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人》
【1】
这是一个格外沉闷的下午，天边聚集着浓云，正滚滚地带着轰鸣朝这片天空呼啸而来。未见闪电，唯闻雷鸣，刹那间狂风骤起，刮尽了草原的安逸。
路奇正是被这大自然的怒吼叫醒。他睁开狭长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是陈年的木板。拥有丰富经验的黑发男人立刻判断出他躺在一个双层床的下铺上。潮湿的空气让他感到不舒服，于是他动了动身体坐起来。
“啊，你醒了！现在还不能动_”带着些急躁的声音穿入他的耳朵，由空气传导的震动，经耳膜而转化成细胞间的电流刺激大脑。“嗯……”对方有些迟疑地添上一句，声音里有些窘迫，“我叫帕里，在这里研究动物。”
路奇没有答话，目光从头顶的木板转移到坐在床前的人身上。一头金发，一个称得上傻的表情，仅穿了一件贴身背心的身体显得健壮。
帕里似乎忽略了路奇的冷漠，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当时看到一个飞行器从天上掉下来，我开车过去看，发现竟然有人！你受了不小的冲击，不过还好醒过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医疗设备……”
路奇坐起身来，眼睛只透过斑驳的窗户盯着那连绵起伏的野草，连看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不过事实上，他在倾听，并且思考。
“对了，”帕里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令路奇不得不向他投去一瞥，“看制服，你是舰队的军人？”
路奇闻言微微皱了眉头，目光再次回到窗外苍茫的景象上。这时候瓢泼大雨已经下起来了，由低沉天空倾泄下来的水，很快滋润了刚刚经历旱季的草原，使无际的野草都显露出几分微绿的青翠。
就这样沉寂了很久，帕里看着路奇冷峻的面部线条，未敢搭话。然后，一句话猝然响起：
“人类完了。”
【2】
漆黑的狭长眼睛正视着金发的青年男人，带着残酷和嘲讽，仿佛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帕里定定地看着眼前坐在床铺阴影里的男人，昏暗的环境下他似乎看到对方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帕里爆了粗口，霍然站起身来揪住对方的衣领。
“除了亚洲舰队抗命出逃，其余舰队全灭，敌人是三体方的不明飞行器。”路奇的回答如电子音般生硬，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是留守军。”他以最简单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他乘坐逃生舱降落地球。
但是帕里无法接受。他出生在危机纪年195年，是一个对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黄金时期没有任何印象，也从未经历过“大低谷”时期的人。
屹立在人类行走的大地上的那座纪念碑，被镌刻以“给岁月以文明”的箴言。人类似乎不再担心三体人，转而决定享眼前之乐，这种轻松的心态却让技术做出了大低谷前人们怎样也没完成的突破。
人类又恢复了百年前刚进入工业文明的祖先的那般自信，甚至坚信着自己能以止步于两百年前的相对论和量子论，对抗拥有魔法般科技的三体人。
帕里正是在这种信心下成长起来的，他快乐地渡过自己的学习生涯，考取动物学的学位，然后顺理成章地，完成着自己的梦想。
也许比起建在地下的、设施完备的人类城市，帕里更爱这片原始的草原，但他依旧像和他一同时期出生的人一样，怀着对人类文明的绝对自信。
他瞪着对方，仿佛要从对方岿然不动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外面的声响愈来愈大，透过窗户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全部都笼罩在一篇茫茫的水雾中。小而破旧的房子如一叶扁舟，又如一座孤岛，迷失在天地间。
路奇站起身来，没再看帕里一样，只是立在窗前。不远处，由于穿越大气而变得焦黑的逃生舱，以一种非正常的角度横在那里，几乎要被水色淹没。
“最近的城市在哪里？”他发问，带着命令的语气。
“埃及。”也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原”字，因为不管它是怎样的古国，也很快将被推入坟墓。
“能过去吗？”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能……”帕里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地，“等等，你要去城市？事到如今有什么意义？”
回答帕里的是一声明显地冷笑，以及对方眼中忽然亮起的光芒。他被这样的目光盯住，不知觉间竟湿了后背。他察觉出那目光中有着野兽一般的凶狠，以及……别的什么。他说不出来。
帕里时常在捕猎者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颤栗，而现在他在一个和他同为人类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
“你真的是普通士兵吗？”帕里喃喃地问。
“不。”对方出乎意料地很快做出否定回答，“我是公元人。”
【3】
夜色茫茫，渺小的吉普车穿梭在东非的草原中。这片古老的土地仍然湿漉漉的，不能称作是道路的旅途更加泥泞不堪。但帕里开得很轻松——从他居住的小屋到最近的城市的这条路，他闭着眼睛就能走，驾车技术不可谓不熟练，于是他得以抽空侧头看看副驾驶位置上的黑发男人。
“你叫什么？”帕里猛然想起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路奇。”似乎是沉默了一阵，黑发男人才沉沉出口，依旧冷硬。
“这样啊，路奇。”帕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就好像有什么纪念意义。不过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错，毕竟他身处这荒无人烟的东非大草原，人类末日已经到来的消息是这个人传递给他的，很可能也是与他共同目睹人类被远在柯伊伯带之外的三体人击溃的唯一一人。
帕里也说不清为何他愿意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帮名为路奇的军人离开草原，这种末日一样的时刻。他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人类已经不是大低谷之前的人类；但他的感情和直觉告诉他，这个来自百年前的公元人没有一点谎话。而一向不怎么思维缜密的帕里，听从了后者。
“到达城市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帕里发问，他当然必须知道这个做出决定的男人的打算。
“参战。”路奇理所应当地以军人的身份回答，然后他的嘴角忽然有了弧度，“我们会不择手段地前进。”
帕里听着这话，有些犹豫。“不择手段？”他看着黑发男人，仿佛要从那双诞生于百年前的眼中捕捉什么答案。公元人身上，有一种他们纪元人没有的冷酷。
也许可以称之为兽性吧。他想。
路奇仿佛听到了帕里的心声似的，他回答：“战争必须抛弃人性，纪元人。”
【0】
很奇妙的，当帕里和路奇乘坐的那辆脏兮兮的吉普到达人类城市的那天，正好赶上威慑成功。那位在百余年前从未有什么动作的第四位面壁者，利用一个惊天的威胁，成功使得三体人舰队不敢发出攻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还真是公元人干得出来的，是吧路奇？”
回答帕里的黑发男人一声含糊不清地冷哼。
【完】
【字数：2401】
【1】
这是一个格外沉闷的下午，天边聚集着浓云，正滚滚地带着轰鸣朝这片天空呼啸而来。未见闪电，唯闻雷鸣，刹那间狂风骤起，刮尽了草原的安逸。
路奇正是被这大自然的怒吼叫醒。他睁开狭长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是陈年的木板。拥有丰富经验的黑发男人立刻判断出他躺在一个双层床的下铺上。潮湿的空气让他感到不舒服，于是他动了动身体坐起来。
“啊，你醒了！现在还不能动_”带着些急躁的声音穿入他的耳朵，由空气传导的震动，经耳膜而转化成细胞间的电流刺激大脑。“嗯……”对方有些迟疑地添上一句，声音里有些窘迫，“我叫帕里，在这里研究动物。”
路奇没有答话，目光从头顶的木板转移到坐在床前的人身上。一头金发，一个称得上傻的表情，仅穿了一件贴身背心的身体显得健壮。
帕里似乎忽略了路奇的冷漠，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当时看到一个飞行器从天上掉下来，我开车过去看，发现竟然有人！你受了不小的冲击，不过还好醒过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医疗设备……”
路奇坐起身来，眼睛只透过斑驳的窗户盯着那连绵起伏的野草，连看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不过事实上，他在倾听，并且思考。
“对了，”帕里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令路奇不得不向他投去一瞥，“看制服，你是舰队的军人？”
路奇闻言微微皱了眉头，目光再次回到窗外苍茫的景象上。这时候瓢泼大雨已经下起来了，由低沉天空倾泄下来的水，很快滋润了刚刚经历旱季的草原，使无际的野草都显露出几分微绿的青翠。
就这样沉寂了很久，帕里看着路奇冷峻的面部线条，未敢搭话。然后，一句话猝然响起：
“人类完了。”
【2】
漆黑的狭长眼睛正视着金发的青年男人，带着残酷和嘲讽，仿佛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帕里定定地看着眼前坐在床铺阴影里的男人，昏暗的环境下他似乎看到对方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帕里爆了粗口，霍然站起身来揪住对方的衣领。
“除了亚洲舰队抗命出逃，其余舰队全灭，敌人是三体方的不明飞行器。”路奇的回答如电子音般生硬，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是留守军。”他以最简单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他乘坐逃生舱降落地球。
但是帕里无法接受。他出生在危机纪年195年，是一个对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黄金时期没有任何印象，也从未经历过“大低谷”时期的人。
屹立在人类行走的大地上的那座纪念碑，被镌刻以“给岁月以文明”的箴言。人类似乎不再担心三体人，转而决定享眼前之乐，这种轻松的心态却让技术做出了大低谷前人们怎样也没完成的突破。
人类又恢复了百年前刚进入工业文明的祖先的那般自信，甚至坚信着自己能以止步于两百年前的相对论和量子论，对抗拥有魔法般科技的三体人。
帕里正是在这种信心下成长起来的，他快乐地渡过自己的学习生涯，考取动物学的学位，然后顺理成章地，完成着自己的梦想。
也许比起建在地下的、设施完备的人类城市，帕里更爱这片原始的草原，但他依旧像和他一同时期出生的人一样，怀着对人类文明的绝对自信。
他瞪着对方，仿佛要从对方岿然不动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外面的声响愈来愈大，透过窗户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全部都笼罩在一篇茫茫的水雾中。小而破旧的房子如一叶扁舟，又如一座孤岛，迷失在天地间。
路奇站起身来，没再看帕里一样，只是立在窗前。不远处，由于穿越大气而变得焦黑的逃生舱，以一种非正常的角度横在那里，几乎要被水色淹没。
“最近的城市在哪里？”他发问，带着命令的语气。
“埃及。”也许还可以加上一个“原”字，因为不管它是怎样的古国，也很快将被推入坟墓。
“能过去吗？”依旧是命令的语气。
“能……”帕里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地，“等等，你要去城市？事到如今有什么意义？”
回答帕里的是一声明显地冷笑，以及对方眼中忽然亮起的光芒。他被这样的目光盯住，不知觉间竟湿了后背。他察觉出那目光中有着野兽一般的凶狠，以及……别的什么。他说不出来。
帕里时常在捕猎者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颤栗，而现在他在一个和他同为人类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
“你真的是普通士兵吗？”帕里喃喃地问。
“不。”对方出乎意料地很快做出否定回答，“我是公元人。”
【3】
夜色茫茫，渺小的吉普车穿梭在东非的草原中。这片古老的土地仍然湿漉漉的，不能称作是道路的旅途更加泥泞不堪。但帕里开得很轻松——从他居住的小屋到最近的城市的这条路，他闭着眼睛就能走，驾车技术不可谓不熟练，于是他得以抽空侧头看看副驾驶位置上的黑发男人。
“你叫什么？”帕里猛然想起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路奇。”似乎是沉默了一阵，黑发男人才沉沉出口，依旧冷硬。
“这样啊，路奇。”帕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就好像有什么纪念意义。不过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错，毕竟他身处这荒无人烟的东非大草原，人类末日已经到来的消息是这个人传递给他的，很可能也是与他共同目睹人类被远在柯伊伯带之外的三体人击溃的唯一一人。
帕里也说不清为何他愿意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帮名为路奇的军人离开草原，这种末日一样的时刻。他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人类已经不是大低谷之前的人类；但他的感情和直觉告诉他，这个来自百年前的公元人没有一点谎话。而一向不怎么思维缜密的帕里，听从了后者。
“到达城市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帕里发问，他当然必须知道这个做出决定的男人的打算。
“参战。”路奇理所应当地以军人的身份回答，然后他的嘴角忽然有了弧度，“我们会不择手段地前进。”
帕里听着这话，有些犹豫。“不择手段？”他看着黑发男人，仿佛要从那双诞生于百年前的眼中捕捉什么答案。公元人身上，有一种他们纪元人没有的冷酷。
也许可以称之为兽性吧。他想。
路奇仿佛听到了帕里的心声似的，他回答：“战争必须抛弃人性，纪元人。”
【0】
很奇妙的，当帕里和路奇乘坐的那辆脏兮兮的吉普到达人类城市的那天，正好赶上威慑成功。那位在百余年前从未有什么动作的第四位面壁者，利用一个惊天的威胁，成功使得三体人舰队不敢发出攻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还真是公元人干得出来的，是吧路奇？”
回答帕里的黑发男人一声含糊不清地冷哼。
【完】
【字数：24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