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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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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虹七吧,承蒙
@qi1446931170
姑娘厚爱,转发到跳吧
非常感谢姑娘能喜欢这一篇文,也希望看到这篇文的大家也能喜欢它
当然最爱的还是跳~
2楼
2017-07-19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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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影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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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穆千千与青光剑主重逢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那时天气甚好,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让人不由放松下来。穆千千蹲在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手底下小猫的毛,目光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丛杂草,思想显然已经脱离身体游荡走了。
大概是她走神的时候没留意控制力道,小猫猛地叫唤一声,呲着牙扭头给了她一爪子,留下几道鲜红的印子,然后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撒开腿就跑。
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皱着眉看了眼手上的伤,慢吞吞地站起来追过去。
她知道自家的猫充其量只能在窝里横一横,真到了外边装得比谁都乖,怕生又胆小,没一会儿就自己跑回来了,因此找也找得漫不经心。
长街的另一头,一袭青衫的年轻剑客抱着小猫缓缓走来。
她仿佛看到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睛倏然睁大,怔怔看着来人,垂在两侧的手握拳又伸开,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毫无掩饰的目光太过直白,青衫男子很快注意到她,四平八稳地走到她面前,托了托手里温顺的小猫:“这是姑娘的吗?”
小猫适时地咧开嘴:“喵——”
然而她无心回应,只是嘴唇张了张,过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开口:“你不是……”话说半截,她忽然想起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急忙停了下来,警惕地四处看了几眼。
青光看着她的举动心中好笑,这姑娘怎么跟做贼似的?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她方才松了口气,然而一抬头正好对上青光的眼睛,那目光里的疏离让她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记得我了?”
青光略微想了想,茫然地看她:“我们认识吗?”
她如遭雷击,而后无可抑制地涌上某种颓败,倾泄而出的失落感攥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她的头脑清明,面上丝毫不显,从容地说:“可能我认错了吧。猫是我的,谢谢。”
青衫剑客将猫交还给她,小猫恋恋不舍地用尾巴尖卷了卷他的手腕,他点头示意:“告辞。”
穆千千拎着小猫,木桩一样杵在原地,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3楼
2017-07-19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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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影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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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值正午,天楼里的客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家酒楼是个老字号了,那时还不叫天楼,素以味美著称,但不知为何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五年前新任的老板继承家业,大刀阔斧地改建一番,把酒楼迁到了城中心。这人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嫌弃先祖起的名不够霸气,取义“民以食为天”将新牌匾挂了上去。
改了名似乎也改了命,天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久而久之,几乎成了城里的一大标志。
宋景看着店里伙计脚不沾地地忙活了大半天,自个抱着个小茶壶,优哉游哉地倒了杯水喝。他端起来尝一口就皱了眉,把茶壶朝走过来的伙计一推:“茶都凉了,换换换!”
小伙计好容易得空来角落里歇口气,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先被指使一通,他丝毫不讲究地拎着水壶往嘴里倒:“宋哥你可别折腾我了,这还没消停一会儿呢——哎哎哎!姑娘等等,那位子有人了!”他把水壶扔下,抹了把嘴就风风火火地往前冲。
宋景脸上嫌弃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先顺着伙计的目光看见了走上来的姑娘。
姑娘一身素淡的蓝裙,容姿秀丽,背负长剑,径直向整个二楼唯一的空位走去。
天楼名声在外,一到饭点就人满为患,店里伙计都忙得恨不能把自己劈开、再长出八只手来才好。然而就算如此,天楼的二层也常年空着一个临窗的席位,显然是有人长期订下的。
这姑娘明显并不知情,看到有位置就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半路给伙计一嗓子嚎住了。
宋景仔细看了看这位蓝衣姑娘,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烧了屁股似的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投射出去,把伙计踢到一边。
被踹了一脚的伙计踉跄一步,险些没趴下,扶着柱子才站稳就见他宋哥变脸一样挂上谄笑,人五人六地在姑娘面前说:“实在不好意思,新来的小孩不懂事,瞎喊的。姑娘千万别在意,这边请——”
蓝兔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宋景保持着引导的姿势,觉得那似有深意的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手心里都冒了汗,战战兢兢地思考怠慢了这尊神自己还有几天好日子可活。
蓝宫主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宋景的内心已经涌上了“果然我还是卷铺盖走人吧”这种想法时,她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微一点头:“有劳。”
宋景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那位子靠窗,又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里,在这喧闹的大堂里硬是营造出一种闹中取静的惬意来。宋景把蓝兔安顿好,亲自去取了水来给她上茶。然而才倒了半杯,他余光瞥见窗口冒出个什么东西,抬眼看去,顿时被吓得手上一个哆嗦,茶全洒了出来。
青衫剑客扒着窗棂挂在楼上,露出一个笑容。他用力在窗上一按,轻身翻了进来,顺手把背着的包袱往窗台上一扔。
宋景撑着方桌伸长脖子往外边看,跟跳跳抱怨:“哎哟我的小祖宗,走正门耽误不了您多少事吧,再把路人吓出个好歹怎么办?”他瞅着楼下并无人注意这里,才把心放回了肚子,收回的目光恰巧在跳跳带来的包袱上扫过,看到里面露出个角的香火纸钱,一口气没上来,又对上跳跳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脚下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大侠饶命!”
“……”跳跳敲了敲桌子,“瞎贫什么?赶紧上菜!”
宋景如蒙大赦,转头就往后厨跑。
跳跳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被滚烫的茶水刺激得浑身一震,咬着舌尖不停嘶气,含含糊糊地说:“这**,迟早跟他算总账!……嘶,烫死我了。”
蓝宫主本想阻止他,可惜某人手上动作太快,活该被烫一下。她又拎了个壶倒了杯凉水推到跳跳面前,问:“他是你的人?怎么感觉好像有点怕你?”
跳跳灌了口凉水,总算感觉好了点,才跟蓝兔解释:“早年我在魔教的时候,找了一些人分散出去当‘眼睛’,宋景就是最早的一批。”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情,他低头盯着已经空了的茶杯,声音不由有些哑,“虽然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但当时那种情况,我们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对他们用了点……”
他顺势往椅背上靠过去,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蓝兔的脸色,低低地补充完:“特殊手段。”
蓝兔看着他有点落寞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景已经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把端着的菜放到桌上,腾出手摸了一把青光剑主金贵的脑袋,扭头对蓝兔说:“你听他在那瞎扯——五年前他就是一毛都没长全的熊孩子,吓唬得了谁啊,全仗着我们看他可怜。”
然后他露出一个温和又得体的笑来,缩回手对蓝宫主点点头,在“可怜”的“熊孩子”青光发飙拿他祭剑之前,丢下一句“蓝宫主吃好喝好啊”,就再次蹿了出去。
消遣了青光剑主的宋景心情很好地回了自己的专座,屁股还没坐热乎,伙计就凑过来指了指跳跳那边:“宋哥,账房先生说那位公子之前留下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托我来问问,位置还订吗?”
宋景看那俩相谈甚欢,决定暂且不去讨人嫌,随意地应道:“知道了,回头我给他说。”
天楼这名字狂也有它狂的资本,这菜品确实是色香味俱全。两个人吃完饭,跳跳先小心地查看了四周,对一脸疑惑的蓝宫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放在窗台上的包袱,对窗外扬了扬下巴,握住蓝兔的手跳了下去。
“……”蓝宫主这辈子没干过这么掉份的事,哭笑不得地跟在跳跳后边,任他拉着自己的手,“你不是吧,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
跳跳理直气壮:“那有什么办法,我没带钱。”
天楼里的宋景直到茶水都凉了才发现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一片杯盘狼藉,扭头问伙计:“那、那两个人,付钱没?”
伙计抬头扫了一眼,斩钉截铁道:“没。”
宋景捂着心口,表情有点扭曲。好半晌他才缓过来,认命地趴在桌子上,气若游丝地吩咐:“从我工钱里扣吧。”
伙计应了一声,起身去招呼刚走上来的灰袍少年。而宋景正埋着头忙着哀悼他本月还未见着面的薪水,并没有注意到他。
跳跳拉着蓝兔跑出去一条街,才慢悠悠地停了下来,逛起了集市。他径自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面前顿住,摸出三个铜板递过去,挑了一串递到了蓝兔手里。
蓝宫主拿着糖葫芦愣了一下。红彤彤的山楂又圆又大,外面包裹着一层琥珀色的糖浆,在阳光下泛着莹然的光泽。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被当孩子哄了,此刻乍然享受到这般待遇,一时竟有些无措。她想了想,最后用手肘戳了戳跳跳:“你不是没带钱吗?”
跳跳用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调子轻笑一声,把有点滑落的包袱又往肩了上拉了拉,回道:“是啊,浑身上下就这仨铜板还花出去了。我现在穷得底掉,又身无长物,只能卖身了,跪求蓝宫主收养。”
蓝宫主向来对青光浑不吝的无赖性子毫无办法,只能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你背着一包袱纸钱干什么?”
“明天我爹忌日。”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轻得几不可闻,试探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七剑大多少年失怙,蓝兔听着他近乎耳语的音量,心中涌上些许感同身受的悲伤来。
虽说祭拜亲人是人家的私事,可是老青光作为前辈,再加上跳跳这么一层关系,她一同去祭拜,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蓝兔看着跳跳绷紧的下巴线条,心里一软,忍不住就要开口答应他。
然而一旁的青衫剑客偏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生就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挑,眸光内敛,眼尾扫出了长长的一笔。当他专注地看着某一个人的时候,无端就会生出种“他很深情”的错觉来。于是深情的青光就这么款款地望着蓝宫主,一本正经地说:“祭了我家的坟,可就是我家的人了。”
蓝兔一个“好”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被跳跳一句话打断,在嘴边骨碌了下,又咽了回去。她睨了跳跳一眼,抬手将糖葫芦送到嘴边,一口咬掉了半个山楂,外层已经硬化的糖浆发出清脆的声响。
跳跳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觉得十分好玩,他便低下头凑过去,就着蓝兔的手叼走了剩下的半个。
蓝宫主被跳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咽下山楂、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才反应过来这动作过于亲密了,四肢的血液尽数冲上头顶,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猝不及防被调戏了的蓝宫主面红耳赤地直接把糖葫芦塞进了跳跳嘴里。
蓝兔本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却猛然意识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拖着跳跳就走,试图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青衫剑客看着蓝宫主通红的耳朵尖,似乎整个人都要熟了,心想过犹不及,便没有再火上浇油,拎着糖葫芦懒洋洋地落后她半步,只是在蓝兔埋头拐进另一条路之前轻轻拉住了她。
走过了大半条街,蓝兔脸上的红晕已经消下去不少,她疑惑地回头:“嗯?”
跳跳朝另一边扬了扬下巴:“走这边。”
“你不是去扫墓吗,”蓝兔问,“前辈的墓不在天悬白练?”
“在。”跳跳冲她眨眨眼,“带你抄近路。”
蓝兔自觉不如跳跳熟路,由他在前边带着。两人都不急,一路走走停停东跑西逛的,饶是走了捷径,临到天悬白练也已经日渐西沉了。
蓝宫主在山顶极目远眺,先看了看对面飞流而下的水瀑,然后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悬崖,最后目光停在跳跳身上,认为青光所谓的“近路”跟她所理解的可能有点偏差,于是虚心求教:“现在呢,跳下去吗?”
跳跳站在她的身旁,山巅的风极大,吹得他的青衫猎猎作响,衣袂飞扬,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然后他张开双臂,如同一只振翅而飞的青色大鸟,纵身一跃。
蓝兔下意识伸手去够,却只捞到了一手料峭的春日山风,眼睁睁地看着跳跳倾身向崖底摔去。她表情复杂地在原地顿了下,咬牙闭眼也跟着跳了下去。
急速坠落导致气流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然而与此相对的,她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在这近乎放纵地将身体交付于天地间的片刻,身心都是放空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仿佛浮生尘世都不过是山间的一缕轻烟薄雾了。
然后她落入一个柔软的网,身体因为冲击不受控制地翻滚两下,还未等她睁眼,便被人一把抱在怀里。
“有美人愿为我殉情,青光纵死无憾。”
蓝宫主一把推开他,眼底笼上霜雪寒意,连声音都像在三九天里冻上的湖,“好玩吗?”
跳跳见她面色不豫,心知自己好像一不留神玩大了,急忙表示悔过:“我错了。”
蓝兔一听他敷衍的话就来气,强自忍着,凉凉开口:“我是不知道你是真谨慎还是假谨慎了。你当山崖是什么,想跳就跳吗?这藤网但凡出一点差错,你青光就摔死在自个家门口了——还是自己跳的。呵,多光荣哪。”话到尾音,她简直要控制不住了。
跳跳看她是动了真火,抬手按住蓝兔的肩膀往怀里揽,用了点力没让蓝兔挣开。他凑到蓝宫主耳边不住道歉,直到她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才解释道:“魔教里危机四伏,我孤立无援,只好万事小心,连回家都不敢走大路,实在无法才想此下策,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生气了吧?”
跳跳提及那段胆战心惊的往事,正好戳在了蓝兔心中柔软的地方。只是她还没有开口,便先听到了异响。
那声音极细微,然而这两人俱是耳力过人,这声响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两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钉在山崖的藤网一端撕裂开来,眼看就要断了。
蓝宫主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跳跳,细眉微挑:“没出过事?”
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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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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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血淋淋的事实打了脸的青光剑主嘤嘤嘤地抱着蓝宫主蹭了蹭,然后不由分说地环过她的腰,拽断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藤网,顺势荡了下去,落到最低点时他松开抓着藤网的手,转而护住蓝兔的头,两人一起坠落。
还好这里本就靠近崖底,跳跳又扯着藤网缩短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落地后,就地翻滚了一圈便卸去了冲击。除去滚了一身的尘土草屑,倒是没受什么伤。
蓝宫主从主动当肉垫的跳跳怀里爬起来,伸手去拉他,反而被死皮赖脸躺在地上的青衫剑客用力一拽,险些又跌回去。
跳跳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疼。”
蓝兔有些紧张地半跪下来,想查看他的情况:“摔到了吗,哪疼?不应该啊,明明不算高的。”
她正对上跳跳含着笑意的漆黑眸子,醒悟过来,把手抽回来,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落了一锤,换来某人的一声低笑。
跳跳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对蓝兔一偏头:“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拾了些枯木残枝,蓝兔本想帮忙,被他劈手夺了下来,只得慢悠悠跟在他后头,走到了山脚一处极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跳跳将柴禾扔在一边,把门打开,老旧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震落了一层灰尘。他先从里边搬出个凳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我也挺久没回来了,你先坐,我去收拾收拾。”
蓝兔虽然是一宫之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江湖儿女,实在没有坐享其成的习惯,她在门口看了眼,提起裙角迈过了门槛。
屋子里有些昏暗,里面的陈设极简,甚至可以说是破旧的。屋主似乎早就知道这房子会长久空闲,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桌椅橱柜上盖了布巾。然而此刻掀开,屋中照样还是一片尘土飞扬。
跳跳手上忙活,余光看见一截蓝色裙摆,去角落里扒翻出一个木桶擦了擦,塞到蓝兔手里:“去去去,水潭里打桶水来,放门口就行,先别进来啊。”说着就把蓝兔往外赶,他手上满是灰尘,只虚虚做了个推的动作,并没有碰到蓝兔。
跳跳干活麻利,木屋又不算大,等蓝兔取水回来,屋子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跳跳拿着块抹布蘸了水,桌椅板凳的一个个擦过去,青衫的长袖早就被他嫌碍事地挽了起来。
蓝兔没能拗过跳跳,打了水就无所事事地斜倚在门框上,目光追寻着屋里忙前忙后的人。西落的太阳正好照过了打开的窗户,洒下最后一缕余晖,阳光里有细小的灰尘浮沉起落。
而她在这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奇异地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家”的、令人安心的温情。她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神情是沉静而温柔的,目光悠远。
跳跳把积灰已久的屋子收拾得差不多能见人了,用仅剩的一点清水洗了手,本想招呼蓝兔进来,扭头却看见她眉目安静,眼睛在夕阳下映出浅棕色的温暖的光。
跳跳走过去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屈起手指刮了一下蓝宫主的鼻尖,留下了一点水迹:“想什么呢?”
蓝兔抬头看他,似乎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饿了。”
跳跳:“……”
他无奈地直起身子,从带回来的包袱里摸出几块糕点递给蓝兔,又拿出一小袋子新米倒在锅里,拎着桶又去打了水回来淘米洗菜,顺路还在水潭里叉了两条鱼。
蓝宫主捧着投喂过来的梅花糕,看着跳跳蒸上饭开始收拾鱼,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要是能在这隐居就好了。”
跳跳手里的动作一顿,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太明白蓝宫主怎么就心血来潮了:“我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玉蟾宫不要了?”
蓝宫主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低头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梅花糕,不再言语了。
到了晚上,跳跳抱出几条被褥放在火边烤了会,才去把床铺好。蓝宫主抱着暖融融的被子坐在床沿,两条腿晃悠了几下,刚要开口,窗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笃笃声。
跳跳打开窗户,一只小巧的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闪了进来,没头没脑地笔直冲进跳跳怀里,立刻撞懵了,顺着衣服往下滑,被跳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抄了起来。
蓝宫主把被子放到一边,从床上跳下来:“是阿四,怎么了?”
跳跳托起还晕着的鸽子,在它腿上解下来一截黑色的布条,把鸽子送到肩膀上,拿着布条仔细打量一番,吸了吸鼻子,面色沉了下来:“血腥味。”
蓝兔则是注意到了那上面的一些暗色纹路,辨认了一下,道:“这恐怕是逗逗的衣袖,他受伤了?”
跳跳手指捻了一下被血洇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料,指尖留下了淡淡的红,断言道:“还没干透,应该离着不远。”他颠了颠肩膀,扭头问萎靡在肩头的鸽子,“好点没,能带路吗?”
阿四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好悬没一头撞在窗棂上,总算最后一刻及时转了个弯,用一种喝醉了的姿势左摇右晃地给两人引路,看得蓝兔总觉得它随时都会扑倒在半路上。
所幸这鸽子虽然这会被撞得脑子不太清楚,倒是没带错路,顽强地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领着两人到了地方。
冬末初春的夜晚依旧凉意透骨,一轮上弦月挂在深蓝的天幕。他们借着浅银色的清辉,看到地上一小摊暗色的血迹,以及周遭凌乱的打斗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发现。
跳跳撩起青衫的衣摆蹲在地上,试图在杂乱无章的脚印里寻出些线索。蓝兔伸直胳膊让一直眼冒金星的鸽子停落:“你现在能找到逗逗吗?”
灵鸽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姑娘。
蓝宫主就知道自己难为它了,安抚地拍拍灵鸽的头:“没事的。”
跳跳撑着膝盖站起来,面朝前方:“看着像是从这边走的,不过应该赶不上了。”
“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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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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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执剑而行,渐渐走入密林深处,层叠交错的枝干落下影影绰绰的影,林中不知何时起了白蒙蒙的雾气。
跳跳蓦地拔剑出鞘举过头顶,挡住猛力劈下的凌厉刀锋,利刃相交发出锵然一声响,在静寂空旷的夜里传出老远。来人大约是从树上跳下来,借了下落的冲势,跳跳仓促应对,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好几步,。
蓝兔伸手在跳跳背上扶了一下,清叱一声,冰魄划开夜色,一时间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渐浓的白雾缩小了本来就不佳的视野,他们两人以少敌多,慢慢变得左支右绌起来。蓝兔在交手时分神扫过了整个战场,心中有了计较,跟一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掌,却并不用全力,被人推得飞速向后退去:“跳跳,上面!”
跳跳反手将面前的人挑出去,自己也向后撤了两步,到了一片空地,正好在蓝兔将落未落的时候到位,把从地上拾起来的小石子一股脑全丢了出去。
蓝兔在跳跳肩膀上撑了一下,整个人冲到了半空,这里的雾气非常淡了,又没有树枝的遮挡,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下面的人,看了个七七八八,手里的冰蓝长剑画了个完整的圆,真气提到极致,势如破竹地一剑刺下来。
头上悬着冰魄,那些人却恍若未觉,反而疯了一样爆发出强大的能量,集体围向了跳跳,冰冷暴戾的杀意瞬间笼罩了他。
跳跳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青光舞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从外面只能看到残影。他一边防御,一边还有工夫留出半个脑袋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些个亡命之徒。
他们到底没能突破跳跳的防线,而蓝兔的剑转瞬即到。
这些人眼见舍命的一击都奈何不了跳跳,果断地开始撤退,井然有序得仿佛跟刚刚悍不畏死的不是一波人。
跳跳变守为攻,帮着蓝兔截断了其中一人的退路,想留个活口。那人见无处可避,竟然垂下了手,放弃了所有的反抗,直挺挺地把胸口送到蓝兔剑下一心求死,被跳跳一把扯住。然而蓝兔冲得太急,一时间收势不住,只能尽量偏开,冰魄还是刺了进去,虽然没刺到要害,伤得依旧不轻,直接晕了过去。
跳跳收回剑,往那些人撤退的地方看了一眼,把倒下的人扛起来:“算了,别追了,走吧。”
当他们走到崖底时,跳跳忽然停住了脚步,眉头紧缩,转身改了方向,径直走到了他们来时跳下的位置。早已断裂的藤网铺在地上,他俯身拿起一个角,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半光滑如镜的横断面——这分明是被利刃切断的。所以他们两个傍晚时从藤网上坠落,根本就不是意外。
蓝兔一把攥住跳跳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惊疑不定地问:“这条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有谁会走?”
跳跳:“自从我脱离魔教,便没有刻意隐藏过行踪了。虽然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走这条路,但若是有心,谁都能知道。”
蓝兔手上更加用力,望着跳跳:“逗逗眼下行踪不明,怕是被掳了去。那些人又处心积虑割了藤网,还有刚才的伏击,摆明了是要你死。他们是要对付七剑,还是要对付你和逗逗?”
跳跳仰起头,又回想起了方才被如潮的杀意笼罩的一刻,凉意从脚底窜上脊背。然而他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握住蓝兔冰凉的手:“谁知道呢,一会儿给虹猫他们传书问问就好了。再说,咱这不还有个倒霉蛋吗?”
跳跳给这个倒霉蛋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而他应急用的医学常识实在办不到把人弄醒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只能扒拉出一条绳子把人捆上,锁进了里屋。他在门口沉吟了一下,转身敲开了蓝兔的门。
蓝兔正趴在桌子上研墨,她面前摆了几张信纸,打算跟几位剑友问问情况。现在状况不明,蓝兔也不想太打扰他们,只能打着腹稿,琢磨着怎么才能问得不着痕迹。
跳跳进来后就走向了床边,毫无顾忌地当着蓝兔的面敲打了几下墙壁,打开一个暗门,从里边抱出个木箱。蓝兔睁大眼睛看他:“你早说呀,我刚才该出去的。”
跳跳把箱子墩到地上,长长的眼尾挑了起来,端的是风流俊朗:“我都不在乎,你避个哪门子的嫌?”
蓝兔呐呐无言。不过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她再推拒也未免失之矫情,便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朝箱子里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就吓了她一跳,只见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沓地契,还有杂乱无章堆叠在一起的黄白之物。她又探身去看暗门,里面还堆放着数个类似的大箱子。
蓝宫主粗粗算了算,觉得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的财物差不多可以抵得上玉蟾宫的百年基业了,是个名副其实的黄金屋。先前跳跳对她哭穷、赖掉了宋景的账,分明都是唬人的。
“你、你这……”蓝宫主收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跳跳正埋头在箱子里找东西,眼也不抬地说:“怎么,吓到啦?”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传闻里黑心虎手下的三个走狗,一个嗜财如命,一个有勇无谋,还有一个色欲熏心。你不会没听过吧?”
蓝兔当然听过。只是跳跳身在魔教时与她接触不多,等他回归七剑,他们都默契地将那段时光轻轻揭过,闭口不提。而跳跳本身的气质太强,是以蓝兔就算明知他是魔教护法,也从未将“嗜财如命”和他联系到一起去。
“魔教那种牛鬼蛇神横生纵行的地方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得在人手底下白干?个个无利不起早,所图不外乎财色权势。真正别无所求傻不愣登爬上高位的,这么多年也就出了牛老三一个。”
跳跳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羊脂白玉瓶,撑着下巴,用轻快的语调接着说:“再说我父母早亡,没留下什么东西,只能自己攒聘礼准备娶媳妇儿了。”
蓝宫主原本有点黯然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觉得自己刚刚涌上来酸涩实在多余,就该团一团扔到外边去。她垂下眼皮,随意从箱子里捞出一个发簪:“这个簪子?”
无怪她多嘴问这一句,毕竟在一水儿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的佩环饰物中,这支梨木的雕花发簪太不起眼,却被跳跳珍而重之地放入箱子,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哦,那是我娘留下来给儿媳妇的。”
“……”
蓝宫主手一抖,险些把这东西扔回箱子里,一时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维持着僵硬的姿态捧着簪子,感觉手上的重量似有千钧。
跳跳看着蓝宫主,桃花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把胳膊搭在蓝兔肩上,没忍住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好玩呢。”
蓝兔茫然地又拿起簪子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簪子虽然不算新,却也绝称不上旧,应当是近两年才刻好的,根本不可能是跳跳母亲的遗物。
蓝宫主面无表情地把跳跳的胳膊从肩上抖下来,把簪子放回木箱,回桌边写信去了。
跳跳自顾自笑了会,跟着到窗边招来了自己的鸽子,喂它吃了玉瓶里的一颗药丸。蓝兔写完一封信抬头正好看见,好奇道:“你给它吃了什么?”
跳跳抚着鸽子的羽毛说:“类似追踪引的东西,让它帮我找个人。”
蓝兔了然。七剑的灵鸽向来只能用于他们之间的内部联络,据说有秘法的话也可以让灵鸽传信给其他人,蓝兔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这应该是其中一种方法,便不再多言。
跳跳帮着写了封信,分别拴到几只灵鸽腿上,然后他说:“早点睡吧,明天咱们得回城一趟。”
他从房里退出来,关上木门,自己却没休息,拎着带回来的包袱走出门。因为蓝兔在屋里,他没敢离开太远,就在木屋后边席地而坐,把纸钱拿出来用火折子点了。
深沉的夜色里跳动起火苗,偶尔会蹦出几点火星,在他眼里映出细小的光点,眉目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隽雅致。他沉默地坐在地上,面前是炽热灼人的温暖,背后却是阵阵森冷的阴风。
他不时地往火堆里添上几张纸钱,脑海里忽然浮光掠影地闪现起那些陈年往事来,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无数人的音容笑貌飞速掠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窈窕的蓝色背影上,却看不到面貌。
也不需要看到。他知道那是谁。
跳跃的火焰无以为继,慢慢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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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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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次日一大清早,蓝兔从房间里出来,先被跳跳憔悴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围着他走了一圈:“你这是半夜刚跟人打了一架吗?”
跳跳伸手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没睡好而已,吃饭吧。”
本来他昨晚折腾完就已经临近后半夜了,好容易躺在床上,又开始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简直让他睡觉也不消停,最后干脆睁着眼瞪房顶。天才将将放亮,连鱼肚白都尚未翻起来的时候,他就解脱了一样地爬起来了。忆及昨夜种种,当真不亚于一场大战,让他疲惫不堪。
临走时跳跳找出来一件自己前几年的长衫来,让蓝兔换上男装。蓝兔不明所以,依言换了,直到他们回了城才明白跳跳的用意——跳跳领着她进了家青楼。
蓝宫主不过在门口停了一下,就被跳跳拖了进去。
青年容貌清俊,姿态从容潇洒,信马倚过斜桥都能招来满楼红袖。此刻踏足寻花阁这样的纸醉金迷的地方,更是吸引来了一众莺莺燕燕的花娘。各色的袖子轻柔地拂过肩头,带来阵阵花香粉气。
跳跳万分艰难地在温香软玉里头挣扎出来,衣襟都要被扯开了,狼狈地躲在同样陷在脂粉堆里的蓝宫主身后,攥着自己的领子喊救兵:“穆姑娘,穆红绫!”
识惯了风月的众花娘一听他们竟是为了花魁而来,便知晓这没自己的事了,心有不甘地叹息一声,曳着拖地长裙娉娉婷婷地纷纷散了。还有个不死心的,临走伸出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捏了捏蓝宫主的脸颊,轻纱掩过嘴角,扭着身段退了。
蓝兔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姑娘调戏,不得不说是个极新奇的体验。但这并不妨碍她面无表情地把手背过去,准确无误地掐中了一块软肉,满意地听见背后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时二楼走出来一位二十七八的姑娘,慵懒地靠在柱子边敲了敲栏杆:“上来罢。”
跳跳趁机抓住蓝兔的手,把人拉了上去。
穆红绫带着两人进了房间,亲自沏了茶水端上来,右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公子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阁里的众姊妹可是想念得紧啊。莫不是青光有了新欢,便忘了我们这些旧爱了?”
正低头喝茶的蓝宫主闻言忍不住抬眼看了跳跳一眼。穆红绫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角扬得更高。
若是以往,跳跳一定会用桃花眼看着她,含情脉脉地表示自己绝无二心。然而这回,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将声音压低,显出几分威严来:“慎言。”
穆红绫都已经打好谱要怎么应对跳跳的油嘴滑舌了,他却不按套路出牌,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不仅撇清了关系,还堵住了她的后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知道跳跳突然变脸是为了什么,便对蓝兔说:“妹妹,他在你跟前都这么人模狗样吗?”
跳跳坐不住了:“疏不间亲啊,穆姐姐你有没有点常识?”
穆红绫不理他。
蓝兔仔细想了想,发现跳跳基本上是担得起那四个字的,于是对穆红绫点点头。
鉴于当事人在场,穆红绫嘴角似弯非弯地表情扭曲了片刻,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拍桌狂笑:“果然一物降一物,说好的风流不羁呢?真该让他们也来看看,你鬼见愁居然也有今天!”
她变脸的速度太快,从一个千娇百媚潋滟生姿的花魁到现在恣意大笑的豪爽姑娘衔接得天衣无缝,连个缓冲都不留,却并不让人感到违和,仿佛她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蓝兔直到此时才仔细看了这位寻花阁的头牌,她著一身杏色罗裙,娥眉淡扫,生了一双笑眼,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跳跳等着美人笑够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差不多就得了啊。红绫,近来江湖上有什么异样吗?”
穆红绫伸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摆出个正襟危坐的姿势,又换了一种口吻:“大体是风平浪静的,但是湘西一带新冒出来了一个教派,最近才有些蠢蠢欲动。我们的人还没有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不过……”她抬头觑了一眼跳跳的脸色,接下去,“传回来的消息说,里面有‘故人’。”
穆红绫:“你知道的吧?”
跳跳神色微动,点点头。
穆红绫一板一眼地汇报完工作,就垮下肩膀伸了个懒腰:“大抵就是这样。我出去了,你们自便。”
他们两个打哑谜,蓝兔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故人”指什么,然而看到跳跳紧锁的眉峰和眼下的一片青黑,便什么也问不出口了,只能压下满肚子的疑惑,半晌说:“你还是先睡会吧。敌暗我明,想来不会让我们轻易查出他们的底细,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了。”
跳跳心知是这个理,再加上自己此刻确实是眼皮沉重,也不再推拒,点头应是。等蓝兔转身出去,他栽到床上,倒头便睡。
蓝兔轻手轻脚地帮跳跳带上门,扭头跟靠在横栏上看她的穆红绫碰了个对眼。穆红绫笑了笑,随手一指楼下:“去坐坐?”
蓝兔对底下热情妩媚的花娘们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跟在穆红绫后头。穆红绫拎了坛酒,摆手驱开凑过来的姐妹们:“都散了散了,一个赛一个的眼大无神,没看出来这是个小姑娘吗?你们再吓着人家!”
花娘们又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会,才行了礼退下。蓝兔轻轻吁了一口气:“多谢。”
穆红绫一掌拍飞酒坛的盖子,“蓝宫主不必客气。寻花阁乃风月之地,阁中姑娘们不识礼数,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蓝兔摇头示意无碍,随后奇道:“怎么跳跳身边的人都认得我?”
穆红绫大笑:“七剑赫赫之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玉蟾冰魄更是以天人之貌艳惊天下。我等如何不识?”
蓝兔却是心头疑虑未消。她久居玉蟾鲜少出宫,旁人大多只能闻其名,而传言诸多捏造美化,不可多信。穆红绫的话虽句句在理,却经不起推敲。
穆红绫:“好吧,方才是骗你的。实际上是跳跳给我们看过你的画像。”
回想起往事,她的目光柔和不少。
彼时魔教刚刚覆灭,七剑元气大伤各自休整。跳跳把他们聚集起来,三言两语讲清了来龙去脉,然后往地上扔了个钱袋和一把短剑,淡淡道:“现在你们可以报仇报怨了。想走的拿钱走,我绝不阻拦,想杀我的我也绝不反抗——但仅此一次。”
他们骤然听到真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望着跳跳,望着这个害他们家破人亡、却又替他们报仇雪恨的男人。而他广袖博带,又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快点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这哭声仿佛瘟疫,迅速传染蔓延开来,更多的人无可自抑地开始哭喊,有的人一边哭一边指着跳跳破口大骂,有的人只是默默流泪。悲意与愤懑如烈火烧得他们五内俱焚,可是头脑里却还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于他们的恩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折磨得他们几欲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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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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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红绫跪在地上,被这沉重的恩和恨压得喘不过来气,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透过模糊的水雾看了跳跳一眼。
那个一身青衫的男人处于一片愁云惨淡的中心,却丝毫不为所动,静静站着,抄着手冷眼旁观,察觉到她的注视,垂眸望过来。穆红绫被他眼里的漠然慑住,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哭够了、骂哑了,最后看了他一眼,留下一个复杂难解的眼神,跌跌撞撞走了。
却没有人动袋子里的钱,更别提那把剑。
跳跳等了半天也不见剩下的人有离开的意思,于是走过去,说:“你们这几个意思?想杀我赶紧啊,过期不候。”
蹲在最前边的宋景一言不发地抬起赤红的眼睛,猛然发难,张开双臂拦腰抱住跳跳把他掼在地上,攥起手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宋景开了头,余下的人也纷纷爬过来,狠狠地招呼上了。连穆红绫都寻了个空,一口咬上跳跳的小臂。混乱中,不知谁把地上的短剑踢走了。
跳跳躺在地上不躲不挡,由着他们拳打脚踢发泄怒气。
他们本就哭得筋疲力尽,愤恨至极揍了跳跳一顿,却也不多时就没了力气。跳跳看着凄惨,实际上根本没事,自己坐起来靠在树上,瞧了眼手臂上带血的牙印,瞪着穆红绫:“姐姐,你属狗的吗?”
穆红绫用鼻子哼了一声。
剩下的人陆陆续续都坐了起来。跳跳看这一个个的脸上是同样的涕泪横流,有心想笑,却又想起自己也是鼻青脸肿,好不了哪去,无奈道:“揍一顿哪有杀了解恨,你们会不会算账啊。得,算我欠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吧。”
宋景哭得鼻子还塞着,闷声闷气地说:“想见冰魄剑主。”
跳跳:“……”
他又好气又好笑,刚想斥责几句,就看见剩下的人也是一脸神往,连穆红绫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显然都想一睹第一美人的真容,一时无言,很久才开口:“她眼下闭关疗伤,见是见不到了。给你们画张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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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娘子,薛家的小少爷来了!”
穆红绫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站起来对蓝兔笑了笑:“少陪了。时候不早,蓝宫主还是快些带着楼上那位走吧,省得他回头又说寻花阁的菜比不得天楼,磨我的耳根子。”
蓝兔点点头,又在下面静坐了片刻,才慢慢走上二楼推开了房门。
跳跳已经醒了,此刻正用屈起的手臂撑着头侧躺在床上,眉目低垂,聚精会神地对着面前一本摊开的书发呆,连蓝兔进来都没察觉。蓝兔悄无声息地靠过去,飞快地抽走了书本,朝被吓了一跳的青衫男子眨眨眼:“看什么呢?”
跳跳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表情,慢了半拍才说:“啊?”
蓝宫主已经把书倒过来了,然而只扫了一眼,蓝宫主就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她“啪”地一下把书合上,脸上一下子烧起了红云,而且还有往脖颈蔓延的趋势。她羞愤难当,连话也说不顺溜了:“你、你……你怎么……”
蓝宫主发现自己一时半会是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干脆闭了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下来,可一看到跳跳那茫然疑惑的神色,肝火又瞬间上炎,直接把手里的书用力摔到了他的身上。
跳跳觉得自己是再无辜也没有了,却也知道问题应该是出在这书上,便随意翻开了一页,垂眸一看,脸色瞬间古怪起来,明白了蓝宫主的异状是为了什么。
本来么,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寻花阁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青楼。这种风月之所,就算有什么正经东西那也有限,而跳跳显然拿到了一本……不那么正经的东西。
跳跳抬头瞄了一眼蓝宫主,掩饰般的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翘起来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蓝宫主已经琢磨了个七七八八,跳跳方才那惊异的表情不似作假,应该是他随手拿过来的,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话虽如此,蓝宫主依然觉得有一口气梗在她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格外恼人。她的表情阴晴不定,又被跳跳弯起的桃花眼看得极不自在,终于恼羞成怒:“别笑了!”
结果这句制止的话像是点了跳跳的笑穴,原本还算克制的闷笑解了禁一般,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大笑,蓝宫主都要怀疑他要背过气去。
蓝宫主忍了两息,到底被他笑得脸上挂不住了,单腿跪在床沿作势要打,却被跳跳抓住手腕往里一扯,重心一歪直接被他拉到了怀里。
他们靠得太近,蓝兔可以感受到跳跳隐隐震动的胸腔,听着从她头顶传来的微低的声音,心里的羞恼渐渐消了,反而冒出了一点酸涩的小芽。
青光。护法。
这个人在魔教十年,练出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铁骨铜皮,大喜大悲都是不动声色的,像是套上了一个连着血肉的人皮面具,内里再怎么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皮囊都是光鲜亮丽的,教人看不出分毫。
尽管他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风流公子做派,可是在某些时候,他收掉那半真不假的笑,长睫遮挡下的眼睛是极为沉静的,黑漆漆的眼珠里仿佛映过了长达半世的霜雪。
回想起来,他们相识至今也有大半年,蓝兔却从未见过他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甚至连大一点的波动都很少,像这样近乎爽朗、百无顾忌的大笑,差不多是首次了。
也就是这一刻,他表现的才像是一个正意气风发的青年,而并非一个已经阅尽千帆的蹒跚老人。
蓝兔咬了咬下唇,把脸埋下去,把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抱了一下,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呵护什么奇珍。
跳跳敏锐地察觉到了,捏起蓝宫主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怎么了?”
蓝兔吸了吸鼻子,看起来有点委屈:”好笑吗?”
跳跳虽然知道蓝兔不是为了这个,却也并没有多问,只想了想,诚实地点头说:”是挺逗乐的。”然后赶在蓝宫主开口之前又急忙补了一句,”不笑了不笑了。这事主要怪穆红绫,等我见到帮你收拾她。”
蓝宫主认为穆红绫才是真的遭受了无妄之灾。
跳跳看起来是真的休息好了,见蓝宫主没有出言反驳,立刻爬了起来,义正词严地说:”好了,穆红绫也挺忙的,咱就不打扰了,走吧。”
蓝宫主:”……”
刚刚说要收拾穆红绫的是谁啊?
蓝兔往外走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偏头问:”对了,穆红绫说你给他们看过我的画像,画呢?”
跳跳一怔,显然没想到穆红绫跟她提起了这件事,过了一会才说:“烧了。”
蓝兔对这个结果颇为意外,探寻地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跳跳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就算是再精妙的笔触,将活生生的人画在纸面上,都少了一份直面的真实感。而且睹画思人,总像是在缅怀什么一样,他不喜欢。
当然,更重要的是,宋景那帮子**,见了画就撒不开手了。
——不如一把烧了干净。
蓝兔本想先跟穆红绫打个招呼再走,拖着不情不愿懒懒散散的跳跳在一楼转了一圈。只是穆红绫正被薛家少爷缠得脱不开身,隔着来往的人远远地比了个手势,就再无暇看他们。
跳跳揽过蓝兔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安她的心:“没事,穆红绫在这算是如鱼得水,混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多了,我们叫她都不走。”
他们已经走出了半条街,蓝兔回过头,二层的小楼已经看不清细节,只有“寻花阁”三个字龙飞凤舞地挂在高处,隐隐透着一股奢靡又颓败的气息。
两人一路无言,蓝兔在想穆红绫,跳跳……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楼里宋景不在,不过他们惯常的位置依旧被留下了,跳跳给蓝兔倒了杯水,拿着筷子慢腾腾地拨拉菜,半天才往嘴里送一口。补了一觉把精神养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顿饭进行到一半,宋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的发髻有些歪,头发落了两绺垂在脸旁,衣衫上沾了土,像是在路上跟什么人撞在一起摔到地上,却顾不上整理仪容。他脸色惨白,两颊却因为快速的奔跑泛起异样的红,目光散乱,整个人处在一个六神无主的状态。
他看到跳跳,便像见到了主心骨,如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踉跄着过去,半途还被自己绊了一跤,险些趴到地上。
跳跳心里“咯噔”了一下。
宋景撑在桌子上的手都在哆嗦,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声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红绫、穆红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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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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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
“死了。”
蓝兔的手倏地收紧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发现跳跳只是瞳孔极不明显地缩了一下,就再没有其他的表现,仿佛穆红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显得冷漠又薄情。
跳跳冷静地问:“怎么回事?”
宋景却像是被他话音里的镇定所安抚,平复了一下,虽然声音依旧在颤,却总算不像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了:“我不知道,就在路上听见有人说寻花阁出事了,怕红绫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想去看看,帮衬一下。到了发现寻花阁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们说、他们说红绫……”
他还是没说出那个字,小心地避开了:“我进不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跳跳沉默地听着,纤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唇色有些淡。等宋景说完,他才开口:“我去看看,蓝兔你先在这待着。宋景——”
他抬起眼看着宋景,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都没吐露,摆了摆手,带着剩下的半句话跳出了窗子,青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蓝兔的手微微放开了些,本就极大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更大了些,目光却没有焦点。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呢。她有些怔忡地想。她今天才认识的穆红绫,短暂的接触却让她十分喜欢这个身在花楼、眼睛却格外清亮的姑娘。穆红绫几乎可以算是她熟识的姑娘中最横行无忌的了,嬉笑怒骂皆由心生,极洒脱,也极通透。
可是这么个真性情的姑娘,怎么就在她们分离才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呢?
宋景搬了个凳子坐下,攥着杯子发了半天呆,才在里面倒了水,用灌酒的姿势仰头一口喝下,结果灌得太猛,把自己呛住了,捶着嗓子眼咳了个撕心裂肺。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猜,他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虽然是问句,可是他并不等蓝兔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无非就是他牵累了我们,想让我们趁早离开之类的屁话。亏着他脑子还在,没放出来。他要是敢让我们走,我就……”他本想说打死那个混球,又猛然醒悟除非跳跳躺平任揍,否则以他那点可怜的武力值是比不过的,于是退而求其次换了个难度低的计划——“骂死他。”
蓝兔看着宋景,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她都要配合着笑一下了。她想了想,尽可能客观地给他分析:“从我们离开寻花阁到现在,也就是大半个时辰,所以应该是我们前脚走,后脚红绫就出事了。昨天在天悬白练我们也遇到了袭击,恐怕是有人一直盯着我们的行踪,那么不可能不知道我们也来了天楼,如果你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现在怕是已经死了。你既然平安无事,他们应该就不会对你出手了。跳跳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才让你留下的。”
这么条分缕析地慢慢整理出一条线,看似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却又重新暴露出另一个疑点:他们接触了这两个人,穆红绫死了,宋景没有,为什么?
穆红绫比起宋景,有什么值得被灭口的理由吗?
蓝兔直直盯着宋景的眼睛:“湘西的异动,你知情吗?”
宋景木然点头:“情报这块都是红绫负责汇总的,青光需要的时候会去找她,不过实际上我们的消息是互通的,以防青光有突发情况找不到人拿消息。”
跟蓝兔估计的差不多。穆红绫虽然给他们透露的湘西的情况,可是并不深入,根本未曾触及到什么机密,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宋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蓝兔的思路:“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有个人来问天悬白练怎么走,好像是要去采什么药,当时我没注意那边,是后来听伙计说的。”他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大概有那么高,灰衣服,长得挺显小的。”
蓝兔了然,这应该是神医逗逗了。
神医失踪的地方确实是在天悬白练附近,如果是他去那里采药,恰好撞见了什么而被掳走,就说得通了。
但若是如此,这两天发生的事就不是针对七剑,而是针对跳跳一个人了。
蓝兔的心沉了沉。她对宋景微微颔首,把跳跳临走前的嘱咐抛到脑后:“多谢宋大哥了,我先去跟跳跳会和。”她的眼睑垂下,遮住瞳仁里涌动的情绪,放柔了声音,“请节哀。”
宋景不置一词,沉默地看着眼前高挑清丽的姑娘灵巧地跳出窗,在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之后,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脸。
10楼
2017-07-19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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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还没有踏入寻花阁,蓝兔就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嘈杂的声音。她想了想,绕着寻花阁走了大半圈,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直接翻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快速闪身出来,隐蔽在走廊的一根柱子后面,先探头看了一眼一楼大堂的情况。
阁里的花娘们聚在一起,有的瑟瑟发抖掩面而泣,有几个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心里却也是戚戚然的。蓝兔把人挨个看了一遍,没察出异常来,只能先去找跳跳和……穆红绫。
她猫着腰躲避楼下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穆红绫的房间。木门掩着,并没有关死,她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跳跳,极轻地敲了敲门板,等跳跳听到声音回过头,才推门进去。
蓝兔没来得及跟跳跳说话,就先看到了横陈在房间里的尸体。
穆红绫倒在地上,杏眸睁得极大,却也极空洞,惨白的脸庞上落了几点血花,看起来妖冶又凄美。她身上的长裙被血浸染了大半,手里握着一支梨花簪子。
蓝兔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别过头不愿再看。这时她才注意到跳跳的脸也是苍白的,血色都褪尽了,也像个死人。她不由朝跳跳走了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却因为掌心传来的冰冷温度大吃一惊,抓着他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跳跳紧绷着脸不说话,下巴勾勒出一条有些尖锐的弧线,良久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低声说:“没事。”
蓝兔皱着眉,觉得他这个当闷嘴葫芦的习惯非常棘手。
然而跳跳毕竟城府深沉,片刻就恢复了了常态,若无其事地说:“这边没什么好查的。我的灵鸽带消息回来了,我们得回天悬白练。”
蓝兔跟着他出去,又看了一眼穆红绫。刚才见到她的时候,蓝兔因为她的死亡没注意其他的东西,这次再看,却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违和感。
这感觉一闪而过,她没能抓住,只能带着疑问先追上跳跳。
他们在两天里第三次踏上这条路,每一次的心境都有所不同,无疑这一次是最沉重的。身为七剑传人,他们见多了生死,却从来见不惯生死。
蓝兔觉察到有人围拢过来,瞬间便将冰魄握在手里,斜指地面,清叱一声:“出来!”
有人嗤笑道:“却之不恭。”话音未落,他带着人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把两个人包围起来。
跳跳上前一步,隐隐把蓝兔护在身后,纵然众敌环伺,他的姿态也是从容的,他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我说,你们一见面就要打要杀的是不是不太厚道啊,上回没来得及问,这回正巧碰上了,好歹让我们死个明白呗?”
有人厉声说:“你都干过什么自己清楚!”
跳跳悠然地向他转过去,转了转剑柄,笑吟吟地说:“我做过的事多了,不知这位兄弟指的哪件呢?”
最开始说话的人紧盯着跳跳,冷笑道:“跟这种丧尽天良的**说什么?上!”
跳跳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提着青光就飞掠了出去。蓝兔紧跟着他,四两拨千斤地刺开猛力劈下的宽厚长刀,间隙时还分心琢磨了一下“丧尽天良的**”和跳跳的关系。
跳跳的速度极快,每一剑都选择最简洁有效的路线,挥剑的动作行云流水。有蓝兔在后面压阵,他毫无顾虑,放得更开了。
然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树木遮挡,空间有限,他们一时半会虽不会出问题,却实在不能久撑。
跳跳回头看了一眼蓝兔,心念电转,迅速定下了主意。
蓝兔刚把一个人逼退,就发现跳跳突然转换了战斗风格——他是一个十分会趋利避害的人,通常都会注意保存自己,时刻都保留着一条退路。在这种乱战中更是极尽浑水摸鱼的真谛,大多数时候都保证自己不顶在最前方,只偶尔冒出来补个刀,就迅速退走,打法可以称得上卑鄙。
但是他心里有一杆标尺,当他认为应该拼命的时候,会比任何人都要凶狠。完全放弃了防御,速度催升到极致,攻击犀利到极致,带着一股子不要命也要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的狠劲,几乎能让所有人胆寒。
跳跳现在就处于第二种状态。
他的身影越发的诡谲莫测,让人难以捕捉,更诡异的是如此快的动作却不带风声,唯有长剑探到身边时才能听到一点破空的声音,却已经为时已晚。青色长剑裹挟凌厉的剑风,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过来,根本避无可避。
可是与那惊艳的一剑相对的,是他背后大开的空门。
跳跳的一番冲杀已经脱离了蓝兔可以照应的范围,她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跳跳的右肩,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青衣。
跳跳却仿佛并无知觉,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依然稳定准确地将青光送了出去。
蓝兔赶过来将那人挑出去,紧张地掰过他的肩膀查看伤势。
这时,空气中弥漫起了一种甜腻的香味,跳跳马上反应过来,摁着蓝兔的脑袋让她埋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抬起来捂住口鼻。
“所有人,撤!”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声命令,并不是之前那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压得极低,嘶哑难听,辨不出男女。
等这些人撤走,空气中的味道也差不多散尽了,而一个红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倚在树上兴趣盎然地望着他们。
蓝兔看到他,本能地握紧了剑,被跳跳轻轻拍了拍后背,便微微收敛了敌意,却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的小动作一点不落地落在男人眼里,他勾了勾嘴角,左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一袭艳丽红衣,在暮色中显出一身的鬼气,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他摇摇头,语气听起来有点惋惜:“没死呢?”
刚刚的打斗消耗了跳跳大部分的体力,再加上左肩不断传来的疼痛,他搭着蓝兔肩膀的手不由用了点力,半死不活地回他:“真不好意思,皮糙肉厚的还留了点气,让你失望了。”
听这口气,他们明显是认识的,蓝兔就把剑收了起来,搀着跳跳的胳膊。
男人看了她几眼,突然开口说:“就你那点小伤,好意思让人小姑娘扶着你,腿瘸啦?”
跳跳压根不理他,跟蓝兔说:“这是青黛,被我爹从乞丐窝里拾回来的,勉强算是我半个师兄。”
青黛摸出一个玉瓶丢过去,跳跳抬手接了,直接递给蓝兔:“止血药,先帮我洒上就行。他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捣鼓点药——哎,你刚才扔出去的毒有什么效果啊,怎么一个人都没留下,我跟蓝兔好像也没什么事。”
青黛随口说:“那是我无意弄出来的香粉,味道比较好闻,可以给女孩子做香囊。”
跳跳:“……”
所以他们刚才都以为是什么杀手锏的其实就是这么个华而不实的玩意?
三个人回了天悬白练下的木屋,蓝兔端了盆水帮跳跳处理伤势,青黛则是去查看昨天被跳跳蓝兔抓回来的那个人。
青黛把人检查了一遍,扭头去看跳跳,丝毫不顾惜病患,张嘴就是冷嘲热讽:“这么点伤你搞不定?我之前教你的那些东西呢,被狗吃了?”
跳跳早就习惯了青黛不饶人的嘴,没跟他计较,问:“他什么时候能醒,我们还得问他点东西。”
青黛从袖口里取出几根银针,往人身上扎了几个穴位,“等半个时辰吧。”他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针,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我来的时候在这边发现了半个毒阵。”
跳跳皱了皱眉,跟蓝兔对视一眼,“半个是什么意思?”
青黛:“那阵其实挺完整的,唯独阵眼被人破坏了。那个人很厉害,只改了一小块地方,却毁了整个阵,有机会一定会会他。”
跳跳蓝兔异口同声:“逗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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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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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了然:“神医啊,难怪。”
跳跳追问道:“那个毒阵有什么用?”
青黛想了想,说:“如果阵法发动的话,那我今天过来正好可以给你们收尸了。”
跳跳无奈:“你那张破嘴能不能积点德?”
蓝兔低头思索,逗逗来天悬白练采药,却意外撞到了已经布置好的毒阵,破坏阵眼之后就被掳走了。他们手里的线索有限,想找到逗逗就只能倚靠他们手里的这个人。但是看目前的情况,这些人对跳跳恨之入骨,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们拿到消息。
她面带忧色地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人。
青黛似乎看出了蓝兔的忧虑,自告奋勇说:“交给我吧。我最近刚研究出来一些新药,还没来得及试试呢。”
他捏着一小包药粉,一脸跃跃欲试,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那表情跟逗逗破解了某种毒时竟有七八分相似。
蓝兔还有点犹豫,然而审问这种事并不是她所擅长的,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逗逗现在生死未卜,实在不是仁慈的时候。她打定主意,刚要点头就被跳跳打断了去。
跳跳微低着头,柔软的额发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声音很低,却十分笃定:“不用了,我来。”
青黛的兴奋劲还没下去,生怕跳跳抢了他的试验品,乐颠颠地说:“没事没事,给我就行,保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跳跳却只机械地重复:“我来。”
青黛皱了皱眉,迅速冷静下来,怀疑自家不省心师弟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简直想狠狠抽他一顿。他从床上站起来,困兽似的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最后拍了桌子:“你想干什么?拿个镜子照照你那张脸,躺棺材里的死人爬起来脸色都比你好看,真以为你是金刚不坏的不死之身啊,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分点吗?”
跳跳抬起头来,无奈地喊了一声:“哥。”
青黛气哼哼地挥手:“别叫我,每回你叫我哥一准没好事!”
青黛跟跳跳对峙半晌,发现无法让跳跳让步,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肩膀一下子垮下去,再一次认知到自己管不了这个兔崽子的事实,长呼一口气:“随便你吧。”他背过身,像是在叹息什么,“果然当年就不该答应你入魔教,别的没学了,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倒是学得彻底。跳跳,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这上边,好自为之。”
跳跳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走在没有光亮、没有温度甚至是没有终点的道路上,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可是有人却愿意伸手捞他一下,虽然伴随着骂骂咧咧不太好听的话,却也足够温暖。
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柔和了许多,却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归于沉寂。
估摸着那人快醒了,跳跳从里屋的箱子里找出来一把匕首,把人提起来往外走,路过门口时停顿了一下,低声说:“蓝兔,你跟我来。”
蓝兔一愣,不只是她,就连一直憋着生闷气的青黛都诧异地挑了挑眉。
三个人到了木屋后头,跳跳把人扔到地上,自己斜斜靠在树上,背抵粗糙的树皮,左手上的匕首在他的指尖旋转跳跃,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月光下偶尔会反出雪亮的光。
蓝兔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总觉得跳跳有些不太对劲。
最开始是跳跳昨天晚上的失眠,他们同样都经历过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就算在更艰难的情况下都能保证自己迅速入睡以恢复精力,第二天明明还有事情处理却没有休息好实在不像跳跳的作风。
再就是穆红绫的死。在这之前,跳跳就算有异样也都被他很好地掩饰了去。可是自从他们重回寻花阁,跳跳显然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跳跳是一个心志极强大,并且惯于克制自己的人。而坚忍如他,都到了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蓝兔所不知道的事情。
蓝兔能感觉到,跳跳的脑子里一直有一根弦,而现在这根弦绷得太久,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张力,已经快断了。
就像用堤坝堵住滔天的洪水,一时半刻制止了大水肆虐,而当水流越积越多,最后一举爆发的时候,会直接将堤坝击溃。
地上的人呻吟一声,立刻将两个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12楼
2017-07-19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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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地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表情先是有些茫然,可是在看到跳跳的瞬间,脸色顿时一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跳跳却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单刀直入地发问:“逗逗在哪里?”
那人勉强撑起上身,不只是无力还是恐惧,手臂微微发着抖,有些色厉内荏地说:“我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便觉得脸旁有风掠过,接着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流了下来。
跳跳若无其事地放下左手,迈步从他身边绕过去,将整个没入地面匕首拔出来,转身蹲下。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匕首,锐利的锋尖在那人背上游走滑动:“逗逗在哪里?”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声音也是极为轻柔的,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压迫感,让人从脚底泛起凉意,由内而外地感到恐惧。蓝兔站在他对面,清清楚楚地看到跳跳眼底升腾翻涌着的强烈情绪,几乎能将人溺毙在里头。
那人看不到他的眼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背部。薄薄的衣衫挡不住匕首的锋锐,冰凉的触感让他有种被毒蛇攀上的错觉,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寒毛倒竖。他畏惧得浑身发软,强自硬着头皮说:“枉你们七侠自诩正义之士,原来就是这么行侠仗义的?”
他知道这么说除了会激怒跳跳,对他目前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可是他别无他法,只能试图从言语里寻出丁点的勇气,仿佛这样就能支持他对抗背后的男人似的。
跳跳低低笑了一声,眼睛微弯,长长的眼尾挑了起来,整个人说不出的鬼气森森:“难道你们不是来找魔教护法寻仇的?”
那人抿紧了嘴,神色惶惶,不再说话。
跳跳像是被他磨尽了耐心,眼神冷了下来,手上微一用力,匕首立刻染了血。那人猝不及防,脱口惨叫出声,凄厉的嘶喊在空寂的夜色里被拉得格外长,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蓝兔原本在低头沉思着什么,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迅速回了神,一抬眼便看见跳跳正漠然地将匕首抽出来,血珠随着他的动作飞溅散落,有两滴飞到了他的脸上,衬得他越发没有人气。
蓝兔猛地吸了口气,死死咬住了下唇,两只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指甲刺痛了掌心。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跳跳,恍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凶狠,暴戾,不择手段。
跟她印象里的跳跳判若两人。
她印象里的跳跳是个极随性洒脱的人,一袭青衫磊落飘逸,桃花眼里时常带着戏谑的笑意,是风流不羁的浪子,亦是剑指天下的侠士。
她不是不记得跳跳曾卧底魔道,可是七剑重聚的时候,跳跳就已经是魔教的护法了,期间种种蓝兔无从知晓,却也能想象出来。
——在魔教那种魑魅横行藏污纳垢的地方,跳跳一个毫无背景靠山的人,仅仅用了十年便从一个普通教众升为黑心虎的心腹之一,必然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痛,手上也不可能没有人命。
可是哪怕做足了准备,当她真正见到那样的跳跳时,还是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蓝兔心乱如麻,连那边的审问都无暇注意,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跳跳似乎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直起了身子。而他的脚边,则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蓝兔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别过头,不欲再看,同时竭力压制住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感觉。
跳跳的青色长衫沾染了斑斑血迹,他低头看了看气若游丝的男人,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几变,努力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怖,而后才转身走向蓝兔。
蓝兔感觉到跳跳靠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才退了一半就倏地醒悟过来,动作猛然顿住,目光有些慌乱地看向跳跳:“我不是……”
她的话音被跳跳接下来的举动打断,解释堵在喉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跳跳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停住脚步,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双手往下轻轻一压,只是他满手鲜血,使得这个安抚的动作也显得有些诡异。然后他看着蓝兔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蓝兔觉得他脸上才恢复了一点的血色都跟着他的这两步一起退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像失了全身力气般摇摇欲坠的,偏偏脊背挺直,仿佛一棵无论如何都压不弯吹不倒的雪后青竹。
跳跳一眨不眨地望着蓝兔,良久,那黑沉沉的眼珠才微微动了一下,说:“你怕我。”
嘶哑的嗓音合着夜风穿越林间的声响,混成了一个奇异的调子,直接闯入蓝兔的耳中,让她浑身一震。
苍白俊美的青年抬了抬下巴,眼睛慢慢地阖上,又猛地睁开,喃喃地重复:“你怕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面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衬得那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哈,你怕我,哈哈……”
他全身发冷,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般,肩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却分毫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他想嚎啕大哭,可十数年的隐忍克制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让他忘记了怎么去哭,那就只能大笑。他听见自己的笑声回荡在夜色里,像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
可笑极了。
13楼
2017-07-1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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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着一腔孤勇打入魔道,谨慎地伪装自己,甚至抛却了良知道义,无所不用其极,一路踩着尸山血海才走到了护法的位置。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这使凶戾和狠毒几乎成了他的本性——要么比所有人都强横狠绝地活下去,要么就死。
而后来他脱离魔教,解下戴了十年的桎梏,有了可以放心交付性命的生死之交,报了大仇,漂泊无依的心总算是有了归处,让他都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他逍遥自在,费尽心思地将那些血淋淋地过往摆到他的眼前,逼他回忆起他最不想回忆的往事。
他知道蓝兔素来心善,最不喜那些血腥龌龊的腌臜事,本也不欲将她掺和进来。然而不知怎的,事到临头却突然不想遮掩了。
他二十多年里头一回想把一个人护在身后守着,想跟她一起走过山川大河,走过冬雪夏雨。可他还想知道,当他不仅是光明磊落的剑客,还是心狠手辣的魔道中人时,当青光和护法的身份合二为一,隐藏的本性显露出来时,蓝兔会怎么想。
他不想隐瞒蓝兔任何事,哪怕要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将所有的不堪展现出来。
他把心剖出来给蓝兔看,然后忐忑地等待一个宣判。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坦然接受。他以为是这样的。
可当蓝兔移开视线,甚至本能地畏惧他的靠近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抗拒如同一把凌迟的刀,能生生剐下一块块肉来,让他那么疼。他胸口里仿佛燃起了一场燎原之火,烧得他的内心遍地荒芜。
跳跳笑得心神俱伤,竟是呛了口风进去,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还在往后退,直退到一棵树前才定住。那一阵咳嗽让他气血上涌,脸上带了些红,有几分艳丽颜色,可眼睛却没有神采,空洞洞地不知看向何处。
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抬起手在眼下抹了一把。他的眼角溅上了两滴血,还未落下就干涸在了脸上,成了道短短的血痕,看着像是流下的血泪。
跳跳漠然地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又回到了他最开始的孤家寡人的状态而已,他早就习惯了的。
从很早之前,他就该习惯的,不是吗?
他想明白了这一点,勉强定下心绪,用平平板板的语调保持了一个谦和又疏远的姿态:“他不知道逗逗在哪,但他们的本部在对歌台。如果想埋伏起来对付我的话,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分兵,所以十有八九,逗逗就在那里。不过具体怎么去救他,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至于这个,”他话音一转,偏头看了看地上人事不知的男人,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来,“我留了他一口气,劳烦蓝宫主把他带回去,青黛能治好他。”
说完,他对蓝兔拱了拱手,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
蓝兔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应该追上去,可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嗓子也被堵着,只能颤抖着嘴唇看着跳跳离去。
那人身量高挑,衣服又宽大,就愈发显得消瘦,背影伶仃地走在黑夜里,仿佛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孤身来去,形单影只。
蓝兔看得心里难受,就像有千钧的山石压在身上,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从排解。
蓝兔把人带回小木屋时,青黛正抱着个石钵研药,见了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扔下,帮着把人架走,又是翻眼皮又是探脉象的忙活一通,听蓝兔说了因果,他冷哼一声:“他倒是清楚,不多不少刚好剩下一口气。”
蓝兔默然不语。
青黛把人身上烂布条一样的衣服撕开,看到伤处他皱了皱眉,心说那死孩子受什么刺激了下那么黑的手。不过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蓝兔就犹犹豫豫地开口:“……跳跳呢?”
青黛随口说:“谁知道。我给他处理一下伤,你一个姑娘家的在这不太方便,不如出去找找。天晓得那帮家伙什么时候又动手,他落单别再出了什么事。”
“嗯。”
蓝兔点点头,替青黛掩上门出来,在木屋前后转悠了两圈,最后在瀑布水潭的岸边看到了跳跳放下的衣物,人却不知所踪。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瞅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木屋拿了套衣服,跟青黛讨了些伤药,才又返回去,抱着衣服坐在块大石头上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潭中才终于传出了些动静。先是升上许多细小的水泡,水面的波动也变得大了些,然后才冒出了一个人。
跳跳浮在水面上,发丝浸了水更显乌黑,湿哒哒地落在露出来的小半个胸膛上,衬得皮肤愈发苍白。他伸手把脸上的水抹去,睁眼就看到了岸边静坐的蓝衣女子,不由往水里又缩了缩,方才凫水过去。
一直游到水边,跳跳把两只手搭在岸上,仰头看着蓝兔。蓝兔跟他对视半晌,一言不发地将衣物跟一块布巾放在石头上,然后背过身走开几步。
所以她也就没看见跳跳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睛。
蓝兔听着背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头更加烦闷,焦躁地踱了两步,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却一下子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什,想起来这是伤药。她也是急昏了头,光惦记着跳跳的伤口沾了水,其他都抛到了脑后,竟是直接转了身,还没开口就顿在了当场。
只见跳跳赤着上半身,头发捋到一侧正在擦拭。他微微躬着身,脊椎骨便凸了出来,弯成一条极好看的曲线。可蓝兔的视线却只落在他的右肩上,那道剑伤之前便崩开了,又在水里泡得太久,有点外翻,边缘也有些发白。
蓝兔的呼吸就不由一滞,心里突然涌上悲意,难过得她快要哭出来。她紧紧抱着袖子里的玉瓶,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早春的夜里仍旧带着凛冬的冷意,瀑布从高处砸入这一潭活水里,寒意更重。跳跳又没有运转真气,仅用龟息沉在水里,此番上来,几乎冻成了一块人形的冰,整个人都带着逼人的寒气。
蓝兔被冷得一哆嗦,却还是把脸靠过去贴在他完好的左肩,右手在他的伤口旁边轻轻擦过,像是在安抚。
跳跳僵了一下,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又强自放松,两个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些许的热度。蓝兔修习冰魄心法,手上常年微凉,只是此刻他身上实在太过冰冷,才会觉得那掌心温暖,温暖得他舍不得推开。
可他毕竟心志坚硬,只是略微恍了恍神便敛了目光,低头看了看,握住蓝兔纤细的手腕拿开一点,身形一避一拧,便转了个身面对着蓝兔:“蓝宫主……”
蓝兔微抬着头,秀丽的眉紧紧皱着,她的眸色不是纯正的黑,而是偏浅的棕,平时看起来澄澈干净。可此时这双眼睛里蓄了水光,长睫轻颤,眼角眉梢都染了殷红。
跳跳怔怔看着,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像是受到了蛊惑般伸出手去,却又在触碰到蓝兔脸的前一刻堪堪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恢复清明,落在自己的手上,想起前一刻它还沾满了鲜血的模样,手指蜷了起来。
蓝兔被他的动作气得五脏六腑无一不疼,陡然闭了眼,泪水便顺着脸颊下巴淌了下来。蓝兔上前一步,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来,自己微微踮脚,吻在了对方冰冷柔软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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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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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跳跳本就漆黑的眼瞳愈发暗沉,微微俯身,极用力地回抱住身前的姑娘,反客为主,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激烈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良久,他才微微后撤一步,手上却丝毫不肯松开,只定定地望着蓝兔,冻得青白却又已经恢复一丝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什么意思?”
蓝兔气息未定,又得了跳跳这郑重却十分小心的征询,心里憋着的一簇火苗猛地窜上了头,想也不想地甩开跳跳的胳膊,“能听人说话了?”
跳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啊。”
“不跑了?”
“……嗯。”
“你气死我了。”
跳跳听到控诉,本想上前再抱抱她,却被蓝宫主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三步开外挨训。
“我怕你?就因为我退了一步?我腿麻了没站稳不行吗!”蓝兔想起刚才就觉得堵得慌,“行,就算我怕你,那你跑什么,我是能吃人还是怎的?到底谁怕谁啊?”
跳跳专注地看着她,眼里盛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他觉得能把一贯娴静柔婉的蓝美人气得这样语无伦次,自己也是挺能耐的。
于是,在蓝宫主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跳跳暗搓搓地凑了过来,一把将暴躁的蓝宫主揽到了怀里,手指抚过乌黑的长发。
蓝宫主十分不领情,挣扎了两下:“退回去退回去,我还没说完。”
跳跳把人抱得更紧,在蓝兔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嗯,你说,我听着。”
蓝兔就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能色厉内荏地叱他:“放手。”
“不放。”他轻轻笑了一声,复又补充道:“这辈子都不放。”
温凉的吐息从蓝兔耳边掠过,低低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心房,却刻下了一个那么深的印记。蓝宫主眼眶微湿,心忽然就软了,不自主地抬起手拍了拍跳跳的后背。
而后,蓝宫主一声轻呼,猛地推开跳跳,捂着脸背过身去,感觉自己怕是要瞎了:“你你先把衣服穿、穿上。”
跳跳让蓝兔推了个趔趄,无奈地看她一眼,弯腰捞起衣服,一边委屈地嘟囔:“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怎么还赖账呢。”
蓝宫主本想安定地假装自己不存在,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又想起什么,回身扯住跳跳穿了一半的衣服,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等会,先别穿。”
跳跳毫不犹豫地又把衣服扒了下来,动作十分迅捷,一脸期待,或者说不要脸地望着蓝兔。
蓝兔偏着头,坚决不跟跳跳有半点的视线交流,在他说话之前先行开口:“你闭嘴!”
跳跳立刻从善如流地捂住了嘴,被蓝兔按着坐下,不多时就感到肩膀伤处传来清凉的感觉。他转眼去看,蓝兔正半跪在他身旁,手握一个小巧的玉瓶,神情专注地将药膏涂抹开。
跳跳想了想,抿着嘴拽了拽蓝宫主的衣袖,蓝兔让他拽地差点把瓶子直接砸进伤口里,急忙用另一只手垫了垫胳膊,瞪了眼哼哼唧唧的跳跳,没好气地道:“说。”
解了封口令的跳跳脸上顿时绽出一个笑容来,作势就要往蓝兔怀里倒,嘴里感叹着:“真的是,死都值了。”
蓝兔用一只手止住他,皱着眉说:“胡说八道什么。”说完又看了看覆着薄薄一层膏药的伤口,有些担忧,“疼不疼?”
跳跳摇了摇头:“早冻麻了,还没缓过劲来呢。”
蓝兔便拿过些绷带将伤处仔细包扎起来,正要把衣服扔到跳跳怀里时,跳跳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她:“胳膊抬不起来,你帮我穿吧。”
蓝宫主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衣服。
跳跳趁热打铁,伸开双臂,十分大方地表示:“随便看,不要你负责。”
蓝宫主的目光便落到他的胳膊上。
跳跳发现自己得意忘形,尴尬地咳嗽一声,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时,蓝兔已经笑吟吟地凑了过来,抬手轻轻悬在跳跳的肩膀上,眼睛弯弯的:“抬不起来哈?”随着最后一个上挑的尾音,她的手用力向下一拍。
跳跳先是浑身一僵,而后“嗷”一嗓子就蹿了起来,嘴上不停嘶着气,护着新负伤的左肩心有余悸地看着蓝兔:“你还真下得去手啊,我这是肉,真肉!快给我看看红了没,肯定红了。”
蓝宫主哭笑不得地把衣服给他扔过去:“差不多行了啊。”她甩了甩手,嘟囔一声,“再说哪有肉,骨头硌得我还疼呢。”
没甩两下,她的手就被已经穿戴好的跳跳抓住了,跳跳无奈地看着她:“谁让你使那么大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多大仇呢。”
蓝宫主不服气:“那谁让你这么没正形的?”
跳跳只得作投降状:“怪我,怪我。”他拉着蓝兔坐下来,“那给你讲个故事做赔礼怎么样?”
“魔教在复出之前,曾经拉拢过黑虎崖方圆十里内的大小势力。有些势力归顺了魔教,剩下的则被铲除了。
“那会儿我刚在魔教里崭露头角,自然不可能放过这种巩固我地位的大好机会,便接了个任务,带着我的人去了穆家庒——对,穆红绫的穆。
“穆家庒的人不愿归降。”
跳跳看着蓝兔,慢慢地、慢慢地翘起嘴角,声音却极淡漠:“不降,便死。”
蓝兔的心脏猛地一悸,她仿佛能从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里看到当初血腥残酷的场面,寒意几乎弥漫了全身。
瞧着蓝兔这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跳跳没忍住笑出声,顺手揽过蓝兔的肩膀,继续说:“我放了穆红绫一马,等事情平息,就寻了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后来又多了宋景他们。魔教覆灭以后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就在他们面前现身了。当时你是没在场,知道救命恩人跟灭族凶手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几个的脸色啊,跟染缸似的,穆红绫还气得咬了我一口。”
跳跳笑眯眯地问:“怎么样,精彩不精彩?”
蓝兔不为所动,盯着跳跳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跳跳撇了撇嘴,伸手去拨弄蓝兔的头发:“我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不好。”随后也不再逗她,开口道,“穆家的夫人是我杀的。”
“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还不会武功,为了让穆红绫逃走,拔下头上的梨花簪子就要刺我。”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杀死她实在太容易了。
“她就倒在我面前,眼睛睁得极大,可人已经没气了。裙子上大半是血,脸上也有几处血迹。”跳跳用手指在蓝兔脸上轻轻点了几下,“就落在这儿,像开了几朵艳丽的花。对了,她手里还握着那支梨花簪子。”
蓝兔听了过半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直到跳跳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紧紧攥住了跳跳的袖口。跳跳含笑看她:“想起来了?”
蓝兔有些不可置信,可还是低声说:“穆红绫。”
跳跳在她脸上点出的几个位置,还有手里握着的梨花簪子,不都跟穆红绫死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吗?
这么说的话,她在见到穆红绫死状时,的确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只是当时没太过留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有人为了摆出这个样子反而导致现场太过刻意。
蓝兔低头思索着:“知道穆红绫就是当初穆家庒的人,又知晓穆夫人的死状……”她抬起头看着跳跳,“会不会就是当时在场的人?”
跳跳微微颔首:“十有八九。而且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最初我们为了胁迫穆家庒,掳了一位穆家小姐出来,好像是叫穆千千。不过穆家人太过强硬,穆千千也没了用处。围剿开始的时候她在,可后来就找不到她了。”
“那她是想来报仇?可为什么要对红绫下手,怎么说红绫也是她的亲人啊。”
跳跳苦笑一声:“大概是因为看到穆红绫跟我这个仇人在一起,觉得她跟我狼狈为奸吧。”
“如果真是穆千千,她连红绫都下得去手,恐怕真的是对你恨之入骨了。”蓝兔担心地皱了皱眉,“要不,我们把虹猫他们叫来吧。”
跳跳轻轻笑了笑:“本来就是我欠她的,就算赔了这条命给她也是应当的。本来连累到逗逗就挺不好意思的了,你还要把其他人都牵扯进来算怎么回事。”眼见蓝兔因为这话面露不虞之色,他抚上蓝兔的眉心,将那里的皱褶一点点抚平,“放心,好歹我也是有冰魄剑主保护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蓝兔就没见过跟他似的这般视生死如儿戏的人,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只能默默不语地看着跳跳,过了片刻,她忽然往前探身抱住了跳跳,声音有点哑:“……都过去了。”
跳跳没听清:“什么?”
方才蓝兔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有可能就是幕后人的穆千千身上,倒是忽略了另一件事。
早在他们见到穆红绫的尸体时,跳跳应该便已经想到了穆家夫人。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能让跳跳一眼就觉察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甚至在时隔多年之后,依然能准确无误地点出那几处血迹的位置?
是因为那记忆太刻骨铭心了吗?
抑或是,他到底还是心怀愧疚,所以才强迫自己不要忘记呢?
穆夫人如此,那其他那些……同样死在他手里的人呢?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受过多少东西?
蓝兔的心都微微抽疼起来。
饶是跳跳心思百转,这会儿也摸不透蓝兔究竟在想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再更得寸进尺一点。
只是他还没抱多久,行动也还没付诸实践,就被从天上落下的一滴雨水正中脑门。跳跳仰着脸,被接二连三落下的水滴砸得微微眯了眼。蓝兔松开手看了看天,赶紧起身捞起丢在一边的衣物,一手放在额边挡雨,见跳跳还没反应,便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背:“走啊,发什么呆。”
跳跳惆怅地望着天空,忧郁地叹息一声:“人啊,果然不能做太多坏事,会遭天谴的。”
两个人快步回到木屋时,青黛似乎已经睡下了,蓝兔压低声音问:“伤没事吧?”
跳跳甩了甩还没干透的头发:“没事。”他看了眼屋子里边,“青黛睡着了雷打不动,不用管他。”
蓝兔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穆千千会不会跟这件事没关系?”
跳跳想了想:“除了她我倒是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活人知道穆家庒的事了,不过我仇家太多,也说不准。可眼下我们手里就只有穆千千这一条线索了……不,还有对歌台,我们得找时间去一趟,先把逗逗救出来。”
见蓝兔依旧沉吟,跳跳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想这么多不怕掉头发。不早了,赶紧睡吧,再大的事也明天再说。”
15楼
2017-07-19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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