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弄堂也苏醒过来。一场秋雨一场凉,快要迈入冬季的上海这天气让人叫苦不迭,潮湿的弄堂地让居民个个练就跳芭蕾的好本领。
或许蒸包子的笼屉揭开时的热气才能拯救这有些颓然的上海。
昨夜一场雨,让老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风湿实在是太折腾人。天还没亮他就拄着拐坐到了客厅的摇椅上,盯着小院里湿漉漉的地发呆。直到阳光让他回神,老铁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出声,里屋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儿子铁林起床又迟了。
“老铁!怎么没叫我啊?”铁林猛地拉开门,边走边穿衣服。他如同旋风一样完成了洗漱,放刷牙杯和脸盆的声音让老铁颤了又颤。铁林快步走到客厅的方桌前拎起水壶到了一杯水,凉水成功让他牙根一阵酸痛。
“老铁?”铁林捂着腮帮子问,“早上吃啥呀?”
见老铁没回应,铁林疑惑地盯着老铁看。“昨晚上又没睡好伐?”
老铁点头。
“那我今天让田小姐早点把药送来好伐?”
“嗯。”
铁林跑出门去买了油条和豆浆回来,老铁刚坐下,铁林夹起一根油条往嘴里一塞就要出门。
“站住!”
“这上班都要迟到了!”
“那不晓得早点起来?”老铁喝了一口豆浆,“今天,那个总巡捕房的钟探长要来是伐?”
“是啊,怎么啦?你咋晓得的?”
“你不要管我怎么晓得的,我就同你讲哦,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
“哎呀晓得的!走了!”铁林整整腰带,大步出了门。
在总巡捕房交代了一些安排之后,钟朗和韩非驱车前往麦兰捕房。法租界内外都不太平,这阵子法租界里又出了个连环杀手,从英租界到公共租界再到法租界,前前后后加起来有10条人命。如果不是于胜男偶然发现的线索,这些不同杀人方式的案子还不能跨租界并案调查。由此可见一个得力法医的重要性,然而于胜男现在正是特殊时期,不能再劳累了,钟朗不想再经受第二次于胜男晕倒带来的惊吓,他的太太一旦投入工作比他还拼命。
“头儿,别担心了,于教授还是知道轻重的。”韩非看出钟朗的忧虑,出言安慰。
“嗯。”钟朗点头,翻看起手上的卷宗——这段时间他翻过无数次的卷宗。
“头儿,咱们去麦兰捕房是不是就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铁公子了?麦兰捕房的破案率可全是靠他一个人提起来的。”
“一直听说他的大名,可惜没见到,还挺想会会的。他对日本人也是很硬气。”
钟朗和韩非到麦兰捕房的时候正赶上铁林在审犯人,钟朗制止了大头叫铁林的举动,站在一旁观察这个传说中的铁公子。
端正的坐姿,眉宇间的坚定,这个浑身都是凛然正气的人给钟朗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等铁林审问完,一回头正好看见站在一旁的钟朗,还没等麻杆出声,铁林率先上前敬了个礼。
“钟探长!久仰久仰。”
平时闲散惯的钟朗一时没反应过来,笑了笑又回敬礼。韩非在一旁憋着笑。
“我才是久仰铁公子的大名。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你。”
“钟探长别这么客气,叫我铁林吧。”
“你也直接叫我钟朗就好。”
钟朗示意韩非把卷宗放在桌上。
“我今天来,是想查看麦兰分区最近杀人案的卷宗。想必你也知道,最近租界的连环杀人案搞得人心惶惶,我想知道麦兰分区是否还有新的受害人。”钟朗食指在桌上点了点,“也请你协助,毕竟麦兰分区你更熟悉。”
“没有问题。大头,麻杆”铁林指着档案室的方向,“去把最近的卷宗找出来。”
钟朗又把自己带来的卷宗推到铁林面前,“这是之前命案的卷宗,你可以看看,有助于更快找出相似案件。”
“好。”铁林把桌上的茶杯和装饰品都放到别处开始看卷宗。
不知不觉已经天黑,在一起吃了午饭的铁林、钟朗、韩非三人已经熟络起来。都是正义注重律法的人,自然能说到一起去。只是相较于铁林的耿直,钟朗要圆滑得多。
“韩非!这杯你必须要喝了!”铁林趁着晚饭时间,要求喝一点振作精神,钟朗自然同意。
“不行,我真不能喝。”韩非摆摆手。
“不用为难他了,这小子喝点酒脑子就会烧坏掉。我来!”钟朗夺过酒杯一口饮下。
“还是和钟哥喝酒有意思!”已经领略到韩非超高智商的铁林不由好奇,要是韩非和天哥对上了的话......
长青药房门口,徐天在萧瑟的秋风中已经等了一段时间,田丹还没有出来,他有些冷,但想到马上又能看到田丹笑颜他又不觉得冷了。
马上就要冬天了,他盘算着该给家里囤点货,这年头米店三天两头不开门,别到时候家里没米那就揭不开锅了。
田丹推开店门,看着徐天的背影,心头升起满足感,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下班的时候会有人等着,晚上出门也会有人陪,有人嘘寒问暖的感觉就像在红宝石吃到黑森林蛋糕一样。和徐天相处近一年,她想,她是愿意和他度过一辈子的。
这样想着,田丹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伸手摸了摸,踮起脚朝徐天走去。
“想什么呢?”田丹突然出声,瞬间把徐天从沉思中拉出来,他转身接过田丹的包,“想家里该囤些货了。”
“是的呀,说起来,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前天徐家姆妈才和我说要同小翠一起去买米的。”田丹走在里侧,并没有吹到什么风。
田丹转头看见徐天微红的鼻尖,明白他是有些冷的。“不好意思啊,今天让你等久了些,冷的吧?”
“不冷的。”徐天摇摇头,“我听方太太说今天下午你提早去给铁林爸爸送药了?”
“是呀,这些天一直下雨,他老人家睡不好连路也不能好好走了。”
走到电车停靠的地方,徐天侧过身继续和田丹说着话,注意到徐天一直在挡风,田丹笑得更甜了,她往徐天身边挪了几厘米。
回到同福里经过书店时,眼尖的小翠喊住了他们。
“徐先生,田小姐,回来了呀。”
“是的呀。”田丹笑着点头。
“天儿”徐家姆妈的声音传了出来,“给你们留了饭,自己热热吃啊。”
“知道了。”二人并肩往前走,身后还不断有说话声。
“死老马!看什么看!偷看牌眼睛烂掉的哦!”
钟朗和韩非在麦兰捕房连续查了三天的卷宗。韩非极快的阅读速度让他一直查到了三年前的卷宗,但还是没有新的发现。钟朗就带着铁林去了几个案发现场,遭到破坏且多次勘察的现场能提供的有效线索实在太少,铁林给出的推理和钟朗相差无几。
铁林想把徐天请过来,他知道徐天素来不愿过多参与,他还得瞒着不能让别人知道。
钟朗注意到铁林的欲言又止,以为铁林想到了什么,再三追问铁林也没说出什么,钟朗只好作罢,但铁林不自然的神色让钟朗留了个心眼。
一回麦兰捕房,钟朗就直奔档案室找韩非去了。铁林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给在三角地菜场工作的徐天打了一个电话,请他过来帮帮忙。铁林软磨硬泡很是扯了一会儿,徐天才勉强答应晚饭后过来。
铁林放下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就走了进来。
“这位小姐……”铁林迎上去,看见她圆圆的肚子又改了口,“这位太太有什么事?”
“你是铁林吧?我找钟朗。”女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于胜男,是法租界总巡捕房的法医。”
“噢!哎呀看我这脑子,没认出来是嫂子啊,来来来快坐!我去叫钟哥出来?”
“不用麻烦,先不打扰他工作。”
时至今日,铁林终于见到了这位远近闻名的女法医,专业技术过硬,参与破案多次也没见她在报纸上露过脸,难怪铁林不认得。大约是快要做母亲了,她看起来没有传闻中那样犀利反而多了一些温和。
“胜男?你怎么来了?”钟朗抱着一堆档案走出来看见于胜男之后就疾步到她面前,“不是要你多休息?”
“我在家里都闷死了,就想着出来转转,顺便就转到这里了啊。”
钟朗手撑在档案上没说话,于胜男稍稍侧身问站在后面的韩非要他们这几天归整的卷宗中的验尸报告。
“少看这些。”
“我不看,就让韩非给我念念成吗,先生?”
钟朗咳了一下,于胜男冲韩非点点头,韩非如释重负坐下,铁林默默倒了一杯热水。
等韩非和于胜男两个高效率高智商的人粗略筛过验尸报告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四个人坐在一起都觉得离真相还差一点点距离,可就是抓不住。
于胜男看他们三人都很是疲倦的样子就先提出来有些累了,铁林顺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韩非先出去把车开过来,钟朗揽着于胜男慢慢往外走。于胜男看钟朗有些沉闷就想逗逗他,她在麦兰捕房门口停下脚步。
“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回家做给你吃。”
“想吃甜的东西。”
“那就……”
“我要吃外边的甜的东西。”
钟朗有点犯难,刚在脑海里搜寻哪里的甜点好吃,突然一个低沉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
“太太要是想吃甜的,可以去红宝石。”
夫妻二人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么多年的阅历,只需一眼钟朗就能知道眼前这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人不简单。
同样,徐天过人的观察力也迅速让他对面前的这对夫妻做出了判断。
“谢谢这位先生啊。”于胜男出声。
男子低垂眼帘,微微躬身表示歉意后走进了麦兰捕房。
钟朗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韩非把车开了过来,因为要去吃东西,钟朗就让韩非先回去。临走前韩非一个鄙视的眼神让于胜男笑了起来,她拉着钟朗往红宝石的方向去。
“刚刚那位先生……”
“不是一般人。”
“为什么?”
“眼神。他虽然是普通小市民的穿着,可是眼神不会骗人。阅尽千帆的淡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也觉得你们俩有点像,但也不太像。同样都是宝剑,一个出鞘,一个没出鞘。”
“小慧给你看的书你看太多了吧?”
“我也觉得,这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哎其实吧……”
“什么?”
“其实我是想说,刚刚那位先生挺帅的啊。”
“钟太太,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在你先生面前说别的男人帅,今晚的红宝石还能去吗?”
徐天进了麦兰捕房也没客气直接撩袍子坐下。
“天哥”铁林把一大叠报告放在他手边,“看看吧,过过瘾。多久没出一个连环杀手了?”
徐天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埋头看报告。
一刻钟后,徐天才抬头,“走吧去案发现场。”
“看完了?”
“嗯。总巡捕房的钟探长他们确实很有能力。再去一趟案发现场就能破案了。”
“那,这就走吧。”铁林拿起帽子又栓上腰带。
徐天跟着起身,“再说一句……”
“知道了,不暴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