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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德罗萨的画家》 洛修/欧美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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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9-03 15:18回复

      “你去过德罗萨吗?”
      “没有。”
      “那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的身体从皮沙发压过来,淡蓝色的眼珠几乎要贴在我的面上。
      “德罗萨的天空是永恒的蓝色。沙滩,橄榄树,海面时常涌来洁白的泡沫。夏天的风很大,穿过卡莫拉山黑色的脊背,树木摇曳着,像是河流里碧绿的波浪。”
      那是我第一次采访阿瓦尔.格莱斯特。
      阿瓦尔是典型的英格兰人。他的鼻子高挺,两颊微凹,头发蓬乱,淡蓝色的眼睛总让人想起阳光照耀下的爱尔兰海。他的穿着不像传统的英国绅士,反而有点像伦敦街上流浪的艺术家,上面是蓝色的高领长衣,下面是一条绣着花边的喇叭裤。
      那时候他刚在画坛崭露头角,报社安排我做采访主持。
      相比于年少成名的多纳泰罗、达.芬奇等人,阿瓦尔要晚得多,直到四十岁,他的才华方渐为人知。阿瓦尔年轻时是英国上流社会有名的浪荡子,祖上是维多利亚女王授封的爵士。
      根据我收集的资料,阿瓦尔早年混迹于名流贵族的舞会中,因为年少英俊的脸庞,贵族小姐们对他青睐有加,也闹出过不少绯闻。
      阿瓦尔三十岁,准确来说,是三十岁零八天之前,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那一天后,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抛下一切,跑到意大利求学。这个谜底,即便是在阿瓦尔.格莱斯特逝世多年后,依旧没有人能够解开。
      我一边想着阿瓦尔的事,一边赶往城市一端的机场。再过半个月就是阿瓦尔逝世五周年纪念日。这几年里,阿瓦尔的作品在画坛声名大噪,报社想趁此机会做一个特刊,因此让我去收集采编资料。
      办完登机手续已经是下午两点,我趁着空闲,从皮包里拿出口红和镜子,补了一下妆。
      干我们这行的,要时常注意自己的妆容。从一进报社开始,前辈就告诫我们,无时无刻要保持得体的形象。
      补完妆后,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随着阿瓦尔的声名渐响,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研究其画作的书,从最早的《圣母的救赎》,到阿瓦尔未完成的遗作,各种研究层出不穷,但对于他为什么忽然抛下凡人渴慕的生活,投入缪斯女神的怀抱,大多语焉不详。
      第一次采访他之前,我曾到过阿瓦尔在伦敦富人区的老家,他的姐姐阿梅利亚夫人接待了我。
      阿梅利亚夫人是英国海军上校的妻子,年轻时也是上流社会有名的美人。她有着让我艳羡的美丽,丰润的嘴唇,雪白的胸脯,虽然眼角出现了皱纹,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坐在蓝绒沙发上,腰杆挺直,神情严肃得不像在接受采访,反倒像坐在谈判桌上。
      “阿梅利亚夫人,您知道阿瓦尔先生要去意大利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我的手指夹着钢笔,摊开笔记本,等待阿梅利亚夫人的回答。
      阿梅利亚夫人严肃的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阿瓦尔从小就喜欢四处游荡。有一天我们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信,他说去了意大利学绘画,让我们不用挂念他。”
      “我和父母都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只是一时兴致,并不担忧。你知道,他从不会认真学习什么东西。”
      “你们事先一点都不知情?”我接着问。
      “您这是什么话!”阿梅利亚夫人皱了皱眉头,声音抬高了八度,“父亲原本打算把埃克赛特的服装生意交给他接手,但他却一走了之。为此,父亲气了他很长时间。”
      “抱歉,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我的怀疑,触犯了这位高贵的夫人,连忙道歉。
      阿梅利亚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原谅我的冒犯。
      现在是英国下午茶的时间,胡桃木桌子上放着红茶、奶酪和涂满油的热狗面包。我端起瓷杯,喝了一口。产自大吉岭高原的红茶散发出浓郁的葡萄香,恰好掩饰了我的尴尬。
      既然阿梅利亚夫人已经无意追究,我便放下心,继续询问。
      “您知道德罗萨吗?阿瓦尔先生离开意大利后,一直定居在那里。”
      “我知道。阿瓦尔偶尔会给我们来信,他说那是神许之地。我母亲去过几次,想劝说他回来,但 那家伙犟得像头西班牙斗牛。”
      接下来我又问了几个问题,把阿梅利亚夫人的回答写在笔记本上,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09-03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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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搭上当天下午去往马赛的飞机,在那里,我乘坐客船,转往德罗萨。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马赛,早年我因事前往科西嘉岛的时候,就是在马赛上的船。相对于科西嘉岛终年不绝的人流,德罗萨就安静得多了。
        德罗萨没有出现过拿破仑一样伟大的人物,真正的艺术家和诗人也很少光顾这里。但是,由于阿瓦尔声名鹊起,这两年,倒有不少艺术爱好者来这里观光。
        优雅的“黑天鹅”号在地中海碧蓝的水面上穿行,白色的泡沫从船的两侧划过。前方一百英尺的地方就是德罗萨的港口。
        弗蕾亚夫人是我在船上认识的乘客,祖上是马赛地区的渔民,虽然现在家里已经不再从事渔业,但对于大海的感情仍抱有深厚的情感。繁忙的工作之余,弗蕾亚夫人每月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在地中海各个岛屿间游玩。
        弗蕾亚夫人对于地中海岛屿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向她询问德罗萨的事,以便了解情况。作为交换,我跟她介绍了巴黎的时装和香水。她对此似乎颇感兴趣。
        下船时,弗蕾亚夫人用脸颊在我左右脸各碰了五下,以此来表达对我的依依不舍。
        贴面礼是法国人常用的礼节,依照各地区情况不同,贴面的次数也不一样。我在巴黎的时候,与人分别,都是碰两下。而弗蕾亚夫人是地道的马赛人,按照她们的习惯,贴面礼是左右各碰五次。
        站在德罗萨的土地上,我忽然想起了阿瓦尔的话。
        “德罗萨的天空是永恒的蓝色。沙滩,椰子树,海面时常涌来洁白的泡沫。夏天的风很大,穿过卡莫拉山黑色的脊背,树木摇曳着,像是河流里碧绿的波浪。”
        说这话时,阿瓦尔的脸贴在我面前。我记得他浅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的眼睛。他呼出的气息沿着我脸部的皮肤攀爬,像夏天拂过的暖风。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于德罗萨的旅行,开始满怀期待。
        关于阿瓦尔.格莱斯特的一切都是个迷,他三十岁才开始学画,四十岁成名,此后游历各地,直至在德罗萨终老。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因素让阿瓦尔走上艺术的道路,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在德罗萨这个小岛上渡过余生。
        多年前我曾经采访过他,但对于这两个问题依然一无所知。
        正当我思考接下来的行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掏出手机,发现是主编发来的短信,上面有几个名字和地址,都是研究阿瓦尔的学者,主编让我抽空去拜访一下。
        突然增加的工作量让我不满。我站在德罗萨空旷的码头,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远方的天空翻着灰色的云。我感觉一切都糟糕透了。
        弗蕾亚夫人给我推荐了几处岛上著名的风景,我原本打算先玩两天。谁料到主编忽然给我安排了任务,按照预定的计划,显然赶不上进度。
        我叹了口气,打算找家旅馆休整一下,再仔细考虑接下来的行程。
        哦,上帝,希望一切顺利。
        看见天空逐渐堆起的乌云,我暗暗祈祷着。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09-03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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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羊之家”是靠近德罗萨码头的小旅馆,房间干净整洁,按照法国人惯有的浪漫思想,浴室的地板上贴满了蓝色的梦卡露花砖。
          店主彼得先生是英国人,长着一头浓密的灰发,一双老鼠似的眼睛泛着精明的光。我洗完澡,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彼得先生正在记账,颔下山羊似的灰白色胡子直直垂落到柜台上。
          我小心地躲过门口溅入的雨水,来到彼得先生的柜台前。
          “嘿,给我来杯科罗娜。”我向他招呼。
          “没有,只有白兰地。”
          他粗声粗气地说,不耐烦地挥手。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晚上的生意并不好,让他有些烦躁。
          “那好,给我来一杯。”
          彼得先生抬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到后面。不一会儿,就看见他端着一杯啤酒走出来。
          “愿上帝保佑你,彼得先生。”
          白兰地散发出浓郁的酒香,我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这酒的度数比科罗娜高多了,我可不想喝倒在这里。
          白兰地顺着喉咙滑入,在我的肚里炸开。暖洋洋的气息在我体内流动,将雨夜的寒气尽数驱走。我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彼得先生,你知道阿瓦尔吗?”
          我抬头瞧了眼左侧墙壁上那幅画,上面画的是德罗萨港口,几艘梭形的渔船漂浮在浅蓝的海面上,一弯镰刀似的月亮挂在黯淡的夜里,给整个画面抹上朦胧的银色。
          这是《月下码头》的复制品,阿瓦尔.格莱斯特后期的作品之一。
          彼得睁着老鼠似的眼睛,谨慎地盯着我。
          我笑了笑,从皮包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我是报社记者。”我解释道。
          在洗澡的时候,我就考虑好了,要跟德罗萨的居民谈谈,或许能获取更多情报。出发之前,主编就告诉我,这一次特刊要是搞好了,就把我升上副主编的位置。
          我想起下船时收到的短信,心情又变得烦躁不安。
          “我见过很多你们的同行。”彼得先生接过烟,抽出一支点着,把剩余的毫不客气地揣进上衣口袋里。
          “上个月世界报的记者也来过。”他眯着眼,舒服地吐出一口烟,“真不赖,是万宝路吧?”
          该死的贪财鬼!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咒骂着他。
          “你知道阿瓦尔吗?”我又问了一遍。
          “阿瓦尔.格莱斯特是个传奇人物。”彼得先生晃了晃山羊似的胡子,“就连刚出生的孩子,都对他的故事耳熟能详。”
          “你知道,德罗萨能发展起来,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听说他住在山上?”我掏出黑色的笔记本和钢笔,“你说,我都记下来。”
          “也没什么好记的。”他这样说,嘴却不由自主咧开,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
          “他住在卡莫拉山里,每个月总会下来几天,有时候是买食物,有时候是买作画的笔和颜料。”
          “他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
          “朋友?阿瓦尔没什么朋友,外乡人在这里很难交到贴心的朋友。而且艺术家的脾气总有些古怪,除了那些黑皮肤的姑娘们,谁也不愿意跟他交流。”
          “黑皮肤的姑娘?”我询问道。
          “嘿,你知道的,阿瓦尔是个男人。那些黑姑娘只要十五欧元就能过夜,随便你玩什么花样。”
          他用力吸了口烟,然后恋恋不舍地把烟头扔掉。彼得先生的鼻子耸动着,看样子一支烟无法让他满足。他望着我,似乎是想让我再给他一支烟。
          我摊开双手,示意我已经没有烟了。见状,他失望地收回眼神,神情闷闷不乐。从头至尾,他都没打算把口袋里的烟掏出来,而我,自然不会提醒他。
          看见他已经没有聊天的欲望,我最后问了他卡莫拉山的方向,然后转身走上楼梯。
          门外的雨还在下着,敲得屋顶噼啪作响。我皱着眉头,心里想着去卡莫拉山的行程大概要取消了。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7-09-03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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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罗萨的天空是阴郁的,整日整夜地下着雨。从旅馆的窗口望去,德罗萨的码头在雨中静默着。码头上亮着微弱的灯光,不时有水手卸货的声音传来。
            我点着灯,在笔记本上写写停停,记录这几天的行程,心情像这雨天一样压抑。
            雨下了三天,去往卡莫拉山的路已经封住,听说那边出现了山崩的情形。绵延不尽的雨水将我困在旅馆里,从彼得的口中得不到更多,我只能寻找其他途径。
            我去过阿瓦尔说的海滩,就在离旅馆一英里远的地方。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空阴郁得可怕。黑色的波浪从海面上涌来,打湿了我扬起的裙角。我赤脚走在沙滩上,不时能踩到被海水冲来的贝壳和螃蟹。海滩上的橄榄树全然没有了茂盛的生命力,蔫蔫地立在那里,反倒像地狱里的鬼魂。
            这一切与阿瓦尔说的截然不同,我甚至怀疑自己受到了恶意的欺骗。我奔跑在海滩上,粗糙的沙砾和破碎的瓦片割裂我裸露的脚底,狂风从黑色的海面袭来,雨水伴着海浪扑打我瘦弱的躯体。
            当时我的心里燃着一把大火,我竭力想摆脱心里的焦虑,因此放纵地在暴雨中奔逃。等我从海滩上回来,狼狈地倒在床上,已经失去了提起手指的力气。不过,我并没有因为暴雨而产生感冒发烧的症状,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感到惊异。
            从成年以后,我就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情形发生了一一这得益于我贫困坎坷的童年,赋予了我超越常人的忍耐力。
            我家乡是多姆山省一个落后的小镇,父母是贫苦的农民,我童年最大的记忆就是低矮的砖房和金黄色的麦田。为了摆脱贫穷的羞耻,我努力学习,考上了狄德罗大学。毕业之后,我就来到了报社工作。
            我咬着牙,奋力攀爬,没有优越的人际关系和家庭条件,我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爬到和别人一样的位置。
            出发之前,主编就暗示过我,如果这期特刊能做好,就提拔我做副主编。我对自己满怀信心,我的能力和我的骄傲一样出众。可是这该死的暴雨打乱了一切计划,我只能呆坐在旅馆,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阴暗的房间坐立不安,笔记本的羊皮封面被我尖利的指甲划得伤痕累累。为了打破僵局,我决定冒险前往卡莫拉山。
            我在德罗萨找了一圈,才找到卖登山装备的地方。因为山区阴冷路滑,我买了冲锋衣和登山靴。根据店主的推荐,我又挑了个大容量背包,里面放着电筒和绳索,还有一些压缩食品。我并不打算在山上过夜,但还是要进行充分的准备。
            准备好一切后,我叫了辆出租车。因为山崩的关系,起初司机不愿意载我,在我出了双倍的价钱后,终于让司机生出冒险的勇气。
            德罗萨的排水系统并不完善,街上的积水几乎淹没了轮胎,出租车行驶得异常艰难。我坐在车里,衷心祈祷着一切顺利。
            上帝或许太忙了,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快到达卡莫拉山的时候,我看见山口处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我颓然地倒在车里,手里抱着黑色的背包。背包里面装着登山的必备用品,但我知道,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场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新兵,正当我厉兵秣马,鼓足勇气,准备要上战场的时候,司令官忽然告诉我,战争已经结束了。
            隔着车窗,远远望去,卡莫拉山呈现出浓郁的墨绿色。这种绿色在暴雨中肆无忌惮地蔓延,压迫着我的眼睛。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7-09-03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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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罗萨博物馆是最近两年兴建的展馆,位于德罗萨的中心区,展品包括金银玉器、名人书法还有少部分画家的作品。我听彼得先生说,阿瓦尔晚期的作品,几乎都保存在这里。
              我是中午十二点去的。博物馆的门口有点冷清,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不过看见博物馆敞开的玻璃门,我还是松了口气。原本我还在担忧,博物馆会因为雨天而闭馆。显然,我是多虑了。
              德罗萨博物馆是传统的神庙式建筑,八根高大的花岗岩石柱撑起了半圆的穹顶,内部分为三个展区。由门口依次往前,分别是器具区,书法区和绘画区,我踏过米黄色的木质通道,往里面走去。
              阿瓦尔.格莱斯特有相当数量的作品存放在这里,一幅幅色彩浓艳的绘画被钢化玻璃隔开。我双手放在玻璃上,仔细地观赏着。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没有比作品更能直接表达情感的方式。
              苍青色的天空,深蓝色的大海,银色的月光,阿瓦尔.格莱斯特肆意挥洒他的天才,构造出一个神秘美丽的世界。
              这是让人愉悦的体验,我从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过这么多画。那些弯曲的线条和瑰丽的色彩让人着迷,等我回过神来,窗口外的天空已经变成静寂的灰色。
              我对前来驱赶的保安说声抱歉,沿着木质通道,重新返回门口。
              黑色的云海里不时闪过银白的电光,雨水滴落在屋顶,传来清脆的回响。我在门口站着,想等雨稍停再回去。
              “女士,请您让开一下。”穿着蓝色保安服的男人对我礼貌说话,我一看,才发现自己堵在博物馆的门口。
              我羞赧地说抱歉,连忙闪到一边。保安快步走入博物馆,招呼一声,又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出来。
              他们看起来非常忙碌。保安在博物馆门口两侧架起梯子,另外两个工作人员爬上去,把一块红色的布条安放在门的上方。
              “欢迎维克托.巴奈特教授莅临本馆举行学术讲座。”
              我把红布上的话念了一遍,感到诧异。
              维克托.巴奈特是学术界的老流氓,在卡昂大学任教的时候,经常骚扰充当教学助手的漂亮女学生。主编给我的专家名单里就有他的名字,我原本打算最后一个拜访他。
              我皱着眉头站在门口,雨水从台阶漫上来,打湿了我的鞋子。维克托.巴奈特狼藉的名声让我踌躇不安,以往和我打交道的多半是上流社会的骄子,他们风度优雅,是典型的绅士派头。但这次要拜访的是学术界流氓,我并没有此类的经验。
              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见一见维克托.巴奈特。来德罗萨已经多日,获得的资料却寥寥无几,无论如何我也要尝试一下。
              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小了很多,我打开伞走出去,想着回旅馆就打电话联系维克托。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09-03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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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系维克托.巴奈特比想象中容易,我按主编给的电话拨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教授的助手。她告诉我,巴奈特教授会在德罗萨停留两天,明天讲座结束后,请我到教授入住的酒店进行采访。
                希尔顿酒店位于克里兰斯大街五号,背临广阔的地中海,南面遥望黑色的卡莫拉山,地理位置优越,是岛内唯一一家星级酒店。
                巴奈特教授的助手是个漂亮的英国女孩,有着一头金子般闪亮的发丝和深邃的蓝眼睛。她引我进门时,巴奈特教授正撑着头在桌子上休憩。
                “教授,克里安娜小姐来了。”助手走过去,用手轻轻拍了拍巴奈特教授的肩膀。
                “噢,是克里安娜小姐。”
                巴奈特教授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热情地握住我的手。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睛不断地打量着他。巴奈特教授的脸上爬满了藤蔓般蜿蜒的皱纹,他的嘴唇像两根夹在一起的大号法国香肠。大概长期沉迷酒色的缘故,他的眼神昏暗无力,牙齿间沾满了黑褐色的污垢。
                “克里安娜小姐,你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巴奈特教授在我耳旁说道,语气暧昧。
                维克托.巴奈特吐出的气息让我想起了腐烂的老鼠,我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对教授说:“多谢您的夸赞,我来是想采访一下您。听说您是研究阿瓦尔.格莱斯特的专家。”
                “阿瓦尔是个神秘的人。”他刚说了一句,就转过头对助手说:“洁西卡,给我和这位美丽的小姐来杯咖啡。”
                “是的,教授,啊!”美丽的女助手低声尖叫,用手捂着臀部。我侧头望过去,刚好看见巴奈特教授把手收回来。
                洁西卡向教授瞪着美丽的大眼睛,嘴唇微微张开。我毫不怀疑,要是没有第三者在场,两人立刻会在床上滚作一团。
                “巴奈特教授,听说阿瓦尔在伦敦时,是有名的花花公子?”
                我坐到皮椅子上,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提问。
                “阿瓦尔是格莱斯特家的次子,从小就随父亲出入伦敦上流社会的场所。他相貌英俊,家境优渥,是女人心中完美的结婚对象。据说上流社会里一半的未婚女性都和他上过床。”
                维克托.巴奈特粗鄙的目光在厚厚的镜片下闪烁着,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欲望。我僵立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像爬满了让人恶心的鼻涕虫。要不是这次采访至关重要,我真想把鞋子脱下来,砸断他的鼻梁。
                “那您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奢华的生活,转而成为一名画家?”
                我端起洁西卡送来的白咖啡,低头啜饮,试图躲避他射来的目光。
                巴奈特教授的手指在核桃木桌子上扣出咚咚的声响,他的眉头紧皱,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是神启。”过了一会儿,巴奈特教授开口说了一句。
                “你知道摩西吗?”巴奈特教授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摩西在米甸放牧,他赶着羊群在旷野里行走,有一天,忽然听到神的召唤。他越过焚烧的荆棘,在火焰中倾听神的教诲,从而明白自己的使命。”
                “就像摩西在火焰中听到神的启示一样,阿瓦尔在人生的荒野中走了三十年,或许是在某个夜晚,雪白的月色披落在他的肩上,他也忽然听到了来自神的声音。”
                我愣了愣,完全想不到会听到这种答案。过了半晌,我迟疑道:“这是真的?”
                巴奈特教授笑了笑,“这只是一个猜测,毕竟阿瓦尔已经逝世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想的。”
                他的话像是某种宗教神秘的暗语,我本应把它忘记,毕竟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是不能作为实际报道的材料使用的。可我的心却蓦然震动起来,一种强大的力量迫使我不得不把他的话全部记下来。
                “那您觉得他为什么会选择在德罗萨定居?”我抬起头,对视着他的眼睛。刚才巴奈特教授的话让我大为震动,连带着他的眼神也不觉得那么恶心了。
                “德罗萨是个美丽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我住在港口的旅馆里,从敞开的窗户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白色的飞鸟翱翔在海面上。码头上时常有轮船的汽笛声响起。”
                “我还去过卡莫拉山。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橡树,走进林子里,能看见穿行在草木间的鼹鼠,它们睁着黑色的眼睛,用稚嫩的爪子扯着你的裤腿。”
                巴奈特教授低下头,仿佛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摩西在荒野中流浪了四十年,找到了流着蜜与奶的迦南。”他抬起头,又笑了笑,“德罗萨就是阿瓦尔的迦南。”
                我的呼吸一瞬间停顿了。
                巴奈特教授的话里充满了寓言般的魅力,我觉得自己就站在卡莫拉山茂盛的丛林里,周围是粗壮的橡树。风从挨挤得密密麻麻的叶子间穿过,发出浪涛一样的声响。鼹鼠在橡树后探出头,睁大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奔走的驼鹿。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7-09-03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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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我起床的时候,发现明亮的光从窗**进来。我推开玻璃窗往下看,积水已经全部消退,褐色的柏油路面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迹。
                  听彼得先生说,雨水大约是凌晨两点钟停的,卡莫拉山那边的路障已经拿走了。
                  我背着之前没用上的登山包,打算启程去卡莫拉山。今天是留在德罗萨的最后一天,我想去阿瓦尔居住的地方看看。
                  我下楼拦了辆出租车,这次司机很爽快就答应载我过去。
                  车子行驶在德罗萨的大街上,轮胎压过平坦的马路,人们仿佛还没有从连日的阴雨中反应过来,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汽车的引擎声轰鸣。
                  出租车载我到卡莫拉山脚,我付了钱,独自一人往山上行去。
                  山路上长满了黑色的橡树,两侧的野草曾被人修整过,但经过雨水的浇灌,又长回了原来葱茏的样子。
                  我小心地走在山道上,泥土被雨水冲刷,变成黄色的糊状,很容易就粘在脚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有淡金色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
                  在平坦的山顶上,长着一层绿色的杂草。阳光从泛白的天空洒落,一间略微破旧的木屋就这么撞入我的眼里。
                  屋旁插着一块橡木牌子,上面写了一行字。我走近些,看见是“阿瓦尔.格莱斯特旧居”的字样。
                  我推了推门,试着打开它,但没有成功。我低下头,发现门板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
                  我在山顶上站了很久,直到太阳昏黄的光影打在身上,我才沿着陡峭的山路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乘上了回马赛的轮船。主编昨晚打来电话,告诉我过几天就要开始制作特刊了,让我尽快把采访资料整理完毕。
                  我伫立在船头上,长久凝望着远方。
                  海鸥从碧蓝的天空飞过,耳中传来汽笛的长鸣,风里是海水腥咸的味道。随着哗啦一声巨响,德罗萨模糊的影子淹没在白色的浪花中。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7-09-03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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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评,谢谢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7-09-03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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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罗萨?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9-03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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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敢问是否可以抽出两分钟时间了解一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9-0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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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既然在地狱混得风生水起,又何必去天堂徒惹一身伤?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9-03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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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版

                            “你去过德罗萨吗?”
                            “没有。”
                            “那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的身体从皮沙发压过来,淡蓝色的眼珠几乎要贴在我的面上。
                            “德罗萨的天空是永恒的蓝色。沙滩,橄榄树,海面时常涌来洁白的泡沫。夏天的风很大,穿过卡莫拉山黑色的脊背,树木摇曳着,像是河流里碧绿的波浪。”
                            那是我第一次采访阿瓦尔.格莱斯特。
                            阿瓦尔是典型的英格兰人。他的鼻子高挺,两颊微凹,头发蓬乱,淡蓝色的眼睛总让人想起阳光照耀下的爱尔兰海。他的穿着不像传统的英国绅士,反而有点像伦敦街上流浪的艺术家,上面是蓝色的高领长衣,下面是一条绣着花边的喇叭裤。
                            那时候他刚在画坛崭露头角,报社安排我做采访主持。
                            相比于年少成名的多纳泰罗、达.芬奇等人,阿瓦尔要晚得多,直到四十岁,他的才华方渐为人知。阿瓦尔年轻时是英国上流社会有名的浪荡子,祖上是维多利亚女王授封的爵士。
                            根据我收集的资料,阿瓦尔早年混迹于名流贵族的舞会中,因为年少英俊的脸庞,贵族小姐们对他青睐有加,也闹出过不少绯闻。
                            阿瓦尔三十岁,准确来说,是三十岁零八天之前,一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但那一天后,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抛下一切,跑到意大利求学。这个谜底,即便是在阿瓦尔.格莱斯特逝世多年后,依旧没有人能够解开。
                            我一边想着阿瓦尔的事,一边赶往城市一端的机场。再过半个月就是阿瓦尔逝世五周年纪念日。这几年里,阿瓦尔的作品在画坛声名大噪,报社想趁此机会做一个特刊,因此让我去收集采编资料。
                            办完登机手续已经是下午两点,我趁着空闲,从皮包里拿出口红和镜子,补了一下妆。
                            干我们这行的,要时常注意自己的妆容。从一进报社开始,前辈就告诫我们,无时无刻要保持得体的形象。
                            补完妆后,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随着阿瓦尔的声名渐响,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研究其画作的书,从最早的《圣母的救赎》,到阿瓦尔未完成的遗作,各种研究层出不穷,但对于他为什么忽然抛下凡人渴慕的生活,投入缪斯女神的怀抱,大多语焉不详。
                            第一次采访他之前,我曾到过阿瓦尔在伦敦富人区的老家,他的姐姐阿梅利亚夫人接待了我。
                            阿梅利亚夫人是英国海军上校的妻子,年轻时也是上流社会有名的美人。她有着让我艳羡的美丽,丰润的嘴唇,雪白的胸脯,虽然眼角出现了皱纹,但仍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她坐在蓝绒沙发上,腰杆挺直,神情严肃得不像在接受采访,反倒像坐在谈判桌上。
                            看见阿梅利亚夫人紧绷的脸庞,我笑了笑,询问她是否可以开始进行采访。
                            她的双手矜持地叠在膝盖上,向我点头。
                            “阿瓦尔先生现在有这么大成就,和他的勤奋努力分不开。我想知道,阿瓦尔先生小时候是不是很喜欢画画?”
                            阿梅利亚夫人轻轻摆了摆头,“阿瓦尔从小就不喜欢安静,我们从来没见他拿过画笔。”
                            “那您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他抛下一切,跑去意大利学习绘画?”
                            我的手指夹着钢笔,摊开笔记本,等待阿梅利亚夫人的回答。
                            “我不知道。”阿梅利亚夫人严肃的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阿瓦尔经常不在家里,有一天我们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信。他说去了意大利学绘画,让我们不用挂念他。”
                            “我和父母都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只是一时兴致,并不担忧。你知道,他从不会认真学习什么东西。”
                            现在是英国下午茶的时间,胡桃木桌子上放着红茶、奶酪和涂满油的热狗面包。我端起瓷杯,喝了一口。产自大吉岭高原的红茶在和煦的日光下散发出浓郁的葡萄香。
                            “您知道德罗萨吗?阿瓦尔先生离开意大利后,一直定居在那里。”
                            “我知道。阿瓦尔偶尔会给我们来信,他说那是神许之地。我母亲去过几次,想劝说他回来,但 那家伙犟得像头西班牙斗牛。”
                            接下来我又问了几个问题,把阿梅利亚夫人的回答写在笔记本上,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7-09-08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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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搭上当天下午去往马赛的飞机,在那里,我乘坐客船,转往德罗萨。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马赛,早年我因事前往科西嘉岛的时候,就是在马赛上的船。相对于科西嘉岛终年不绝的人流,德罗萨就安静得多了。
                              德罗萨没有出现过拿破仑一样伟大的人物,真正的艺术家和诗人也很少光顾这里。但是,由于阿瓦尔声名鹊起,这两年,倒有不少艺术爱好者来这里观光。
                              优雅的“黑天鹅”号在地中海碧蓝的水面上穿行,白色的泡沫从船的两侧划过。前方一百英尺的地方就是德罗萨的港口。
                              弗蕾亚夫人是我在船上认识的乘客,祖上是马赛地区的渔民,虽然现在家里已经不再从事渔业,但对于大海的感情仍抱有深厚的情感。繁忙的工作之余,弗蕾亚夫人每月都会抽出一天时间,在地中海各个岛屿间游玩。
                              弗蕾亚夫人对于地中海岛屿的情况了如指掌,我向她询问德罗萨的事,以便了解情况。作为交换,我跟她介绍了巴黎的时装和香水。她对此似乎颇感兴趣。
                              下船时,弗蕾亚夫人用脸颊在我左右脸各碰了五下,以此来表达对我的依依不舍。
                              贴面礼是法国人常用的礼节,依照各地区情况不同,贴面的次数也不一样。我在巴黎的时候,与人分别,都是碰两下。而弗蕾亚夫人是地道的马赛人,按照她们的习惯,贴面礼是左右各碰五次。
                              站在德罗萨的土地上,我忽然想起了阿瓦尔的话。
                              “德罗萨的天空是永恒的蓝色。沙滩,橄榄树,海面时常涌来洁白的泡沫。夏天的风很大,穿过卡莫拉山黑色的脊背,树木摇曳着,像是河流里碧绿的波浪。”
                              说这话时,阿瓦尔的脸贴在我面前。我记得他浅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的眼睛。他呼出的气息沿着我脸部的皮肤攀爬,像夏天拂过的暖风。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于德罗萨的旅行,开始满怀期待。
                              关于阿瓦尔.格莱斯特的一切都是个迷,他三十岁才开始学画,四十岁成名,此后游历各地,直至在德罗萨终老。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因素让阿瓦尔走上艺术的道路,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在德罗萨这个小岛上渡过余生。
                              多年前我曾经采访过他,但对于这两个问题依然一无所知。
                              正当我思考接下来的行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掏出手机,发现是主编发来的短信,上面有几个名字和地址,都是研究阿瓦尔的学者,主编让我抽空去拜访一下。
                              突然增加的工作量让我不满。我站在德罗萨空旷的码头,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远方的天空翻着灰色的云。我感觉一切都糟糕透了。
                              弗蕾亚夫人给我推荐了几处岛上著名的风景,我原本打算先玩两天。谁料到主编忽然给我安排了任务,按照预定的计划,显然赶不上进度。
                              我叹了口气,打算找家旅馆休整一下,再仔细考虑接下来的行程。
                              哦,上帝,希望一切顺利。
                              看见天空逐渐堆起的乌云,我暗暗祈祷着。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7-09-08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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