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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写】来客 文/积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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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积彧。
祝,阅读愉快。


1楼2017-08-28 18:45回复
    下午四点。
    人还很少,大部分是和孩子一起来的,围着那片池塘,大一点的孩子用手牵着,小一点的孩子放在浅蓝色的婴儿车里,盯着水中的荷叶,通常情况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孩子们拿着拐杖样式的水枪,不断把水吸起又喷出,循环往复。开心地跑来跑去。毕竟是一片很小的人工湖,淤泥上摊开的水不知道死了多久,越来越粘稠,通体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死气一直从茎叶蔓延,以至荷叶也完全没有无穷碧的气势,反而像是不知道被人抛弃了多久,上头蒙了厚厚一层灰。
    被晒了一天的大理石还有些烫。李牧禾坐在树下的石凳。现在时候还早,地上的影子还没有拉的很长,因此那些纳凉的居民们大多还在不远处的棋牌室厮杀,李牧禾得以霸占一整个石凳。她突然很满意似的,两腿叉得也更开。从这一天往上算,是李牧禾打祖玛的第两千零八十五天,从xp时代开始,一直坚持到了今天。其实一个人年龄越大,坚持就越不算什么难事。除了打祖玛,李牧禾还坚持着每天晚上八点看某个电视台的某部电视剧,坚持每周六训斥醉酒的丈夫,坚持每天打完祖玛来这个小公园坐一会,直到该做晚饭的时候才离开。
    祖玛作为一项电子游戏,可以说简单极了,一颗接一颗的珠子排队滑向黑洞,玩家的任务就是在它们堕落之前让它们每三个配对,接着消失。某种程度上,李牧禾觉得这游戏简直是对生活的恶意隐喻,珠子总共没多少颜色,可是无穷无尽。
    公园里人多了起来。李牧禾幻想自己就是能吐出珠子的青蛙,远处有五个玩滑轮的小学生,李牧禾朝他们吐出“作业”,这些聒噪的小学生就消失了,有一群弹奏着民乐的秃顶老头,朝他们吐出“cctv13”,这些噪音伴随它们的源头就也不复存在了。李牧禾眼中的人类越来越少。世界逐渐安静。
    最后,公园里还剩下一个人,李牧禾盯着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找出能够让他同类消失的东西。那个人倚在木桥上,穿最普通的白色T恤和黑色过膝运动短裤,不跟任何人交谈,也不玩手机,背着一个双肩包,看不出牌子,不是学生,也没有旅行者的疲倦。乍一眼看上去普通极了,可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自己却偏偏找不到让他消失的办法。李牧禾突然很生气。她生活中的小小权威受到了挑战。
    李牧禾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她玩祖玛,本身就是对重复生活的冷淡解构,而此时出现了循环生活之外的偏差,她又觉得是冒犯。
    她起身,开始靠近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夏天的午后粘稠得像散发着气味的沥青,阴影一点一点攀上年轻人的脚踝,裤子,背包,此时只剩下一颗头颅暴露在阳光下。但他就那么倚着,并没有想过挪几步遁入阴凉的地儿,李牧禾觉得,他仿佛就是两种材质混合制作的雕塑。
    年轻人注意到了她的靠近。扭头说了声hi,随后又把眼神重新散在不知道哪朵莲花上了。
    李牧禾听到hi后,开始脸红。她很久没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过话了。上一次也许还是在KFC那种地方。因为丈夫不愿意陪自己去,她就赌气似的出门,冲到柜台的时候,宕机的大脑才突然开始清醒。她盯着面前穿制服,戴黑色棒球帽的营业员,注意到他的标准微笑,和微笑上头青色胡渣里的一枚痣。身后是一个吊带的少女,挽着自己的男朋友,瞥着她,等着点餐。她听见了营业员问自己要些什么,她听见自己装做镇定地随意报了头顶菜单里的一串汉字。等到她回到家的时候,她才发现甜筒已经化开了,滴在手指上。丈夫哈哈哈地笑她。
    李牧禾也跟着哈哈哈地给自己解围。李牧禾大部分时候并没有接触陌生人的机会,即便是出去买菜,那个摊位的老头儿也差不多能混个脸熟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简单的可怕。李牧禾后来给自己开导,说KFC甜筒之旅,也算是历险。
    李牧禾学着年轻人的样子,把自己的胳膊架在栏杆上。午后的栏杆被晒得很暖和。甚至有些烫。李牧禾随意地看着四周,但后来回想起来,四周的风景没有一点缓存到她的大脑中。她还是偷偷瞧着年轻人。
    年轻人开口:“你是本地人么。”
    李牧禾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周围的人看到自己,仿佛自己是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颠覆活动。
    “那你可以带我去鸿福寺么。”
    鸿福寺其实就在小公园的旁边。鸿福寺是本地人常去的一座寺庙,大部分进去的人面部表情都很严肃,他们大多是面临儿女升学,父母生死,或是保佑自己鹏程万里,生意可以做到澳洲去,有求于神佛,才买一把香,进去拜拜。和那种香火极旺的名寺古刹是不一样的,背着背包看风景,顺便虔诚而平和的跪拜,是极少的。
    李牧禾走在前,年轻人在后头跟着。她仍然觉得年轻人奇怪,可是无意再去窥探。奇怪就是奇怪,没有理由,有理由解释,就不奇怪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街道上的小贩也摆起了架势。一盏盏劣质白炽灯亮了起来,招揽着顾客,与此同时,暗淡的庙宇成了这喧闹可有可无的背景。与信主灵魂倾诉的圣地,与世俗之间,的确就差了一个门槛的距离而已。亮如白昼下的生蚝煎和啤酒畅饮的清真烧烤,与神圣肃穆的香火,在时空上在这里静默相处,隔着一道门楼和围墙对峙着,这给李牧禾一种新奇的体验。
    年轻人在鸿福寺并没有过多的参观,他找到大殿前的香火炉,恭恭敬敬为他心中的愿望竖上了一炷香。与此同时那柱崭新的香的周围,还零星有几个火点,剩下的都是厚厚的香灰,匍匐在底层。青烟像是人们心中的念想,被点燃寄到了空中,不知道有多少能飘到神佛面前,大部分人的念想,就像这香灰一样,永远的倒下了吧。
    从前李牧禾还经常来这里烧香,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但是玩祖玛之后就很少来了。
    年轻人在鞠了一躬之后,就离开了。李牧禾不知道怎么,还是默默跟着。天色已经很深了,她想着,还没有回去给丈夫做饭,那部电视剧也没时间看了吧,还有待机中的电脑也还没关,要花不少电费喽,怎么办呢。
    管它呢。这么复杂的问题,回去之后再想吧。
    年轻人之后上了一辆车,李牧禾紧跟着也上去了,坐在驾驶位后排的位置,系上了安全带,年轻人问,去哪。
    是啊,去哪呢。李牧禾也不知道。她想起自己玩的祖玛,第一次不想玩了。她想吃KFC了,她想去别的什么庙宇再拜拜了,然后在外面的美食广场吃生蚝煎和啤酒烧烤。她开始哭了。人的情绪像河流一样,有好多没有名字的小支流,但最后浩荡入海的只有一条江。年轻人看着李牧禾的眉头开始紧蹙,苹果肌开始抽搐,开始陈述自己生活的零星片段。李牧禾听见年轻人说,好吧,我带你走。
    停不下了。李牧禾的肩膀开始起伏,声音开始哽咽,最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也不记得为什么哭了。只心里想着,天呐,我好惨呐。
    年轻人的车开得越来越快,快到窗外的风景被拉上了重影,李牧禾突然不哭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活得像兀自燃烧的蜡烛一样尴尬,过长的灯芯在火焰中无所适从地立着。
    她又想起了没给丈夫做饭,还有电视剧没看,电脑现在回去关的话,好像也还来得及。至于KFC生蚝煎啤酒烧烤,还是下次吧。她伸出手,准确地找到前排的安全带,随后她把它勒在了年轻人的脖颈上,慢慢用力。她现在终于可以把这个无法消除的年轻人清除了。她舒了一口气。
    她确认年轻人确实没有呼吸了之后,打开车门走开了。回到家,丈夫已经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她没有打招呼,走进卧室,打完了下午半场休息的那一关祖玛。
    她睡了个好觉。
    然后在第二天的公园,那个年轻人又出现了。李牧禾并不觉得奇怪,而是又一次不自觉,凑了上去。


    2楼2017-08-28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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