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来电显示： 明刚。
“有事？”马光一只耳朵还压在枕头上。
被别人吵醒的时候，马光一般会很烦躁， 恨不得咬枕头踹被子。凡事有例外，那就 是窦明刚，不管前一刻有多恼多烦，只要 是窦明刚，马光就会不自觉地放低音量语 气温柔。想到这里，马光暗自唾骂自 己“贱”。
“小光你还睡着呢？”电话那头的声音爽朗 有力，有意使声音沉稳的时候又该死的迷 人心智，听了有十四年了，竟然还没听 够，马光你真够逊的。想是这样想，马光 还是回了一句“我刚醒。”
“小懒虫，快起来吧。我们在嘉盛大厦那儿 见还是我去你家接你？”
“嗯？”马光脑子还没清醒，“去干什么呀？”
“小迷糊，今天去见小蓉啊！昨晚不是才跟 你提了？这就忘了？我还是去你那儿接你 吧。快点收拾啊！”

电话挂了，马光看着手机上清清楚楚的日 期，一脚把被子蹬到床下，动作幅度大了 点，床单险些扑腾撕扯出裂缝来。他脑袋 秀逗了昨天才会答应去给姓窦的壮胆！而 且壮的还是色胆！陪着暗恋已久的人在情 人节这天去告白，这是迄今为止马光在艰 难情路史上最惨烈的一笔。真是糊涂透顶 了！果然是个迷糊！忿恨的马光不知怎么 的想起窦明刚一边摩挲他的头顶一边宠溺 似的说“小迷糊”的情景，那样的窦明刚让 他无论如何也不舍放手，同样也无论如何 不敢开口。
小迷糊，小懒虫，小屁孩儿，小马驹，小 光，窦敏刚嘴里冒出的词偏好带 个“小”字，就好像他本人有大似的。可这 样亲近的称呼并不属于他一个人，不是还 有一个小蓉吗？
马光喜欢窦明刚，从小学算起，他们认识 十四年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搞不 清了，反正打小看见窦明刚就高兴，无论 是窦明刚踢球碎了别人家的玻璃，还是窦 明刚又得了一张奖状，青梅竹马可不是一 般的缘分，更何况连大学都在一所学校， 这不是老天眷顾他马光吗？可是，老天眷 顾也没用，窦明刚喜欢孙蓉。
孙蓉她除了是个女的，哪点儿比我好呢？ 马光边穿衣服边黯然神伤。她个子矮，脸 上还有雀斑，身材一般，学习成绩不突 出，和窦敏刚认识的时间也比他晚了九 年，相处时间更是少很多，更别提对窦明 刚的了解程度和喜欢程度了。

马光看着卫生间里的自己，眼眶有些发 红，真是没出息！马光闭上眼缓和了一下 情绪，开始洗脸刷牙。
家里静悄悄的，马光的父母已经出门上班 了。这才对嘛！情人节又不是法定假日， 该干嘛就得干嘛，这还在寒假期间呢，他 明明应该睡懒觉的，而不是亲自往心口窝 上捅一刀。
马光掀开电饭锅，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红枣 粥。
他一个大男生适合喝这种疑似给女人补身 子的粥吗？老妈熬粥的时候难道不顾及别 人的心情吗？老爸喝的时候难道不感觉惭 愧吗？
万恶的情人节，马光干什么都觉得不顺 眼。

没道理伤心之外还要饿肚子的。马光舀了 一碗粥，又从蒸锅里摸出一个鸡蛋。
孙蓉是高中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在窦明刚 眼里，孙蓉漂亮大方简直是人间天使。孙 蓉那长相要是天使，他马光岂不得是圣天 使长了？可是圣天使长没什么影响力，窦 明刚眼里只有姓孙的那个天使。
马光吸溜了一口粥，差点呛着，他晦涩地 想到，没有孙蓉，也会有张蓉刘蓉。
他昨天中午窝在窦敏刚家里看电影，是西 方警匪片，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窦明 刚突然说要挑情人节向孙蓉告白，当时他 就心里一颤，非常地不舒服，几乎要冒酸 泡，嘴里却慢悠悠地说“她明天在家吗？她 要是明天和别的什么男性朋友有约呢？”
“不会吧？放寒假前我问过，她说没谈什么 男朋友的。明天她应该有空。我再打个电 话问一下？”窦明刚有些迟疑。
“问问呗。”他说得轻巧，食指却差点掐出 血来。

“她要是有空，你就和我一起去吧。你在， 我就更能豁出去了。”窦明刚近似讨好地把 脸搁他眼前，还一笑一笑的。
再讨好也不行，为了个孙蓉，窦明刚这是 在卖笑吗？他声音不自觉有些高了：“你去 告白，我去掺和什么呀？”
“别这么委屈呀。我就是想让你陪我一块儿 过去。差不多的时候，你就离开，我再和 小蓉说些体己话儿。小光，你看这样行 吗？”
“不行。”他当时是拒绝了的，可耐不住窦 明刚软磨硬泡。
“要是事儿成了，有你陪我分享喜悦。要是 没成，你这当兄弟的不得安慰安慰我吗？ 你到时候别走远了，让我能找得到你。挑 明天，就是想杀身成仁一把，是生是死我 就全靠明天了。要是在这么浪漫美好的日 子里我都不能成功，以后我也就不惦记她 了，从今往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用 费心思寻思这异地恋该怎么才能维持。你 说呢，小光？咱们学校有不少好花好草 的，对吧？”

马光剥着蛋壳，做了决定。是生是死他也 靠这一天了。要是窦明刚追上了孙蓉，他 就此放手，和窦明刚仅仅维持淡如水般的 朋友关系就好了，要好好地去寻找属于自 己的另一半。要是窦明刚没追上孙蓉，他 就把话挑明了，再也不能这样拎不清了， 即使以后不相往来也在所不惜了。
这顿早饭马光吃得食不知味，如同感情上 的诀别餐。只是在马光看来很可笑，犹如 某人颇具气势地站在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 却只是讲了一个冷笑话，这样带有悲怆意 味的一顿饭，是小米红枣鸡蛋。
窦明刚来敲门的时候，马光已经收拾妥当 了。
窦明刚打量着马光，扑哧笑了，一胳膊揽 住马光的肩膀：“小光，咱俩这样出门，那 就是养眼的一对帅哥。”

“那帅哥咱们怎么去嘉盛啊？”马光状似漫 不经心得发问，天知道他有多喜欢窦明刚 对他的身体接触。
窦明刚绕了绕另一只手上的钥匙，“摩托 车。我昨晚特意把它擦亮了。”
车是高考结束后窦明刚的爸爸给买的，大 学在外地上，也就在寒暑假回家的时候窦 明刚才能骑一骑，所以每次能骑车的时候 窦明刚都很兴奋。
马光每次坐车的时候也很兴奋，虽然他没 有环抱住窦明刚的腰只是把手撑在后座 上。不过，车总有晃两晃的时候，两人总 有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不是吗？
这一次感觉这风驰电掣的时候，马光不由 得想起孙蓉来，她以后会是这车上的常客 了吧？也许从今天开始就是了。她不是天 使吗？天使不是招人仰慕的吗？天使今天 为什么没有别人的邀约呢？

到了嘉盛大厦，马光先是陪着窦明刚在一 楼瞎逛荡。一楼的半边江山是卖化妆品 的，为数不少的男男女女结伴而来，言语 间透着欢乐。
花钱还欢乐？搞不清那些个男人有什么好 高兴的，还有，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工 作日哎，这都是闲得发慌的无业游民吗？ 马光看着心烦意乱，拖着窦明刚去了卖电 子产品的另半边江山。
“饿了没？”窦明刚问。
“不饿。来之前吃了饭的。”

窦明刚从兜里拿出一粒巧克力：“怕你又不 吃早饭低血糖，特意给你带了几块来的。 吃吗？” “吃。”马光毫不客气地拿过巧克力，“剩下 的呢？”
“都给你。”窦明刚把兜里的巧克力尽数掏 出，留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不明白这东 西有什么好吃的，又甜又腻。这个散装的 价钱还凑合，昨晚去买了一盒包装好看 的，死贵死贵的，放在摩托车的后备箱里 了。”
他吃散装的，孙蓉吃盒装的，他吃便宜 的，孙蓉吃死贵的。马光心里怄得要死， 含在舌尖上的巧克力也不甜了。
在卖剃须刀的柜台上，窦明刚指着一款 问：“小光，你看这个怎么样？”

“不知道。”马光想翻白眼还是忍住了，尽 量轻声回答，他在窦明刚面前一向是不吐 脏字，不做不文雅动作，不露不健康情绪 的优质青年。他胡须少，长得也慢，时隔 很久才需要修理一下，窦明刚时常摸着他 的下巴问“你到底长胡子不？”废话！他也 是个男的，当然长！
说话间，窦明刚的手又摸了上来“小光，你 这儿怎么这么滑，简直跟不长胡子一样。”
照平常，马光早就嘻嘻哈哈地把那只手拍 掉了，这回却没有动作，
爱摸就摸吧，反正最后一回了。
那只手没摸多久就停住了，因为窦明刚的 手机响了。
“小蓉来了。”窦明刚望向马光，声音里居 然带着颤音。

我怎么会看上这样差劲的人？连这样差劲 的人为什么都不喜欢我？马光又要冒酸泡 了。
迎面向大厦的门口走去，没隔一会儿就看 到了孙蓉。凭心而论，孙蓉长得还蛮漂亮 的，鹅黄色的羽绒服衬得她脸色又白又 亮。
昨天电话里都说了，三个老同学老朋友出 来聚一下。这见了面，自然就免不了寒暄 一番，而且人够熟，可以边上楼看衣服边 聊天。
孙蓉拿起一件衣服比划了一下，窦明刚拿 起旁边一件差不多款式的衣服说“这件应该 会好一些，显得你腿长。”孙蓉喜滋滋地拿 起那件据说显腿长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腿长？哼！她1米6的个子哪里腿长了？我 的腿比她长多了好不好？马光看着那个坐 在长椅上的马屁精无语凝噎。“明刚，我什 么时候撤？”马光低眉垂眸看着鼻尖发问。

“再上一层吧。楼上有卖饮料的，咱们去那 儿歇一会儿再说。”
孙蓉从试衣间里出来了，嗯，那件衣服穿 上去的确不错，人看着倒也是亭亭玉立 的。马光看着她，再看着窦明刚，心里不 知扭麻花扭了几扭。
刷卡付账之后，三人又在这一层楼上逛了 近半小时。
待到了上楼的时候，马光掏出手机定了一 个十分钟之后的闹钟。

窦明刚排队去买饮料了，马光和孙蓉坐在 软椅上。位置靠窗，马光向外看出去，这 地方景致不错，一会儿窦明刚会在这里向 孙蓉说喜欢吗？外面的车辆人流不少，马 光安慰自己，这世上人那么多，他又不是 离了窦明刚就不能活了，以后他要找个一 门心思只喜欢他的人。
窦明刚把饮料买回来了，两杯橙汁一杯奶 茶。
孙蓉端起奶茶：“我喜欢的蓝莓味，窦明刚 你记性不错嘛！”
马光拿起热橙汁喝了一口，我喜欢的橙 汁，窦明刚你这记性真是该死的不错。
窦明刚一脸笑容地说着话，马光心不在焉 地应合两句，橙汁还没喝上一半的时候， 闹钟响了。马光装作接电话的模样站起来 走到几步远之外。

蹩脚的独角戏！马光擎着手机对自己说。
隔了大约三四十秒钟的时候，马光再装作 电话打完的模样把手机搁进口袋里。
“我有点儿事先走了。”马光看着相谈甚欢 的两人说道。
孙蓉轻快地回道：“那你忙去吧。以后有机 会再聚聚吧？”
“行。”马光笑了一下，又看向窦明刚：“我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