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从未想过那个一向宣称“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故而近乎滴酒不沾的阿尔弗雷德,居然也会有喝到大醉的一天。
若非是亲自接到了来自那位近日百事缠身的胡佛总统的电话,亚瑟八成会以为这又是阿尔弗雷德拿来捉弄他的一个新把戏——自从十几年前的战争结束后,美/国一跃成为了一流国家中佼佼者,调侃作弄他的次数也随着从世界各国涌向美利坚的财富而急速增长。
[ 过度的繁华是萧条前的预警。]
亚瑟去年圣诞节时在伦敦就如此警告过当时正意气风发的阿尔弗雷德。而一年前的那个美/利/坚/合/众/国却并不以为然——在发了一笔又一笔别国战争带来的横财后,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把除了能加大自己与他国贸易顺差以外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讽刺的是,亚瑟也没想到自己的预言会应验得如此之快。
不论阿尔弗雷德是否先前也曾有过任何预感,如今纽约最寒冷的冬季都已然来临。
亚瑟早已预想过阿尔弗雷德多少会在这种时期做出些一反常态的事情来,但当他真正站在布鲁克林桥附近的这家极不起眼的破旧酒馆门口时,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微妙的异样。
这并非是他的错觉。仅是半年未见,纽约街头已全然没了之前的一派繁华景象。年初还闪烁着霓虹灯的繁华街道,如今只停留在街角流浪汉身上覆着的几张旧报纸上。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这里曾经的歌舞升平,任谁都会以为那些夜夜狂欢的人群全数飞去了只存在于美梦里的乌托邦。
这里是与半年前完全不同的世界,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同一个纽约。耽溺于美/国/梦中而日夜疯歌舞狂欢庆祝进入了新时代的那群人也未曾消失,他们只是换了一身破旧装束醉倒在纽约的街头巷尾。
穿着得体的亚瑟只是在这个败落街区伫立了片刻,就已让几个流浪汉对他侧目,亚瑟皱了皱眉随手扔给那群人几个钢板,刚才还满脸鄙夷的流浪汉们只因为这三五美分就像饿狼见了食物般一涌而上。亚瑟再不敢回头看那群人毫无尊严的狼狈样子,纽约萧条的景象带给他的冲击全数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终于推开了酒吧的门。
不大的酒馆里,酒精和大麻的浓重味道与呕吐物特有的酸臭气息巧妙地混合在了一起。亚瑟强忍住被这股味道刺激后胃部产生的下意识痉挛,在烟雾缭绕里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了一个趴在吧台边的体型与阿尔弗雷德极相似的人。
那个人像是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他额头紧紧贴在吧台台面上,一只手无力地耷拉着,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个啤酒杯。他所坐的椅子两边,空啤酒瓶子和烟头堆积成一座小山,隐隐还能看见被掩埋住的大麻烟枪露出了一角。
亚瑟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凭这个背影便确认这个人是不是阿尔弗雷德,或者说他固执地不愿去相信阿尔弗雷德会如此人一般落魄。
“不列颠?”
亚瑟刚刚走到那人身后,便被对方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沙哑得实在过分,让他将一路上想好的嘲讽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愣了两秒才意识到美/国/人吐出的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说来奇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被阿尔弗雷德以如此正式的方式称呼他是在什么时候。但此刻会如此称呼他的,想来除了同样身为国/家的阿尔弗雷德以外也不会有其他什么人了。
“哦,嗯。看来你还活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擦干净了阿尔弗雷德旁边的椅子被溅上的啤酒。
“…….”
“这里也快打烊了,跟我回去吧?”
“……..”
“起来了,阿尔弗雷德。”
“…….”
“那你至少把头抬起来吧。”
“…….”
阿尔弗雷德依然保持着那副样子一动不动,只从喉咙间挤出一点闷哼声。
“喂,美/利/坚!清醒点!你上司催你回去工作呢!”亚瑟推了下阿尔弗雷德,对方颓废不振的样子让他突然感到十分烦躁。
“让胡佛管好他自己吧!他和他背后的共/和/党最好今晚能再出台一个更操/蛋些的无用政策,我巴不得明天就被胃疼折磨致死!”阿尔弗雷德猛地抬起头盯着亚瑟吼道。
看到阿尔弗雷德正脸的一瞬间,亚瑟暗自被对方比平时苍白了好几度的面容吓了一跳。阿尔弗雷德的两眼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深深嵌在眼窝里,常年带着的那副眼镜也已不知所踪。
“你上司和我说你醉得不行了,没想到你说起话来还挺正常的。” 亚瑟说着,试图从阿尔弗雷德手里抢过那个酒杯,然而却并没有成功。
“我就算醉了也不会和你一样胡言乱语着耍酒疯。”阿尔弗雷德仰头喝净了杯中的最后一滴啤酒,“不过我现在真/他/妈羡慕死你了,不论喝多少都总能醉成那副德行。”
“看来我是白来了,既然你好得很就自己走回去吧!”
亚瑟被戳到痛点后立刻变得十分恼怒,他站了起来朝着酒馆木门的方向走去。
阿尔弗雷德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英国人是否即将离去,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亚瑟的背影一眼后,朝站在斜对面的酒保大声喊道:
“啤酒!不,什么酒都行!把你们这儿的所有酒都给我拿来!”
“喂!你想喝死在这儿吗?!”
亚瑟几步就冲回了阿尔弗雷德身边,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喊道。
阿尔弗雷德没有任何反抗,他对着暴怒的亚瑟吃力地扯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诡异的苦笑。这个小动作仿佛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他虚脱般地把脑袋贴回了脏兮兮的吧台上。
“我说我要酒!快点把酒拿来!我有钱…嗝,我有的是钱!”阿尔弗雷德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十几张绿色钞票拍在吧台上。
“你给我起来!出去好好看看你家国/民现在过得是什么鬼日子吧,合/众/国!” 阿尔弗雷德被亚瑟狠狠抓住胳膊拉了起来。亚瑟额角青筋暴露,他用手指一个劲指着酒馆的大门外,“除了买酒之外,你的这些钱还有的是地方花!”
“得了吧,你也看看这些钞票!你我现在还能管这些叫‘钱’,不久之后说不定就全是废纸了!”阿尔弗雷德烦躁地扬了扬手,“现在给他们这些废纸又能怎么样?我给得了他们工作吗?!”
亚瑟咬了咬牙,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二人沉默了半晌后,酒保凑过了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这位先生,您的酒?”
“好好干你的活!不用管这个醉鬼!”本就正不知所措的酒保突然被亚瑟吼了一声后骂骂咧咧地移开了视线。
“别听这个英国佬的,我才是你的祖/国!给我酒!” 阿尔弗雷德冲着已转过了身的酒保高声喊道。
“别再犯傻了,你现在完全就是个不成熟的**!”
亚瑟从地上拾起那杆大麻烟枪在阿尔弗雷德眼前晃了两下后使劲扔到了一边,“别告诉我你今天还吸了大/麻!”
“都是和你学的,不如说你的那堆鸦/片比我这个可厉害多了。”阿尔弗雷德嘟囔道。
“我可没依赖过那玩意儿!我只是用它赚钱!” 亚瑟眉头拧成了一团。
“一个意思!吸没吸过都一样!反正这种东西对我们也没用!”
亚瑟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如今阿尔弗雷德话间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想用一切方式来麻/痹自己?”
“我…….”
“快别做梦了,美/利/坚。”亚瑟手肘撑在吧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作为国/家,我们可没这么容易就能逃避得了该承担的责任——大/麻或酒精都不会管用的。真想失去意识的话,我建议你还是选择去旁边华尔街蹲上个一天半天,好好看看你家那些前精英们如今是怎么排着队跳楼的。”
阿尔弗雷德听了英/国/人尖酸刻薄的讽刺,气得揪着他自己那件早已脏得不成样子的旧衬衣咒骂道:“该死的!胡佛不是把你叫来专门嘲讽我的吧!”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多年来引以为傲的那个清醒的大脑到底去哪了?”亚瑟看着美/国/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坏笑着装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还在这里,我现在就清醒得很!”阿尔弗雷德指了指自己的头答道。
“你确实是醉了。”亚瑟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我是喝了不少酒,但是我很清醒。”
阿尔弗雷德把那沓钱揣回了兜里,他坐正身子瞄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的街道继续说道,“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在犯傻,这可比我滴酒不沾的这几年都清醒多了。”
“阿尔弗雷德…….” 亚瑟收起了戏谑的神色。
“我还没有喝醉,不如说我终于醒过来了。”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嘴唇,目光落到了酒馆墙上挂着的旧照片上黑白色的热闹人群上,“派对已经结束了,我的梦也就醒了。”
“不,恐怕你还不够清醒。”亚瑟看着黯然神伤的阿尔弗雷德,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很气愤你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阿尔弗雷德,你现在应该在国会里,或是在白宫里,但绝不是在这种酒吧里。”
“好了亚瑟,别再说教我了。”