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本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孩子,七岁之前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谁想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险些夺去了他的性命,家人遍访名医却无人能医,眼见着孩子就要不行了,王府门前却来了一个道士。
王老爷和夫人心觉有缘,赶忙将道士请进府中。
道士既不做法,也不画符,只是取了葫芦里三滴酒,点在小少爷额头、眉心、鼻尖,又掰开孩子的小嘴,一阵青烟飞出,几乎气绝的孩子居然就活过来了。
老爷夫人大喜过望,只是孩子明净清澈的一双大眼却仿佛不认识人一般平静无波,又心生疑窦。
道士只是说,『他和你们的缘已经尽了,你们也莫要强留。既脱了俗尘,就随贫道上山去吧。』
王夫人心哀难捱,当场就昏了过去。
而王耀就随着那道士上了山。
山中静日长,不知不觉已二十又一年。
当然,这些身世都是王耀的师父喝多时同他说的,他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从未下过山,也未见过山下人,如此轶事也只能当是话本传奇来听。
而三年前,他师父大醉三天三夜,仰天大笑,长歌而去,再未归来,这些鬼话就更无从考证了。
一般人或是以为他得了道,羽化而登仙去了。
王耀却当他是喝多了,或是摔下哪个山崖,被野兽吃了罢。
反正王耀是不信道也不信邪的,虽然他自己是个道士,可他的师父从来未教给他个一招半式。
他独自在山中二十年,柴米油盐,耕地织衣,除了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从未见过什么奇什异事。
算来直到后来山下一夕之间变了天,兵荒马乱,流寇丛生。
偶有流民闯入山中,王耀这才知道世上也有吃人的怪兽。
一年山中正值雨季,三月不停,四处湿滑。
王耀屯的粮食受了潮,加上救济灾民,有些紧缺了,无奈只好出来采些野物。
云幕低垂,遮天蔽日,电闪雷鸣,轰雷滚滚,未及天黑就已黑透。
照话本里写的,这时候该是有什么精怪要渡劫了。
只有王耀大着胆子走在泥泞的路上。
『谁?』
昏黑枝桠的小路尽头隐隐有黑影在动。
『谁在那?』
他的质问被淹没在密集的雨声中无人应答。
王耀只当又是流寇害人,小心拔出了木剑,放轻手脚挪动过去。
而那似乎是一只野兽正在撕咬难民的尸体。
但要说野兽的话,那东西未免也有些太大了,从体型来看,站起来可能有近两人高。
就在他内心打鼓的时候,那东西突然抬起头,它的眼睛里闪过森森的光芒,似携着闪电流星,凶恶异常,王耀这才意识到双方已经这么接近了。
野兽?!
那**发出一声似是怒吼,彻底转了过来。
王耀吓了一跳,一个趔趄踩中了身后松动的岩石。
大雨倾盆,早已泥泞的山体不堪重负,翻滚着就往下滑去。他跌落中惊慌中抓住身旁的一从灌木。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滑动停止了,身体却结结实实地摔进泥塘里,泥水溅了一身。
王耀努力抬起头来,以为会看到那只野兽,而透过满面的雨水,他终于看清了坡上面是个人,一个少年,正警惕地向下望着自己。
但他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了,『麻烦你……搭把手……』灌木丛枝条上的尖刺正划开他的手掌,脚下的石块岌岌可危,他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
少年愣了一下,可能因为王耀递过来的手都是泥,但他还是抓住了。
王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拽住对方,少年的脸皱起来,发出痛苦的呼噜声,想要甩掉王耀,显然对方也受伤了。
王耀使劲踩了一脚石头,借着少年挣扎的力量,拼命扭动身体,终于勉强自己爬回平地。
两人迅速扭打起来,纠缠在一起,王耀拼命钳住对方的手臂,少年发出一声怒吼,一口咬在王耀胳膊上,利牙隔着衣衫刺破了王耀的皮肤,嵌进血肉里。
王耀疼得眼泪混着雨水啪嗒就落下来,不过还是忍着没松手。
少年哼了一声。
借着浓密乌云背后几乎不存在的最后一缕日光,王耀看清了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样貌奇特,皮肤是皎白的月光色,高鼻深目,银发紫瞳,和自己完全不同,像是书中所说的色目人。
听闻新帝国的主人南征北战,广拓疆域,更是俘虏了大批色目人。
想这浑身雪白的少年人,恐怕也是战俘中的一员。
『你受伤了?』
王耀注意到他背上插着两支断箭。箭羽已经折断了,箭头还埋在身体里不知道多深。
少年没有回答,浅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王耀,仍保持着刚才咬王耀姿势。
王耀划破了手,又磨破了膝盖,手臂上还钳着对方的牙,但少年比他更糟,除了背上的箭,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
这可是要命的。
『别怕。』他放柔语气,不确信少年能否明白他的意思,『我带你回去。』
但就像伸手拉住他时那样,少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