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独酌花前。
曹植未料到会有人来。他自然料不到,因为来人并非是为了他。
冷清月光下伫立一人。人是佳人,此刻正梨花带雨,凄凉的望向曹植。
“此事无望。”曹植饮尽杯中酒。
“我自认此生从未负他,如今连我的儿子他都不肯放过吗?”佳人凝涕哽咽,似有怨怼。
“如若为此,夫人大可放心。”曹植继续倒酒,“叡儿不但会活的很好,还会做太子。”
“那我呢?”甄宓不认命似的问道。
“汉武帝立弗陵而钩弋死。”曹植抿了一口酒,“陛下乃圣明之君。”
“我知道了。”甄宓黯然,“是这个道理。”
“你也不必过于挂心,”曹植终是不忍,“叡儿断不会似那刘弗陵。”
“罢了。若是能济民安天下,又有何妨?”甄宓夺过曹植的酒壶,“今夜我所做之事,需要这一壶酒。只能请安乡侯割爱了。”
曹植没有说话。他看着甄宓饮了那壶酒。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甄宓醉眼朦胧,竟有了几分慷慨的气势。
“夫人大义。”曹植深深一拜。
“陛下遣你,就是来杀我的吧。”甄宓笑了,“你小心被迁怒。”
“夫人安心,”曹植笑了。“我一定会因此获罪。”
甄宓摇了摇头,“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去了。”甄宓不再看曹植,迎着月光翩然而去,身影绰约。“子建珍重。”
曹植目送甄宓远去。
“宓姐,珍重。”
黄初二年六月,曹丕遣使者赐死甄宓。解梦后得知“有一贵女子冤死”,追悔莫及。
黄初二年七月,曹植迁鄄城侯。
曹植再一次见到曹丕的时候,他正在摔几案上的砚台。砚台擦过曹植的耳朵,落在他脚边。
雷霆雨露,俱为君恩。
曹植跪在殿前,心里不知怎么冒出来这句话。
“臣罪该万死。”曹植伏地而拜。
“朕不是在冲你发火。”曹丕笑了,“朕只是气叡儿偷吃了西域进贡的葡萄,还抵死不认。”
“叡儿不是生性顽劣之人。”曹植叩首,“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是不服郭氏的管罢了。”曹丕拂袖,“朕还就不相信有什么别的理由。”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曹植没有抬起头,“何不将甄氏之死推在臣弟头上,也好消去叡儿对陛下与郭夫人的误解。”
“既是推在你头上,又谈何对朕的误解?既是对朕的误解,又如何推到你头上?”曹丕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罢了,这么多年,你也就只有写诗的能耐。”
“臣弟无能。”曹植没有抬起头。
“无能之人,就不要做替朕挡刀子的蠢事。”曹丕看着曹植,不知为何怒上心来,“这样的事,朕有的是聪明人来做。”
“诺。”曹植没有抬起头。
曹丕见状心下竟更加烦闷,“你不愿见朕吗?将头埋的这么低作甚?”
曹植不言语,却依旧没有抬起头。曹丕扯住曹植的领子向上拉起了他,却看到曹植的耳朵血流不止。
曹丕看看边角带血的砚台,心中了然,不禁骂道:“木头都比你机灵!”又有些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传御医!”
“谢陛下。”曹植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你连疼都不知道吗?”曹丕有些嫌弃,却又有些怅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曹植没有答话,曹丕却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以前可算是张扬跋扈的人,恃才傲物的紧呐。朕记得那时你夜夜饮宴,醉了就赖在朕身上不肯走,像块牛皮糖。”
“后来臣弟亲近的人都因为臣弟的张扬跋扈而死。”曹植忽然开口。
“那是他们自己不识好歹。”曹丕索性坐下。“你在怨朕。”
“臣弟不敢。”曹植欲再拜,被曹丕抓住手臂。
“那我呢?你我一母同胞,一起长大,算不得亲近之人吗?”曹丕话出口后,便有了三分后悔。剩下七分,许是不着边际的期待。
“自然算得。”曹植神情却极为淡漠。
“我看不是如此。”曹丕的声音里带了赌气的意味。
“二哥可知有句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曹植颇有些无奈。
“你二哥的词藻虽不及你华丽,但念过的书恐怕不比你少。”曹丕挑眉一笑。
“我当年于丞相府中初见杨德祖,寥寥数语,便知此该为倾盖如故,”曹植忽然抬起头看着曹丕的眼睛,“臣弟与陛下相知数十载,而今终知何为白发如新。”
曹丕怔然,眼前的始作俑者却埋低了脑袋。眼见血流的更快,曹丕又抓住领子扯起了他的弟弟,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无言。
御医的到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感受到了空气里的暗波汹涌,他迅速的替鄄城侯包扎好伤口,便起身告退。他不知道今天在这殿中发生了什么,只是离开大殿后,听见殿中物件掉落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