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我相信哦。”
“?”
“我相信他们拥有再见时能够接受有所改变的对方的勇气与感情。”
“我相信他们,终会在时光的尽头相见。”
从神田祭回来的时候就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气氛围绕在两人周围。寿岭二每天的忙活依旧持续,女孩也只是静静坐在角落看书,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多了些起来。每当这时候,那股气氛就会从不知何处弥漫开来,围绕在两人之间。两个孩子毫无察觉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笑着,对这样的每一天都充满欣喜与期待。
直到一声刺耳的铃声响起,一切都戛然而止。
“妈妈!”寿岭二急急忙忙从楼上冲下来大叫着。棕发女子刚想训话,却被接下来的话语堵住嘴。“说玉子三天后要走是怎么回事?!”
空气瞬间凝结成死一般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才缓缓开口。“玉子本来就是寄宿在我们家的,走了也很正常。再说玉子就在我们隔壁。你也可以经常……”
“我听见了。”寿岭二低下头,看不见表情。“你接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玉子她要搬走了对不对?”他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用一种极其伤心委屈的表情,像是失去了最爱的玩具一般难过。他想起自己兴冲冲去端炸鸡块时无意听见的对话。一盆水就这么从头上泼下来,一瞬间半点兴致都被浇灭,心灰意冷一般忘记该做什么,反应过来时行动已先一步于思考,想都没想从楼梯上冲了下去。
棕发女子没有回答,转过身继续手上的工作。寿岭二不甘心地刚想追问被她突然闷出的话语打断。“好好跟她道个别吧。”男孩听到后一动不动,半晌后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留下沉闷的似乎快要不能呼吸的空气,和厨具碰撞而不停回响的声音,叮叮咚咚。像是敲打着几乎快流失殆尽的时光,等待那一声破碎。
自己是怎么走上楼梯,寿岭二对此毫无意识。只依稀记得恍惚过来时已经站到了房门前。他像往常一样拍拍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她担忧的,想用最好的笑容度过剩下为时不多的时间。
“玉子酱!炸鸡块……”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元气吧?脸上的笑容保持好了吗?寿岭二内心早已波澜壮阔,脑内却保持着高速运转。努力地确保自己每一个微笑的弧度和每一个音节的拼凑都没有出错,好让自己的情感找不到一点流露的缺口。
“怎么了?”
“诶?炸鸡块的话……”男孩对突然冒出的问句一愣。
“我问的是岭二。”女孩放下手上的书,慢慢地起身,然后直直地望向男孩的银瞳。
“我问的是。岭二,怎么了?”她的眼瞳中透露出无比担忧的神情,手摸上男孩的脸庞。用心痛不已的表情望着他,柔声问道。
[啊啊。]
[拜托。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
[再这样下去的话,眼泪就忍不住了啊……]
寿岭二眼泪忽然就啪哒啪哒地掉了下来,在地毯上洇出毛刺的不规则椭圆。他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思考着什么玩笑话可以成为哭泣的理由。寿岭二在清晰和模糊不断转换的视线中,看见女孩惊愕的脸在慢慢变为心疼。没等他拼命思考的玩笑话说出,他便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蹭了上来,轻轻的抱住了他。然后他也慢慢伸出手臂,抱住了女孩。
他不知道女孩是如何一眼识破自己精心伪造的面具,准确无误地找到微小到自己都没注意的缺口,然后一语打碎。
他只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破,然后弥漫开来。满满的、满满的填满他整颗心脏,直到再也装不下为止。
女孩看着寿岭二不停地抽泣说完事情原委,然后在他用尽全身力气讲完的时候绽开一个慰藉一般的笑容。
“我知道了。”女孩的脸上丝毫看不见与惊讶有关的任何词汇,只是如水面一般的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
“……玉子不感到惊讶吗?”
“嗯。妈妈经常因为各种事情搬来搬去的,我已经习惯了。”女孩莞尔一笑,眼眸里流动着碎光。“辛苦岭二了,能够鼓起勇气告诉我。”
寿岭二心里像是丢了什么一样的怅然若失,呆呆地坐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嘿呀,”女孩努力地踮起脚尖,摸了摸寿岭二的头,“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未等他反应过来,便继续自说自话起来。
“嗯,没办法的吧?毕竟她所有的决定我一直都干涉不了呢。”
“我啊,在岭二家里度过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开心哦。”
“从小开始就是不停地在不同的地方折转,所需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因为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缘故,所以我也一直都没有朋友。一开始会努力和同学打交道,到后来也就索性不理睬了。想着‘反正很快也要搬家,每次刚交上朋友就分离什么的,太麻烦了’这种消极的想法之类。”
“这次也是。随随便便地把我寄托在刚认识不久的邻居家里什么的……我一开始也是抱着‘就这么熬过去吧’的想法在这里住着。结果岭二的表现完全就是出乎我意料啊。”
“我很满足了。能够遇见我意料之外的人,经历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这大概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吧?”
“所以,足够了。”
温柔到极致的语气,缓缓地吐出对寿岭二宛如晴天霹雳般的一句句。是不是他多想了呢,他总觉得她的语气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悲伤。比初见时眼瞳里翻涌而出的难过更深更深,像是一片一片锋利的薄刃,在他的心上添下一道又一道的裂缝。他一时无言以对,于是只好惶恐不安地坐着。任凭苦涩又粘稠的空气充斥。
接下来的两天天,两个人都强颜欢笑一般说着话。一直都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气氛尴尬的让人不禁想要逃走,却被时间囹圄,掐着脖子硬是要吐露点什么才甘心的一句搭着一句。
逃避着,不安着,患得患失着。那一天,也终于在不得已的流逝中到来。
在她来自己家里之后,这是寿岭二第一次在闹钟响后没有跳起来的一天。按掉闹铃后就赌气一般的躺下,翻身沉沉睡去。直到被妈妈拍醒后才不得已爬起来,拖着不知为何格外疲惫的身子去洗漱。棕发女子也意外的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关上了房门。留下一声沉闷的空响,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啊啊。]
[这大概是我这些天里,最不想迎来的清晨吧。]寿岭二垂头丧气的想着。
迫使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喧闹处,寿岭二尝试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也终究无果。
看着奔驰而来的黑色汽车在掀起一阵沙尘后急忙停下,气势汹汹地带来一串鸣笛。
看着女孩和黑发女子礼貌的与妈妈和姐姐鞠躬道谢,然后打开车门。
看着女孩上了车,然后望了自己一眼。
[好歹也要给我好好道别啊,笨蛋。]
愈是这么想着,却愈觉得自己寸步难移。寿岭二渴望着什么一般伸出手,想要触及到正在远去的存在。拼命忍住不让已经湿润的眼眶落下泪水,连大喊的力气也缺失。什么也做不了的,看着扬尘而去的黑色。然后咬了咬牙,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绷断。不顾背后妈妈和姐姐大喊大叫的阻止,跑了出去。
“岭二!”意料之外的稚嫩嗓音远远传来,他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却觉得分外悦耳。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自己奔跑,然后扑到自己怀里,狠狠地拥抱着。
寿岭二像是害怕怀中的希望再次流逝一般用力地回抱,不断的抽泣声已经比言语更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缓缓地开口。
“笨蛋岭二,别哭了。”
“对不起哦。那一天的话,其实我还没说完。”
“我啊,是个很贪得无厌的人呢。”
“触及到了一直渴望的温暖之后,还妄想能够拥有这份温度。”
“我比任何人都想和岭二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度过每一天呢。”女孩看着寿岭二对自己话语些许的不理解,微微一笑。
“对不起,骗了你。”
“再见。”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离开那个令她无比留恋的拥抱,起身拍了拍落尘,想要下定决心离开。
[也好好道别了,该走了呢。]
[所以,拜托了,给我动起来啊,我的脚。]女孩背过岭二,用双手捂住嘴,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水泥路上。
“玉子!”寿岭二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女孩没经过思考就错愕地回头。
“我们做个约定吧?为了再次的相见。”男孩的声音有哽咽的哭腔。
“总有一天,我会去见你的!”
“无论要经过多久,无论你在哪个地方,我都会去见你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所以等着我啊!”
“好。”女孩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在阳光下眼角的泪珠分外耀眼。
“拉钩钩哦?绝对绝对不可以违背的哦?”男孩眼里闪着泪光。
“嗯,约定好了!”
寿岭二慎重地举起右手,仿佛举行什么圣洁的仪式一般的小心翼翼。他勾了勾小拇指,恍惚中看到女孩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澄澈眼眸。
——如果说初遇时她的眼瞳里,是一片印刻着刻骨铭心的悲伤的深海的话,那她现在的的眸子里镌刻的,就是无比温柔的、夹着细雪的微风了吧。寿岭二想到这里,轻轻地,天真又满足地笑了起来。
以你们为名的画卷,被时光截取,在这一刻落笔成书。
而他,站在如此画卷中,温柔地微笑。
是他,站在世界的中心,向她温柔地微笑。
“谢谢。”女孩挥挥手。
“谢谢。”寿岭二回挥,然后看着女孩再次坐进那辆黑色的车,回头对他莞尔一笑。
等汽车启动的时候,寿岭二忽然说了一声‘再见’,然后重复着这两个字,音量慢慢增大,直到那辆汽车终于消失在视线以外的地方。追上了的妈妈和姐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岭二。
“会再见到的。”一旁站着的姐姐忽然开口。
“我知道。”寿岭二回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