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扶苏作为一个帝王是合格的，他为人仁义，有政治远见，推行的又是儒家学说以民为贵，执权为民，任用贤能。
他爱民如子、谦逊待人更深得广大百姓的爱戴与推崇。
再加上有甘罗他超卓不凡的战略目光以及入木三分的察人能力，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让这秦国恢复了生气。
这两年里，甘罗他已经由当初的甘上卿为如今的甘右相。
不得不说比起两年以前，扶苏对他是更加的信任了，不再像当初那样始终对他存在着戒备之心。
如今，恐怕整个咸阳都知道，当朝天子与右相大人私交是极为不错的。
陛下扶苏的长子秉文出生，是在立舒窈为后后的次年。
他的名字源于《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为他取此名，大抵是希望日后他若为君，能够秉承着文王的德操。
甘罗自然是见过这位大公子的，他的眉眼和扶苏极其的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和他的母后舒窈却并无一处相似。
两年来，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有过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无奈，也有过守得云开见月明。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如今的咸阳宫已经成为了一个过去式。
除却舒窈以外，偌大的咸阳宫中并无其余的妃嫔，朝臣只感是扶苏看重夫妻情谊，即使有心要往这咸阳宫塞人，不消过半个月的功夫，那些女子也会被遣返出来。
“毕之，你如今已经二十有六了，也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姻事了。”
扶苏为他递过去一杯清酒，笑着言。
这两年他不是没有给他指过姬妾，只是都被他统统给推掉了，问他其中的缘由他不说，他也不便再继续问下去。
人各有志，不便强求，他自然知道。
“……”
“如今的秦国，可是越来越离不开你这位右相大人了。”扶苏见他不说话，浅酌些许酒盏中的酒水，揶揄道，“不知有多少朝臣的女儿想要嫁与毕之你为妻，难道毕之一直没有可谓心上之人？”
心上之人……甘罗垂下了的眼帘黯淡了些许，指节轻叩几下桌案，开口言:“陛下想为臣指一门亲？”
“毕之难道一直没有成家的打算？”
对于他的回答，扶苏略微带着几分诧异，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若是陛下指的亲，臣……自然会应。”
成家立业，总是要先立业，然后成家的，两年前他娶亲之前也曾如此问他。
“毕之难道一直没有成家的打算？”
那一日的他，一身吉服，背对着他，问得随意。
站在他身后，他是怎么回答的？
只是向他拱了拱手行了一礼，中规中矩的答:“陛下大业未成，臣无暇顾及婚娶之事。”
摆明有着敷衍的意味在里面，甘罗不说，扶苏也就不去问。
这两年，扶苏自那一次之后，便再未向他提过有关他的婚娶之事，如今旧事重提，估摸着，也是有什么意味在里面。
甘罗既然忠于他，就一定会应，也不得不应。
两年前朝廷中局势动荡，他大业未成，即使他想为他指一门亲他也借此可以就这么搪塞过去了，可如今已经不是两年前，这大秦的江山在他的治理下，也是一派空前绝后的清明，这样的借口，他自然是说不出来了。
“毕之若委实没有成家之意，我不会强求的。”在私下里，他对他已经很少以朕自称了，“我自然也知道毕之你的顾虑……但你婚娶之事，如今也委实也是时候考虑了。”
他所顾虑之事，不再是朝臣对扶苏的威胁，而是大秦，他既是谋士，也是他的肱骨之臣。
作为谋士，他要殚精竭虑耗尽心血的谋划。
作为臣，他不但要燮理阴阳更是要心怀天下。
作为谋士，他要算计人心，作为臣……
“那陛下为臣指一门亲吧。”

开始虐了

那个……毕之是重生了么？

“那……毕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扶苏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略带几分试探性的问。
甘罗看似随意的端起酒盏，微微垂眸，不著痕迹的把自己眸底沉沉浮浮的情愫掩去，言: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这十个字看似简单，却无一不暗着无奈。
甘罗自然是应他所言，或喜或悲，他都由不得他自己，喜也好，悲也罢，甘罗没得选，扶苏也没得选。
他们的选择，从来都是别无选择了。
扶苏到底是觉得亏欠他，最终还是没有指下这一门亲事。
甘罗对此是惯常的波澜不惊。
更深露中，子夜灯凉，右丞相府邸甘罗仅着一件中衣，在摇曳的烛光婆娑的树影下，修长如玉的手执狼毫在桌案前的竹简上写着些什么。
翌日，早朝。
甘罗请了一道旨，大意是，与其抵御匈奴在长城之外，不如与其交好，一来免去边境兵灾之祸，可使边境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二来可以促进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交流，将来若有朝一日匈奴与大秦，终是兵刃相见，牢牢掌握着匈奴人的把柄，大秦始终占据主导地位，不至于处于被动，三来也有助于促进大秦疆域版图的扩张。
这样一石三鸟的策略，对大秦，委实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扶苏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
由谁来游说匈奴的新任首领冒顿单于，在这偌大的秦朝，有谁能够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能力前去游说，不言而喻，非甘罗莫属。
想来他请这一道指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料到了，所以即使他不主动挑明，扶苏只要是点头应了，那么那个前去游说的人一定会是他甘罗。
如今的朝堂，已经完全是扶苏的朝堂了，他也能够完全掌握这朝堂了。
若是搁在两年前，甘罗是绝对不会离开咸阳城半步，但两年后，他却想要早些离开这咸阳。
既然是游说，人肯定是不能带多少的，人可以不多，但一定要是知晓随机应变的人。
匈奴人到底过的是茹毛饮血的生活，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
若是游说不成功，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若是顽固守旧不知变通，因为一个人就可能害了他们一群人。
毕竟，连他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一定会成功，说到底，他只有八成的把握。
但是有八成的把握，就已经足够了。
来到草原，目光触及到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一马平川，牛羊遍地的绿色原野，甘罗眸子里不由得无端生出半分歆羡来。
匈奴的人虽然粗俗，但却憨直，虽然野蛮，但却自由，虽然他们像野兽一样无知，可他们的心也像这草原的天一样干净。
这一切，是咸阳宫中的人无法比拟的。
七月，是这草原最美丽的时节，甘罗于之而言，不过是个外来者。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草原，但离王庭，委实是还远。
他对此并不着急，甚至有的时候能缓则缓，能拖一段日子是一段日子。
甘罗并不了解这草原的地形，一切都是依着地图走，并沿途做上标记。
草原不比咸阳这些地方，这里广阔无垠，若是不做上些标记，很容易迷失方向。
风吹草低，日暮时分，他们一行人搭了帐篷作为临时休息的场所。
天地间一片静谧，晚风轻轻的吹过，草浪随风起伏，显得分外惬意。
他们燃了一堆火，做照明用，也做取暖用，草原的温差向来大，白日里，烈日炎炎，到了夜晚，风凉得浸人。
吃得也很简单，不过是就着在草原上最常见的马奶酒吃着烤羊肉。
他委实是有一些食不知味，比起在咸阳生活，在这里的确是苦厄的，但他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生活。
他并不属于这草原，他的身与心都不属于草原，他的灵魂也不属于草原。
草原，永远不会是他的归宿。
但是他，也寻不到他的归宿。

夜里。
众人差不多都睡熟了，甘罗仍然是醒着的，他睡不着，所以便一直没有进帐篷。
看着咸阳城的方向，他觉得百感交集。
咸阳这个地方，他想靠近，却又不想远离，想要远离，却又想要靠近。
窸窣——
窸窸窣窣——
甘罗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依着他的机敏，他自然晓得这不是风声，而是脚步声，他并没有下意识的转过身去，而是顺手拿起身旁的十字弩〔1〕，下一瞬，箭矢朝声音的方向射去，速度之快，出人意料。
不出所料，箭矢射出去后，那脚步声略显凌乱起来，若是匈奴人那也便罢了，可若并不是，而是月氏或东胡之人……
毕竟此处并非匈奴境内，他们死在这里匈奴人可是不用付一点责任。
想到这里，甘罗立刻起身，朝那方向走去。
繁星闪烁，光线虽然暗，但勉强能够视物。
忽的，他感到肩上一沉，原是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几乎是在同一瞬，甘罗的手也按在了那个按在他肩上的手上，反手就是一拧，却不料那人力气大得倒还可以，横着一脚便踢了过来。
耳边只闻风声，甘罗对此好在早有预料，所以及时避开了。
十字弩可能适合远程射击，但绝对不适合近身使用，不但不适合，反而速度容易被其所缓下来。
那人好像就吃准了这一点，再加上甘罗身着衣物略显拖沓，几个来回下来，虽然没有占上风，但却也和他不相上下。
在这偌大的草原上，他们两个人无疑渺小之极，再加上这里如此空旷，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你们秦人怎的如此小气!”那人似乎是感觉打累了，后退半步，双手环抱于胸前，借着星光看着他，用还算熟练的秦语说道。
甘罗也借着星光看清楚了来人，十七八岁的模样，披散着的头发绑成许多股辫子，身穿长齐小腿的、两边开叉的宽松长袍，腰上系有腰带，腰带两端都垂在前面，由于寒冷，袖子在手腕处收紧，一双碧绿的眸子嵌在清秀的近乎妩媚的脸庞上。
甘罗从未见过这样清秀得近乎妩媚的男子，可当那人一开口，所有的清秀妩媚，都成了玩笑话，那是独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
这匈奴少女倒颇有些雌雄莫辩的气质，作为女子，则失之英武，可作为男子，却又过于柔媚了。
他没想到刚才和他交手的人竟然是位姑娘，但饶是如此，他看向她时的目光也十分之锐利，他这样看着她，让那匈奴少女感觉浑身不自在颇有些不满的瞪了回去:“我不就想要些东西吃吗？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吗？况且，你们的东西我一点也没吃着啊。”
“姑娘你来就是想要些吃食？”甘罗对此略微感到诧异。
“不然呢？”匈奴少女稍稍挑眉，反问道，“你以为我会过来干嘛？”
“……”甘罗向她拱了拱手，“抱歉，在下无礼误伤了姑娘，既然姑娘是来寻些吃食的，那么姑娘自便吧，就当做是在下的赔罪。”
“我叫阿蛮不叫什么姑娘。”匈奴少女对他的称呼似乎有一些不满，但一听到吃食二字变成的精神，理直气壮地说道，“既然如此，却之却之为不恭〔2〕。”
甘罗似乎没有想到这少女会说出“却之却之为不恭”这样一句话来，委实一怔，随后道了一句无妨。

〔1〕十字弩: 中国古代用来射箭的一种兵器。它是一种装有臂的弓，主要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部分组成。
〔2〕却之却之为不恭: 《孟子·万章下》指对别人的邀请、赠予等，如果拒绝接受，就显得不恭敬。

因为描述起来也不方便，况且接下来的剧情与之有关，发地图一张，结合起图片可能更好看一点。

楼楼加油！

喵喵喵喵喵喵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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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秦朝疆域图，再看看中国疆域图，直觉得惨不忍睹……

顶

顶

陆.
“阿蛮姑娘，你是匈奴人？”火堆旁，甘罗看着那狼吞虎咽的人，问道。
“嗯。”阿蛮灌了一口马奶酒，补充了一句，“你们的肉不错，但是马奶酒没有我王庭的好喝。”
“王庭？”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眼前的少女既然来自王庭，自然是应该晓得如何去的，由她带着他们，他们是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的。
“你不相信我？”听着他这颇有几分质疑的语气，阿蛮皱了皱眉。
“不是，只是感到有一些惊讶罢了，我们将要去的，也是王庭。”他并没有打算隐瞒她。
“原来你们就是阿干所说的来自秦朝的使臣啊？”
“你阿干？”
他虽然不会说太多的匈奴语，但也知道这是对兄长的称呼。
“对啊，我阿干，也就是冒……单于的侍卫……”阿蛮秦语说得并不大熟练，一句话下来，既有秦语又有匈奴语，叫上她又在吃东西说的含糊，甘罗听得并不大真切。
“先别说我了……对了，我该怎么叫你呀？”阿蛮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
“韩信。”对眼前这少女的身份他并不清楚，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真实的姓名，随便杜撰一个也就是了。
“韩信？”阿蛮点了点头，“你们要去王庭我也要回王庭，不如我们顺道吧？”
“这自然是好。”
阿蛮到底是匈奴女子，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吃饱喝足之后，头枕着手躺在柔软的青草上，微风拂过，夜显得格外的近。
“你们秦人生得都像你这般好看吗？”阿蛮歪过头仔细打量着半阖着眸子闭目养神的他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
“我从来没有去过秦国，但是听阿干说秦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却从来没有听阿干提起过秦人。”阿蛮仔细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秦国，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呢？”
“阿蛮姑娘，秦国就是秦国，每个人眼中所见的，是不一样的，若你真想知道，何必借他人之口，自己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自己去看看？”
“若我大秦，能够与你族人交好，阿蛮姑娘若要去，又有何不可？”
“嗯，韩信你说的对。”阿蛮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我阿……单于一定会同意的。”
阿蛮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也不晓得是在看些什么。
“其实草原也很好的，我很喜欢草原，韩信你会喜欢草原吗？”
“会的。”甘罗他并不讨厌草原，在咸阳他觉得倦了，身心都极为疲惫，来到这草原，他才感觉像来到了家，即使他知道这里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家，“我现在也是很喜欢草原的。”
天上的星子是那样的亮，风也是那样的凉，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阿蛮就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天刚刚擦亮，火堆早就熄灭了但是他却还在，阿蛮拜过朝阳，这才反应过来，这委实是一件令她没想到的事，看他一副睡得死沉死沉的模样，不由得玩心大起。
悄悄的走到他身后，准备推他一下，顺便吓他一大跳。
“嘿——”
却不料还没有来得及推他，他却已经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并无太大的波澜，“阿蛮姑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