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年-】
【1997/6/30】
“不要，我不走！我不走！姐姐！”
……
“别，求求你，不要带走她……”
……
“You know, a century means nothing. You'll see her again IN TIME.”
“啊！”
女孩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大喘着气调整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近百年前的记忆涌入梦境，将本该美好的虚幻撞得支离破碎。梦里最后那个场景还弥留在脑海里，那双薄薄的嘴唇吐露出这么一句充满嘲讽的话语，是自己几十年的漂泊生活的开始。那张嘴的主人有着浅浅的松绿色的眼睛，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强势的王者之气，耀眼的金发比阳光还要刺眼。那年，已经见过很多次面的她，牵起了自己尚年幼的小手，突然就向着海边走去……
从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见过当年回头时看见的，那个跪倒在地的女人。
“What's the matter, Jade？”熟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对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板，然后拧开门把手走进来几步。
就是她，将自己带走的人。金发，绿眼，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很年轻却很有气质的女性。像是刚从工作中起身，她还戴着精致的金边单片镜，玻璃后的目光有些模糊。
“I'm alright, Miss Victoria. ”
“听你那么大叫一声，还以为你兴奋成这样。”她微微一挑眉，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表示理解。被叫做Jade的棕发少女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做了个梦。”
“梦见以前的事情了吧？”维多利亚淡淡地转回身，搁下一句话，背影便消失在走廊里。
“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
Jade将腿从被窝里拔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
那是从未有过的景色。已是夜幕初降的时刻，大街小巷却蔓延着没有尽头的鲜红，就连不少来往的车辆也装饰了小旗帜，一边奔驰一边扬起炽热的风。无数金黄的星辰在点起路灯的地面上闪烁着耀眼的光，照亮了她眸底的脉络。
今天是回归之日啊。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但她不能出门，等到过一会的交接仪式时她们才会动身。维多利亚会带她去会场，将她亲自领到那个人的面前。
“姐姐……”
她永远都忘不掉一群人闯进家中，将她心目中那个无比高贵而厉害的女子轻松压制，打伤在地。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女子双手剧烈颤抖着攥紧来自遥远宫殿内的文件，一脸绝望而无助却落不下泪的样子。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被维多利亚拉起手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唯独一次的那声嘶喊。
她叫自己不要走。
可命运，又岂是能够被自己左右之物？
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些繁华的弥漫着乡土气息的街道，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从高高的王座之侧跌落在刀下的女人。
啊……九十九年了，姐姐。
那句话是多么讽刺，可却那么真实。
一个世纪，对我们来说，的确什么都不是。
肩上传来触感，她回过头。金发的维多利亚已经换好正装，自己的那套也已经搁在床上。摘掉了单片眼镜，淡松绿色的双瞳微微俯视着望着她。
“该准备了，Jade.”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这个名字了。”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很平和，却有一缕看上去很多余的不舍。Jade点点头，在对方转身离开房间后迅速换好了衣服。两人一起下楼，坐上专车，向着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疾驰而去。
Jade不安地坐在后座上，偷眼瞄了一下身边的维多利亚。她偏着头，望向灯火通明无比繁华的，与她同名的那个港湾，光与影从姣好的面容上一道一道交替着划过，像是一段又一段时光在消散。
“以后我再回来看看你，就不会是这个身份了。”
“嗯。”
维多利亚轻叹口气，牵强地笑了笑。
“你的姐姐，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想必她以后，能够永远保护你了吧。”
“合约也已经到了尽头，你会有新的生活。”
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吗。Jade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这样念想。
说实在话，她曾经迷茫，甚至憎恨过那个没能够将自己保卫在臂弯的姐姐。为什么不来阻止那些人？为什么要将我送走？为什么这一分别，竟就是整整九十九年？
她突然伸出手，将手掌摊平在维多利亚面前。绿色的眼睛转向她，面露疑惑的神色。
“我可以看看吗……那些曾经的合约？”
她愣了很久，然后眯起眼睛，舔过自己有些薄的嘴唇。
“果然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我的习惯啊。”
说着，她探身向前，和坐在前座的秘书低语了几句，拿过来一个文件袋，将它递给了Jade。她接过，缓缓打开，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甚至破碎的纸张。目光从黑色的墨迹上快速扫过，一行行像是滴血的条约映入眼帘。
“兹因大清大皇帝，大英君主，欲以近来之不和之端解释，止肇衅，为此议定设立永久和约……因大英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His Majesty the Emperor of China cedes to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the Island of Hongkong, to be possessed in perpetuity by Her Britannic Majesty, Her Heirs and Successors, and to be governed by such Laws and Regulations as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shall see fit to direct. ” 伴随着她借助昏暗车内灯光的喃喃自语，维多利亚无比流利地将英文原件的内容翻译背出。两个人相顾无言，Jade又扫了几眼，拿出另一份文件。
“溯查多年以来，素悉香-港一处非展拓界址不足以资保卫，今中、英两国政府议定大略，按照粘附地图，展扩英界，作为新租之地。其所定详细界线，应俟两国派员勘明后，再行画定。以……九十九年……为限期……”
她念不下去了。维多利亚在一旁沉默着，然后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背。
“这份《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是1898年的。是你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年。”
“今年是1997年……”
“你们那个领导人真是很会辩论，不过就算是我想要食言，条约也是这么明白写着的。”
“你该回家了。”
她突然推开了车门，会议展览中心灯火辉煌照着她夺来的这个女孩即将踏上的归乡之路。
会场里的麦克风嗡嗡作响，两人在厅外的长长走廊上迈着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后台的一个很大的休息室。维多利亚回身拦住了Jade，先独自一人进了那个房间。她有些不太安心，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透过玻璃看着室内。
厚重的木门似乎有着很好的隔音效果，她甚至听不到维多利亚说了什么话。只是看见，一个坐在镜子前的转椅上的女人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而自信的笑容。她抬腿站下，和维多利亚还算友善地握了握手。
“姐姐……”
看到她的这个瞬间，梦境中的那张面容再次闪现在脑海。九十九年，她未曾变过，她坚定地，忍辱负重地，走过了无数的风雨和坎坷，等到了二人相见之日。
她退了一步，转身将自己贴在墙壁上，手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西装都压出了皱纹，做着大口的深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甚至还听到了英-国/国/歌的声音。旋律即将结束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Jade条件反射一般直起身子，有些慌乱地盯着门口。
维多利亚率先走了出来，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姐姐。”
那个女人款步而出，一身正装裹着线条的身材，胸口处有一面小小的旗帜。红色的底，五颗金色的星星跃动。妆面淡雅却自有威仪，丹凤眼中掠过一抹讶异，却能读到更多的喜悦。维多利亚拍拍她的肩，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提前远去。
“还记得我吧？”她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却只为这一刻的守候。
她张开嘴，大脑一片空白，却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被灰尘掩埋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熟悉的名字。
“华霞姐姐……”
她点点头，笑得更开心了，左边的眼角却猛地划过一颗泪滴，像划破黑夜的光芒四射的流星。Jade伸出手，紧张地和她相触，相碰，再紧紧相握。
这不是梦，这一次，真的不是梦。
华霞的手很温暖，将她浑身的记忆再度唤起，那是流淌千年的血缘，一个世纪又怎能磨灭！
“我……我回来了……”她一把拽过华霞的手，扑在了她的怀里，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华霞像是破涕为笑，有些漏气地轻叹一声，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一如千年前那无数个夜晚。
隔着不存在的江岸听了许多年的中-国/国/歌在7月1日的零点傲然奏响，整个世界都被激动的掌声和礼花撼动，那是给她的礼物，为阔别九十九年的她，最完美的，最珍贵的礼物。
华霞琥珀棕色的眼中映照着光华流转，她轻轻低下头，附在Jade的耳边，温柔地笑了。
“欢迎回来，紫琳。”
======================END========================
【1997/6/30】
“不要，我不走！我不走！姐姐！”
……
“别，求求你，不要带走她……”
……
“You know, a century means nothing. You'll see her again IN TIME.”
“啊！”
女孩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大喘着气调整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近百年前的记忆涌入梦境，将本该美好的虚幻撞得支离破碎。梦里最后那个场景还弥留在脑海里，那双薄薄的嘴唇吐露出这么一句充满嘲讽的话语，是自己几十年的漂泊生活的开始。那张嘴的主人有着浅浅的松绿色的眼睛，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强势的王者之气，耀眼的金发比阳光还要刺眼。那年，已经见过很多次面的她，牵起了自己尚年幼的小手，突然就向着海边走去……
从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见过当年回头时看见的，那个跪倒在地的女人。
“What's the matter, Jade？”熟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对方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板，然后拧开门把手走进来几步。
就是她，将自己带走的人。金发，绿眼，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很年轻却很有气质的女性。像是刚从工作中起身，她还戴着精致的金边单片镜，玻璃后的目光有些模糊。
“I'm alright, Miss Victoria. ”
“听你那么大叫一声，还以为你兴奋成这样。”她微微一挑眉，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表示理解。被叫做Jade的棕发少女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做了个梦。”
“梦见以前的事情了吧？”维多利亚淡淡地转回身，搁下一句话，背影便消失在走廊里。
“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
Jade将腿从被窝里拔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
那是从未有过的景色。已是夜幕初降的时刻，大街小巷却蔓延着没有尽头的鲜红，就连不少来往的车辆也装饰了小旗帜，一边奔驰一边扬起炽热的风。无数金黄的星辰在点起路灯的地面上闪烁着耀眼的光，照亮了她眸底的脉络。
今天是回归之日啊。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但她不能出门，等到过一会的交接仪式时她们才会动身。维多利亚会带她去会场，将她亲自领到那个人的面前。
“姐姐……”
她永远都忘不掉一群人闯进家中，将她心目中那个无比高贵而厉害的女子轻松压制，打伤在地。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女子双手剧烈颤抖着攥紧来自遥远宫殿内的文件，一脸绝望而无助却落不下泪的样子。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被维多利亚拉起手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唯独一次的那声嘶喊。
她叫自己不要走。
可命运，又岂是能够被自己左右之物？
她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些繁华的弥漫着乡土气息的街道，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从高高的王座之侧跌落在刀下的女人。
啊……九十九年了，姐姐。
那句话是多么讽刺，可却那么真实。
一个世纪，对我们来说，的确什么都不是。
肩上传来触感，她回过头。金发的维多利亚已经换好正装，自己的那套也已经搁在床上。摘掉了单片眼镜，淡松绿色的双瞳微微俯视着望着她。
“该准备了，Jade.”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这个名字了。”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很平和，却有一缕看上去很多余的不舍。Jade点点头，在对方转身离开房间后迅速换好了衣服。两人一起下楼，坐上专车，向着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疾驰而去。
Jade不安地坐在后座上，偷眼瞄了一下身边的维多利亚。她偏着头，望向灯火通明无比繁华的，与她同名的那个港湾，光与影从姣好的面容上一道一道交替着划过，像是一段又一段时光在消散。
“以后我再回来看看你，就不会是这个身份了。”
“嗯。”
维多利亚轻叹口气，牵强地笑了笑。
“你的姐姐，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想必她以后，能够永远保护你了吧。”
“合约也已经到了尽头，你会有新的生活。”
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吗。Jade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这样念想。
说实在话，她曾经迷茫，甚至憎恨过那个没能够将自己保卫在臂弯的姐姐。为什么不来阻止那些人？为什么要将我送走？为什么这一分别，竟就是整整九十九年？
她突然伸出手，将手掌摊平在维多利亚面前。绿色的眼睛转向她，面露疑惑的神色。
“我可以看看吗……那些曾经的合约？”
她愣了很久，然后眯起眼睛，舔过自己有些薄的嘴唇。
“果然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我的习惯啊。”
说着，她探身向前，和坐在前座的秘书低语了几句，拿过来一个文件袋，将它递给了Jade。她接过，缓缓打开，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甚至破碎的纸张。目光从黑色的墨迹上快速扫过，一行行像是滴血的条约映入眼帘。
“兹因大清大皇帝，大英君主，欲以近来之不和之端解释，止肇衅，为此议定设立永久和约……因大英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His Majesty the Emperor of China cedes to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the Island of Hongkong, to be possessed in perpetuity by Her Britannic Majesty, Her Heirs and Successors, and to be governed by such Laws and Regulations as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shall see fit to direct. ” 伴随着她借助昏暗车内灯光的喃喃自语，维多利亚无比流利地将英文原件的内容翻译背出。两个人相顾无言，Jade又扫了几眼，拿出另一份文件。
“溯查多年以来，素悉香-港一处非展拓界址不足以资保卫，今中、英两国政府议定大略，按照粘附地图，展扩英界，作为新租之地。其所定详细界线，应俟两国派员勘明后，再行画定。以……九十九年……为限期……”
她念不下去了。维多利亚在一旁沉默着，然后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背。
“这份《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是1898年的。是你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年。”
“今年是1997年……”
“你们那个领导人真是很会辩论，不过就算是我想要食言，条约也是这么明白写着的。”
“你该回家了。”
她突然推开了车门，会议展览中心灯火辉煌照着她夺来的这个女孩即将踏上的归乡之路。
会场里的麦克风嗡嗡作响，两人在厅外的长长走廊上迈着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后台的一个很大的休息室。维多利亚回身拦住了Jade，先独自一人进了那个房间。她有些不太安心，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透过玻璃看着室内。
厚重的木门似乎有着很好的隔音效果，她甚至听不到维多利亚说了什么话。只是看见，一个坐在镜子前的转椅上的女人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而自信的笑容。她抬腿站下，和维多利亚还算友善地握了握手。
“姐姐……”
看到她的这个瞬间，梦境中的那张面容再次闪现在脑海。九十九年，她未曾变过，她坚定地，忍辱负重地，走过了无数的风雨和坎坷，等到了二人相见之日。
她退了一步，转身将自己贴在墙壁上，手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西装都压出了皱纹，做着大口的深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甚至还听到了英-国/国/歌的声音。旋律即将结束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了。Jade条件反射一般直起身子，有些慌乱地盯着门口。
维多利亚率先走了出来，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姐姐。”
那个女人款步而出，一身正装裹着线条的身材，胸口处有一面小小的旗帜。红色的底，五颗金色的星星跃动。妆面淡雅却自有威仪，丹凤眼中掠过一抹讶异，却能读到更多的喜悦。维多利亚拍拍她的肩，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提前远去。
“还记得我吧？”她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却只为这一刻的守候。
她张开嘴，大脑一片空白，却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被灰尘掩埋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熟悉的名字。
“华霞姐姐……”
她点点头，笑得更开心了，左边的眼角却猛地划过一颗泪滴，像划破黑夜的光芒四射的流星。Jade伸出手，紧张地和她相触，相碰，再紧紧相握。
这不是梦，这一次，真的不是梦。
华霞的手很温暖，将她浑身的记忆再度唤起，那是流淌千年的血缘，一个世纪又怎能磨灭！
“我……我回来了……”她一把拽过华霞的手，扑在了她的怀里，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华霞像是破涕为笑，有些漏气地轻叹一声，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一如千年前那无数个夜晚。
隔着不存在的江岸听了许多年的中-国/国/歌在7月1日的零点傲然奏响，整个世界都被激动的掌声和礼花撼动，那是给她的礼物，为阔别九十九年的她，最完美的，最珍贵的礼物。
华霞琥珀棕色的眼中映照着光华流转，她轻轻低下头，附在Jade的耳边，温柔地笑了。
“欢迎回来，紫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