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的风竟凉意透渗，大约是酒精之嫌，阑珊灯火都氤氲而起。
也不知现在的状态是微醺还是即将断片，只觉眼前溟濛，都瞧不真切。伶俜一人将自己灌醉，步履虚浮，竭力只能维持个走直线的假象。

沿途有长椅，却忍住了坐下来吐的冲动，责任感驱使自己赶回家把昨日灵感迸发时遗留下来的平面结构图问题给搞定，遂不曾放缓脚步半分。
双颊热量被风势带走，勉强能看清面前的路，大脑也能重新思考究竟是走哪边不至于横冲到大马路上。然而肢体现下是听不得使唤的，脚踝一扭就往边上倒去。倒前还往旁边一抓就像抓了跟救命稻草，还真给抓着了，手拽着谁的衣袖不松开，借力自己应该不会摔得太惨。

袖口猛然被拽住也顺势带来了力道不小的冲撞，稳住身子下意识虚扶着人以免再一次冲撞，或许是距离的问题，那股子酒气里还夹杂了些香水味，当然这味道并不好闻。看着被紧抓的袖口轻叹口气，只觉得时运不济。伸手拍拍对方胳膊试图让人松手，挣扎间对方的五官暴露在暖黄的路灯之下。一张漂亮且熟悉的脸映在眼里，片刻愣神，半信半疑叫出那个名字。
“哎，小姐您先放手好不好......”
“...蔺风月？”

与好友结束晚餐的时候天色已深，秉着几分责任心把好友送上出租车后才往家走。
夏夜的风尚带些凉意，勉强驱走点点燥热，却还算舒爽，沿着既定的路线走，一路灯火阑珊，醉酒的人闯入视线的步伐显得格外突兀。看背影是个女人，脚步虚浮，走得歪七扭八。一贯对这样的场景没什么好感，于是加快的脚步以图尽快走过，绕开人时扑鼻来的酒气还是使得眉头微锁。

被拽住的人话音入耳，一瞬间竟像打通任督二脉般能从记忆里揪出声线的所属人。
深信不疑就是他，只是心烦这人怎么还能从纽约阴魂不散地追到浮光来，自己明明考试不怠慢一丝一毫，作业也都按时交却每次都被驳回要求修改。迷离着双眸虚焦看人，仗着毕业了无所顾忌于是满脸写着拒绝，拖沓着语调埋怨他，中英双语切换自如。
“Professor Jo，您怎么还记得我，我知道以前多有得罪，但是过去了这么久，麻烦您放我一马好不好？”
就差没有抱拳请愿了，重心一移就要往地上坐。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听着人嘟嘟囔囔的抱怨不由觉得头疼，Professor Jo，曾听她提过一两次的教授，和现在差不多的带着几分少女乖嗔的抱怨。眼看人不管不顾就要坐地上，迅速伸手拉了人胳膊一把，试图让人好好站着，皱眉伸手挥了挥鼻尖前的空气，仿佛如是能减轻几分酒气。
“什么Professor Jo。我是陆伯庸。”
“你住哪儿，我给你送回去。”

“陆伯庸听了想打人，别蒙我了，不过您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啊？”
被扯起来依旧东歪西倒地试图保持平衡，痴笑着口齿不清，想不到要真是教授那也是外国人怎么听得懂中文。陆伯庸，这么一提还真是多年不见他了，似乎去纽约之前还天天嚷着要见面，隔着山重水远也能飞来飞去缠人，到帕森斯之后真是连轴转，唯余通讯工具成了沟通的交织点。
“我刚想回去呢Professor Jo，不过我也忘了我住哪。”

“我还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抱着不与酩酊之人争长短的想法把话咽回去，扶着喝醉的人总是比清醒的人要吃力，连自己都给带的歪歪倒倒的站不稳，正想着还得先打个车亲自把人送回去，这头却道是不知道住哪儿，怕是喝断片儿了，也难为她还能记得起来这个教授。一手扶着人一手试图拦一个的士，直接回自个儿家，倒是省了事儿了。
“我先带你回我家吧。”
“这账咱们明天再算。”

“你还要跟我算账？我不要去你家！”
意识到他伸手就要叫车，无名邪火涌上心头，一把甩开他，想起那些个伏案修改设计稿的日日夜夜八分之八十都拜他所赐。其实平时还行，认准了严师出高徒这个理儿也多不追究，只是借酒壮胆把不该说的全讲了。
稳了稳脚步，指着他出言不逊，看起来像要进行诗朗诵。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从遥远的大洋彼岸追我到这里，你说过不过分！”

“你说你跟你那个导师是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放着纽约优渥的生活不过，跑到这儿来找你。”
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的动作脸色微沉，却也无可奈何，见人还能站稳也就不去扶，背手站着听完了人“高谈阔论”。能料想到她对于导师的不满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只是受了一顿无名火实在不那么舒服，与醉酒的人也实在是没法论高低，只好暂且作罢。
“蔺风月，我再说一遍啊。我是陆伯庸，不是你那个导师。”

“我怎么知道你跟我什么关系呀？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陆伯庸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想这教授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么闹腾了，笑了半天肚子疼还试图带动他一起笑以此来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就是Professor Jo，然而未果，魔性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是陆伯庸？”
这才有理智开始回归大脑，意识到面前的人似乎没有在开玩笑。十分认真地开始打量他，脚底一滑又抓住他，眯着眼凑前去看。

无心玩闹，默然瞧着人笑得不能自拔，再一次被人拽住顺手扶着人胳膊，向后挪了挪脑袋躲避人凑得过分亲密的眼神，一手推推人肩膀试图拉开距离，一手又扶着人胳膊以防摔倒。带孩子似的不得安生，也不能把人丢这儿放任不管，无奈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看人，颇嫌弃般在人眼前摆摆手。
“看好了没有。”
“蔺小姐觉得在下是不是陆伯庸？”

“看好了，嗯，是。”
还没能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陆伯庸是个喜讯，反倒要质问起他，这时条理居然清晰了，开始跟他列证据讲道理。
“这是哪啊？法国？不是吧，这是浮光啊！你回来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悲从中来，捂胸口心痛状。

“告诉你？”
回国至今不过三四天的时间，事情千头万绪凌杂琐碎，倒是真没想起来通知她，只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再电话通知，却也没能料到竟会以这种哭笑不得的方式见面。耳边尚有人悲愤的控诉，条理清晰，全然没了刚才醉酒的模糊，唇角含笑，上下打量人，语调微扬，几分调侃的愠怒。
“然后等着蔺小姐以这种方式来迎接我？”
“那我还真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