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热河时，将入中伏，一路劳顿，时感精神难济，赐宴诸事多交予豫恭二王著理。唯有扎萨克亲王来时，才亲自接见了一回，待宋德全将人送了出去，忽然忍不住一阵急促的咳嗽，跟在一旁的李甫年连忙上前揉擦着脊背，半晌方觉缓解，扶着床榻坐下，许久不曾说话。】
【烟波致爽殿还燃着苦涩的龙涎，李甫年在旁说了许多节劳宽心的话，未能有一句听进耳里。殿外通传，知惠妃觐见，闲话几句，又作沉默，忽而叹道】
俯仰之间，半生已过。
【亲王觐见时摆在案上的玉杯还未曾撤去，起身将酒端起，见她不解，并未解释】
没什么，朕突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初五，是……永锐的生辰。【永锐的名讳，咬的极轻，似生怕再提起这个名字。杯中酒倒了满地，神色一如既往难辨晦明，口中淡淡】自朕践祚，已很久不曾想起他了。
【手中仍握着那只玉杯，透窗而过的日光，恰好照在衣角的行龙上。】
惠妃，朕可是老了？

你也学会哄骗朕了，朕知道，李甫年每回给朕打辫子的时候，都悄悄把朕的白头发藏起来了。可惜啊，藏是藏不住的。
【酒盏撤去，不提旧事，况且前朝秘辛，亦无须在尘埃落定多年后再同妇人提起。目光落在她鬓角上，贵妃的体面，细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眉尾的细纹，到底风华已逝，不复当年。】
【这样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济昶成人，我已有多年未曾与她为伴——所以记忆里，她比现在要年轻很多。几多年来忙于国是，若非济尧济昶先后殒命，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忙碌或是自欺欺人当中，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老迈。半晌，舒眉笑道】
朕老了，你却没有。

【鲜少谈起这样的话，同她一起落座，笑着说】
身边人都是朕的镜子，李甫年老了，朕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
【知她所想，却不知如何宽慰。况二子于我，远重于她，他们是我躬亲抚育的亲子，更是我一手栽培的储君能臣。末了，只轻拍她手】
福祸难料，生死有命。莫作多想了。

【近来愈发觉少浅眠，并未留她午歇，只自己一人卧于榻上，悄然入梦。梦中鸾君言笑晏晏的模样一如当年，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再一转身便看见自己——已不再有护城河畔的鲜衣怒马。欲扬声唤她，竟久久未能启齿，眼看人与我相背，越行越远，终于消散不见。手无力向前一抓，只落得满怀空寂，这似梦非梦的场景，终被殿外一阵喧哗吵醒，命身前的小黄门去传李甫年来，皱眉道】
外面刚才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