迎面而来的刀锋……
白荆花大氅从他的身体上滑落。
“不——”雪凌澜绝望地伸出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从少年的胸前劈过,鲜血喷涌而出,霎时溅满了领头骑兵的脸。骑兵的脸变得有些扭曲,他把刀柄一转,将肋骨尽数斩断,冷哼一声,一脚就把这个年轻的士兵踹开了。
那少年临死之前,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点声音,他看向远处的雪凌澜,像是让她赶紧离开。然而这个声音发出来之后,传到雪凌澜耳中的却不只这一句,远处的公主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整个人瘫倒下来,短剑从手中坠落。
除了听见少年的声音之外,她还听到了另外一种特殊的声音,一个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吼声。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从何而来,说了什么,但就是被那个声音吸引住了。那声音掩盖在那个音节里,只有短暂的几个间隙,但却完完全全占据了雪凌澜的精神,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仿佛看见了绝境之中一个巨大的生物盘缩在那里,风云变幻,山川变成沧海,它的身体变成这自然中最常见不过的东西。但是它的喘息尚在,如海啸一般的吐气淹没了两军交战的战场,死去的战士们纷纷活了过来。他们带着血肉模糊的肉体继续发动着冲锋,在来来往往的王朝里重复战斗了几千年。
那是多么悲凉的画面,那声音是无数战士厮杀时的呐喊,是死境中的人们抱头痛哭的绝望。几千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武器全都腐烂,它们的尸体消失得连灰都不剩,但那些声音却永远保留了下来。
有人记录了它们,让那些人得以永生。
马哨声击碎了雪凌澜眼前的奇景,她回过神来,看见数百个身着重甲的人族骑兵聚集过来,肮脏的战马吐着粗气,突起的血管暴露在后腿肌肉上,铁甲把它们的肩背都磨出血来。狰狞的人族骑兵把雪凌澜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他们甚至连马都没下,骑在马上觊觎着雪凌澜。
那个奇怪的声音消失了,雪凌澜虚弱地捡起地上的短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会什么剑法,也不可能持剑与骑兵交战,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有更强大的力量。
“我可是不会让你自杀的。”骑兵邪恶地笑着,想要上去夺下雪凌澜手里的短剑,“我们可对尸体没什么兴趣。”他一把抓住雪凌澜的手腕,想要卸掉她的武器,却忽然对上雪凌澜的眼睛。
那是,雷电一样的双眼!
雪凌澜张开嘴,吐出一个复杂的音节,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这个声音一下子就侵入到了骑兵的耳朵里,像弓弦一般炸裂开来。不仅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音节,那音节如雷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样子在雪凌澜周围扩散开来,瞬间将所有人都震散了。无论是尸体、战马,还是骑兵,所到之处,全都如怒涛般席卷过去,瞬间就在雪凌澜的周边清出一片诡异的圆形空地。
雪凌澜站在圆心处,她把剑插在地上,站直了身体,风吹起她的长发,传来花瓣的清香。
“白荆花永不凋零。”雪凌澜说了这样一句话,她穿着轻质的睡裙,却偏偏站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阳光映衬下,亡国的公主在绝境中站得笔直,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
“亡者必将东山再起。”
骑兵们猛地看向周围,那些阵亡的羽族将士一个两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像是完全苏醒过来一样,捡起地上的武器,把这些人族骑兵包围了起来。骑兵们被这诡异的景象吓破了胆,忙不迭地争先恐后地往外围跑去,但是显然,无论他们跑到哪里,那些恐怖的死人都会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沦陷的秋叶京,又重新活了过来。
骑兵们疯狂地砍倒那些尸体,但是尸体即便被砍掉了头颅,身体还是可以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最后骑兵们的体力终于不支,逐渐被尸体吞没,只有双手绝望地伸向天空,紧接着被毫不留情地砍掉。死去的将士们在这些人族骑兵的身体上肆意挥砍,那些积攒的仇恨在死去后爆发了惊人的能量。
等到所有的人族骑兵都倒下,那些活过来的尸体也都停止了挥砍,他们将雪凌澜围在中间,像他们生前那样对雪凌澜致以最崇高的军礼。
有一双手给雪凌澜披上了大氅,她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年轻士兵的漂亮眼睛。
雪凌澜欣慰地点点头,正要挥手向士兵致意,却发现一瞬间,年轻士兵漂亮的眼睛淌下鲜血,他的胸腔重新凹陷下去,再次步入死亡。
雪凌澜惊恐地环顾四周,所有羽族的士兵重新倒下,死亡如同面对秋日倒伏的麦田一般收割着生命,雪凌澜拼命去回想脑海中那旷古的吟诵之声,那曾经把雪氏带到帝国巅峰的龙吟,那一刻竟丝毫都想不起来了。
盘缩在虚空中的巨大生物发出一声叹息,就此消失了,就像发现雪凌澜并非那个它在寻找的人,历史的改变只是一场幻梦,她还是那个无力与人族对战,也无法恢复先祖荣光的可怜公主。
被无数尸体簇拥着的公主跪倒在广场上,放声哭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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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1-04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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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月之境(下)
“公主,公主,公主!”雪凌澜在崩溃的哭声中醒转过来,迎面是羽末省关切的脸。
“公主,你终于醒了。”羽末省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道,“体温也渐渐回升了。羽翎,公主应该已经脱离暗月的影响了吧?”
“还很难说,我也不能保证她会彻底好过来。”羽翎看着泪痕未干的公主心有余悸,但也松了一口气,她有些心疼地埋怨道,“公主,你太莽撞了,你明知那岛屿上充满暗月的力量,却还亲自闯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公主还没有从梦境里那鲜活刻骨的恐惧中回过神,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闭上眼睛缓了许久,这才想起来,“月信川呢,所有人都营救回来了吗?”
“那座岛被暗月诅咒了。”羽末省叹息着,“所有人都回到了船上,兰槎木也运上了船,但参与伐木和救援的人,精神都遭到了侵蚀,月信川的情况尤其严重。”
公主挣扎着从床上下去,差点摔了一跤,着急地说道:“带我去看看他们。”
在船医专门辟出的舱室中,雪凌澜看到了数十名沉睡中的士兵,而月信川躺在最靠里的床上。她强撑着身体,尽力走到月信川的身旁,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月信川的皮肤,就一下子缩了回来,月信川的体温已经远远低于正常人的状态。雪凌澜又探了探月信川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但他吐出来的气就好像冰凉的海水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完全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雪凌澜翻开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空洞地张着,如同结冰了一般寒冷。
“怎么会这样?”公主坐在月信川的床边,“羽翎,我失去意识之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你也是刚从这种状态下恢复过来。”一路跟随照拂的羽翎皱着眉头,开始检查月信川的状况,“那座岛覆盖着强大的暗月之力,我们是感应明月而飞翔的明月裔羽族,暗月的力量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而他们在岛上待得太久了。”
雪凌澜想起自己的梦境,失去国家、失去拱卫的人、亲眼见到死亡……自己过往的种种恐惧在梦境中如此清晰,她忽然明白眼前这百来名士兵在遭遇什么。
“他们被困在了暗月诅咒的梦魇里,梦里是他们最恐惧的东西。”雪凌澜的声音透着疲惫,“梦魇将人的恐惧浮现、加剧,所有的一切都太逼真了,把人逼入绝境。”
“那么我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了。”羽翎有些不忍心地说,她将盖在月信川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一幕。月信川浑身上下都被绑了起来,但还是不能阻止他伤害自己。他的小臂、胸口、肚子早已经被他抠破了,抓烂的床单染得到处是血。雪凌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抽紧,马上询问道,“告诉我,是不是有办法把他们救醒?”
“事实上,你和负责营救的士兵,我们基本都救醒了,但那是因为你为他们提前施加了祝福术,我才有机会。”羽翎叹了一口气,“那些被救醒的士兵,现在依然处在极端虚弱和恐惧的状态里,他们甚至无法跟我们交流。你能被彻底治好,依靠的是我曾经听说的一种秘法。”
“什么秘法?”
“当初我在青都城的时候,看到鲛珠研磨成粉制成的药剂,可以帮助秘术师将星辰力导引至精神海深处。我冒险尝试了这个方式,将明月之力强行注入你的身体,比起不用鲛珠,效果好太多了。但我们整支舰队只有一枚鲛珠……”
公主咬了咬牙:“一枚鲛珠才能救一个人吗?”
羽翎点了点头。
“海督,我们一共有多少个这样的伤员?”
“之前登岛的一百零一人全部受到影响,而救援过程中,另外的五十六名船员也不幸被浸染了。”
“一百五十七枚鲛珠。”雪凌澜看向羽翎,“怎么才能找到这么多鲛珠?”
羽翎看了一眼公主,犹豫地说:“这种东西太稀有了,除了鲛族的王国没有任何地方能找到这么大量的鲛珠。”
“距离我们最近的鲛国在哪里?”
“往北的话,很快就是鲛族藻郁国的境内了,往南行驶三天则是汐洄国。”羽翎又看了一眼羽末省,补充道,“跟雪家的关系都不算很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与万氏勾结了。”
一旁的海督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公主,你怎么还在执迷不悟?救他们的代价太大了,雪家是承担不了的。”
“那你就忍心让他们这样死了吗!”
“公主,我们这是在打仗在逃亡,我们下一步应该前往苒山,那份海图你也看到了,现在苒山还在雪氏手中,但再过几天会怎样呢?如果我们尝试着去和鲛族谈判,再去想办法获得鲛珠,最后我们在这片海上还是毫无立足之地,而我们将面对的是已经得到整片大陆的万东牒!”
“可是也许还没到苒山,这些人就不会再醒来,我们可能拥有一个岛屿,却永远失去了这些人。人族大军在澜州的杀戮都没有杀死他们,最终他们却死于我们的放弃!”雪凌澜有些激动,她的眼中噙着热泪,但没有让它们流下来,“我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我知道我们这是在打仗,而且我们步履维艰,时机非常重要。但失国之后,我们还有人,人没有了,我们还有什么?假如没有月信川,也许所有的船早就葬身在那片旋涡之海了;如果没有这些士兵义无反顾地踏上那座岛,抱着必死的决心,为雪家的船带来生死攸关的木材,我们也根本开不到苒山。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救他们?记住,我从不把战争胜利看作是唯一的追求,我想做的事情始终只有一个——让跟随我的人活下来。”
羽末省紧锁眉头,沉默不语,雪凌澜的坚持他可以理解,但作为海督,他无法说服自己支持对方的行为。雪凌澜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我们向北进发,很快就是藻郁国境内,至少我们应该试着与涩海的鲛族取得联系,他们或许会支持我们,或许不会,但我们需要看清他们的立场,否则行驶在涩海上终究是不安全的。如果藻郁国已经倒向人族,我们根本到不了苒山,不是吗?”
这番话终于让羽末省的神色有一些松动,他点了点头。雪凌澜又看了沉睡的月信川一眼,正式下达了命令:“全速前进,我们去藻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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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海树神迹
半日的航行,白荆花舰队已经进入了涩海南部的一片平静海域,这就是藻郁国的疆域了,羽末省站在秋叶号船头将烟波酒倾入海中,随即号令士兵三次吹响号角。
他身后,雪凌澜注视着这一切,羽末省转头对她解释道:“烟波酒有独特的味道并且经久不散,鲛人对它的香气十分敏感,配合刚才的号角声,能让鲛族明白有客来访,他们会选择迎接或是拒绝,甚至驱逐。”
雪凌澜皱了皱眉,满心担忧:“他们会驱逐我们吗?”
羽末省沉吟着说道:“鲛族很少干涉大陆种族,我们取道藻郁国,只要不扰乱他们的生活,他们甚至不会理睬我们。事实上,”他顿了顿,“藻郁国的鲛族一定在我们接近涩海时就注意到我们了,我们没有受到他们的攻击,足以说明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但他们也从未试图主动来见,所以善意也未必有多少。那么,你还是坚持亲自去见他们吗?”
雪凌澜还没回答,就看到船舶前方,海浪中冲出了六七名鲛族士兵,还有几只海豚停驻在他们身边,他们没有什么武装,对着船头用生涩的通用语喊道:“尊主邀请雪氏遗公主一叙。”
雪凌澜微笑起来,她转头对羽末省说:“看,至少他们愿意见面,我觉得我们可以有所期待。”
碧绿的大海像一块雕琢精美的宝石镜面,从海底仰望天空,阳光碎裂成无数大大小小的光斑,有鱼群经过,那些光斑投射在它们身上,散发出光怪陆离的九色光芒。这是雪凌澜第一次看见海洋之下的景色,海水十分清澈,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百尺外的景象。羽末省在前面领路,雪凌澜与羽翎并排游在一起,他们身上都笼罩着鲛族独特的秘术,短时间内能让他们在水下毫无顾虑地深潜。
雪凌澜穿着银灰色的战裙,像鱼一样在水中穿行,她似乎天生就是游泳的好手,一双修长的腿在水下灵活地摆动。面对如此悠然的海下景观,她的心情有着微微的兴奋。
随行的海豚接近了她,调皮地绕着她打着旋,雪凌澜有些忘忧,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背鳍,它们光滑的皮肤上透着微凉,感受到雪凌澜的友善后,来到雪凌澜的身下,示意她抓住自己的身体。雪凌澜明白过来,笑了起来,双手拉住它的侧鳍,俯身贴在了海豚的背上。海豚也高兴极了,它先是背着雪凌澜在水中翻了一个身,吓得雪凌澜抱紧了它,之后就轻盈地游了出去。
另一边,羽末省与羽翎同样抓住了其他海豚,紧紧跟在雪凌澜身后。雪凌澜的欣喜更甚,她被海豚驮着穿梭在鱼群之中,无数手指大小的小鱼贴着她的脸游了过来,在她的头发上穿梭,有的鱼一碰就会从身上掉下来一些粉末状的银色物质,把雪凌澜的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染成了暗银色。
正当雪凌澜享受难得的放松时,海豚却突然不动了。它有些畏惧地看着前面,再也不敢往前近一步。雪凌澜觉得有些奇怪,她往身后看,羽末省和羽翎也已经抵达了。羽末省示意她到了,雪凌澜不舍地拍拍海豚的头,脸蹭了蹭海豚的嘴,海豚亲昵地向她告别,用自己的脊背也回蹭了一下公主的胳膊,之后就快速游走了,留下雪凌澜注视着那片深绿色的海域。
海里的鱼群多了起来,但是非常奇怪,这里的鱼体形都很小,很难再看到之前海豚那样大型的鱼类了。
随着鲛族使者的哨呼声,一团水藻忽然从更深的海底探出,将雪凌澜三人分别裹住,雪凌澜感觉视线一黑,随即整个人随着水藻向更深处沉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水藻逐渐散开,她的视野明晰了起来,再穿过一层绿障之后,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明亮。
雪凌澜睁大了眼睛。
这是深不可测的海底,往上看还能看到碎裂的阳光,这里距离真正的海床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这里是生机勃勃的陆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一棵巨大无比的树,它的树干粗细堪比秋叶京的中心广场,连接着上下树冠和根系的两部分,其茂盛的程度相较于羽族的圣地神木林也不遑多让。雪凌澜站在距离它数百尺之外的地方,却不能穷尽它的雄伟。
它就像孤寂的浮岛一般漂浮在海中。
雪凌澜忽然意识到,这是藻郁国南部的奇景,海树神迹!
这根本就不是树,而是由一种叫作浮冰岩的岩石建成的树体,藻郁国的鲛族把质地中空的浮冰岩不断地堆砌,才有了现在这样恢宏的一面。他们把这岩石修成大树的模样,并把绿藻种植在树冠上,庞大的树冠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绿藻才显示出生机勃勃的一面。而绿藻的大量繁殖也让周遭的海域呈现出一片绿色,同样成了整个涩海最大的渔场。
海树神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会从海中升起,而在黎明开始的时候,又会缓缓沉入海底,通过光照强弱而形成的神秘效果平衡,造就了悬浮在海中的奇妙景观。
海树神迹的庞大根系中居住的是以渔业为生的鲛族居民,只有贵族才能在树冠中栖息,鲛族使者把公主径直带到树干的顶端就离开了,但羽末省和羽翎却不知何时没有了踪迹。这让雪凌澜有些紧张,她发现被暗月之力影响过之后,自己会变得敏感而又冲动。她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警惕地看着周围,好在周围蛛网一般的枝干上有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让她不自禁想起了家乡的秋叶,原本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终于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雪凌澜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鲛人悬停在她的身后,“白方恭候多时了。”
对于这位会说羽族语言的鲛人,雪凌澜着实有些吃惊。但更令她惊叹的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白方的到来,他就像是毫无踪迹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心中又无端地泛起了恐惧,忍不住去想,如果对方有杀心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这想法使她下意识地拔出剑来指着那个鲛人。
“你们把另外两个人带到哪里去了?”
“你这个样子可不太好,随便拿剑指着别人可不是公主的做派,”白方依然微笑着,“至于海督大人及那个秘术高明的小姑娘,暂时会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我们谈话结束。”
“客套话不用多说了。”不知道为什么,白方的微笑在雪凌澜眼里有些讨厌,她把剑插回剑鞘,冷冷地回复着。独自一人与异族沟通,她忽然发现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打扰贵国,您是藻郁国的国主吗?是的话我就有话直说了。”
“兄长今天有事外出了。”白方看向雪凌澜,对雪凌澜的冒犯不以为意,依然语气温和,“想必公主是为了鲛珠一事而来?”
“你怎么知道?”雪凌澜暗暗吃惊,重新审视起这个彬彬有礼的鲛人来,她看向白方的眼睛,但白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好恶。
“进入涩海之后,我们就一直关注着你,旋涡之海中发生的事情我们无从得知,但寒息岛的暗月诅咒一直在鲛族中传说,倘若遭遇暗月之力的诅咒,就必需鲛珠去治愈。”白方平静地解释着,雪凌澜这才知道那座岛屿原来叫作寒息岛。
“我确实需要鲛珠,而且,我需要很大数量的鲛珠。”
“公主大手笔,鲛珠这种东西,即便是对于鲛族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东西。”白方拿出一枚鲛珠,轻轻捧在手里,“大陆上的人为了得到这种东西,让原本就弱势的鲛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既然需要很大数量的鲛珠,想必公主是来谈一笔大买卖的。”
“开价吧,”雪凌澜冷淡地说,“不要拐弯抹角。”
“公主,谈生意不是这么谈的,你这样太心急了。”
雪凌澜再次拔出佩剑,逼视着白方:“我的士兵,随时在步入死亡,恕我无法如阁下一般悠哉地谈判。”
白方面不改色,继续笑着说道:“但是你必须忍耐,请相信我的善意,你现在的失控,是一个轻易就能利用的情绪,但我非但没有利用,还一直在提醒你控制。”他轻轻按下公主手里的剑,温和地注视着她,“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的兄长,你已经死了。”
雪凌澜这时才终于察觉,整个对话自己一直被白方牵着鼻子走,似乎暗月之力不自觉地影响了她的情绪和判断力。但她也因此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白方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让雪凌澜不禁对这个鲛人有些敬佩,“抱歉,数月以来我面对的一切,让我变得有些焦躁。”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我想,应该是你与你兄长的看法并不相同,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一场只有你我的对话?”
白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示意公主继续。
“一切源于人王万东牒的谋篡,现在翊朝雪氏被彻底屠戮,大陆上帝国易主近乎定局,”雪凌澜轻咬下唇,“藻郁国在尊兄的领导下,恐怕不想帮助雪氏?”
白方终于点了点头:“兄长太快地选择了一方,但其实国内重臣并非都认可,藻郁国一贯的态度,其实是两不相帮的。”
他挥手示意脚下的海树神迹,说道:“就像这海树,看似由阳光控制着它的浮沉,事实上真正左右了一切的是那些不起眼的绿藻和以绿藻为生的鱼群,是它们建立起一种平衡:绿藻在阳光下呼吸,浮冰岩吸收它释放出的气流,因此缓慢上浮;而靠近水面的鱼群就可以以绿藻为食,达成均势;直到夜幕降临,绿藻休眠,浮冰岩内的气流被消耗,于是慢慢下潜。假如平衡被打破,绿藻不足或过量,海树都有可能就此落入深海,这一片鲛族的渔场将彻底毁灭。”
雪凌澜探究地望着白方:“所以,你不能断定雪氏的底蕴,担心涩海变成战场,打破藻郁国的平衡之势?”
白方点点头:“但我也绝不会因此就去支持雪氏,我哥哥选择的是支持人族,那么只要雪氏从此消寂,涩海也会回复安宁,也正因此,如果现在你遇到的是我的哥哥,他会直接杀死你,或者扣押着你前往苒山,交给人族的海军将领——告死鸟陆擎。”
听到那两个字,雪凌澜心里一紧,惊呼出声:“苒山?你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公主殿下,苒山已失,整个涩海就是一个陷阱,等着你闯进去,再之后,九州便无雪氏了。”
雪凌澜有些心乱了,她深深地看着白方,直到她确定眼前这个人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这才失落地收回了视线。如果苒山没有了,她该何去何从?暗月梦魇中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每一次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的线索,拼命攀援后收获的却总是绝望。
她逼迫自己冷静,继续思考,这个白方说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不把我押解给人族?反倒安排了一场会面?”
“还是为了平衡,”白方回答道,“我不相信人族,他们的野心太大了,苒山在雪氏手中的时候,涩海是平静的,但现在则很难说。更北方的溟海,与你们雪氏交好的碧海国鲛族不会一直保持沉默,现在的苒山,终究会是众矢之的。藻郁国不想自己的海域成为各家的战场,到时候天下分出了胜负,又能留给藻郁国什么?一片战争后的废墟?”
雪凌澜振奋了一些,追问道:“所以你可以给我什么帮助?你又希望得到什么?”
白方第一次满意地微笑起来,“很好,这样我们的谈判,才算好好开始。”他指着南方,对雪凌澜说,“我只希望涩海不要成为战场,所以我需要你的态度,如果你执意向北,我会立刻把你交给兄长,作为藻郁国鲛族与人族交好的筹码。”
雪凌澜若有所悟:“那么如果我向南?”
“如果你向南,我会给你指一条路,那里有一个人、有一片群岛、有一群不听帝国号令的海盗,可能还会有一笔钱,让你能去救你的船员。”
“黑市群岛?”雪凌澜脸色一变,她听羽末省提到过很多次,那是一个连羽末省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对,黑市群岛,一个海上的不法之地。”白方点点头,补充道,“如果你有足够的筹码,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支持,那里的主人不会去权衡你与万东牒孰轻孰重,只要有东西卖给他,你就是被他庇护的客人。”
说到这里,白方脸上有了一些戏谑:“但不知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公主殿下,为了表示诚意,我会送给你七枚鲛珠,剩下的,每一枚,五十金铢。”
七千五百枚金铢,这是一笔巨款,武装一艘羽族舰船,也不过五百金铢就可以了。但雪凌澜已经有了打算。她伸出手,欲与白方定约,却发现对方避开了,对方晃了晃空落的右臂衣袖,平静地说道:“不必拘礼,公主殿下,你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人,希望我们有机会成为朋友,但现在,你需要离开了,你的船在涩海停留太久,等我兄长从苒山归来,你就走不了了。”
等到雪凌澜离开,白方一个人站在那里,停了很久很久。最后,他看着那庞大宛若天幕的树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藻郁国的平衡,究竟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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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2018-01-0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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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万户
小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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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市群岛
带有白荆花徽记的舰队破浪而来,风旗上的徽记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它们在海平面上快速地航行,连大海都收敛起它的气焰。海上无雾,即使隔着数海里还是可以看清岛上的景象。
巨大的岛屿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反而透出一种如少女一般的澄澈。空气很湿润,像是刚刚淋过雨,破晓的光芒穿透了浓绿色的植被,在半空中抽离出绚烂的长虹。整座岛群上空都覆盖着线状的云絮,相互缠绕交织,唯独中心那座岛的上空是无云的,黎明的阳光把整个云图都染成淡金色,霓虹裙摆就从那道镏金的空白处奔流而下,洒向岛的深处。
雪凌澜正在眺望着远处的逡巡岛链,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长时间的海上生活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但同样,她脸上的坚定也比之前更甚。她的双手伏在船舷上,海风扬起她落在眼帘上的头发,瞳孔中隐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悲伤。
“公主,前面就是黑市群岛了。”羽末省的声音传过来,他依旧穿着一身铁甲,年过五十,他的半边鬓角已经有些发白了。
“海督,那些鲛珠起作用了吗?”
“起作用了,包括月信川在内,他们经过鲛珠导引的秘术治疗,症状已经缓解,随时可能醒过来。”
“希望月信川早点恢复,最近一路再没发生什么意外,他的那份海图帮了我们大忙。”
羽末省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月氏海图对他们的帮助极大,尤其是关于苒山。白方告诉雪凌澜苒山已经被占,最初他还不相信,但通过海图多次审视苒山后,他最终确信,苒山一定有问题,羽族舰船的停放方式以及周围来往船只的变化,说明苒山确实已经沦陷了。
“但我们真的要这样一路南下吗?”羽末省声音中充满忧虑,“黑市群岛周边的势力盘根错节,黑市群岛的主人典海主,他虽然不会受万氏掌控,但也不太可能支持雪氏。”
“那也要试一试,留给我们的选择并不多,海督。”雪凌澜轻轻说着,羽末省忽然意识到,比起刚见到她时,公主变得沉静了许多,苦难洗礼了她,并且带给了她一些难以名状的变化。
羽末省不忍再去质疑,他向公主分析前路:“商人逐利,典海主虽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商人,但我们得有能吸引她的东西,而我们现在筹码并不多。”
雪凌澜好像早就想过了,她很快回答道:“雪氏的名、羽族在宁州、澜州的沉淀、人族过分炽烈的野心,都是我们可以一谈的基础,至于筹码,总会有的……”
她的这句话让羽末省心中有些不安,正想追问,正前方却有一艘小艇快速驶来,小艇上飞扬的旗帜上,是典海主的徽记。雪凌澜迎了过去,羽末省也只能疾步跟上。
来船是隶属于黑市群岛自己的军事部队,船头的军士冷漠地传达了命令:“最近的港口刹云港正在整肃之中,所有船只必须前往其他港口停靠,或就地停留等待刹云港的开放。”传令的人看了看雪凌澜银白的头发,补充了一句,“典海主大人很期待与您见面,雪家公主。”
“那就去另一个港口停靠吧,等我们休整一下,就去拜访你家主人。”雪凌澜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对方不再多说,不多时,小艇就又驶远了。
羽末省看着军士远去的方向,感慨道:“这个岛上,即使一个传令的人,身上都有浓烈的血腥气,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雪凌澜正要回舱室,听到这话,心里掠过一丝苦楚,低声说道:“那不是正好?亡国之人去会会亡命之徒。”羽末省再次看到她眼底的悲伤稍纵即逝,留下一个转身远去的背影。
羽末省又一次回头看了看那座如众星捧月的中心岛屿,它依然散发出如同仙境一般的感觉,潮湿的空气中透着清爽,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海风持续不断地拨弄淡金色的云霞,那些流线状的碎云丝绸一般律动着,西来东去,波诡云谲,其中始终有一块诡异的空白暴露在那里。那片空白在孤岛的正上方,未曾移动,也未曾被云所浸染,线云不敢靠近,龟缩在它的四周,那一片天空像云被撕裂时留下的伤口,而彩虹就是从伤口中奔流而出的血液。
刹云港迎来新日第一抹灿烂的光华,阳光被均匀涂抹在水面上,把港口上繁忙的景观镀上了一层绒毛状的轮廓。
港口货运的负责人吏欢伯翘着腿坐在拳头粗细的锁链上监工,胸口上的衣服大敞,海风拂过,给他带来一丝清凉。虽然时下并不是什么炎热的天气,但他的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高强度的工作让他们的身体热得够戗。水手们连夜作业,把一个个黑色大箱从船舱里抬出来,转扔进港口下方四通八达的水道里。在水下同样会有负责分揽的人,他们把货物投放进不同的入口,这些货物便可以经由地下水道流向群岛的各处。
那些黑色的大箱看起来不大,却比想象中要沉得多,得四个人同时发力才能勉强搬动。就连在这一行干了好几年的吏欢伯,都猜不出这箱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这一行有个规矩,就是只负责搬货,绝不能打开箱子验货。因为从这些人手上经过的东西,无一不是极为珍贵的货物,黑市群岛的典海盛会马上就要来了,无数奇珍异宝都会相继被送到典海堂,万一从他这里出了差错,他可是一百个脑袋也赔不起的。
更让吏欢伯忌讳的,是那些黑色大箱左上角雕刻着的一个徽记——那是一面造型轻巧的银白色盾牌,上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头,三条蛇从骷髅的双眼和鼻洞中钻出来,脖颈相互缠绕,嚣张地吐出芯子。
岛上的所有人都认识这个特殊的徽记,那是裂空银的标记!黑市群岛上,裂空银这支直接隶属典海主的海卫,历来以冷酷残忍闻名,因裂空银而销声匿迹的海上势力不胜枚举,被那些人盯上绝不是好事。
正在放空的工夫,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吏头儿,来喝点水。”少年把水袋恭敬地递给吏欢伯,把被汗湿透了的毛巾放在水里重新浸洗了一番,他一头纯黑色的短发,细碎的发丝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小鬼头,你不累啊?还有空关心我?”吏欢伯一看,是最近刚来的小鬼六才,他不过十五六岁,来得也最晚,在队伍里所有人都叫他小鬼头,不过他可是个努力的孩子,这一天一夜挺过来,一点没有抱怨。
六才把嘴凑到吏欢伯的耳边:“吏头儿,我偷偷看过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你猜是什么?我说怎么那么沉呢……”
吏欢伯拦住了六才,下意识地,他回过头去,曾经在海上的经历让他始终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但他明显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不知是错觉还是自己的多虑。
他没有让六才说下去,拍了拍他的肩:“像我们这种人,能少惹事就少惹,黑市群岛的水太深了,裂空银这种天大的机构是不能碰的,我给你讲过很多先例了……”
“吏头儿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整个刹云港谁不得听你的话,哪个来往的商船不得看你的脸色行事?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像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呢。”六才擦着汗,不以为然地说着。
吏欢伯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这片大海上的规矩,我曾经是一名海盗,见识到了海上那些怪物,才来到这里当一个货运头目。那些怪物,才是这片大海的主人,而即使是他们,来到黑市群岛,也绝不敢触裂空银的霉头,更何况是群岛的主人,典海主。”
“那些怪物?海上的异兽吗?”
“不,是这个海上最强的海盗们。”
六才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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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2018-01-12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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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油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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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怜;写了那么多字只有我一个评论
14楼
2018-01-13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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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醋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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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等实体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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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2018-01-17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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