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想三人这一去便是直至夜半方归。
凉风幽发,暮合四野,半轮银月弯镰斜斜缀于九重玄天之上。月明胜水,投影万千,映得众物皆是影影绰绰,不甚分明。夜,已是深了……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薄露微凉。虽不似隆冬天气那般酷寒难耐,却也自有些寒气袭人。如薄冰覆肌,透至骨髓内理。
话说那犬夜叉已是跪了足足有数个时辰,身体早已僵硬不堪,双膝更是因压迫得过大而疼得发麻肿胀。此时正是二更天色,他熬着困久候师傅。腹中虽饿,却是半点儿也不敢违抗桔梗的命令,擅去偷食,只是兀自强行忍耐。
此刻凉气袭体,肚中饥苦,更兼有诸般复杂思绪在脑中作乱,一时间只觉苦不堪言。短短的几个时辰,竟也似百年般漫长。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待得那弯银镰已转至中天,三人方才迟迟现身。
为首的白衣女子步履急急,疾步而行。但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姿容却是秀丽非常。神态虽是冰冷,却也自显得清雅绝伦,真真的洁若冰雪,神仙般的人物。忽的疾风骤来,女子衣袂尽数翩然而舞,在惨白月光下竟似要羽化仙去。
身后之人亦岁女子匆忙回走。二人皆是垂首躬身,模样甚是谦卑。三人面上具无表情,连平日里素爱胡闹、毫无规矩的神女戈薇此刻也收了嬉笑神色,甚为严肃。
“吱呀——”
一声轻响,大门已从外被轻轻推开。那古宅久经风雨洗礼,早已残破缺损,宅门开启时的声音嘶哑苍凉,在寂寥夜半颇是刺耳。有踏步声渐次响起,三人先后步入大宅之中。那犬夜叉本已是困得睡眼惺忪,此时却也努力睁大双眼,喜形于色,叫道:“师傅!”
不想桔梗进屋后没有半点欢颜,一张脸冷若冰霜,神色间极是淡漠。两道目光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男孩。犬夜叉见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自是明白这次师父怕是动了真怒,心下不禁暗暗叫苦。倒不敢造次,叫了这声后便规规矩矩的埋下头去。
待得三人接进屋坐定。仍是以傍晚‘三角’所居之位,将犬夜叉围在中心。桔梗俯首,看着面前跪得笔直的犬夜叉,低声自语道:“那孩子的性命终算是保住了。”
犬夜叉听得这话,心中暗自窃喜,了然这次所犯之过已是轻了大半。
“但,我在疗伤之时,发现那孩子身上有多处致命的重要伤害,皆是被我传于你的武功所致。”
言及此,桔梗不由提高了音量,“为师教你武功,是要你日后去帮助人类,驱散邪魔恶灵,维护正义解救苍生所用的。不是让你以此去欺负同龄人,用来对付手无寸铁无辜村民的工具!”
她声音虽是清雅婉转,但语气之中却没有丝毫暖意,极是严厉,谈吐说话间自有股威严所在。犬夜叉听了哪敢说半句废话,只是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希望师傅不要太因他的过错而气恼。
“你犯下如此大错,为师若不严加管教,你定是不会记在心里的。”
看也不看犬夜叉望过来的乞求目光,桔梗开口,缓缓续道:“这次暂只罚你鞭笞三十,以此为警。如还有下次,为师一定清理门户,亲手废了你的功夫,将你赶出师门。从此永不得再取祸乱世人。”
“姐姐,万万不可!”
话刚落音,犬夜叉尚不敢言语,一旁的绿衫少女却已忍不住开口阻止。
那戈薇年少时向来顽皮,不懂得规矩道理,只是终日游乐实是顽劣不堪。桔梗对苦心教导,却从未听进过半点一分。只是女孩家终是做不出什么大事大错,兼之桔梗对这唯一幼妹甚是疼爱,故更是纵得无法无天,劣迹斑斑。
直至有一日闯下大祸,被翠子狠狠责罚了一顿,方才收敛了不少,至那之后便再不犯大错了,自是深知那藤鞭的厉害之处。那藤鞭专是责罚所用的刑具,遍生倒刺,九股拧成,一鞭下去足可以撕下一层皮。成人尚且受不住十鞭,况且那犬夜叉年幼体弱,还只是个十岁孩童。如这三十鞭子抽将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她护人心切,脑中焦急万分,素日里的聪明伶俐劲儿此刻却全消失了个干净,只得胡乱求道:“这夜儿虽是鲁莽无礼,下手不知轻重伤了那孩子,却也是无心之失,所幸性命无碍。但求姐姐且看在夜儿年纪尚幼,心地善良,平日里又极是听话的份儿上,这件事只当给个教训。更何况他已跪思了数个时辰,定时知道错了,便就饶了他吧。”
“正因他年纪尚幼,现在管教才来得及。”
坐在左侧的弥勒天君冷冷接口,神色颇是严峻,“小小年龄便已如此心狠手毒,不分是非好歹。若再不加以管教约束,只怕日后定会作乱天界,为祸一方。我神族之人皆以救世济人为己任,岂能任由这小子毁了神界千载来的清誉!”
说罢朝桔梗一拱手,朗声道:“还请神主以大局为重,莫要乱了这规矩定数,小神只听得神主的决策。”
那戈薇闻言极是怨恨地瞪了弥勒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担忧的望着犬夜叉。虽是满心不甘,却也说不出半点反驳之理,也只得缄口认了。
但见桔梗缓步下座,双手虚空结了个印,一条藤鞭便已落于她掌中。上面倒钩狰狞,烛灯下泛着幽幽乌光,甚是可怕。
将莲步轻移,走至那跪在地上的瘦小身影前。桔梗此时虽是不忍,却仍兀自强行克制住,冷声道:“夜儿,用神功护住心脉,莫要伤及了内脏脾腑。为师…要动手了。”
……夜儿,莫要怪师父心狠。只是你身为神主唯一的嫡传弟子,不济救世人众生已是罪责,反去祸害人性命。今日如不以你为戒,只怕日后天界必将大乱。这例子一开便难以收拾…如此这般,恐不足以服众心啊……
念及于此,桔梗心中滑过一丝凉意,随即又是一热,所有的迟疑与心疼立即烟消云散。
“刷——!”
女子纤指微举,藤鞭破空时发出的尖锐声响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宛若毒蛇般的藤鞭泛着乌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立刻狠狠抽上了男孩瘦弱的背脊上!
犬夜叉一声悲呜,整个身体猛颤了一下,刚刚脑中浑浑噩噩,直至这时方才真正明白过来。暗自运起神功抵挡起来。将双手牢牢撑在地上,十根手指的指甲几乎要都嵌进了木制的地板中。被上传来的疼痛感觉如滚水教过,犬夜叉的脸因剧烈痛楚开始扭曲变形。一阵阵白光直冲上脑海,火树银花,顷刻间在眼前尽数绽开。
长鞭过处,倒钩可怖,原本单薄的衣服在下一秒被撕开一大道口子。戈薇倒吸了口冷气,欲再开口,却被弥勒天君毫无温度的目光所畏退,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第一鞭,是闹你胡闹任性,不分轻重。”
重重的一鞭落在皮肉上,犬夜叉咬牙硬撑着,脸上的肌肉因疼痛与恐惧而变得僵直。然而,他却并没有出声求饶,只是将手指更深的扣紧地缝里,借以发泄身上无尽的剧痛。
“啪——!!”
长空一练,鞭舞乾坤,没有分毫停顿的。桔梗闭了闭眼,待得睁开时已是毫无情绪波动,丽容淡漠,第二鞭紧随着继续抽下,“第二鞭,是怒你罔顾师规,勿佞忠言。”
“第三鞭,是警你狠心毒手,草菅人命。”
“第四鞭,是戒你无知放纵,不守规矩。”
“第五鞭……”
“第六鞭……”
……
一鞭接着一鞭,眨眼间已抽到了十五鞭。“呼呼”作响的风声不绝于耳,每抽打一下必会带出犬夜叉的痛哼声。雨点般落下的长鞭毫不留情,血马上涌了出来,殷红的血浆泌透在衣服上,透过那条条裂开的缝隙可以看见犬夜叉的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细细长长的藤鞭在空中呼啸不停,将沾染在上面的血珠洒向地面。
桔梗见他如此,眼圈已是微微泛红,心里更是一阵阵的抽痛。莹白的掌心紧紧捏着鞭柄,连手指被鞭上满布的倒刺划破了都没有觉察到。
到后来,只听得鞭子抽在血肉模糊的背上,发出“嗤嗤”的声音。那犬夜叉虽是硬挺着不出声,却也没有了半分力气。上身无力地趴伏在地上,承受着藤鞭无止境的折磨。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已经是体无完肤。鲜血染透了薄衫,也染红了无情的藤鞭。
“第十七鞭,是教你一生一世永遵师命,恪守本分……”
“住手!”
狰狞的藤鞭高高扬起,正欲抽下的一瞬,戈薇再也忍不住的,不顾身旁男人严厉的脸色,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即将挥吓得鞭身,“够了!姐姐,不要…不要再继续了。再打下去,你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说罢劈手夺过那血色的藤鞭用力掷向屋外,那绿衫少女伏下身,啜泣地轻抚着地上血淋淋的小人儿,“夜儿,我苦命的孩子,怎的会受这等苦啊!”说着便大哭起来。
见那白衣少女面上虽无什么神情波澜,只是那双美眸已暗淡无光,透出无限悲凉神色。目中泪珠滚来滚去,终是闭上眼一声长叹,不愿让它流下来。那戈薇更是一声“苦命”一声“肉”的哭个不休。一时间脑中混乱之极,心下更是自责。
弥勒天君一声轻咳,也跟着站了起来,向桔梗一拱手,道:“神主严责劲罚,小神是明白的。还望神主日后多多管教,不要让犬夜叉再重蹈覆辙,终是害人害己,亦免得这一顿责打白白使了效应。”
“我心下有数……天色已晚,还请天君与神女先行回去了吧,以免惹人生疑。”
桔梗此刻虽心乱如麻,却也点点头客套了几句,只是那声音微有哽咽之音,颇是难受。俯身从地上小心抱起满身是血的犬夜叉,方才发觉他面色青白,呼吸极是微弱,刚才为了不让自己惨叫出声,犬犬夜叉只是死命咬着唇,将下唇咬得稀烂不堪,滴滴淌血。待得停手之时,他早已是支持不住,昏厥了过去。桔梗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喂犬夜叉服下,抱着他匆匆奔向内室,浑然忘记了二人的存在。
“神主万安,小神先行告退。”弥勒向内室一躬身,转身拉了绿衫少女,两人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那神女戈薇本也待跟进去帮忙,却不想被弥勒用法力强行带回神界,心中自然怨恨恼怒。更因他怂动桔梗责罚犬夜叉,心中更是恨到了极点。自此这一梁子便算是结下了,待得时机成熟,自当要加倍狠狠报复一番。
这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