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将月神交由丹魏照看,无疑是将月神的所有情况直接上报赤尾。但赤尾一向尊敬神子,并对神子加以辅助点拨,此举却将神子后嗣一事牢牢把握手中,却是异乎常态。但赤羿与赤华如今也束手无策,既然不能使月神有孕,神子腹中之子迟早又要落地,等到神子临产那日,又当作何解释?赤华对此愁眉不展,赤羿更被病痛所扰,自是那日被阿月踹过一脚,他腹中之子始终不肯平静,只得由赤华夜夜输入神力安抚,但却始终不见起色。
赤羿神子依旧不时腹痛如绞,躺在卧榻之上无法起身,整日整夜低哼呻吟。时日一久,赤羿神子产期将近,肚腹愈显巨大,而腹痛发硬的症状也愈发频繁,往往上一句还和赤华安静说话,下一刻便捧着肚腹冷汗连连,痛哼不止。赤华知他神力不足,日渐长大的神子在腹中需求迫切,时常要引发腹痛,却不知他这痛来得又急又烈,竟似临产一般。
赤羿脸色煞白,喉间呜呜作响,将腹边衣物绞了又绞,不由地下腹用力,一阵一阵挺起肚腹,有时便要痛呼出声。眼看着肚皮一阵比一阵绷紧得厉害,赤羿抓住赤华双手,额上满是豆大汗水,颤声问道:“它是不是要出来了……呃--”
他再次双目暴睁,一双血眸急速发颤,暗暗憋着一口气往着腹下使劲。赤华急忙握紧他发颤的双手,按住他向上高高挺起的肚子,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陪你。”
赤羿却蓦然双目充泪,颤抖着双唇,低低哭道:“我不想生!我不想生它!我是神子、呃!”他低头看着自己比日前又涨大了好几寸的肚腹,往日矫健的身形已不复存在,而屈辱与侵犯的恶果还在他腹中日渐膨隆。他令人尊敬的父亲总是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你是神子,是将来要成为王的神子。”
多么神圣的话语,多么崇高的地位。
而如今的他,甚至不能亲手了结这带给他无尽痛苦的、腹中的生命,只能陷在床榻之上,每时每刻都被肚腹中的恶果吸取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被侵害所带来的痛苦。
直到这一日夜里,赤羿再也无法支撑腹中之子的贪婪索取,昏迷数个时辰,气息也渐然微弱,腹中顶动却愈发明显。赤华焦头烂额之际,又喂他喝下汤药,可这时赤羿已连药汁也喝不进。赤华手足无措,抓着赤羿的手双肩战战许久,眼看着赤羿胸口的起伏已渐渐平缓,那张苍白唇上的颤动也愈发微弱。他闭上双眼,输入最后一丝神力,叫人来照顾好神子,便跌跌撞撞朝着帐外跑去。刚刚跑出营帐,赤华便撞在一人身上,他满脸惨白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双血眸幽幽地盯着他。
“大哥,你怎么了?”
赤云将他扶起,赤华却软得站也站不脚,只得死死盯住他,指着帐内道:“快!快去看一看阿羿!”
赤云双眸微动,当即扶着赤华走入帐内。两人走到赤羿身旁,仅数日不见,赤云却见他面颊消瘦,眼窝深陷,灵气全无,几乎不成人形。
他不由伸出手去,一双血眸微微发颤,低低道:“他这是怎么了?”但余光瞥见赤华在场,又转手拉了拉赤羿胸口的被褥,面容恢复平静。
赤华亦是满头大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又是灵力崩溃,你快、救一救他!”
赤云应了声好,又转身将药箱递到赤华面前,赤华找出丹药服下一颗便坐在一旁休息,勉强睁着眼睛看他替赤羿修复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赤华已倒在一旁昏睡许久,赤云依旧握着赤羿的手静静送入灵力。在许久的安静之中,赤羿终于颤动眼皮,慢慢睁开眼来。
赤云见他醒来,微微俯身下去,一手轻轻托住他汗湿的脸颊,嗓音低沉微湿:“小凌。”
赤羿复又闭上双眼,再次吃力睁开,看清赤云的面容之后,他顿时眼眶发红,微微侧头贴在赤云宽厚温暖的手心,哑声叫道:“哥哥……”
赤云的身体愈发低下去,慢慢把额头贴在赤羿额上,两人鼻尖相触,感受着彼此温热的气息。赤羿轻声喘息,仍是强撑着回避过头,低声道:“大哥还在……”
赤云柔声道:“他睡着了。”
赤羿这才转过头来,静静望着赤云,眼中隐隐有丝泪光。赤云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大手托住他的脸,将神子的脸扭向自己,便深深吻在赤羿唇上。赤羿也闭上眼睛从容地回应着他。
可二人缠绵不到片刻,赤羿便挣扎地扭过头去,紧闭双唇,呼吸微微发颤。赤云还不舍地用嘴唇擦过他的脸颊,哑声叫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赤羿咬牙不语,眼眶微微浸湿,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语气冷漠道:“我找到我的月神了。”
赤云用力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却道:“这又如何?”
赤羿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两双血眸毫无避讳地对视,一双羞愤凄怨,一双平静无波。
“哥哥难道忘了,作为神子,不能伤害他的月神!”
赤云静静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对。”
赤羿正要说话,可赤云又吻在他唇上,幽幽地说道:“你不喜欢吗?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赤羿无法拒绝,双眸轻轻颤动,低低冷笑一声,“如果我是哥哥的月神,哥哥也会这样对我?”
赤云顿时别过头去,气息微微发颤,复又转过头来,一双血眸瞪紧,惨声道:“你真的不要哥哥了吗?”
赤羿哑声许久,眼中的热泪终于滚烫淌下,却使劲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赤云,无不绝情道:“我既是神子,便不可能与哥哥在一起。哥哥早日想通这个道理,对你我只有好处,也不致使父王母亲伤心。”
赤云闻言,紧紧抓住赤羿的手心,眼中微微冒出血丝,压抑着声音怒道:“你的心中只有你的王位!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赤羿见他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似乎确是真情流露。他抿了抿苍白干涩的双唇,缓缓闭上眼睛,低声无力道:“若我是哥哥的月神便好了……”
赤云紧握的手心忽然一松,鼻翼微微扇动,深深呼出一口气来,静默许久,他忽然道:“如果你是月神,还会是神子吗?”
赤羿睁开眼睛,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若你是神子,我自会将神子之位让与你,可父王不会承认我是你的月神。”
“我不要你让!”赤云骤然打断,盯着赤羿惊恐的双眼,面色阴沉道,“父王不会承认我是他的神子。你才是他唯一的神子,也像他一样残忍。”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留下赤羿一人怔怔躺了好久。
此后又过了数日,赤羿的身体也渐渐恢复过来,可以下床行走,腹痛也不再发作得那样频繁。但他终究产期将近,肚腹硕大无比,坐立或行走不久便觉腰腹疼痛、喘息困难。但赤华要求他多吃多动,来弥补身体的虚弱。赤羿性子倔强,除了赤华不喜他人靠近,只有赤华在时由他扶着在帐内走动,平时自行来去便要累得虚汗连连。
与此同时月神一直无孕的消息也在族内悄无声息地传播开来,族人议论纷纷,不知神子与月神之间出了何事。照理来说,神子与月神正值生育年龄,应当很快就会有孕,可半月多过去,始终没有消息传来,甚至有人传言:这半月来,神子与月神一日也不曾见面,更不说同房。大家更开始猜测,神子与月神是否感情不和。
其中还有一种传言,便是此外族女并非月神。
事情在深夜里的一场大火之后发酵得愈发厉害。一天深夜,族人们正在熟睡,存放粮草的粮仓忽然起火,幸是有人发现,及早扑灭,粮食损毁不多。
但这却完全符合大祭司之前对天象的解释:月神无孕,便会使族运受损,粮草将有意外之失。
第二天一早,便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族内老人来到神子营帐,要求求见神子。赤羿神子接见众人,又做了安抚,这事才算稍稍平息,但却无疑在族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事后赤羿与赤华商量此事,赤羿身体疲惫,做不了许多揣测,只道是意外。可赤华看着赤羿日渐沉重的肚腹,却心道事情并非意外这样简单。
赤羿自噩梦中醒来,目光迷茫地望向空无一人的四周,捂着肚腹喘息了许久。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之声,他转头望去,忽觉大帐内如此寂静空旷,毫无人气。他便打算出去走走,按着桌案扶着沉重的肚腹吃力站起身来,低头看去,竟不知多久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双脚。浑身包裹严实后,他掀开帐帘出去,许久未见的阳光使他雪白的脸色几乎透明,血眸也立即紧紧缩成小团,减少光线刺眼。
赤羿本想一人独自走走,但又觉肚腹沉重得厉害,这才应允两名士兵远远跟在身后。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营帐,身旁陆陆续续经过许多向他行礼的族人。那些尊敬的礼节与仰慕的眼神从来是他精神的支持,可时至今日他忽然发觉,只有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才是支持他走下去的一切。那些尊敬与仰慕也只源于此。
故而此刻,他的身体里,只剩下空虚。
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那一场侵犯,根本在于他的力量不够强大--他的渺小虚弱,造就了他的痛苦无奈。
于是他愈发自责起来,抚着自己衣袍下的隆起--这便是他弱小无能的象征--感受着体内空荡虚无、几乎不复存在的神力。赤羿停下脚步,几乎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行走。身后的士兵见他停下,便靠近几步,见神子只是低头静立,便又后退守护。
在赤羿陷入无尽自责之时,忽有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他猛然抬起头来,面前是赤云那张略带冷峻的脸。
“神子。”他恭敬地朝他行礼。
赤羿猛然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兄长的身体。与月神身上的清香不同,赤云身上总有一股使他欲罢不能的魔力,让他想要紧紧依靠。而赤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亲切地唤他“小凌”,如同幼时一般,他们在草地上肆意玩闹,打滚奔跑,然后赤云会抱住他的身体,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一相情愿,他依旧静静站立,而赤云行完礼后便沉默站到一旁。
那从前的一切在父王宣布他是下一任继位神子并替他改名为羿之后便荡然无存了,自那时起,只要有人在场,赤云只会站在一旁远远看他。赤羿看他时,赤云的目光甚至不会在赤羿身上停留。即便两人独处,赤云也只会一遍又一遍疯狂地亲吻他的脸颊脖颈,但当赤羿兴起之时,他便立即离去。
再后来,有一日赤羿走进他的营帐,帐内光影昏暗,不时有细微声响。他寻找许久,忽然在黑暗中对上赤云幽暗的目光,他正坐在椅上,衣衫袒露。赤羿视线下移,一人正跪在他最敬爱的哥哥双腿之间。
当晚,赤羿神子以盗窃之罪绞死了这个侍奉赤云多年的侍从。赤云去找他时,赤羿只说了一句话--“我是神子。我要处死谁毋需他人评判!”
第二日,赤羿神子集结士兵,外出打猎,一月之后,带回了只属于他一人的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