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nLu★完结┫170714【驯鹿】树枝低了，树枝在长

树枝低了，树枝在长
一
鹿晗觉得自己打从出生以来就没那么讨厌过航班延误。作为一个重度恐高症患者，能来到机场需要多大的勇气，大约窗外仿佛能淹没整个北京的大雨是不会明白的。
大学毕业近三年的时间，他不曾回过首尔。
事实上，毕业那年他曾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回国之后就会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如非必要，他大抵压根不会再回来了。
他曾在韩国度过整个大学生涯，期间活像个中二病延迟的厌世少年，从未停止过喋喋不休的抱怨。这大概是每一个年轻人的通病，埋怨学校规章制度和硬件设施的落后，吐槽校园生活的繁琐无趣。毕竟说到底，来韩国留学这件事本身也不过起源于一个别扭的理由——不想走父母早早给他安排好的那条路罢了。
高中时父母给他罗列了一长串未来规划的选项，毕业就出国留学，英美德澳随意挑。鹿晗捻着那一摞被中介吹得天花乱坠的宣传册一言不发，转脸就用零花钱给自己报了个韩语班。
鹿晗很聪明，可惜他的聪明从来没用在父母眼里那些所谓的“正道”上。还没学会如何叛逆时被迫学过的奥数还曾心不在焉地在竞赛中拿过奖，少年时期的他是街头巷尾踢野球的孩子中的王。偶尔闲下来，一个手速极快的魔方秀也能让周围的女同学拍着手赞叹不已。
铁了心跟父母作对之后，鹿晗学校的成绩没什么起色，倒是韩语学得一本正经挺像那么回事儿，不多时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起TOPIK了。
说到底鹿晗高三那年的成绩压根算不上差，英语功底也说得过去，报个班稍微突击一下，考个SAT出国根本不成问题。可他偏就不肯。原本还老老实实去上学，后来干脆用逃课来表达无声抗议。几次三番交涉之后，父母念着学韩语也是一门技能，又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便终于放任自流，准了他去韩国留学。
在韩国的四年，鹿晗没了最初与家人抗争时的热血，顺带也泯灭了用功读书的热情。他成绩平平直到毕业，和那帮韩国友人胡吃海喝地散尽了数目不菲的生活费，又独自一人拎着行李回到北京。
鹿晗在韩国学的是音乐。倒不是因为他对出道做艺人有多么高涨的热情，这个选择同来韩国一样，是个置气之下鸡血上头的幼稚产物。
父母的本意他是知道的，能本本分分地读个金融或是人文社科，回国之后照样能把他掰上“正道”。因而他选择音乐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种挑衅，本不存在任何的执念，谁料学着学着竟把自己套了进去。
他并不想像千千万万慕名来到韩国做练习生的年轻人那样成为爱豆，可在韩国的这些年还是他掏心掏肺地喜欢上了音乐。
飞机开始下落的那一刻鹿晗迷迷糊糊地醒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他睡觉时讨厌被人喊醒，便索性没有调整椅背，以一个僵直的姿势睡了整趟航程，此刻醒来肩颈酸痛得他分分钟想骂人。
如今尚不是旅游旺季，托运的行李不多时就出现在履带上。鹿晗拎起行李箱，轻车熟路地去寻自己早早预约好的租车。刚开出机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便降落在挡风玻璃上，越往市区开就落得越欢腾，最后竟演变为不输来时北京的倾盆大雨。
密集的雨点声让本就down到底谷的鹿晗心情更加阴沉，并不算太久的车程也显得越发冗长。路程走完三分之一，路边一闪而过的饮品店拯救了鹿晗自打启程就并不顺利的旅途。
那是鹿晗大学时代曾光顾过几次的饮品店，咖啡味道醇正，奶茶也称得上好喝。他在滂沱的大雨中毫不犹豫地踩了刹车，寻了个车位停下，拉起连衣帽决定去买一杯咖啡。

春末夏初的雨水晕开在单衣上仿佛还带着热度，黏在皮肤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肯定是无法让人心情舒畅的。鹿晗加快步伐，不怎么温柔地推开了店门，一边掏出手机回复来自国内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关怀信息，一边走向前台。
“欢迎光临~”柜台里传来的男声很年轻，黏糊糊的，乍听起来倒是和这个同样潮湿的雨夜很相称。
鹿晗一边戳着手机一边掏出钱包翻出一张纸币，“冰美式，中杯。”
“美式咖啡口味比较苦，先生您确定吗？”
平心而论，鹿晗在平日里虽称不上多么绅士，但也算是个礼貌得体的人。然而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连空气都会显得碍眼，因而这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询问听在一心只想快点拿着咖啡去宾馆的鹿晗耳朵里就格外多余而让人心烦。
于是他头也不抬地加重了语气：“是的我确定。”
黏糊糊的声音再度执着地响起来：“好的，请问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这下鹿晗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想说爷我喝冰美式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它苦拜托你快点下单做好让我去宾馆好吗？我钞票都拿在手里了你还问我付现还是刷卡你是不是瞎？
然而他没能说出口。
一来是因为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把自身的不良情绪随随便便甩锅给别人。二来是因为抬起头之后，映入他瞳孔的是一张能够让心情有一瞬间被治愈的脸。
柜台后的店员小哥看起来还是一副学生模样，穿着店里颜色清爽的制服，衬衫的纽扣规规矩矩地一直扣到顶端那一颗，不偏不倚地挂在圆润的喉结下方。乖顺的栗色直发，低头时略长的刘海掩住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线的唇。
沉默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注意到早已夹在鹿晗指间的钞票，略显尴尬地舔了舔下唇：“抱歉，我刚刚忙着下单没看到……那么，收您一万元。”
惊鸿一瞥再怎么治愈到底也只是一瞬间。鹿晗点点头表示理解，接过找零随手塞进口袋，又低下头去回微信，直到他的咖啡被端上柜台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最近一次demo被退回的信息还横尸在收件箱里，他拿起那杯已经贴心插好了吸管的咖啡吸了一大口，删掉信息把手机扔回口袋，然后抬腿迈进雨里。
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路边车位紧俏，鹿晗租来的车停得稍稍有点距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加快了脚步。就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请等一下……请您等一下！”
大雨冲淡了身后似有似乎的声音，鹿晗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确认不是自己的幻听，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
是那个饮品店的店员小哥。
他没打伞，仅仅是从店里到追上鹿晗的这一小段距离就已经被淋得湿漉漉的。
鹿晗在雨里站定，那人像是刚刚经历了百米冲刺，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刹了车。
“您的……钱包。”他伸出手，被鹿晗遗留在柜台上的钱包捏在修长的手指间。
两人的目光隔着细密的雨幕相遇，那人似是有点不解鹿晗的无动于衷，依旧傻傻地举着他的钱包，皱了皱鼻尖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眼睛弯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鹿晗伸手接过钱包，已到嘴边的谢谢出口却是一句“你淋湿了”。
他愣了愣，拂开眼前已经开始滴水的刘海，后退着对鹿晗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然后迈开长腿像来时那样轻巧地奔回店里。
雨太大了，大到鹿晗没能看清他制服胸口的名牌。他把钱包揣进怀里，无意识地勾起唇角，一步步向泊在路转角的车走去。

二
第二天鹿晗醒的很早，便去了汉江边晨跑。
这次来韩国他没有联系当年大学时的一众朋友，毕业回国之后他们的交情到底也淡了许多。韩国不大，若是留在首尔兴许还能隔三差五地聚一聚侃大山，但他选择了回到中国，自然而然就在彼此之间拉开了距离。
生活圈子没了交集，能聊的话题也少，偶尔遇见不顺心的事也不会想着跟当年那些朋友吐槽。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负能量又何苦非要传递。况且，眼下的情况与他离开时的期望值相去甚远。他没能功成名就地回来，那点不值钱的自尊让谁也不想见。
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决定放个长假之后第一时间就飞回了首尔。大约首尔之于他，多多少少是有着“梦想开始的地方”这类虚无缥缈的情结的。他用衣袖擦了擦前额的汗水，心道清晨的汉江一如既往地有让人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功力。
鹿晗回到酒店，洗了个澡，漫无目的地开始首尔自驾游。从景福宫开始，一路随心所欲地吃着逛着，午饭后又开车去了南山。
他向来不如首尔的年轻人和络绎不绝的游客那般喜欢南山，理由简单粗暴，因为他恐高，既不喜欢缆车也不想乘登山梯，步行上山又觉得太耽误时间，整个大学时光来过的两次都是被朋友生生拖上缆车的。不过这次回到首尔本就是为了散心，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插着耳机一路晃了上去。
首尔塔多年如一日的自顾自美丽着，爱情锁越积越多，就好像花那点钱买个锁挂在墙上真的能对二人之间的爱情起什么保鲜作用一般。大约是没能带着美丽的心情和一双发现美丽的眼睛出来游玩，鹿晗逛了一圈觉得乏味，又不甘心步行许久上了山就这么讪讪地回去，便走进天空咖啡厅休息。
除了点单，鹿晗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过耳机，形单影只在三五成群的游客中显得尤为突兀。他端着自己的咖啡猫进最角落的座位，突然想起昨天傍晚的咖啡店里那个学生模样的小哥。
当时雨太大，两人都淋得像落汤鸡，他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自己的身份证信用卡云云都一股脑塞在钱包里，如果真的丢失大概会很麻烦的。况且，人家本来好端端地在店里窝着，为了还钱包连把伞都没顾得上打就这么追出来，虽称不上大恩大德，但作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鹿晗长在北京，太过了解义气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决定放弃眼前剩下的这半杯无辜的咖啡，再去一趟昨天那家饮品店。
等鹿晗悠悠下了山，开车来到那家饮品店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饭点了。他推门走进去，收银台后面站着的却不是昨天遇见的那个人，而是个女孩子。鹿晗在买杯饮料离开和直接上前询问之间短暂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后者。
“你好，请问昨天这个时间在这里工作的那个男生，今天不上班吗？”
“昨天这个时间……啊，您是说吴世勋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昨天这个时间是他在店里工作。”鹿晗有点儿尴尬，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找人，一听就让人觉得动机不纯。
“这样啊，”那女孩儿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那应该是世勋没错。毕竟在我们店里，有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的也只有世勋啦。他去街对面送外卖了，一会儿就回来。”
鹿晗被那语气中的调笑成分噎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么？”
女孩儿看了看手表，“快啦，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该换班了。”
“谢谢，”鹿晗对她微笑，“请来一杯冰美式吧。”
他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漫不经心地嘬着咖啡，耐心地等，果然没一会儿那个名叫吴世勋的少年就回到了店里。他依然穿着颜色清爽的浅色工作服，似是没有留意鹿晗的存在，径直走回了收银台。那姑娘看见世勋回来，笑眯眯地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大约是提到了鹿晗来找他的事，他面上显得有点局促，抿嘴一笑不经意地朝鹿晗坐的地方瞄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鹿晗按兵不动，依旧嘬着咖啡玩手机。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就看见吴世勋换好了便装，带着一丝犹疑向他走来。
“先生？”
果然心情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审美情趣的，鹿晗不露声色地想，那人昨日听起来黏糊糊的声音此刻倒是很可爱，稚气未脱温软得很。
“嗯……我听说，您在等我？”
“对，我在等你呢。”鹿晗收起手机站起身，“昨天冒着那么大的雨出来还我钱包，我都没来得及正式表示感谢。方便的话，今晚想请你吃饭。”
吴世勋依旧是一副懵字写在脸上的模样：“啊……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您没必要客气。”
“话是这么说，对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于我，你可是帮了很大的忙啊。”鹿晗笑了笑，“况且，撇开感谢不谈，我还是想请你吃饭。”
他看上去更不知所措了。
“可是……”
“怎么，家里有门禁，回家晚了会挨骂？还是说已经有约了？”
吴世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住学校。”
“那就跟我走吧。”鹿晗双手插在兜里，说得很真挚，“说真的，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没劲了，你就当是再做一件好事帮我个忙不行吗？”
兴许是鹿晗说这句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黯然戳中了吴世勋，他没有再推拒，而是稀里糊涂地跟着这个仅仅一面之缘，自己对其一无所知的人上了车。
“爱吃什么？”鹿晗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吴世勋默默地系好安全带，“我……什么都可以。”
“你爱吃中餐吗？我上大学的时候，知道一家中餐馆味道不错。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开着，味道是不是还一样的好。”
“我都可以的。”
鹿晗不再询问，自顾自地踩下油门驶向那家中餐馆。一路上吴世勋都很沉默，也没有像一般同龄人那样执着于盯着手机。他脊背僵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显得拘谨又无措。鹿晗开始怀疑自己固执地请他吃饭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想要排遣寂寞，现在硬拉上另一个人，却让两个人却都不好过。
“你在紧张些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又不是要把你卖掉。”指望那孩子打破沉默是不太现实了，鹿晗用余光打量着他的侧脸，心道明明在店里跟那个女孩子有说有笑，怎么答应邀约上了车又跟块儿铁似的杵在这儿。
“不是，我没有在紧张。”
“那就好。”鹿晗也不戳破，“带着这么不尴不尬的气氛去吃饭估计不利于消化……中国人老是爱拿缘分说事儿，能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首尔遇见大概也算是有缘。既然不是紧张，不如做个自我介绍正式认识一下吧。”
那孩子居然真就老老实实地自我介绍起来：“名字是吴世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今年在读大三，在那家饮品店里打工。家住在……”
“停停停，家里的事情用不着告诉我。”鹿晗哭笑不得地打断他，“说得那么坦诚倒真显得我像个图谋不轨的坏人了。”
“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呢？”
被反将一军的鹿晗乐了，“你说我要怎么证明？”
吴世勋转过头来看着鹿晗，认真道：“至少也该相应地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信息吧，名字之类的，还有……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名字叫鹿晗。中国北京人，在首尔读了大学，已经毕业三年了，现在是一个人回来旅游散心的，”鹿晗也不含糊，“我呢，今天独自一人去了大学时和朋友常去的几个地方，浑浑噩噩地逛了一天。到今晚为止，你是全首尔我唯一想见的人，所以我来找你，想要请你吃饭。”

三
“所以，你是在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咯？就像离家出走那样？”
大概任何一个吃货在面对美食的时候，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敞亮起来。吴世勋就是这么一个吃货。在微妙的氛围中度过了整趟车程之后，鹿晗最终用他口中那家美味中餐馆的几道招牌菜撬开了他的话匣子。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彻底扭转，融洽得无可挑剔。
“算是吧，”鹿晗伸手把世勋爱吃的那盘菜换到他面前，“谁也没通知，办好签证当天就买了机票订了酒店过来了。”
“就这样逃走没关系吗，工作怎么办？”
逃走这个词用得太过贴切，以至于鹿晗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是逃走的。走之前他接到自己寄出的demo再度被弃用的短信。三年了，他记不清自己投出了多少demo，被选用的寥寥无几，石沉大海的数不胜数。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情不会再为这种司空见惯的失败而起任何波澜，而后他发现，付出心血之后的失望无论经历多少次他都不可能习以为常。
一通来电拯救了鹿晗一时间的词穷。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却觉得更加心累。
“爸。”
“我现在不在北京……嗯，我在韩国。”
“我没有逃避，适当休个假而已怎么就叫不成熟了？什么叫成熟……那您告诉我什么叫成熟？”
“我还没打算放弃。对我不考公务员，也不想进那什么公司。”
“……就这样吧，爸，我在外面吃饭呢，这个话题咱们能不能就此打住别说了。”
世勋听不懂鹿晗说了些什么，但他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因为这一通电话而急转直下。他看见鹿晗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瞥了一眼墙上的禁烟标志又默默收起来。
“对啊，我就这么没出息地逃走了。”鹿晗咬着下唇笑了笑，“现在我突然想要逃得更远一点，把所有这些糟心的事都丢得越远越好。”
“去哪里？”世勋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甲好像并没有什么立场问那么多，便干咳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
鹿晗似是没想那么多，“不知道。不过大学的某个暑假我曾经去过欧洲，如果能再去住上十天半个月我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能净化心灵的美景简直一抓一大把，你说呢？”
“我没去过欧洲，”吴世勋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所以也没办法给你建议了。”
鹿晗被小孩儿一本正经的严肃态度弄得想笑，可一想到那通电话又顿觉得没了食欲，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无论去哪里……去哪里都好。”
世勋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只炸虾，什么也没说。
鹿晗默不作声地看着世勋吃完最后一只虾，好心递上一张餐巾纸，“我送你回学校吧。”
“其实……”世勋捏着那张餐巾纸犹豫了一下，“其实离宿舍门禁还有很久，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我们……嗯，可以去江边逛逛，吹吹风什么的。”

鹿晗挑了挑眉，对世勋突如其来的善意有点儿受宠若惊。这天早晨他已经去过汉江边晨跑，但面对世勋的好意，他也不想拂了他的兴。他看着世勋一副不确定自己的提议会不会被采纳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毕业三年回国后的努力被父母轻而易举地判定为“一事无成”，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仅仅见过两次的陌生人，竟会为了他的低落而不安。
“好啊，就听你的，我们出去走走。”
于是鹿晗带着世勋开车再度来到江边，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下。两人并肩穿过一个清净的小公园来到江边。江边的景致两人都再熟悉不过，岸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霓虹和横跨在江上的大桥多年不变的灯光。
“大学的时候我常来这里，还曾经在一间酒吧驻唱。那时候很受欢迎呢，还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出道。”鹿晗拂开被风吹乱的刘海，沿着江岸慢吞吞地走着，“要是知道三年后我回到这里却还是这副不上不下的样子，酒吧老板大概会很失望吧。”
世勋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在鹿晗斜后方，“所以，你是艺人咯？”
“不是。”鹿晗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我是个投出的demo永远都没人要的，写歌的人。”
“那就是个怀才不遇的作曲家。”世勋歪着脑袋想了想，给鹿晗换了个头衔，“所以，这就是你回首尔散心的原因了？”
“算是吧。是不是很狼狈？”
“没有，所有成功的音乐人在成功之前都会这样的。”
鹿晗一听就乐了，“谁说的？”
世勋撇了撇嘴，“都这样啊，所有音乐人分享成功之前的经验都这么说。”
鹿晗愣了愣，随即笑得全身颤抖。“那你呢，你毕业之后想干什么？”
“我啊……我喜欢摄影，不过父母好像没太当回事，觉得这不能当个正经职业。所以我出来打工了，打算存够钱就买台好一点的相机。很快就能存够了。”
“本来应该告诉你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其他统统不要去管。但是我这么做了之后好像过得也很落拓，所以……连作为过来人鼓励你一两句的立场都没有了。”
那孩子倒是一脸看得通透：“生活中本来就不是处处都能见到励志的故事嘛。但这才是生活。”
起风了。昨日缠绵一整晚的大雨似乎也并不打算放过今晚的宁静。鹿晗仰着脸看了看已经一片漆黑的天空，顺手搭上吴世勋的肩，“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回去的路和最初一样沉默，鹿晗盯着淅淅沥沥砸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滴，一个莫名却强烈的想法在心里渐渐成形。
“世勋。”他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的路边，叫住松开安全带打算下车的吴世勋，“你想去旅行吗？跟我一起？我是说……你会看到很多值得你拍摄的美景的。”
“你是在……邀请我？”
“嗯……我……对，是，我在邀请你。如果没记错的话暑假下周就会开始了吧？你有护照的吧？如果没有别的安排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
世勋的表情又回到了鹿晗刚刚抛出邀请请他吃饭时的茫然，“护照是有的，可是你不是还没决定好去哪里？况且……我大概也挪不出一次远途旅行的资金来……”
那就是可以考虑了。
“我们就去欧洲，去意大利，我打包票你一定会喜欢佛罗伦萨和威尼斯。”鹿晗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生怕被打断拒绝一般，“至于资金……资金你不用担心，机票可以由我负担，毕竟是我想要为这趟旅程找个伴，总得付出点什么才显得有诚意不是吗。况且，如果你不介意和我挤在一间房里，住宿的费用也可以由我来承担。”
世勋听完沉默了许久，像是在重新考虑眼前的这位图谋不轨心怀叵测的可能性。
可他图啥呢？吴世勋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人，总不至于把自己骗到意大利卖了吧？况且，哪有图谋不轨心怀叵测的人什么都没弄到手就要先搭进去两张价值不菲的韩国往返意大利的机票呢？
他有点儿动摇。能在大学毕业之前进行一次远赴地球另一端的旅行是一件太令人憧憬的事，实在很难不心动。
“就……答应我你会考虑的，拜托？”鹿晗唤回世勋的注意力，眼神里明晃晃亮晶晶的期待有着让人难以开口拒绝的魔力。
“好，我会考虑的。”最终世勋说道，“可我不能让你为我负担那么多费用。如果要一起的话，我会先把准备买相机的钱拿出来的。”
然后他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飞快地跑进雨幕里。

四
两人的欧洲游计划终究是在鹿晗锲而不舍的游说下成行了。鹿晗的签证可以在韩国停留的时间不长，在世勋答应之后便立刻联系了首尔可以帮忙的朋友着手为两人办理申根签证。
鹿晗终究拗不过世勋的坚持，只好答应他拿原本打算买相机的钱买了机票。大学几年省吃俭用外加打工存下来的钱单单换回两张轻飘飘的往返机票，鹿晗隐隐有些替世勋心疼，世勋本人倒是很看得开，眼都不眨就给鹿晗转了账，也不怕他是行走江湖的骗子什么的。
后来，鹿晗在耗时长久的国际航班上半睡半醒间看见世勋摆弄着他那架旧相机，乐此不疲地拍着窗外看在他眼中千篇一律的天空和云彩，心道他大约是真的很喜欢摄影吧。思虑至此他突然有点儿内疚，由于自己一厢情愿只想着逃离时能有个人陪伴，罔顾人家意愿死缠烂打地把人掳去意大利，还花光了小孩儿来之不易的存款，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米安内。
低着头翻照片的人听了一愣，还以为鹿晗是在说梦话，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在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还是替你心疼机票钱啊……不是说打了很久的工才存够买相机的钱吗？觉得我做错了，不该软磨硬泡非要拉着你一起来的。”
世勋却摆了摆手，“其实也是我自己想要来的。我想了一下，明年该毕业了，首尔的生活是什么节奏你大概也知道，到时候再想进行一次这样的旅行就算资金充足也很难做到了吧。至于相机……我继续存钱，以后总会买得起的。”

鹿晗点点头，对恐高的人来说在飞机上干什么都别扭，他也无心再多谈，经莫斯科转机之后仍有漫长的航程要熬，他转过头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度醒来是因为耳边轻微的快门声。
鹿晗艰难地掀开眼皮，偷（这里居然要河蟹？）拍的人见他醒了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又按了一次快门。
“什么时候了？”鹿晗抬手轻轻把世勋手里的相机推远了一些，调直椅背坐起身。
“航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了。”世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前排座椅背后的屏幕，路径图上他们的确又离那个标注着罗马的小圆点近了许多。
“怎么不睡一会儿？”
“睡不着，很期待你打包票说我一定会喜欢的地方都是什么样的。”
鹿晗忍不住嘲笑他：“幼稚。多大点事儿，至于激动到睡不着么？”
世勋的反击也相当迅速：“旅行难道不该抱着期待和激动的心情吗？难道要像哥一样从首尔一直睡到罗马？”
“长本事了啊你，学会顶嘴了，没大没小。”
世勋张了张口还想反驳，迫于鹿晗作势要揍他的手讷讷地闭了嘴，又低头去摆弄相机。鹿晗闲着没事儿凑过去看，世勋却一闪身神神秘秘地躲开了。
“把我拍成啥样了？这么遮着掩着一定拍得很丑。”
世勋翻了个白眼懒得辩解，自顾自捯饬出一部电影来打发时间，鹿晗又不死心地逗弄了他几句，见他没什么反应，也没了趣味，干脆伸手抢过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从包里掏出一袋浪味仙拆了递给他，同他一起百无聊赖地吃着看着。
后来鹿晗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一贯浅眠，这次听着耳机里稍显聒噪的电影台词却睡得异常踏实，一直到世勋轻轻晃着他的肩告诉他飞机已经开始下降，提醒他把安全带扣好他才蓦地醒来。

飞机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鹿晗推着两个人的行李箱以便好奇宝宝世勋能随时随地拍照。罗马已经入夜，最后一班前往市区的火车还有半小时多才会发车，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先在附近吃点东西。
“感觉要尝尝地道的意大利面才行啊，”将近二十小时几乎没合过眼的世勋依旧保持着高度热情，哗啦啦翻着面前压根看不懂的菜单。然而就算菜名看不懂，欧元符号前面明确标注的阿拉伯数字他也是看得懂的，“十二欧就是……嗯，一万五千左右……好贵啊。”
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犯迷糊的鹿晗见状接过菜单，替他叫了份招牌意大利肉酱面，又给自己点了份焗饭，不动声色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粉色的欧元买了单：“之前说要帮你买机票你不肯，帮哥省了一大笔钱呢，所以哥决定帮你把吃住包了。”
“那怎么行？机票本来就该我自己买才对啊。”
“怎么不行。说好了住一间房省房费，那就只剩下吃饭的钱了，你是有多能吃啊？拿出一半的机票钱就足够把你喂饱啦。”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上学又不赚钱，哥请客是应该的，总不能让你回去就倾家荡产吧。再说，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好好享受，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
“不是说了别可是了吗。”
两盘热腾腾的食物打断了两人兜着圈子谁也不肯让步的对话。吃货属性在这种僵持不下的时刻还是相当具有缓和作用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面对香气扑鼻的晚餐含情脉脉地拿起餐叉。
终于折腾到酒店的时候，罗马时间已经过了零点。饶是再怎么兴奋，吴世勋也终于蔫了，匆匆洗了澡就爬上床玩手机，不肯再动弹。睡了一路的鹿晗此刻倒是来了精神，拾掇好自己的行李箱还不忘帮世勋把易皱的衣服挂进衣柜，仔细确认好第二天的行程之后才去洗漱。
“明天咱们先去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一贯人多，我们早点去排队。”
床上的人举着手机，手指打字移动得飞快，“嗯。”
“下午去看斗兽场和君士坦丁凯旋门，都是些旅行一定要去的地方，我想你也一定喜欢。”
“嗯。”
“然后罗马看完我们去佛罗伦萨，明天觉得太累想休息的话我们就再住一晚，后天一早再乘火车过去，你说呢？明天就走还是怎样？”
“嗯。”
仅仅得到一声敷衍的鼻音，鹿晗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回过头，看见那孩子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在玩手机，不由一阵不爽，提高音量喊了声吴世勋。
被点名的人终于被唤回了注意力，“嗯，啊？”
“在跟女朋友聊天？你一直在玩手机，完全没听到我说什么吧。”
“不不不……我哪来的女朋友啊……是朋友。”世勋有点惊慌地解释道，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我……没对父母说是和你一起来旅行的。我说是和几个他们认识的朋友。所以得多提醒他们一下，可别被我父母在首尔撞见。”
鹿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怕父母不放心你和陌生人一起旅行，怕他们不信任我？”
世勋点点头。
“可你信任我，哪怕我们刚认识不到两周。为什么？”
世勋没有说话。
“为什么，世勋？”没得到答案，鹿晗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遍。
世勋把手机丢到一边，放松自己陷入柔软的床榻，半晌才沉声答道：“我不知道。”
鹿晗也不再逼问，关了电脑，又起身关了灯，爬上另一边的床铺。

五
第二天兴奋过度的吴世勋不负众望地没能按时起床。
有过意大利自由行经验的鹿晗闹钟一响就自觉地爬了起来，去洗漱时顺路掀了世勋的被子催促他起床做准备。然而等他刷好牙洗好脸从浴室出来打算换衣服时，竟然发现掀开的被角又奇迹般地回归了原位，裹在被子里的人哪有一星半点醒来的意思。
鹿晗不放弃地戳了戳那团鼓起被子，感觉到里面的人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放任他再补补眠。他找准那孩子屁股的位置拍了一巴掌，决定自己先下楼吃早餐，看吧，这就是飞机上打了鸡血不肯睡觉的结果。
待他用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把胃填饱再度回到房间，床上的人终于换了个姿势，小半个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鹿晗盯着那几缕在枕头上蹭乱的栗色发丝，突然生出了促狭的心思，伸手去捏世勋高到没朋友的鼻子。世勋小幅度地挣动了一下，没能躲开鹿晗的手，悠悠醒来。
“鹿哥？”世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似是缓了几秒钟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几点了？”
“快九点了。”
“啊……已经这么迟了？不是说要早点去教堂排队？”
鹿晗用食指在他额前轻轻弹了一下，“是啊，不过现在反正已经晚了，你昨天没休息好，不如再多睡一会儿？”
世勋却摇摇头坐起身，一副对自己竟然睡过了头这件事很甘心的模样，瘪着嘴边打哈欠边挪进浴室洗漱。鹿晗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安慰他现在还不是旅游旺季，虽然比预计时间出发晚了那么两个小时，但也不会怎样的。
事实证明鹿晗拿来哄孩子的话完全是个flag。对于圣彼得大教堂这样的景点而言，压根不存在旺季淡季这种一厢情愿的说法。为了进入教堂，两人顶着地中海异常明媚的阳光在广场排了两个小时的队。
“看完教堂带你去POMPI，来罗马不去那里吃提拉米苏简直等于白来了。”
被阳光晒蔫了的世勋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我特意看过攻略了，说是家百年老店，是意大利的提拉米苏之王。”
鹿晗伸手在世勋的后颈上捏了一把，“你啊，就对吃的最上心。”
吴世勋舔了舔下唇，弯起眼睛笑，又抬起相机去拍湛蓝的天空。鹿晗心下一动，脱口而出，“我给你拍张照吧？
“啊？”
“你老是偷（又河蟹= =）拍我，也让我拍一张才公平。”
“哦。”世勋想了想，乖乖递上相机，鹿晗却摆摆手示意不用，“我用手机拍就好。”
世勋撇撇嘴，大概是想科普相机拍照和手机拍照的优劣区别，看见鹿晗已经举起的手机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妥协了，放下相机，自觉找了个迎光的角度。
“你能笑一下不？”鹿大摄影师对这个模特僵硬的表情很是不满。
“怎么那么麻烦……我拍你的时候可不是摆拍啊。”
鹿晗也不争辩，“想想POMPI的草莓提拉米苏咯。”
于是世勋口嫌体正直地笑弯了眼睛。鹿晗连拍了几张，而后没出息地怔在原地。四周很嘈杂，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家的游客不断用听不懂的语种大声喧哗，在骄阳之下炙烤两个小时也并非愉快的体验。圣彼得大教堂圣洁的全貌和悬挂于其上的苍蓝色纯澈天空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手机映在屏幕上的少年。
少年穿天空蓝和白色交织的衬衫，简单的水洗牛仔裤和白色滑板鞋，专注地盯着镜头，迎着阳光笑得一尘不染。这不是鹿晗看过最美的风景，一切都简简单单，却又那么刚刚好。
“鹿哥你好了没啊？”那孩子终于不耐烦地翻了白眼，鹿晗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口袋，招招手示意他回来继续排队。

之后队伍移动的速度奇迹般快了起来，没多久他们便走进教堂。两人原想找个韩国来的旅游团跟着蹭一蹭解说听，无奈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两个中国团，鹿晗便大度地给世勋做起同声传译。
鹿晗的韩语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水平，但他毕竟不是专修旅游翻译的，那个来自中国的导游一段接着一段高大上的解说往外冒，没翻译几句鹿晗就有点词穷，转脸看见世勋充满信任和求知欲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大方承认自己做不好，索性能翻则翻，不知道怎么翻译的就东拉西扯地糊弄过去。好在转了一会儿之后世勋又想起了自己的相机，忙着拍照去了。
鹿晗也不打扰他，闲庭信步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逛够了也拍够了，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嚷嚷着想去吃提拉米苏。于是他们去了POMPI，人手一个小纸盒装着精致的小甜点，又继续往斗兽场进发。
斗兽场尚处于维修状态，世勋在外围绕了一周，看着已经全然颓圮的半壁和那些铁灰色的脚手架不知怎么的就有点难受。
“鹿哥，咱们就在外面看看吧，我不太想进去了。”
“怎么了？”
“不知道，就觉得有点苍凉。在外面瞻仰瞻仰就好，每天游客那么多，不想再给它压力了。”
鹿晗看着游客排起的长队，原想告诉他，就算你不进去每日也照样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踏进这个苍老的建筑去观赏那些断壁残垣的。后来他想着难得小孩儿有这种纯然善良的心思，加之自己上次来时也已经进去游览过，便也随他去了，自己找了处空地点了根烟，远远看着他忙前忙后地找角度拍照。
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去了酒店不远处的一家小酒吧。酒吧的装修色彩鲜艳明快，生意不算太好也不算坏，成群结伙的年轻人在舞池里摆动身体，放肆地大笑。鹿晗带着世勋找了处相对安静的位置，给他叫了杯酒精含量偏低的鸡尾酒。
“鹿哥，”世勋拨弄着酒杯里的那片薄荷提议道，“来玩我从来没有的游戏吧。”
“我从来没有”的规则很简单，一个人说出一件从未做过的事，在座的人若是做过就要喝酒。两个人玩这游戏本来没什么意思，但总比干巴巴喝酒来得有趣。况且，这是个了解彼此的好方式。于是鹿晗点点头，示意世勋先开始。
“我从来有没在大学挂过科。”
“上来就这么狠？”鹿晗撇撇嘴，干脆地喝了酒，“换我。我从来没有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偷（河蟹）拍过。”
“……切，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那我也行啊，听好，我从来没写过歌。”
“……现在到底是谁没意思？我从来没有在罗马睡过头。”
两人你来我往剑拔弩张，没一会儿就喝了不少，好在鹿晗酒量不错，世勋的酒度数低，游戏得以继续进行。两个幼稚的人在经历了互相攻击的阶段之后终于觉得无聊，开始爆料一般说一些有趣的事。
“我从来没有离家出走。”
“我从来没有喝到断片过。”
“我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女孩子。”
“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又闹了一阵子，鹿晗喝得稍微有点儿上头，世勋大约也有点晕乎，还端着酒杯绞尽脑汁地想着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人在喝到兴奋的时候，眼睛里的世界大约会被酒精蒙上一层滤镜，鹿晗想，否则酒吧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和墙上多种颜色混搭的装饰怎么突然就顺眼起来了，否则……否则歪着脑袋兀自苦恼的吴世勋怎么突然变得更可爱了。
角落里一对耳鬓厮磨的同性情侣吸引了世勋的视线，他转过头仰着脸看着鹿晗，用喝了酒之后更加含糊不清的年糕音说：“我从来没有……跟同性接过吻。”
鹿晗闻之呆了片刻，大度地喝了酒，然后突然凑近毫无防备的世勋。他从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一个人对自己的渴望即将失去控制的眼神。而后他捏住世勋的下巴，不顾一切地吻了他。
那个吻来势汹汹，却没有太过逾矩，鹿晗甚至没有逼迫浑身僵硬的世勋张开嘴。他浅尝辄止，放开世勋的下巴，向后退开。
“现在你跟同性接过吻了，所以……喝酒吧。”

六
世勋在鹿晗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开门的时候再度缠上来，滚圌烫的呼吸从鼻腔里直直喷在鹿晗后颈的皮肤上，撩圌拨得鹿晗手一抖险些扔了房卡。他一手捞过世勋的腰来来回回地安抚着，一手拧开了门把。
两人纠结着撞进房间，世勋还没站稳便咚的一声被死死摁在门板上。鹿晗闯进来的舌圌头上还带着Martini浓烈的味道，世勋呼吸一滞，乖乖张开嘴巴任由他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
“世勋……”鹿晗贴着他的唇角喃喃地说，“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如果你不想要，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然而世勋只是牢牢攀住鹿晗的肩，毫无章法地去吻鹿晗亮晶晶的眼眸。
意识再度上线的时候，世勋陷在柔圌软的床榻上，鹿晗的吻碾过他的耳圌垂，他的侧颈和他的光圌裸的肩头。像是有一百万只烟花在他脑海中炸裂，他眼前闪过斑斓的色彩，随即他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店里见面的那一天。那天鹿晗湿漉漉的刘海和衣袖，即便是充斥着不耐烦的神色，那双眼睛也依旧是美好的。他抬手抚过鹿晗的眼睑，托起他的脸再度吻了他。
鹿晗的手掌贴着他的背，沿着光滑的脊柱曲线向下滑圌动，指尖潜入双圌峰间的沟壑，在天堂和地域地入口处流连徘徊，探索着缓缓推进。世勋在他耳边黏糊糊地闷圌哼一声，绞紧了他的手指，双圌腿配合地缠上他的腰。
第二天早晨吴世勋被鹿晗吻着鼻尖轻柔地唤圌醒。
“米安内，不能再让你多睡一会儿了，我们快赶不上去佛罗伦萨的火车了。”
那是世勋第一次跟男人做圌爱，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对之后事情的记忆有点儿模糊，甚至不大记得两人在浴圌室清理身圌体的时候是不是又来了一发。
鹿晗依然比世勋早了两小时起床，像来时那天一样把两人的行李大致收拾了一下，又出门给世勋带回早饭，眼看时间越来越紧，才狠下心叫醒沉睡的人。
“睡得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晗指天发誓他只是怀着纯洁的心情随口关心一句，而床圌上的人不知怎么就炸了毛，耳朵红的简直能滴出圌血来，说什么也不肯理他了。最后大概还是因为太饿，吃了鹿晗带回的三明治，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平心而论鹿晗除了在飞机上自身难保只能睡觉之外，到达罗马以后一直上把世勋照顾得很好，无论是找酒店买票还是坐车，世勋只消呆在鹿晗的目光所及范围内，乖乖跟着他就好。一路上好吃好喝不缺，几乎什么都由着世勋。而世勋直到现在，直到鹿晗牢牢牵着他的手坐上前往佛罗伦萨的列车，才幡然醒悟，昨晚发生的事对于两人来说或许只是水到渠成。
“想什么呢这孩子，今天怎么总发呆？没睡够吗？”鹿晗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哥，我喜欢你。”
这是一次毫无征兆的，突兀的告白，世勋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以至于鹿晗也懵逼了几秒钟。面对鹿晗的沉默世勋才终于觉得有点儿紧张，反思着自己这话是否太过冲动，太欠考虑，太过不合时宜。但随即鹿晗握着世勋的手紧了紧，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瓜。”他说，“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哥也喜欢你吗？”
这回轮到世勋愣住了。
鹿晗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对自己的魅力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嗯……也不是……”
“还困的话就继续睡吧，下午还要出去玩呢。”
世勋点点头，闭上眼睛小憩。鹿晗挪了挪身子，替他挡住落在他脸上的阳光。

两人在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广场而去。鹿晗此前来佛罗伦萨，留下最深印象的地方是圣母百花大教堂。他刻意保留了悬念，没有像之前一样向世勋卖安利。
两人穿梭在文艺复兴时期保留下来的建筑之间狭窄的小道上，一人手捧一盒冰淇淋，闲散地逛。古城区中的游客比起罗马有过之而无不及，鹿晗始终没有松开牵着世勋的手，直到来到教堂脚下。
“把墨镜摘了看看吧，”鹿晗说，“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想看看它本来的颜色，就摘了墨镜，那一瞬间简直要热泪盈眶。”
世勋摘下墨镜，任凭炫目的阳光落在自己眼睑之上，然后抬起头，努力把这座教堂的全貌收入眼底。像圣彼得大教堂那样神圣庄重又宏伟的教堂这世间有许多，而能够如此典雅美丽的，大概很难再找到第二座了。哥特式教堂的表面附着白红绿三色花岗岩，兴许是岁月褪淡了门壁上的色彩和涂装，让它愈发优雅温柔，在地中海夏季多年如一日的明媚阳光下周身仿佛散发着微光，像个融进历时长河的神话。
“果然啊，哥说的没错。果然是……会让人热泪盈眶的。”
鹿晗转过头去看世勋扬起的侧脸。
那一天阳光很好，景致很美。世勋在看风景，而鹿晗的眼里却只映着世勋的侧脸。
我大概……是爱上你了，世勋呐。他想起不久前在列车上世勋突兀的告白，心想自己也不过只有这点出息罢了。
他突然有了停止一切漂泊，留在他身边的冲动。他可以留在首尔，一边找份工作——什么工作都行，那不重要——一边继续写歌。他可以留在世勋身边，等他读完大学、毕业，他想要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们可以租个小房子住在一起，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醒来就能看见他熟睡的脸。
这或许太快了，或许不合理，或许太过荒谬，可他这样计划着，比什么都要真挚。
鹿晗带着私心把订好的酒店标间换成了的大床房，起初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时世勋颇为意外地愣了愣，随即为了掩饰心底的紧张和期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喇喇往床上一躺。鹿晗把他那点小心思摸得透彻，也不点破，只是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催他先去洗个澡。
世勋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看见阳台的门开着，知道是鹿晗在外面抽烟，便轻手轻脚地跟出去，幼稚地想要吓他。
他曾经以为佛罗伦萨这样沉浸在古老文艺气息当中的城市是不会有那些现代化的灯光霓虹的，人类现代化的步伐却再次证明了他的天真。意大利的夜晚，天黑得很晚。哪怕现在已经接近九点，天空依然是墨色中泛着蓝。华灯初上，鹿晗靠着栏杆，夹着烟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在阳台昏暗的光线之下，蝴蝶骨撑起一道起伏的线条，背影显得很单薄。世勋突然失去了恶作剧的兴趣。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埋在鹿晗肩窝里，缥缈的烟味混合着不知哪里来的淡香让他不想松手。
鹿晗掐灭了烟，反手揉了揉世勋的头，“怎么湿着头发。”
“太热了，懒得动，不想吹。”
“进空调房要感冒的，走吧，哥帮你吹。”
于是他顺从地被鹿晗牵进浴室。
世勋比鹿晗高一点，身高的差距让鹿晗的动作有点吃力，世勋默不作声地退了两步，坐到浴缸的边沿上。
“哥，你玩的开心吗？”在吹风机轰隆隆地风声中他突然开口问道，鹿晗听不清，不得不暂时关了吹风。“哥玩的开心吗？”他重复道。
鹿晗笑了笑，“这话不是应该由哥来问你吗？”
“我当然开心啊。倒是哥，第二次来了，开心吗？会不会觉得不耐烦？”
“怎么会，”鹿晗透过镜子捕捉到世勋的视线，手指温柔地穿过他半干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小孩儿将信将疑地抬头看着他，“真的？”
“真的，世勋，”鹿晗微微俯身，与他额头相抵，“真的特别开心，开心到哥已经无法想象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