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会让你感到害怕的事物？请详细说明。”
过去的岁月像蒙尘的羊皮卷，伸手捧起来，回忆的碎屑先窸窸窣窣落了一地。抹平了皱巴巴的时间往前熨两个十年，少年时的他挺喜欢真心话大冒险——或者确切来说只是真心话。相熟的同窗好友聚在一起大呼小叫掷骰子，昏暗的灯光和几杯酒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烘托气氛，营造所有人都永远不会分开的亲密热烈的假象。这就很好。
现在回忆起来，令他印象最深的，除了
某次实在躲不过的大冒险，他被井野化了个烈焰红唇的夜店妆——因为不肯摘下墨镜所以效果更像个装束奇异的十八线女星——然后被牙和鸣人押着走出包厢转了一整圈，一路上都伴随着那两人丧心病狂的大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还有就是这个关于“害怕”的问题。跟其他千奇百怪的刁钻问题相比，这个可以称得上“简单”“普通”的问题却不知为何被他记了这么久。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大概担忧和恐惧都可以归结为“害怕”？害怕就是害怕，这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怕摘墨镜，怕别人忽略自己，怕拖累队友，怕未来某天昆虫灭绝，还有......
“敢不敢玩大冒险啊你？”少年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声音插进了这页回忆，突然却不突兀，似乎给发黄变脆的纸张添了些生气，枯干已久的墨迹都变得润泽。“每次都选真心话！没意思！嘿你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的？你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我都知道！你看看我......”
他记得这段。这是庆祝通过中忍考试的聚会，在他又一次选择真心话的时候，刚被簇拥着搞完一场大冒险的犬冢牙蹿出来截住了他。平日里漆黑的瞳孔简直在闪闪发亮，脸颊泛起的红也直逼油彩勾出的家徽，想要与之一争高下。不知是饮酒还是兴奋的缘故，大概两个都有吧。神采飞扬的少年一边大声说着愈发趋近女生禁忌的话，一边凑过来哥俩好地搂上他的肩膀，而他的第一反应似乎是瞥了一眼旁边满脸通红的雏田，抄起一块西瓜堵进了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降降温也好。看着突然被塞胡乱挣扎的牙，他推了推墨镜冷静地想。
回忆到此为止。
如今他刚完成一个持续几天的任务，正连夜朝木叶的方向赶去，穿林拨叶，磅礴水汽混杂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难不成经常翻阅那些陈年旧事会让它们更加鲜活？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借助几块石头跳过一片沼泽，他从斗篷下伸出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也许是因为这场回家路途中的雨吧。
大雨滂沱，鸦羽一般的黑劈头盖脸压下来，沉沉包裹了一切。道路泥泞难通，河面上漪涟此起彼伏绵延不休，声势浩大的雨带来一种统一的安定，天地间万事皆休，只剩他这个夜归人在跋涉。雨水掩过了来时脚印，雨帘把寂寥困在身侧，思念却轻巧地渗透万水千山，悄然去到了谁的身边。
就是这样的雨。他不害怕这雨夜，可是也无法避免地在此时，生出满腔对温暖的渴望。
关于温暖.....他自认为不是个热衷于口腹之欲的人，可是把往事细细翻拣，那些稳妥快乐的时候，那么多微小的，发自内心的满足，竟多半都和食物有关。
数年以前，第八班刚刚组成，三只小团子天赋不同性格各异，还在艰难地沟通磨合，牙叽叽喳喳活力无限，雏田羞涩内向还没开口先涨红了脸，他看似沉稳处变不惊，面无表情在心里刷满几千字吐槽。饶是这样的天差地别也能吵得起来——或者说，就是因为这么大的差别才会不合？总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们自己烦躁，夕日红老师也跟着发愁。普通的拌嘴大家习以为常，吵完继续去做自己的事，第二天纵使黑着脸冷战，训练任务也依旧会配合完成。而闹到实在无法收场以至于动手的时候，红老师就会想办法调解。
直到现在他们依然认为红老师是世界上第二温柔美丽的女性——第一不论如何当然得是自己的妈妈——更何况当年。他们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打完架一个跟一个排成一串三色丸子，平日里排队一定要争的前后位置也不敢再计较，乖乖被老师领回家等着教训。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教训。被老师吩咐处理伤口，边皱着脸咬牙忍痛边忐忑着，心里不服觉得自己没错，又怕老师生气，左等右等却先嗅到了药水也压不下的甜暖气息。雏田吸了吸鼻子就笑了：“红老师在煮红豆年糕汤呀。”两个男孩子默默点头，发现和对方的同步后对视一眼，又黑了脸同时扭过头去——他们可是刚打完一架！看这伤口！
不过谁也没心思再去挑起事端了。一人分到一碗热乎乎的红豆年糕汤，舀一勺送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口感在口腔里缓慢地蔓延开。手心胃里都是暖烘烘的，连带着对面犬冢牙小朋友呲牙咧嘴对付烫嘴的年糕的样子都变得顺眼很多。再喝两口，在红老师温柔的笑容里，很多不满和气愤就都伴着年糕汤的热气散开了。

后来——关于过去的回忆中总是有很多个“后来”，人们一路随着它穿行过所有流逝的年月，回溯所有难以忘却的时刻，像孩童不断弯腰拾起地上排列成一线的糖果，直到这本大书被翻回现在正在书写的一页。后来小孩子们被长脚般的时间驱赶着，无法回头地走过一年年的寒来暑往。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的纷争，喝了老师多少锅这样的汤，看过了几次南贺川点亮夜空的盛大花火，出过了多少次重要任务……曾经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现在都可以轻描淡写地代过，他们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长大了。香甜的红豆年糕汤成为了仅属于他们三个人的独家记忆，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班子人闹哄哄的聚餐。不论拉面、烤肉或是回转寿司，但凡他们一进门，统统都是蝗虫过境的架势——一群半大小子的食量已经相当可观，更何况还有个能够单枪匹马吃垮店家的秋道丁次。
大部分时候的选择都会是烤肉 。不论厚实的牛横膈膜还是纹理细致的五花肉片都能给人带来一种充实的满足感，自小就相识的伙伴们围坐在一起，等待烤盘上的肉从健康新鲜的粉红色慢慢变成油汪汪有质感的深棕色，烤出的油脂滴进炭火中滋滋作响的声音成为聊天中最好的装饰，而逐渐弥散开的肉香除了带给人对于美味的期待外，也带来了一些琐碎日常般的实感。
事实上聚餐最初仅仅是这些孩子聚集在一起，用来确认同伴存活的一种方式。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作为村里的忍者，任务的死亡名单总会在一切善后流程过后传递到他们手中，然后他们会和大家一起站在新的慰灵碑前，表达自己对英雄的尊敬和哀悼。总归会知道的——但年少的忍者们更希望以一种陪伴的方式来确认好友的安全无恙。
忍者的任务绝不限于找猫送狗，他们陆续开始见识到小规模却真实的战争，经历生死的残酷和对死亡的本能恐惧，第一次动手夺取别人的生命，这些可能的心理障碍都需要少年们自己克服。而伙伴们在自己身边，这本身就是意义最大最直接的安慰。直到后来众人发现了食物所能起到的作用。那时他们像后来无数次一样围坐在木桌边，总有几次是比其他时候安静的。清风掀开门帘一角，面前食物由生到熟的缓慢变化，炭火时不时发出微小的爆裂声响，其他人偶尔关于火候和食材是否需要翻面之类的轻声讨论，不知为何这些都可以润物无声地安抚他们。
“蛋白质能让人感到幸福！”身边的牙夹起一片烤好的肉边蘸酱边一本正经道，“肉类是世界的财富。连肉都不吃的草食动物，啧啧，为你悲哀三秒钟。”轻蔑意味依然明显。
那时志乃正闻着扑面肉香戳盘里的烤洋葱，一时没忍住顺嘴道：“洋葱对心血管有好处，我这叫健康。你要不要尝尝？”而他在牙的连连摆手和一串“我还年轻不要养生你这中老年赶紧走走走”中突然沉默下来，想起前几天对方单独出任务回来时的异常。当时他没说话，而牙表现得再正常不过的此时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腹诽吐槽他专精，而有效地安慰别人这个技能始终没有点亮。
正在志乃搜肠刮肚想找些什么话来开口时，一块玉米戳进了他面前的盘子里。肉食动物犬冢牙嘴里嚼着牛肉，模糊不清地嫌弃道：“真是麻烦——赶紧吃咱们班明天还要出任务，你可别拖后腿啊。”
......鬼才拖后腿。
他没做声，放下筷子在桌下伸手覆上了牙的手背，微微用力地按下去。或许这样能带给他一点有人和他一起的感觉......嗯，比自己的温度高一点。
牙若无其事把筷子伸向烤盘，罕见地没有跟他对着干……是不存在的，下一秒一片泛着油光的肉飞快地掉进了志乃的盘子，得逞的少年扭头冲他呲牙，虎牙闪出一点诡异的光。
大概是冬天自己的手太凉了吧......可是被冰到的那位也并没有把手挪开。他盯着肉片看了一会儿，谨慎地夹起来送进嘴里，在身边人的目瞪口呆中慢慢咀嚼。
蛋白质......果然还是算了。
虽然想是这么想，可后来他还是无数次地坐在同期伙伴们中间，坐在牙的身边，接受蛋白质的幸福感召——
结果后来志乃甚至已经习惯了。吃肉又不会死，况且牙是对的，蛋白质确实会让人感到幸福——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往往正掀开锅盖查看手底下炖着的那锅番茄牛腩的情况，浓郁而酸甜的牛肉香气从锅里逸出来扑在他的脸上，在厨房里萦绕打转染白了门上的装饰玻璃，半透明的锦鲤被渲染得只看得到鱼尾。
外面天完全是黑的，而屋子里的灯几乎都开起来了，所以显得温暖又亮堂。志乃低头切水煮西兰花准备待会儿拌蔬菜沙拉，刀在砧板上碰出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而嗅到的除了鼻腔里充盈的番茄牛肉香气，又多出了淡淡的鸡蛋香——牙站在流理台另一边做厚蛋烧。方才还嚷嚷着要祭出自己独创的芝士厚蛋烧来吓死他，这会儿却手忙脚乱地试图挽救这道绝世美味的卖相（“完全卷不起来啊？？”“为什么第三层黏成这个样子再这么下去它就变成一坨蛋糕了！”），微微皱眉的认真模样似乎跟任务时没什么差别。

吊灯洒下柔和的光覆盖在两人身上，热食带来的烟火气息笼罩着属于他们两个的厨房，各自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投射出深重而温柔的阴影，这是两个人平凡的俗世的幸福。原来真的可以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么多个年头。
其间当然有过许多问题，自童年时就相看两厌后来反而走到一起的两人有争吵，有误会，有完全无法沟通的时刻......但更多时候都在互相保护和依赖，这是他们惯常的模式。
比方说有过这样的例子——他们在一起后志乃的眼睛曾经出现了问题。由于家族和其他种种原因本就具有特殊性的眼睛在任务中被敌人暗算而失去视力，所幸他实力足够强悍，才能在完成任务消灭敌人的基础上没有遭受更大的伤害。
牙风风火火赶赴医院冲到他面前时，油女先生少有地感到了一丝心虚。尽管他自己声称视力只是比较模糊严重而已，并且串通医师小樱告诉牙只要使用药物治疗很快就会恢复——事实上恢复的时间确实不长，但就医过程中牙过于冷静镇定的表现还是让他有点担心。
他自己也在想，真奇怪，这时候我倒是反过来担心他了，难道更加该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眼睛吗——但那时第一个念头确实是不能让牙担心，后来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
总之当天牙表现出在他身上很少见到的符合本身年龄的沉稳让志乃着实担心了一下，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哭——这番话足够牙指使赤丸咬他——这种胆战心惊一路保持到家。即使暂时失明，对志乃来说凭借驭虫的能力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很有自信刚刚表现得完全符合他用来隐瞒牙而编造的病情，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牙按在了椅子上。
“这是几？”一阵轻风从脸前掠过，他知道是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多大了你还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七岁时你用来嘲讽我戴墨镜时经常问的么。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他尽量保持若无其事地吐槽。
“这是几？”牙完全不理他的打岔，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志乃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
“......”他沉默了一下向前伸手，在空中摸索着把牙温热的手指握进掌心里，“原来是三啊好吧我现在确实看不太清楚......没事啊，没事，你看小樱都说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他手背，像多年前那样笨拙地安慰他，没事，没事的，我在你身边。
之后倒是没什么，志乃的视力在医师和药物的帮助下顺风顺水地恢复，几天后便完全回归正常，唯一可圈可点的是恢复期的那几天之内牙一个人负责了他们两个的一日三餐。驭虫之术可以辅助行走并不代表具有透视的神奇功能，所以餐桌上他一筷子下去总有惊喜。外焦里半生的牛肉天妇罗、咸到似乎能提纯食盐的味增汤烩饭、夹生而淡然无味的荠菜饭团......某天终于有两顿堪称美味的寿司，一问原来是雏田怕他们把自己饿死在家送来的。
饿死倒是不至于......相反两个家伙竟然还吃得挺开心，一到饭点迫不及待相对而坐，除了志乃捕食方向偶尔朝向桌板而被牙一筷子中途拦截领回而略有不和谐，他们还讨论出了几个细思极黑暗料理的新菜谱出来，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只等他眼睛好了两个人组队炸厨房。
也许食物是否美味并不重要，吃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人，单单和他待在一起就很好，很有意思，更何况两个人一起去做的事。总有那么几个人的。

还有什么呢。关于爱人，关于家庭，关于......一盏灯。
深夜里一盏属于自己的，爱人为自己而留的灯光。在浓重的夜色里，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晕染开柔和轮廓的光，就像他现在看到的这样。他一路追逐的，渐行渐近的，此刻仿佛一抬手就能触摸到的光。
他回来了。
这个时间牙再熬夜也应该睡了。在外面冻得久了，猛然回到暖和的地方嗅觉反而会更灵敏一些，志乃轻手轻脚打开门，先在一片寂静中闻到了满屋萦绕的食物香气。他在暖黄的柔和光线下脱下斗篷，地板被滑落的雨水滴出一小片深色。
身上还算干爽，于是他抬脚径直向卧室走去。一片黑暗里牙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身子因为冷而蜷缩起来，被子却卷成一团搂在怀里。多大人了还睡成这样。志乃自从见到灯光就柔软无比的心二话不说又陷下去一块，无奈地笑笑，走过去打算把被子捞出来给人盖上。
他刚摸上被子角，还没来得及扯，牙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翻了个身，把被子结结实实压在身下的同时迷糊着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半晌。
“哦你回来了啊......”牙显然是被他的动静弄醒，眯着眼睛嘟囔着，也不看人抬手就随便指了个方向，“厨房里有汤你去热一热，土豆牛肉的你爱喝不喝啊......记得洗澡，洗澡——”
“好好好，”志乃赶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又艰难地扯出被子给他盖好，莫名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接着睡吧我马上就来。”
“&*#%•￥...”牙不知道又嘟囔了些什么，心满意足翻了个身，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志乃站在床边看他。虽然还称得上“青年”，但他们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经过而立之年的牙，外形上完全脱去了少年时期的单薄，脸庞偏柔和的曲线少了，只剩下笔直而有棱角的线条。偶尔忙起来也不太注重收拾自己，胡子拉渣的样子他见过不止一次......心性却和当年差不出几分。因为这样的性格，有人数落他莽撞不知收敛，有人赞他热血依旧——
而他依然爱他。
并且越来越爱你了怎么办。他俯身去亲吻牙的唇角，珍重再珍重。
不管夜雨还是长途，这些跋涉都是为你，只为你。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想起那个难以忘却的问题—— “有没有会让你感到害怕的事物？请详细说明。”
有啊。害怕就是害怕，这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怕摘墨镜，怕别人忽略自己，怕拖
累队友，怕未来某天昆虫灭
绝，还有......
怕你离开我的身边。

End.

PS：文名就是歌名。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称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因为歌词而有了这篇文。

这个排版太扎心了大家转战Lofter去看吧...楼主ID一只脱水的橙子 虽然排版好像也有bug不过比贴吧强一点

求评论！评论是写文动力之本！

orz有没有人来看嘛

可爱(ｰ̀εｰ́)！好吃！求更！

我爱你

好文！我心目中的志牙就是该这样相处并相爱的，许多关系上的转换都是以心情不动声色的变化日积月累而形成的。就这方面而言，节奏把握的真是不错！期待再有新文！

还有吗？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