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来都察院的时候公孙题笑我，没见有调任状啊，这回倒好，他去了工部，我还真调来都察院了，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爹变成了我的上司。）
（虽然我为官过年，可从入仕之日起就没离开过工部，都察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纸一笔对我而言都陌生异常，那位公孙大人又看起来不好接近，没法子，只能自个儿埋首啃卷宗，以求尽快上手。）
啊？
（谁啊，哪壶不开提哪壶，拿工部与这儿比，脑袋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后天抬起来，见到来人后，下巴一时没合上。）

庭鹤的脑袋昂起来，我反倒低下头去，掸一掸靛青官袍上的褶皱，撩袍在一旁座椅坐下，笑看他这一脸诧异。
- 啊什么，本将军不能来都察院看看你？
臭小子，这眉眼这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韩临，只不过比那时的临弟多了几分流转自然的圆滑。视线扫向桌上卷宗，一部分是崭新的纸张，另一部分则已泛黄，有些还带着薄薄的浮尘，不免笑道。
-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看这么多卷宗，是也想大干一场吗。

大伯父！哦不，将军请坐！
（收回下巴后急急忙忙站起身，迎上前去。待人落座后又忙着招呼小吏去沏茶，要拿我自个儿带来的顶顶好的茶叶！）
当然能，只不过侄儿未曾想到您会来这儿。
（三年一趟回京述职，在京时间短暂，事情众多，怎么也想不到大伯父还能有空来看我。）
您在府里等我下值回来，我陪您喝上几盅，也不劳您跑这一趟啊。
（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开旧卷宗，拍掉上头的灰尘，再叠成一摞。）
我刚来此地，什么都不熟悉，是想先多看看。不过说起来，工部里头蛀虫是不少，我也想趁此机会给它拔去几只。

见庭鹤特意关照，要拿他自个儿带来的茶叶，便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我一行武出身的人，对茶无甚讲究，可这小子对喝茶这套东西向来不愿马虎。
- 我也是顺道过来看看，再说，回家就不愿再提朝中之事了，免得扰了女眷们的胃口。
特意强调女眷二字，是因想起庭鹤夫妻往日恩爱非凡，故意言之，笑意不减。再提工部，历来有中饱私囊的官吏，可哪一个背后不牵扯众多朝中关系，要拔去几只，谈何容易。
- 至于你说的蛀虫，说来听听。

（难得从大伯父嘴里听见一个“女”字，大为惊讶地朝他望过去，见他嘴角带笑，一双眼睛似有话说，登时心里就懂了，揶揄我呢。）
还是大伯父为女眷们考虑周到！
（趁着奉茶，言归正传。大伯父在赴伊犁任职之前，一直在京中军营，对于前锋营和骁骑营可谓熟悉之极，想起那年前锋营营房坍塌死了人的事儿，搁在心里这么久，就如同一根刺一般，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伯父自从远赴伊犁后，回京可有再去过前锋营？

小子机灵，这么迂回的言辞也被他听出话底的意思，轻轻松松反将我一军，接过奉茶，丝毫不恼，低头浅抿一口。
- 前锋营？
昔年我在骁骑营中跌打滚爬，一路晋升，又在前锋营里任过统领，挥师征伐，军营于我，是这一生都无法割离的羁绊，此刻听庭鹤忽然提到前锋营，先是一愣，我虽许久不曾去过营中，但凡涉及军营之事，仍能令我上心。
- 跟前锋营有何关系？
说话间，已收起方才的玩笑意味，目光锁定庭鹤，心中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起前锋营来。

您先别急。
（被大伯父灼灼目光盯得一激灵，茶喝在嘴里烫到了舌头，呼哧呼哧吸气。）
您听我说，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那时问鹤还在前锋营呢。
（顿了一顿，边回忆，边想着如何跟大伯父来说这么一件事。舌头舔舔牙关，痛感好些了，再继续说下去。）
那回我在工部，负责前锋营坍塌营房的重建工程，可在勘查之下发现那些营房皆是渣土混石灰所造，根本不能住人，营房坍塌后，压死了几个老兵，但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并没有人追责。
（翻开面前一摞卷宗的最上边一本，仅仅一页，寥寥数语便将那件事定案揭过，望之摇头。）
当初造这营房的工部官员，是湖广总督的表侄子，汪显达汪大人。

关心则乱的道理我心知肚明，庭鹤让我别急，我知他是体谅我，可他自个儿却叫茶水烫了口。
- 慢慢说。
既然跟工部有关，自然说的是前锋营里的工程事项，沉下心来听他将事情始末道来，闻听有人被压死，蹙了蹙眉，到最后话语落在一个人的名字上，心中基本上已有了大致的谱。
- 湖广总督，原是有这层关系。
朝中不少大臣沾亲带故，根基深厚，若非罪大恶极，无人会去动摇树根一样交错复杂的关系网，看庭鹤的意思，恐怕汪显达此人作恶也不止这一桩事罢。
- 此事已过去多年，翻案怕是不可能，但若你手中有其他罪证，倒是可以一并收集，既然要拔，得证据确凿，让想插手的人，也插手不得。

侄儿明白。
（前锋营的事儿只是其一，这位汪大人身上还有数不清的贪赃枉法之事，昔年我官微言轻，动不了他，但眼下我调任都察院，离了工部，却是有机会了。）
他有湖广总督的叔父，我不还有您嘛！
（心中明了，路还得一步步走，主意打定后便不再多言，笑嘻嘻让人添过一遍茶，双手捧茶盏。）
卑职办事，将军放心。
（又相谈半日，茶过数巡，待日影西斜，与大伯父一同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